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柳青
(商丘市第一高級中學 高三(17)班,河南 商丘 47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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刨花生·摔花生·掰棒子
孫柳青
(商丘市第一高級中學 高三(17)班,河南 商丘 476000)
夜里我醒得很早,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才三點多一點。沒有了睡意,我便翻身起來,披上衣服,拉開屋門,信步來到庭院。仰望夜空,繁星點點,懸掛在東南天空的啟明星和三星格外明亮。院里黑蒙蒙的,樹木、院墻、房屋像是鎖在濃濃的煙霧之中,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但借著星光也能看出物體的大致輪廓來。
我出頭門,向西南走,穿過一小片楊樹林,路過田哥家的小門樓,再往南走十幾步,就到了田哥家的番茄地,從地頭往西數(shù)十米,就是我家的花生田。這塊東西狹笮,南北寬敞的地身,面積在一畝半左右。在這空氣微涼的秋天的后半夜,滿地的花生秧,毫無生機地倒伏在生它養(yǎng)它的母腹上,它的梗兒老了,葉兒蒼了,每個葉片上都長出了大大小小的“老年斑”。在白天的陽光下,我曾經蹲在地下,仔細地觀察過花生棵兒,它的每個長長地秧蔓上,層次分明地長著葉片兒、葉柄兒,一根葉柄上四個瓜子狀的葉片兒,像是一張張小小的美人臉,只是青春已逝,芳華不再,它們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下一步將繼續(xù)做的貢獻就是成為牛羊驢馬口中的美餐。想起來這小小的花生棵兒,品德竟是如此的高尚,整個夏天它們不畏烈日暴雨,努力吸收天地間的日精月華,孕育出一群白白胖胖的優(yōu)秀兒女,讓它們給人類飯桌上添香增彩,而自己呢,退去芳華,不甘墮落,走進動物的腸胃,化作動物的血肉,成為世人口中的美味?!奥淙~不是無情物,化作泥土更護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痹娙藢Α奥淙~”、“蠟炬”的歌頌和贊美,也完全適合這一方方、一片片看上去很不起眼,也不被世人重視的小小的花生棵。它們的高尚品質,它們的奉獻精神,是人類那些所謂的“人民公仆”和地痞無賴所無法企及的。
天亮了,夜色漸漸退去,亮光統(tǒng)治大地,薄薄的霧霾不肯離去,纏纏繞繞地滯留在花生田的上空。太陽出來了,它用一把把金色的利劍斬斷纏纏繞繞的霧霾,使天地清爽了許多。三三兩兩的農人開始下地勞作了,他們有的步行,或肩頭上荷一把木柄鐵叉,或臂彎里蒯一個條藍,腳步匆匆,奔向灑滿陽光的田野;也有的騎著電動車,帶著媳婦和孩子,轟隆隆地駛過去,顧不上跟迎面走來的熟人打招呼;也有駕駛三輪車的,車上坐著“全家福”,咚咚,噠噠,車輪在田間小路上卷起一溜狼煙。一輛草綠色的刨花生的拖拉機上,小伙子手握方向盤,精神抖擻,目視遠方,他要用機器的饕餮大口,一口口吞噬這滿坡滿野的花生田。
??!鄉(xiāng)村,一個忙碌的早晨開始了。
我找來一把長柄五齒鐵叉,叉尖兒晶亮,鋒利,一看就知道是征服堅硬泥土的尖銳武器。我把叉尖插進一穴花生棵兒旁邊,手扶叉柄,抬起右腳蹬住叉子的右肩,“嚓”的一聲,叉尖鉆進了泥土,再屈腰用力,彎曲左膝,左手往下按,右手往上抬,“忽”地一下,將一穴花生從泥土中端了出來。用力一抖,抖落了粘附在根部的泥土,白花花的果兒露出崢嶸,一個個像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一樣閃亮登場,一展風采。我把刨出的花生棵兒一綹綹地頭東尾西放在田埂上,一行白亮亮的花生果在晨光里熠熠生輝,金光四射,他們以自己的豐碩向人間報道著豐收的喜訊。
刨花生是有趣的活兒,也是一個累人的活兒,像我這樣的文弱書生干這個差事,干一會兒圖個新鮮還可以,要是實打實地干一上午或一整天,那渾身非累散架不可,即使是很精壯的勞力,干一天也會累得腰酸腿疼,渾身癱軟。好在農業(yè)機械化解放了勞動力,農民不再賣力流汗,大干苦干了。如今刨花生只是刨一個地頭,也就是為花生機進地開一個“榫頭”,讓它順利地進入“角色”。一臺綠色的拖拉機開進了地里,調順車頭,它后面的鐵家伙“嗵”的一聲將鋒利無比的利刃插進泥土,呼嘯著,吶喊著,把花生連根托起,抖動,然后一綹綹地擺放在暄騰騰的泥土上。只見它掉頭,奔走,奔走,掉頭,幾個來回,一畝花生就被它刨了出來,所用時間僅僅是一根香煙的功夫。刨出的花生曬上一天,裝上“時風”,拉到脫果機旁,呼呼啦啦,半個鐘頭,果秧分離,凱旋而歸。一般人家,十畝花生,三天就可以解決問題,這在以前是連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多年前有一位偉人就預言,農業(yè)的根本出路在于機械化、現(xiàn)代化。
