萬 平 劉詠濤
(成都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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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史·
川劇老藝術家口述史(四川卷續(xù))之劉興明篇*
萬平劉詠濤
(成都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四川 成都610106)
摘要:劉興明,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省川劇理論研究會常務理事,四川省藝術創(chuàng)作中心研究員。從事川劇劇本創(chuàng)作、川劇研究五十余年,改編和發(fā)表的戲劇作品與研究、評論文章計百余萬字。其中不少作品多次獲得省市級文藝獎、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
關鍵詞:劉興明;川??;藝術人生
劉興明,男,1936年12月6日生,四川省武勝縣人。1960年畢業(yè)于西南師范大學中文系。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省川劇理論研究會常務理事,四川省藝術創(chuàng)作中心研究員,四川省峨眉戲劇創(chuàng)作聯(lián)誼會秘書長。曾任中國近代戲曲文學研究會常務干事、四川省戲劇家協(xié)會第三屆和第四屆理事,宜賓市劇協(xié)主席,宜賓市文藝創(chuàng)作室主任,1989年被授予“宜賓地區(qū)首屆有突出貢獻的科技拔尖人才”稱號。
創(chuàng)作、改編和發(fā)表的戲劇作品與研究、評論文章計百余萬字。其中不少作品多次獲得省市級文藝獎、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已經(jīng)出版《園林好戲劇文選》、《滿庭芳戲劇文選》,合著《川劇詞典》、《今古生輝南絲路》,合編《宜賓百科全書》、《川劇精華》等。
采寫時間:2013年12月20日
采寫地點:宜賓市藝術干部學校劉興明家
采寫:萬平劉詠濤
攝錄:黃粱張易成
萬平(以下簡稱萬):劉老師,您好。我們有幸采訪您老。我們知道劉老師在西南師范大學畢業(yè)以后,長期就從事川劇藝術的研究、編劇等工作,而且退休以后還有兩部著作問世,一部是《園林好戲劇文選》、一部是《滿庭芳戲劇文選》。那么請劉老師對您這兩部退休以后的作品談談您當時的一些基本想法,好吧?
劉興明(以下簡稱劉):這兩本書呢實際上是對我這大半輩子從事戲劇工作,特別是川劇工作以來的一個總結(jié)。以這兩本書的文章來說,多半就是對以往我寫的東西做一個編輯。退休以后啊,我對那個出書,是非常地淡化。戲劇界的朋友,特別是像吳曉飛、 戴德源這些省里面的朋友們說:“干那么多年還是應該有個總合,有個小結(jié)嘛。把你那些文章弄來那個收集起來,整理出來,弄成集子?!痹谶@么個情況下,我才開始干的。
說句老實話,進入這個川劇界,進入戲劇界呀,既是偶然,也有點兒必然。有點兒出乎意料之外,又有點兒在情理之中。我出生在四川省武勝縣清平鄉(xiāng)。清平鄉(xiāng)在嘉陵江邊,是個水運碼頭,當時若干的戲班兒愛在那里來演出,因為我在街上座(住),就愛去看戲,還有玩友兒去聽戲,從小耳濡目染,漸次就有點喜歡,有點愛好。就在我讀小學的時候,甚至可以唱玩友兒了,還可以去唱點娃娃兒生。
我初中、高中都在武勝中學讀的。當時讀高中、初中的時候啊,他們有個川劇組,學校教工會有個川劇組,我們有些老師啊,像化學老師、生物老師,他們喜歡唱戲,我們就搞到一處了,我也去加入。開始串龍?zhí)?,在后頭邊兒跟著跑,后頭也去票點兒角色,特別是寒暑假。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啊,那個鄉(xiāng)政府組織春節(jié)文藝宣傳隊,不僅要演傳統(tǒng)戲,還要演現(xiàn)代戲,比如《小二黑結(jié)婚》哪,《劉胡蘭》啊,我扮的是八路軍,這樣慢慢培養(yǎng),更加愛好了。
