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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師生關系的倫理嬗變及其原因分析

林仕堯

(南京大學 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摘要：當前大學師生關系總體上表現交往關系緊張、師生倫理衰落、功利目的突顯、權利意識膨脹等倫理嬗變特征。造成這種狀況的主要原因既有轉型時期中國社會關系深刻變動的沖擊，也有師生利益訴求多樣化和師生關系內涵調整的影響，以及師生思維認知與個性特征的差異等因素。

關鍵詞：大學師生關系；倫理嬗變；原因分析

大學師生關系主要是指教師和學生在高等教育語境下所建構和形成的主體間性交往關系。教師和學生作為教育活動的構成主體，在交往中形成了獨特的人際倫理關系，師生的職責本份、主體形象、聯系紐帶、價值旨歸都呈現出濃厚的倫理情結。一直以來，在民族意識和文化傳統當中，師生關系不同于其它一般性的社會關系，首先是在道德倫理層面確立的社會關系，融合了“義、親、別、序、信”等多種人倫綱常。教師的倫理準則是為人師表、教書育人，學生的倫理準則是尊師重教、修身明德。在傳統文化看來，師生交往及其關系發(fā)展，必須遵循內在的倫理尺度，不能逾越固有的人倫準則。但隨著社會環(huán)境的變遷，傳統師生倫理與現代師生關系日漸疏離，交往尺度與準則也隨著時代的變化不斷調整，交織著沖突、緊張、功利、多元，傳統師生倫理日漸衰落，而個體權利意識則持續(xù)增強，師生之間仿佛“熟悉的陌生人”，似曾相識卻又無法親近。

1大學師生關系倫理嬗變的表現

1.1　交往關系的緊張

當前大學師生關系經歷時代的塑造和交往關系變遷的律動，表現出交往方式、內涵和價值取向的多樣化和多維性，師生主體間的交往張力不斷釋放出來。首先，與過去相比，隨著交往關系的拓展，師生關系由單一的教學型關系轉向多元的社會型關系，師生交往的矛盾性出現爆發(fā)和增多的趨勢，如事務管理的沖突、觀念言論的對立、思想價值觀的異同以及利益的多元訴求等，有的甚至發(fā)生了師生對簿公堂或學生起訴老師的事情，還有的演變?yōu)樾@內的群體性事件。其次，師生關系的交互性進一步增強，師生主體的交往不再局限于單向式人際關系，而是走向相互交織、雙向互動的交往方式，教師和學生的往來更加密切和頻繁，交往動機和表現方式也更加社會化，師生交往的張力和節(jié)奏得到了極大地彰顯，“師生關系已由原來較為純粹的學業(yè)指導關系發(fā)展成為集學業(yè)、學術、生活、道德、情感、經濟等諸多關系于一體的復雜師生關系”[1]。隨著交往關系的緊張，傳統師生關系的平衡點已被打破，師生關系的建構也進入了一個新的波動期。

1.2　功利目的的凸顯

今日的大學校園已非充滿書香的“象牙塔”，師生交往動機和行為的功利性因素越發(fā)凸顯。從學生的角度看，教師掌握著絕對的學術資源以及各種能夠決定和影響學生發(fā)展機會的教育資源，在與教師打交道的過程中，這些因素必然會影響到學生的利益取向、價值評判、交往立場和動機選擇?！按髮W生作為象牙塔的重要主體，也開始用物質利益作為衡量標準來審視一切”[2]。在現實師生關系中，一些學生恰恰就是以教師的話語權的大小和掌握學術資源的多少作為師生交往、選擇導師、參與研究的出發(fā)點，對“明星”教師趨之若鶩，對一般教師則很少關注。而從教師的角度來看，現在一些學生的思想過于功利性，他們關注的重點不是理想、抱負和素質，他們談論較多的是個人前途和工作待遇，平時忙于考證、學車、發(fā)論文、兼職實習等，家境富裕的學生甚至開始籌劃買房買車，為未來的人生做好設計與鋪墊。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教師也往往不自覺地受到學生價值取向的影響，不僅疏于對學生的教育引導和嚴格要求，而且以世俗和功利眼光看待教育事業(yè)以及與學生的交往，使師生交往蒙上了一層依稀可見的功利色彩。