摔花生的活兒是一個臟活、累活,同時也是一個極富勞動色彩,充滿生活樂趣的活兒。一家人圍在“小山”的腳下,或站或坐,取一綹半濕半干的花生秧,握住梢頭,坦露尾部,高舉猛落,“嘭嚓”一聲,摔在眼前條籃的框沿上,受到猛擊的花生秧,秧果分離,花生果撲踏踏跌進籃筐里,秧子仍在背后面。不多時,白花花的果兒就橫躺豎臥地擠滿了一籃筐。摔花生的活兒是累人的,累酸了胳膊累疼了腰身,屁股下的小凳子還硌得肌肉灼灼地疼痛呢。
摔花生的活兒也是挺臟的,花生棵是從泥土里拱出的,身上很自然就帶有很多的泥沙,當你舉起來摔擊時,上面的浮土就會自然而然地四面出擊,潑灑在你的頭上、身上,不守規(guī)矩地鉆進你的頭發(fā)里、嘴巴里、鼻孔里、眼睛里、衣服里。叫你很快變成個泥人兒、土人兒,變成個標準的土地奶奶或土地爺爺。為了趕農時,很多家庭都是白天地里刨,晚上場里摔。夜深人靜,皓月當空,一聲聲沉悶而凝重的“嘭嚓”、“嘭嚓”的擊打聲,像從孔子的《詩經》里飛出的一首高亢、優(yōu)美的田園牧歌,久久地回蕩在中原九月的秋夜里。摔花生的活兒也是快樂的,一家人一邊干活,一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兒。村里誰家的兒子在外打工學到了技術,掙到了工錢,買上了小轎車;誰家的閨女在工廠里干活,自由戀愛,搞到了對象,像電視劇里的青年男女一樣恩恩愛愛,馬上就要舉行婚禮了;誰家去年種蒜種的準,蒜價奇高,一公斤賣到九塊錢,十畝地賺了二十多萬元;誰家全家六口到安徽合肥搞傳銷,投資四十多萬元,上了賊船下不來,開著寶馬回村里拉下線,遭到鄉(xiāng)親的白眼和蔑視。這些沉重輕松、喜憂參半的話題,他們并沒有放在心上,十分在意,而是作為一種語言消遣,釋放勞動帶來的壓力,緩解渾身上下的疲勞。
如今這樣的勞動方式在村里正在逐漸消失,花生刨出來之后,在地里晾曬一兩天,裝上機動車,拉到場院里。穩(wěn)好柴油機,穩(wěn)好脫果機,然后開動機器,投入工作。兩個勞動力,一人站在果機的簸萁旁,往機器里送花生秧,另一人揮動鐵叉挑秧子。呼嚕嚕,呼嚕嚕,機器鳴叫著很快就把一車花生秧吃下去吐出來,剩下的工作就是分開秧果,晾曬花生。這種小型花生脫果機,雖然依然把勞動者弄得滿頭滿臉是泥土,但它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了,一畝地的花生秧,一兩個小時就能打完,使秧果分離,比摔花生效率高出幾十倍。
下午兩點鐘的時候,太陽狠毒,沒有風,空氣好似凝固在一起,悶熱悶熱。我們開著“時風”,來到村西頭的玉米地里,車停地頭,跳下車來,每人手里拎一只蛇皮塑袋,從地頭進入,每人把兩行,開始對這塊玉米地進行掃蕩。我們一手拎袋,一手掰棒子,隨著“磕巴”,“吱哇”的響聲,一個個沉甸甸瓷實實的粗如棒槌的大棒子被掰了下來,塞進袋子里。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塞滿了袋子,背出來,倒車上,返回去再掰再倒,反反復復,來來往往,重復著一個機械性的低級動作。掰棒子可不是詩人、作家筆下贊美的“快樂”活兒,當你穿著半截袖襯衣走進青紗帳的那一刻,你就得毫無選擇地接受一種從未體驗過的人生磨難。玉米的大葉片像是一把把雙刃劍,它會在你的胳膊上、胸脯上、臉蛋上無情地劃出一道道傷痕,讓你奇癢難撓或疼痛難忍,讓你心神不寧或焦灼不安。玉米穗上抖落下來的米絮米粉,親吻上你的秀發(fā)、眉眼,經汗水一拌,黏嘟嘟稠糊糊的,再加上那種甜膩、草腥的氣味,咋不體驗,猛一下子,還真的夠你喝一壺的。
其實,這個罪完全可以不受。聽一個親戚說,他們村里有一種掰棒子的機器,拖拉機拉著機器進入田里,轟隆隆,呼喳喳地像老牛吃草一樣,一霎時就能把整塊玉米田吞掉。秸稈打碎變成肥料,米粒棒芯分離,若是干透的棒子,打下來就能出手賣給糧販,得到花花綠綠的“老人頭”。真棒!真美!可惜,我們村里今年還沒有誰置買這樣現(xiàn)代化的家伙,我們還得毫無選擇地接受上帝的考驗。啞巴哥掰棒子時,左手腕受了傷,手面腫脹得像個氣蛤蟆,輕按一下,像美人腮上的小酒窩。我用手從頭頂往下深深一梳,(表示長頭發(fā),女的)調侃說:你的手面上住著美女的腮,你好幸福啊。啞巴哥呲牙嘿嘿一樂,做出難堪的表情。
我夜里三點鐘起床,中午沒有休息,干了一天的體力活兒,盡管大多時候都是站站看看,耍耍嘴皮子,君子動嘴不動手,到了晚上還是累得四肢酸軟,渾身無力,吃過晚飯,倒頭就睡。
中圖分類號:I2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6)01-001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