高中畢業(yè)的時候,我的班主任,非要我考師范。為啥子呢?那個時候需要大批讀師范的人。其實從我內(nèi)心來說我不愿意考師范,我很好高騖遠。我認為,我的家庭出身好,因為土改過后啊,我們就分田了,土改了就分田下鄉(xiāng)了。而且我成績好,所以我那個時候啊,就要想考新聞系。那時我就非要想報新聞系,但是那個北京大學在我們四川總共招三名。班主任說不要去,你就非要考報師范不可,不管你報哪個師范。為什么呢?第一,因為你家庭困難,我初中高中都吃助學金。農(nóng)村哪,貧農(nóng),我哪里來錢讀得起呀。另外,你口才好,你非讀師范不可。我的班主任九十歲才死,前三年才去世。非要喊我讀師范,其實他對我是個關心。因此呢,我報了師范。第一是北京師范大學,西南師范大學,那個時候叫西南師范學院,還是我最后一個志愿,后頭錄取了。
錄取了過后,我說句老實話,我都是不大愿意。我說我那么好的成績我才進西師,那個時候不像現(xiàn)在,那個時候講成份哪,家庭哪,我說我咋去讀那個師范。結(jié)果我到西南師范學院去的時候啊,我卻是安安心心地讀師范,師范不繳錢嘛,反正我每個月還有點兒錢,我就安安心心。特別對古代文學,我非常感興趣。但是我到大學去有一個對我很大的刺激。大學的時候我們教工會有一個川劇社,西師各有一個川劇社和京劇社。而這個川劇社呀,大學川劇社呀,生旦凈末丑,行當都齊全,它是教職工,也有學生。另外,它的服飾服裝全部是新的。京劇社也是那么的。不久就因為我愛好就把我吸收(為)會員了。
那我們就經(jīng)常一起去演出,不僅在學校演,而且還在兄弟學校,比如到重慶大學、重慶師專啊那些地方,比如到天府煤礦啊,周圍鄉(xiāng)鎮(zhèn)演出。這是一個,使我對川劇有點兒影響。加上我系上教授的古典文學,古典文學特別是明清傳奇。宋元雜劇和明清傳奇,非講不可。那個時候的老教授,對我影響深。因此對川劇有進一步的認識。
另外還有兩個事情對我刺激很大。一個就是一九五九年,建國十周年,各個大學,成都川大,重慶就是西南師范學院。我們兩個教師,五個學生,組織了一個川劇調(diào)查組,準備就是要寫《川劇概論》和《川劇史》兩本書。西師就負責寫川劇概論,川大就負責寫川劇史,所以劉雙江哪,這個陳國福啊,他們就編川劇史。抽調(diào)出來,我們那個時候就到重慶、成都,還有川西的劇團去了解很多資料?;貋淼臅r候就編了一本《川劇概論》,十七章,上下兩篇,本人執(zhí)筆寫了四章,寫了四章。就是川劇地方特色,川劇行當角色、川劇語言特色、川劇流派特色……
萬:對。這樣一個在校大學生能夠參加這個項目,寫這么多內(nèi)容,劉老師確實是在學生時代就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劉:我寫了四章,那個我的書的自序當中我都談到寫哪四章。另外還有一個事情對我很大刺激是啥子呢?1960年2月,我們還沒有畢業(yè),四川省舉辦全省川劇老藝人調(diào)演、匯演。我在那兒搞了二十天,全省的著名老藝人六十個。川東、川南、川西、川北都有,上演的劇目六十個。我們川劇那一個小組,西師的,全程去參加。不簡單,看了好多戲哇。我去(擔任)凈行組記錄,就是大面組,就是花臉組,當記錄,那些老先生每天演了后還要討論。對我,對川劇的進一步的認識,有很大的啟發(fā)。