1.3　師生倫理的衰落

中國歷來有尊師重教的傳統，教師在人們心目中始終有著很高的社會認同度和影響力，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古代哲人荀子還把“師”與“君”并列，稱之為“治之本”。教師的天職是“傳道授業(yè)解惑”，不僅要做知識和文化的傳承者，也要成為人性和良知的守護者。在傳統師生倫理語境中，師生關系本身是一種和諧有序、教學相長的倫理關系。教師“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學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責任和倫理成為維系師生關系的紐帶和基礎，“在師生關系中教師的活動蘊涵著‘做學問’與‘做人’的統一，‘教書’與‘育人’的統一，‘修己’與‘安人’的統一”[3]。但在當下的大學校園，層出不窮的師生沖突情況、利益紛爭案例甚至人身傷害事件，都已充分說明師生關系的日漸緊張和復雜，同時也折射出師生倫理的普遍衰落。尤其是近些年來在一些高校頻繁發(fā)生的學生因論文或學業(yè)沒有通過而自殺、教師以導師身份威逼利誘侵害女學生、師生因學術榮譽或利益糾紛而相互攻訐等現象，更是深層次暴露了師生交往的焦點與矛盾。這也難怪，當教師把學生當成廉價勞動力和“科研民工”時，當學生把導師叫做“老板”或“老大”時，一些師生關系早已異化為利益關系、雇傭關系、市場關系。

1.4　權利意識的膨脹

從某種意義上，師生關系的形成并不是出于自愿，也不具有平等的基礎。在我們固有的教育理念當中，教師在師生關系中居于主導地位，是威權和父權的代表與象征；而學生則處于服從和順從的附屬地位，只有“聽話”和接受的份。因此，這也導致了大學生反抗意識的覺醒和權利意識的膨脹。當然，現代高等教育不是私塾教育或書院教育，無論在教育理念還是價值觀念上都體現出極大的民主性和開放性，知識傳授不再是“私相授受”，因而師生關系也不再具有人身依附的特征，其個體權利意識增強是必然的。客觀地說，大學生權利意識的提升并不是壞事，表明了他們作為一個主體并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迂腐書生，而是有主見、有個性、有思想的年輕人，他們積極性的發(fā)揮對于提升人才培養(yǎng)質量和大學教育管理水平是有很大促進作用的。如許多高校普遍通過開設校長信箱等方式收集和聽取學生的意見和建議，以更好地引導大學生參與學校民主管理。但同時我們也要注意到，少數學生在維護權利的名目下，在微信、校園BBS、網絡論壇等平臺上發(fā)表不負責任的言論，對學校日常管理提出片面指責，或裹挾民意之名施加壓力，或提出各種難以滿足的要求等，這些做法都超出了正常的權利邊界，不利于正確權利意識的培育。

2大學師生關系倫理嬗變的原因

2.1　社會結構變革：從熟人社會到陌生人社會

當前中國社會處于急劇轉型的發(fā)展階段，社會關系發(fā)生了深刻變革，社會結構逐漸由“熟人社會”進入到“陌生人社會”。傳統社會是以“熟人”為紐帶的鄉(xiāng)土社會，以家庭為社會關系本位，社會交往圍繞家庭、鄉(xiāng)鄰、宗族展開，社會結構變化緩慢，人員流動性不強，人際關系比較單一。熟人社會具有濃厚的鄉(xiāng)土倫理色彩，天理人情、鄉(xiāng)規(guī)民約往往成為人們交往的價值尺度與基本準則。因此說，熟人社會也是人情社會，講究“愛有差等”和“推己及人”，人際間的倫理效應視其“熟悉”程度而逐步遞減或增加。

工業(yè)化、市場化、城鎮(zhèn)化進程改變了傳統社會結構，形成了一個以流動性和陌生人為標志的社會關系樣態(tài)。傳統社會固有的“溫情脈脈”的人際關系被彼此陌生的人際關系所取代，“隨著熟人社會的解體，親密關系退縮到傳統家庭的狹窄場域中”[4]。一方面是大量農民進城導致的鄉(xiāng)土社會的撕裂，另一方面是不同社會階層在城市空間的沖突碰撞，社會交往的倫理紐帶已不復存在。陌生人社會交往規(guī)則完全不同于熟人社會，社會成員之間難以有效整合身份和思想差異，缺乏共同的生活經驗和價值觀念，也無法建構有約束力的社會交往規(guī)范和人際關系準則，社會關系的不適性、沖突性和去倫理性不斷凸顯。高校師生關系是社會關系的構成部分，“陌生人社會”的交往規(guī)則和意識也在師生交往中打下了深刻烙印，師生關系在不斷的分裂、重塑和祛魅中探尋出路。