但是從內(nèi)心來說,我還沒想到要那個(搞川劇)。所以1960年一畢業(yè),我們是提前畢業(yè)的哦,本來是九月份,我是七月份就把我弄到省里。我是西南師范學院第一批出去的。去的時候就分在省委宣傳部,四川省委宣傳部。那個時候難得的啊。分到省委宣傳部,全國六十多個學生分到省委宣傳部,我們學校有十幾個。全國六十幾個大學生的時候,第一個找我談話。省委宣傳部干部處的張?zhí)庨L,第一個找我談話,就想要把我分到省委的理論刊物,《上游雜志》去當編輯。那個時候每個省都有一個理論刊物,是我們宣傳部的理論刊物,《上游》,中央叫《紅旗》。這個給我分得當時我腦殼都懵了。因為我一心一意讀師范,讀師范出來就教學。喊我到《上游》雜志去搞理論,我當時是實話實說,用現(xiàn)在的話來叫實話實說。我當時就說,張?zhí)庨L,我是學師范的,我說你那個《上游》雜志啊,是搞理論的,我說我對理論,我那個馬列主義啊,學得不好。我說我對古代文學感興趣,我相信我這四年學了不少東西。我說當然,我那個馬列主義學得不好的原因主要是我不大重視。他馬上說:“啥,劉興明,你對馬列主義不大重視。”我說我學得不好的原因,是對馬列主義學得不夠,主要是不大重視,我主要是去鉆研我的這個古代文學。因為我要當老師的嘛,因為我要去教學生就要學好真本事。張?zhí)庨L一下子就說:“好,你下去嘛,你回家去學?!蔽易≡谏虡I(yè)廳招待所。下去過后,一兩個月都沒得事。全國六十多個大學生都分配完了,都不惹我。我緊張,叮叮咚咚地跑起去,找張?zhí)庨L:“張?zhí)庨L,我們寢室里頭都弄完了,我們那里頭陸陸續(xù)續(xù)都分起走了我咋個弄呢?”這個張?zhí)庨L把我上下一打量:“這樣嘛,劉興明,你到省實驗川劇團去嘛?!笔嶒灤▌F就是現(xiàn)在的省川劇院,所以你剛才談的錢兆鴻、任庭芳,我們就是他們那個劇團,他們剛剛成立。他們六零(1960)年成立的這個省川劇院。我說張?zhí)庨L,我咋個到省實驗川劇團去哦,他說?!耙?,你不是對川劇頗有愛好嘛。”完了,一句話,我一下就回過神來了,為啥子他說你對川劇頗有愛好呢?因為我在學校啊,填畢業(yè)分配表的時候,那個時候我不像你們現(xiàn)在這個樣。我們那個時候填畢業(yè)分配表發(fā)給你,第一志愿服從祖國分配,第二志愿服從祖國分配,第三志愿服從祖國分配,只有三個。我們那個時候是一直要到最艱苦最……沒啥子選地點,我們那個時代是這樣。但是其中有一欄,有何特長和愛好,可填可不填。就是那個畢業(yè)分配表上有一個。填的時候,大家在寢室里頭,有的同學說我對文學怎么樣,我對詩歌怎么樣,我順手拿起筆來就寫下去,鄙人對川劇頗有愛好。哎呀,這就決定了我……
萬:是啊,偶然的一個機會,所以說,您說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就這一句話讓您從此與川劇藝術結(jié)緣了。
劉:結(jié)緣了。我不能反對啊,因為第一我說錯了,我自己后頭曉得,后頭我那些朋友同學都說咋你說對馬列主義不感興趣嘛。那是你自己寫的噻,你自己說的你不去。我是硬著頭皮去的,所以我剛一到川劇團的時候,當時是省團的書記、文藝處的處長孫湯金兼實驗團的團長親自接見我。這樣就把我作為新文藝(工作者)。它有兩條,一條是你自己愿意去,另外一條新成立的省劇團,他說現(xiàn)在劇團需要新文藝工作者。我,就是新文藝工作者,我是黨培養(yǎng)出來的嘛。
我去的時候,心里頭很緊張,很不適應。我們舉幾個例子。那是困難時候,外頭,像我們今天說的買得到東西吃。那時買不到的哦,憑糧票,那個六零年正是(困難)的時候。實驗團,就是川劇院,是早晨九點半鐘吃早飯,下午三點鐘吃午飯,晚上十點鐘吃晚飯。劇團是這樣,我們?nèi)フ€得了。第一,那個生活就不適應,因為他早上起來練功,練了過后呢就九點了,就洗了九點半吃飯,吃了飯才去工作。排戲啊,一直到下午兩點半,中午才吃飯。晚上他要演出了回來過后,才吃飯。像我們那個導編……跟我說了,你是編劇兼業(yè)務秘書,負責整個業(yè)務。你,特別是晚上,你必須等到,等到那頓飯吃了。不吃餓到得了啊,你像現(xiàn)在不吃算了,老子把到(就在)外頭吃碗面。不得行,所以同學些來呀都惱火啊。我們有同學分在成都的啊,到我省川劇院來,那個中午該吃飯了吃不了飯,在那里不適應。另外他那個工作生活,以前盡管說愛好喜歡,他真的是作為一個業(yè)余愛好。哪里會去作為一個專業(yè)的呢!開頭根本不適應,所以任庭芳都經(jīng)常挽到我都還在說噻。任庭芳當時是我的團小組長,還開會幫助我,說你不安心。組織把你分起來了你還不安心,如果你現(xiàn)在碰到都還說這話。錢兆鴻來寢室頭問:“你咋個地哦?哎呀,興明?!碑敃r沒答應,但是后來不行。我一千個堅決請求教書,我就到那實驗團去了過后,我就跑文化廳。我說我喜歡教書,我說我就要去當老師。后頭明談不行。不行,你不是說堅決服從祖國分配嗎,祖國就分配你去了。哎呀,我去。
后頭我看到是不行了,那算了。非要解決辦法,非要適應,這個環(huán)境。那咋辦,你還是要業(yè)余不行哪,還是要專業(yè)劇團哪。那是省里面最高,最高演出單位啊。四川省川劇院。這樣,我就下定決心,咬定青山不放松,從頭學起。實驗團有個老師叫李明璋,著名編劇作家。
萬:很著名的。
劉:很著名,寫了很多東西,他恰恰在實驗團。把他借起來,但是沒調(diào)來。借來的時候,寫《和親記》那個劇本。這李老師和我大學的那個老師林昭德教授是非常熟的。后頭我到實驗團去了后,我跟林老師一(通)信,林老師才給我寫信,寫給李明璋。因為李明璋剛剛解放初期在重慶戲曲工會。當時林昭德教授也在戲曲工會,他們一起工作過,后頭林老師才調(diào)到的西師來,講元明清文學。有一次就跟他說,我有一個學生叫劉興明,現(xiàn)在在你們那兒工作,望關照一下。李老師就給我安排學習計劃。
我向李老師學習,一個就是白天讀《川劇傳統(tǒng)劇目匯編》,三十六集啊,我買起去挨到挨到讀劇本,傳統(tǒng)劇目整理劇本。晚上到錦江劇場,就是現(xiàn)在的成都演出中心。那個時候是走路,我住在川校,沒得車。每天晚上走去看,看了很多戲。一個是白天讀書,晚上看戲,增長知識。另外,李明璋老師正在寫《和親記》。寫《和親記》的時候,他寫一場就喊我給他跑腿兒,就拿去給省委宣傳部的李亞群,副部長。李部長審改。有個時候我就跟他一起,他和李部長交談啊,談意見吶,我就可以聽。還有他們有時候又到劇團來,跟這些學生,任庭芳他們那批嘛,講解劇本。因為《和親記》是很文學的,文學性相當強的,這樣對我也是個啟示。那個時間盡管很少,很短三幾個月。但是對我,對以后從事創(chuàng)作,川劇劇本創(chuàng)作,或者對我從事川劇的評論以及研究工作奠定了很扎實的基礎。
萬:當時劉老師在四川省實驗川劇院,后來又怎么到的宜賓地區(qū)川劇團呢?
劉: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1961年,宜賓專區(qū)和瀘州專區(qū)合并。合并過后因為宜賓是川劇敘(宜賓)瀘(瀘州)河和嘉(樂山)敘河的樞紐,是非常重要的體現(xiàn)資陽河流派的一個地方。宜賓當時合了過后,宜賓縣有縣劇團,宜賓市有市川劇團,就是趙培華那個劇團。但是地委領導重視,那是個關鍵,很關鍵。當時全國都在砍單位哦,但是宜賓領導為了……用現(xiàn)在話說叫做弘揚民族文化,堅決要成立個宜賓專區(qū)青年川劇團。一個小地方啊,一個市啊,三個川劇團屯起,還不像成都噢,宜賓當時是三個川劇團。縣劇團、小市市劇團,還有個專區(qū)劇團,而且成立個青年川劇團。那個青年川劇團是從瀘州訓練班,全部十二三歲,十三十四歲的來的。要成立,他就是要成立,地委做決定。因此地委專門派人到成都向省委要人,希望省里面支援。因此省文藝單位為了支持基層,就在省文藝單位當中抽調(diào)了十名,編、導、演、音樂、舞美、服裝等一整套支援宜賓。本人,就是從這里面就支援來了。
當時我有個想法,我還是想教書,曉得不嘛。我說老子省里面不去嘛,我到宜賓去嘛。結(jié)果這么一下來到宜賓以后,我就跟領導……領導還沒等我開腔,就明談:“劉興明,你安心?!蹦且速e十八縣市啊,當時是合并了過后和綿陽是一樣的嘛。綿陽地區(qū)和宜賓專區(qū)是最大的哇?!澳悴辉S教書,你安心在這兒搞編劇。”當業(yè)務秘書,當業(yè)務組長,我就這么安靜下來了。
萬:這樣就成了專職編劇兼業(yè)務秘書。