2.2　價值取向多元：從象牙塔到名利場

大學校園曾被譽為“象牙塔”，是人們心目中的“知識殿堂”，是通向人生發(fā)展的“進步階梯”，大學生被稱為“天之驕子”?？梢?，在社會的思維觀念中，大學是與文明、純潔、榮譽、清高、儒雅、德性等精神特質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雖然這種描摹有很多理想化的成分，但客觀地說，曾經的大學校園確實是社會理想的避風港、人生價值的啟蒙地，沉淀和孕育了深厚的學術底蘊和大學精神。但如今的“象牙塔”更像一個熙熙攘攘的“名利場”和“娛樂圈”，交織著欲望、利益，充斥著輕佻、浮夸。社會盛行的功利主義、消費主義、拜金主義思潮在校園里照樣通行無阻，以金錢、享樂、上位為標志的成功學思想深刻影響著青年學生，大學精神不斷自我矮化與弱化，在一定程度上喪失了抵抗力和批判力。

在網絡論壇、校園BBS、微信圈、交友社區(qū)等信息平臺上，談論最多的不是學術與知識，而是財富與名利。各種網絡“分享”、“曬”、“裝”、“炫”等行為層出不窮，鮮有人談及理想、信仰、人生，傳統的理想主義或英雄主義情結依然成了“江湖上的傳說”，學習與生活的意義似乎就充斥在不斷滿足的物欲之中。生活的“虛空”折射出價值的斷裂。校園里貼滿“成功學家”的演講海報，講壇上不時傳來超前的人生規(guī)劃，房子、車子、票子、待遇成為大學校園的熱門主題。一些教師忙于社會兼職、課題申報、尋找資源，而對于分內之事卻應付了事。少數學生抱著“混世”思想，只求個人利益，淪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如此環(huán)境下，師生關系豈能單純又如何單純！

2.3　學習方式調整：從灌輸式到自主性

學習方式的變革，對師生關系發(fā)展同樣具有重要影響。長期以來，我們的教學方式是 “滿堂灌”和“一言堂”，從頭到尾都是教師在“灌輸”，學生基本上處于完全被動的地位，師生互動性極少。但這種絕對性的教學方式客觀上有利于維持單一型的師生倫理關系，也就是說，教師的威權性和學生對教師的敬畏感是傳統師生倫理得以存在的基礎。然而以現代教學理念審視之，這又是我們必須加以批判的。現代教育崇尚平等、互動、多元、自主，以“慕課”為代表的教育方式和以“翻轉課堂”為代表的教學模式顛覆了傳統思維，“新的教育技術把教師從大量重復性的教育活動中解放了出來，激發(fā)教師將創(chuàng)造力獻給更便于學生學習的課程模塊的設計和更具個性的師生交往”[5]。

但是，凡事皆有兩面性。表面上看，信息技術的廣泛使用帶來了學習自主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提升，減少了學生對教師的依賴感和敬畏感，使學習視野和方法論建構等方面比以往任何一個時期都來得廣闊與豐富；但從本質上看，信息技術所搭建的聯系紐帶和方式使師生人際交往虛擬化和抽象化，他們只需要通過“人機界面”方式就能夠完成思想交流與知識傳遞，QQ、微信、視頻、郵件已成為師生日常聯系的重要方式，而人與人之間的面對面交流方式則日漸淡化。伴隨這一轉變，師生角色定位也在悄然發(fā)生改變，日益朝著平等型、平面性關系發(fā)展，傳統師生關系中的依賴性和依附性特征逐步為自主性和獨立性所替代。

2.4　交往關系拓展：從單向度到交互型

師生關系得以成立的前提，是以教學活動為聯系紐帶，以共處教育情境為基本承載。因此從出發(fā)點來說，師生關系就是通過教與學活動聯結而成的人際關系。由此延伸開來，師生關系一是指知識傳授關系，二是指知識傳授過程中形成的價值關系。這兩者在現實生活中的表現往往是合一的。實際上，教師教學活動不單是純粹的“知識傳授”，還涵蓋思想觀念和道德情感的傳輸和交往。受傳統教育觀念和教育模式的制約和影響，早期師生主體活動領域比較狹窄，交往活動面也比較單一，很少涉及到利益沖突或權利問題，師生關系相對穩(wěn)定和平衡，是一種典型的單向一元式的師徒關系。