劉:噢!是這樣,一直的。但是這個當編劇難啊,特別是現(xiàn)代戲。(20世紀)60年代過后,編現(xiàn)代戲更難。平常好應付,有點移植啊,把京劇用來咋子啊,把外地種豫劇弄來咋子啊,那個容易,但是要創(chuàng)作。恰恰那個時候就碰到六四年宜賓專區(qū)十八縣市,首屆自創(chuàng)現(xiàn)代戲比賽。任務來了的嘛,就由我和劇團的黃團長,專職編劇啊,拿話來說噻。當時劇團很多的,每個縣都有劇團。我們就在珙縣麻團嶺去深入生活。四十天!那是一個高山坡哦。后來在那當中,我們受到些感染。根據(jù)那里一個先進人物,管水員羅朝根的先進事跡,就寫了一個《管得寬》,演出很受歡迎。省里邊專門來給錄音,全省播放。那個劇本,單位做為一內(nèi)部交流,全省交流,模仿《管得寬》。
當時從這個《管得寬》搞了過后使我有一個很大的想法,就是我們反正生活中啊,要寫戲啊,生活中蘊藏著戲。那就是按毛老人家那個理論。生活真的是源泉,光理念不行吶。你必須要下去發(fā)現(xiàn),你如果寫農(nóng)民,發(fā)現(xiàn)農(nóng)民所想所思,他的歡樂,他的痛苦,他的任務,你才寫得出來的。我的感受很深。對我以后的創(chuàng)作,特別是現(xiàn)代戲,讓我以后寫的《頂天柱》啊,《扯皮》啊,《攆豬記》啊,那些東西對我很大的影響。這是一個。
當然“文化大革命”就不得說啊,那真正浪費了十年?!拔幕蟾锩边^后,打倒“四人幫”以后,特別改革開放以后。尤其是我們四川省省委提出“振興川劇”的號召,給大家啟發(fā)很大。經(jīng)過我們周密的安排,領導、群眾混編在一起,改編《草莽英雄》。陽翰老是我們宜賓的人,當時我們把那個想法、提綱,還有初稿寫好了過后,寄給陽翰老。陽翰老看了我們的初稿,看了我們的說明、提綱非常高興。馬上發(fā)電報,叫我們編導人員到北京去。我又在北京四十天,修改這劇本。陽翰老跟我們組織了三次大的座談,最后親自動筆改。組織北京的專家提意見,想辦法。整整弄了四十天。因為陽翰老是我們本地人,還有《草莽英雄》也是我們宜賓的。草莽英雄那個事情也是發(fā)生在高縣,鄉(xiāng)土題材。帶那個戲去參加了省里面首屆振興川劇調(diào)演,獲得了劇本獎。
但是那個隨著時間的推移的流逝又出現(xiàn)個問題。我們那個川劇啊,到八十年代中期,它就慢慢地有點兒不景氣,觀眾慢慢就不來了,就少了。那個時候當然不像現(xiàn)在這樣,究竟原因是啥子呢?我川劇團的編導人員特別編劇人員,寫了劇本找不到劇團,找不到劇團演,因此紛紛地外走。到這個時候呢,恰恰我的工作又變了。局里面把我從川劇團……我當了編劇過后啊,就把我提成團長了,調(diào)到文藝創(chuàng)作室。本來喊我去當副局長的,我說我不當,我是一個搞業(yè)務的。它的全名叫做宜賓地區(qū)文藝創(chuàng)作室,有點像小文聯(lián)那樣,什么都管。不過它是個行政部門,反正也是個副縣級那一種單位的那個。那個是八零(1980)年省委宣傳部出的文件成立的。開始我都沒去,我說老子劇團當編劇哪點不好呢,反正我完成任務嘛。你一年該寫好多戲,還有該做啥子,我完成了,其他時間就是我的。我就可以寫東西,感覺很自由。后頭點兒,把我調(diào)到那兒去,我說好嘛。因為那時把我調(diào)到那兒去還有個原因,省里面當時派了三次人,來了四次函啊,要調(diào)我到省川研院去。就是研究院去,我到研究院去當副院長,包括我的夫人,都安排了的。
我們創(chuàng)作室啊,它主要是搞全區(qū)的組織規(guī)劃,培養(yǎng)人才。還有啊,可以不上(坐)班,我就喜歡它這一點兒,所以我就在這兒一直干。后頭我去的時候結(jié)識了很多朋友,我放棄了我自己的創(chuàng)作。當然我當團長那時,不是我說了算嘛,現(xiàn)在就培養(yǎng)其他的同志。所以后頭我們宜賓出來的一些戲包括《日月葬》、《天國春秋》、《正氣歌》、《太君驚壽》等等。我付出了相當大的氣力。所以那個吳曉飛跟我寫的《序》當中也談到這些問題。我剛創(chuàng)辦的嘛,我培養(yǎng)新人嘛,出戲嘛,出人嘛。當然,也是一個好事,對我們地區(qū)來說,宜賓地區(qū)是每一屆都有新劇本參加的哦。振興川劇若干屆,每一屆都去,不管古裝不管是現(xiàn)代。當然最多是現(xiàn)代戲。這個是宜賓地區(qū)的一個非常大的特色,宜賓很重視現(xiàn)代戲的創(chuàng)作演出。而且從20世紀50年代,從宜賓地區(qū)來說宜賓《白毛女》一直到2010年的《槐花幾時開》,現(xiàn)代戲。而且,多半是鄉(xiāng)土題材,《日月葬》啊也是我們懸棺,《草莽英雄》我剛剛談了,也是高縣的。那個《正氣歌》,徐宏剛,也發(fā)生在我們的筠連。這些事情都是我們宜賓的人。所謂寫鄉(xiāng)人、熟鄉(xiāng)情、謳鄉(xiāng)調(diào),這個在宜賓的川劇創(chuàng)作當中是很大一個特色,包括我們現(xiàn)在的《槐花幾時開》。這是一個問題。
另外一個呢,這當中還有一個事情我要順便談一下,就是川劇理論研究會,好像是1984年才開始的,將近三十年了。那對我也很大的啟示。除了搞我的文藝創(chuàng)作,搞組織工作以外,它給了我們很大一個平臺。說句老實話,川理會也陪養(yǎng)了很多人。不管像我們這種所謂學院派出身的,還包括演員出身的,它培養(yǎng)了很多人。通過這個,我慢慢寫評論,搞研究。而且搞研究當中這兩個也要提,跟大家提一下,對我來說就是《川劇詞典》?!洞▌≡~典》是從我開始的,可以說我是一個主要的執(zhí)筆者。那么前頭掛的是胡老師,胡老師只掛了個名,我跟你說。這個還是他們都曉得,但是他還做了很多工作,胡老師,也是我的老師之一。因為這個《川劇詞典》哪,是我剛剛談到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振興川劇一提出來。各地的川劇團吶如雨后春筍,宜賓各個團都馬上恢復起來了,文化大革命撤了噻,有的叫做宣傳隊,有的什么都不叫了,就是撤了嘛,后頭全部恢復了。我們地區(qū)除了屏山是一個話劇團外,全部是川劇團,而且大量招生,招了七八百,各個劇團都招了的。那個時候有指標啊,振興川劇以來。但是那些人,那些新來的學生有一個啥子問題呢?可以說對川劇不曉得。不僅是他對那個劇本,就是對它一般的知識,身上比如穿的,那個翎子叫啥子、戴的帽子叫啥子、穿的衣服叫啥子、穿的靴子叫啥子,不曉得。
由于這么一個原因,本人就在我原來我參加《川劇概論》的基礎上,為了給他們增加知識,就由我前后理了三四百條,就是川劇知識解釋。比如靠子,啥子叫靠子?比如口條,啥子叫白滿?啥子叫三綹須?搞了三四百條。后來為啥子停下來了啦?因為1979年我就被借到省川劇研究所去搞了大半年,就跟馬善慶、譚清泉這些研究家一起走重慶、湖北、湖南、江西、安徽、北京、西安,轉(zhuǎn)了一圈。去咋子?你們猜都猜不到。四川以前搞的很多東西,文化大革命,把所有的川劇資料燒得沒得了,燒完了。是派我們幾個出去抄回來!好笑人,我們是手抄啊,把有些資料、有些劇本抄回來。你看好笑人!因此我等去走這一趟的時候,我又把我原來理的四百多條,當時叫做《川劇藝術名詞解釋》,又跟它豐富了一些。以后,幾易其名,后來又叫《川劇小百科》。中國戲劇出版社非常支持,當時他們很重視我的想法。八零年的時候在省里面開會,省劇協(xié)召開的,這個后頭又豐富,幾易其名,到1987年,這本《川劇詞典》出來了?!洞▌≡~典》我們收入了2082個條目,三十五萬多字。這個不簡單哦。當然當時是很簡單,當時印了一萬一千冊,那個是不簡單的。當時一個很著名的是啥子呢?它是在全國三百多個劇種當中開了先河。其他的那個劇種沒有啊,包括京劇啊,它都沒編吶。京劇后頭是根據(jù)我們川劇詞典吶,搶要哦,拿起去我們做。當時我跟你講嘛,兩千多個條目,開了中國戲曲,三百多個戲曲劇種的先河。所以后頭把它提出來,八八年省政府給我們評的三等獎的嘛??蒲许椖康娜泉?。包括地區(qū)也給了我的獎。當時我們是在重慶嘛,和胡度、傅則,我們?nèi)送瓿闪诉@個。那個川劇因為在全國沒得,后來北京要,廣西要。我們?nèi)⒓訒h,有人跟我要。我不是說啊,川理會的時候組織了的會議。我們在全省開,還有我們自(己)的會議,在云貴川,甚至在北京,廣西,大西南四省區(qū)的會議開。他們都叫好。因為川理會這個事情我寫了不少論文。他們那些整合下,百多篇嘛,一兩百篇嘛,字數(shù)來說嘛,有百多萬字。