實踐訴求和教育改革增進了大學功能的多樣性，從單一的人才培養(yǎng)發(fā)展到當前的人才培養(yǎng)、科學研究、社會服務、文化傳承。教師的交往內涵及職責職能也隨之拓展，從單一的“教書匠”拓展到“多肩挑”，在不同的時間里扮演著“老板”“導師”“活動家”等社會角色。也就是說，教書育人的內涵已隨著實踐的深化而不斷擴大，師生交往的邊界也早已突破了校園范疇。尤其是隨著經濟社會發(fā)展對大學依存度的加深，大學的職能和定位也不斷地受到實踐進程的塑造，即使師生能夠以新的角色參與包括教學科研和社會服務在內的知識傳授和知識創(chuàng)造及應用的社會過程，同時又為師生關系發(fā)展提供了新的交往空間和交往形態(tài)，拓展了師生關系交往內涵，加深了師生關系的交織互動和多元多變。

2.5　主體意識訴求：從師道尊嚴到權利平等

在師生關系中，教師和學生都有自身的主體訴求。對教師而言，他們有很深的職業(yè)榮譽感和尊嚴感，普遍希望能夠得到學生的禮敬、尊重和愛戴，能夠獲得來自社會、家庭、學生的認同。對于他們來說，教師不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項“心靈塑造”和“立德樹人”的事業(yè)，他們的職業(yè)成就感體現在培養(yǎng)人和造就人上。對學生來說，他們自主意識和獨立意識比較強，個性鮮明，思想叛逆，在與教師相處中渴望獲得平等的地位和權利，不希望成為被教師“控制”和“統治”的馴服者。所以，師生關系并非一成不變的靜態(tài)交往關系，而是始終充滿矛盾對立的辯證關系。當前師生交往從“父權式”管理到自我管理、從師道尊嚴到權利平等的訴求和態(tài)勢，標志著學生主體意識的覺醒和對師生關系的重塑。

但這種主體意識發(fā)展若不加以正確引導，也會走向另一個極端，導致學生唯大，學校和教師原有定位受到擠壓，只講服務和保障，不講教育和管理，對學生過渡縱容，造成了理念的偏差。比如，一些學校在學生教育管理方面提出“保姆式服務”和“家居式生活”等理念和口號，學校管理部門無原則地討好學生，教師不敢旗幟鮮明地批判錯誤思潮或導向，教育工作者對學生中存在的錯誤傾向和思想動態(tài)不敢指正和批評，大學文化生活庸俗化、低俗化，不能有效地發(fā)揮思想文化正能量的作用。對學校和教師而言，對學生的關愛和對學生權利的尊重，并不是以放棄原則或底線為前提，也切不可片面化或一味屈就，把師生關系建構引入歧途和誤區(qū)。

3結語

綜上所述，師生關系不僅是教師主體和學生主體之間的純粹的人際關系，而且是涉及到教書育人、立德樹人以及學生全面發(fā)展和健康成長的重要課題，對于構建和諧校園和提高人才培養(yǎng)質量意義重大。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作為一項育人、成人的系統工程，必須要有正確的理念和價值觀作為支撐。師生關系作為教育活動的必然產物，不應過于受到社會化和功利化因素的影響。應當辯證客觀地分析看待當前師生關系出現的問題及原因，既不能對存在的問題視而不見、聽之任之，也不能簡單化解決或者糾枉過正，而是要綜合思想教育、制度創(chuàng)新、文化引領、師德建設、機制保障等舉措加以系統化考慮，引導師生關系良性發(fā)展。要正確認識在新的社會關系變遷中師生關系定位問題，積極探索構建師生交往的新準則和相處之道，維護純潔的師生關系，強調教師的應有地位和尊嚴，注意傾聽學生的意見和訴求，以平等、民主、尊重、包容的姿態(tài)推進師生關系建設，使師生關系真正回歸教育本身。

參考文獻：

[1] 施鵬，等.論研究生教育中和諧師生關系及其構建路徑[J].學位與研究生教育，2015(5)：37-41.

[2] 汪懷君.當代大學生的道德困境及原因分析[J].中國青年研究，2009(9)：102-105.

[3] 陳愛華.試論師生倫理精神及其培育[J].高校理論戰(zhàn)線，2004(4)：62-63.

[4] 谷玉良.現代社會親密關系的回歸：可能性及其模式[J].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2(3)：40.

[5] 劉春惠.論信息技術對大學教學過程的影響[J].清華大學教育研究，1998(4)：19-20.

(責任校對龍四清)

中圖分類號：G64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5884(2016)01-0143-04

作者簡介：林仕堯(1974-)，男，廣西梧州人，博士，副研究員，主要從事思想政治教育和高等教育管理研究。

基金項目：2015年度江蘇省教育系統黨建研究會課題(2015JYDJ-YB0058)

收稿日期：20150914

doi:10.13582/j.cnki.1674-5884.2016.01.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