后來還有,我做了一個工作,就是編志,志書。就是文化部下達的任務,中國那個戲曲志四川卷吶。我當時去做特約編輯嘛,川劇志啊,我作為編輯組的特色隊員,編輯嘛,寫一些嘛。還有我們地區(qū)的文化藝術志,我任副主編,實際上就是主編了,局長掛了個名嘛。戲曲志我的主編,宜賓地區(qū)的戲曲志。所以這樣一來,我一直到這個退休,我都不寂寞。退休了過后,他們是把我專門推進去了以后,希望我繼續(xù)上班。退休后頭他們請我回去了一年,回去了以后不安逸。他們想繼續(xù),我說算了,我不要,我不繼續(xù)了。我們這種人啊,因為受的那個教育,既然別個聘你回去,你每天有事無事都要去一下啊,去坐一下,辦公室啊,那就不好。我說你有啥子事,你就跟我說,我來就是。所以說后頭我就沒去了,我就簽合同就是。2006年2007年以后,到現(xiàn)在為止,到今天為止,我都是簽合同。你比如要安排我做啥子,有些啥子要求,好久完成包括《宜賓市志》啊,包括這個《宜賓百科全書》我當副主編吶,包括文聯(lián),政協(xié),宜賓“南絲綢之路"。我們宜賓是“南絲綢之路"的起點之一噻,從成都一直到……我走出去了的哦,一直走到緬甸去了的哦,出了本書:《今古生輝南絲路》,我又當副主編。還有前兩年《川劇精華》,我?guī)熋枚艓熋?杜建華)找到我,非要聘我當副主編,因為她說,你們編了《川劇詞典》的嘛。我也很少寫大文章。最近我寫了一篇文章,《江湖十八本的藝術特色》。我研究了一兩年,文章寫起了。
萬:那劉老師您看,最近這兩年,宜賓市青年川劇團搞了個很有影響的劇目,就是《槐花幾時開》。您老呢也是這個劇目的顧問,您能不能給我們介紹一下這個劇的一些基本情況?
劉:好!其實本來這個事情呢,與我本人來說啊,開始沒得好大的關系的。宜賓當時也在準備寫戲,他們曾經(jīng)搞了這個《黃庭堅》。因為黃庭堅在宜賓呆得很久啊。后來的時候他們省委宣傳部,當時朱丹楓部長推薦的。因為我們這個筠連吶,槐花幾時開這個地方的話,它確實搞得很不錯,典型。當時劉奇葆當省委書記的時候,親自在那兒去指導?,F(xiàn)在發(fā)展得相當?shù)目?,走到時代前頭去了。當時就準備來反映,用什么來反映?他們當時有想用話劇,后頭他們想搞用川劇的形式。還是用家鄉(xiāng)戲來反映家鄉(xiāng)事,來歌頌家鄉(xiāng)人。這是一個很大的、很典型的一個事情。結(jié)果他們就組織譚愫,寫現(xiàn)代戲的那個知名作家,他的《山杠爺》啊,那些都不少嘛,《文成公主》啊,《活鬼》啊,那寫了不少那些。來了過后他們在那里深入生活。所以說我曉得他們來了,因為我和譚愫私交關系也比較好。他給我透露了,他說當時來的時候就提了一點。
當時譚愫來最怕的一個問題是啥子呢?就怕只寫歌頌那個好人好事。就向領導提出:你是搞新聞版,或者搞藝術版?這個是很關鍵的。是搞那個形式邏輯,還是搞我們藝術。這個我們宜賓的頭兒啊,很開放,就說當然是要搞藝術品,就是說不是搞宣傳品,他這一點就有把握了。當然你說藝術品也是宣傳品,但要藝術。這一點來的是這個戲就搞啊,一直搞到現(xiàn)在起碼十一稿了。所以一來的時候,他本人就一定要喊我去介入。我說我沒啥子干得。就是說你老團長,你也了解。因為筠連我們也去親自生活過,還有劇團那一批人我也了解。具體說這個戲一搞的時候啊,很受歡迎。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演了二百九十多場,而且在我們宜賓、瀘州、自貢、內(nèi)江都去演了,還有特別宜賓的農(nóng)村鄉(xiāng)村,縣幾乎都演完了。城鄉(xiāng)群眾是非常歡迎。當然這個戲是以筠連那個為典型,它把我們地區(qū)的其他的典型也融化到那里了去了。
萬:它典型化了。
劉:典型化了。但是這個帶頭致富,特別是我們這個環(huán)境污染,它那個戲走在前頭。所以觀眾看了很欣賞。一個市級的劇團,一年兩次應邀到北京演出。中央宣傳部的同志,包括北京文藝界的,戲劇界的很多都反映很好。另外這個戲,去年下半年峨眉電影制片廠拍成電影,實景電影,就在那兒拍的,這個也是沒得的啊,這是宜賓一個鄉(xiāng)班班,像我們那個宜賓哪個拍成電影呢。它這個當中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領導重視,所以說搞現(xiàn)代戲,我不要說是搞古裝戲哈,特別是搞現(xiàn)代戲,領導重視是關鍵。因為我專門有篇文章寫這個,領導重視是關鍵。我們現(xiàn)在川劇走到這個樣子,川劇要振興,川劇要復原,那也是……領導!在我們這個國家,在我們這個制度里這是很重要的一點。第二點,一個很大的特點,我們搞了大川劇。這一次的總結(jié),這個戲不僅是宜賓啊,像這個演員,我在重慶借啊,我去借的。當時領導派我到重慶去跟沈鐵梅院長借,人家沈鐵梅第一個就說:“興明老師,你來了啊,我們搞大川劇你們要借人,我們是堅決支持。"還有成都市,要人給人,像燈光布景,成都市給我們很大的支持。還有瀘州,需要人就來人。還有我們周圍幾個團。那是以前辦不到的啊。大川劇,現(xiàn)在我們?nèi)≈挥卸?,二三十個劇團哦,有的還只是掛名。不走這條路咋行呢!非要你幫我,我?guī)湍?,大家才能夠那個(辦好)。這是一件事,那是值得很肯定的一點。領導反正重視,花錢。社會關照,你比如說新聞。
我們馬上可能是也許明年我們要開個會,可能會和川研會研究,就是要來總結(jié)一下《槐花幾時開》,說了幾年了。因為他們現(xiàn)在那個戲啊,已經(jīng)列為全國的優(yōu)秀重點劇目,那個文化部都撥了五十萬的嘛。國家文化部撥了五十萬來打造這個戲。領導很重視,還有各個兄弟團的團結(jié),還有宣傳。就是新聞媒體也好,對那個北京的新聞媒體,省里面的新聞媒體,宜賓的新聞媒體更不消說,所以說這個戲才整到今天。當然它這個戲本身它有很多優(yōu)點,比如說它吸收了川劇的有些東西,一些特技表演,比如變臉吶,比如滾燈吶,比如飛腿飛跪啊,它弄了很多。另外,那首歌弄得很好,就是《槐花幾時開》,《槐花幾時開》是我們宜賓的一首震動全國的民歌,融入了這個里頭,音樂整得相當好。所以說它各方面的增減變化很受歡迎,它的特點從唱、做、演員那都是比較那個(好)的。我當然在那兒,該出點子就出點點子,該提出建議的提出建議,大概是搞了這么一些。
整個來說,我們拿一輩子來說啊,那就幾十年,我并不后悔。我是想教書的?。】晌乙惶鞎紱]教,真的一天書沒教。我還是很想當老師。盡管我們這個行當很清貧、很清苦、很清寒,但是苦中有樂,清貧當中有樂趣。所以說你看到我,七十七了精神身體嗓音都不錯。所以退休過后,我還發(fā)點兒余熱嘛。
萬:劉老師給我們做了一個很好的介紹,基本上把您這幾十年跟川劇的那個不解之緣談得很清楚。所以,您的這大半生應該可以用您自己在《園林好》這本兒書的自序中的標題"咬定青山不放松"。這也是一個老藝術家對藝術,對人世的一個最好的總結(jié)。劉老師,謝謝您!
(責任編輯:劉曉紅)
中圖分類號:I825.78;I236.7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4-342(2016)02-121-08
作者簡介:萬平(1954-),男,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劉詠濤(1964-),男,成都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項目批準號:12YJA760062)階段性成果之一。
收稿日期:2016-0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