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麗
摘 要:對于《復(fù)仇》,一直以來都有大量的研究。歷來的研究者基本都會將其研究依據(jù)定在魯迅先生“因為憎惡社會上旁觀者之多,作《復(fù)仇》第一篇?!钡@種研究顯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本文研究則從文本出發(fā),并結(jié)合先生的生活背景來探究文中魯迅先生在人生的低谷中依舊選擇抗的狀態(tài)。
關(guān)鍵詞:復(fù)仇者;個體;抗?fàn)?/p>
《復(fù)仇》作為魯迅思想中獨具一格的散文,曾在學(xué)界引起過廣泛的關(guān)注。今天我則試圖從文本細讀中理解魯迅先生在人生低谷時期有著怎樣的精神狀態(tài),看他是如何成為孤獨的對抗者。
通過文本閱讀我們會發(fā)現(xiàn),在《野草》中有兩篇文章作于同一天,這就是《復(fù)仇》與《復(fù)仇》(其二),寫作時間為1924年12月20日,現(xiàn)在讓我們穿越時空,回到這個時間點。我們會發(fā)現(xiàn)前一年的六月,他與周作人兄弟感情的惡化,這讓魯迅的精神遭受了嚴重的創(chuàng)傷。我們知道周作人不僅僅是魯迅的兄弟,更是他心靈的益友,而這次的感情失和后,魯迅先生舊疾復(fù)發(fā),由此可見這件事情對他的重要影響。汪衛(wèi)東先生在《秋葉》中說過“《野草》是魯迅用試圖穿越第二次絕望的一次生命的行動。在開始的《彷徨》與《野草》寫作之前的1923年,魯迅陷入了他啟蒙人生的第二次絕望,也是最后一次絕望。《新青年》的解體使他又一次體驗到了日本時期的‘寂寞,而這一年的兄弟失和,給他帶來的是啟蒙事業(yè)和家庭倫理的雙重意義的消解?!痹谖覀冇辛艘欢ǖ谋尘傲私夂螅屛覀兛纯醋髌返降资且磉_一種怎樣的思想。
為了更好地理解文本脈絡(luò),因此在進行文本分析前,我們先對文本劃分層次。第一到第四節(jié)為第一部分,述說復(fù)仇者的狀態(tài);第五到第七節(jié)為第二部分,講述的是圍觀者對復(fù)仇者的圍觀以及他們的圍觀狀態(tài)的變化;最后一節(jié)為第三部分,復(fù)仇者二人在復(fù)仇成功之后的身體與精神情況。接下來我們仔細研讀文本,首先在文本前兩段里,我們能夠看到作者似乎在以醫(yī)生解剖學(xué)的眼光來帶我們熟悉人體的血脈,本應(yīng)該一直保持著這般冷靜客觀的態(tài)度,但后來卻摻入了“蠱惑,煽動,牽引”這些極富個人情感的詞語,原因何在呢?我們知道自然界的動物會相互依偎以此保證一定的溫度,人也是如此,并且人還更進一步,通過此種群居行為以獲得集體的滿足感。人是生活在一個大的集體中,每個人的行為都會受到群體成員的觀察與影響,看客的“圍觀”心理未嘗不是一種這樣的行為。但這種行為能帶來什么呢,“生命的沉酣的大歡喜”。真的如此嗎?接下來運用強烈的對比,若以利刃刺破皮膚,則是“冰冷的呼吸”與“淡白的嘴唇”,但最終得到的“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這兩種結(jié)果明顯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沉酣的大歡喜”是一種不覺悟的,人云亦云的歡欣,但“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則是一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暢快。而在第三自然段中,則用剪影的方法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畫面,有一種畫面的飽滿感與沖擊感。那為什么偏以一對男女作為描述對象?作者此處有其自己的考慮。不管這對男女相愛或相殺,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都是獨立的個體,兩人之間并無實際聯(lián)系。因而“一對男女”應(yīng)指向的是個體的獨立,同時暗示著人生命的一種狀態(tài)——孤獨。在這樣一個場景中的人到底是要干什么呢,第四段則為我們給出了兩種結(jié)果——擁抱或是殺戮。理所當(dāng)然,作為有著與生俱來“看客”心理的路人則蜂擁而上。“從四面奔來”中的“奔”字,急不可耐,生怕錯過一場好戲?!懊苊軐訉拥兀缁毙Q爬上墻壁,去螞蟻要扛鲞頭”形象生動的比喻更帶來一場視覺的沖擊,同時圍觀者的眾數(shù)與被圍觀者的少數(shù)形成了差異對比,與此同時,圍觀者之眾指向群體,因而此處也是個體與群體的對比。圍觀者“拼命地伸長脖子”,是為了“賞鑒這擁抱與殺戮”,這一方面我們能夠看出看客的麻木不仁,另一方面這又與《阿Q正傳》中阿Q回村后在人前訴說城里砍革命者腦袋的事情形成了一定互文性。看客們的生活太過無聊,因而抓住一切可以尋找樂趣的事件,以此為樂。他們不僅是賞,而且還要“鑒”,即品頭論足之意,以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就像《祝?!分械南榱稚┰趦鹤影⒚篮?,一直都懷著悔恨的心態(tài)來舒緩自己的苦楚,但魯鎮(zhèn)里的一些老女人卻是把這個事情作為一個故事,在故事結(jié)尾處“一齊留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淚”,而后“滿意的去了,一面還紛紛的評論著?!蹦敲瘁槍θ绱说摹皣^者”,靜默地立于曠野上的男女做了什么呢?在接下來的自然段中,魯迅寫道“然而他們倆對立著,在廣漠的曠野之上,裸著全身,捏著利刃,然而也不擁抱,也不殺戮”兩個“然而”的使用帶來極度轉(zhuǎn)折,并且層度遞進加深?!皣^者”不是急切地想看戲嗎?那好,我就讓他們無戲可看。于是他們以無為——“也不殺戮,也不擁抱,而且也不見有擁抱或殺戮之意”來應(yīng)對一切。他們的這種做法最終破滅了“圍觀者”的“賞鑒”,“路人們于是乎無聊;覺得有無聊鉆進他們的毛孔,覺得有無聊從他們的心中由毛孔鉆出,爬滿曠野,又鉆進了別人的毛孔中?!睌M物使得無聊成為一種有形的東西,向大地蔓延。最后圍觀者也不勝無聊,“面面相覷,慢慢走散”。于是曠野中的男女能夠以“死人似的眼光,鑒賞著路人們的干枯,無血的大戮,而永遠沉浸于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中?!薄八廊怂频摹奔缺砻髁四信畠扇松膿p耗,也代表著兩人為了復(fù)仇而堅持持續(xù)的對抗的狀態(tài)。而“無血的大戮”則是對“圍觀者”嗜血要求的反擊。男女二人生命的損耗,在此筆者認為這是前景黑暗的象征。從圓活的生命到干枯的生命狀態(tài),這是獨立的個體從血氣充溢到形如枯槁,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一種消極的結(jié)果。雖然這是獨立個體向庸眾的抗?fàn)?,但我們能說這樣一種復(fù)仇是勝利嗎?顯然不能。男女的復(fù)仇是以自身的“干枯”為代價的,雖然最后也讓路人“無聊”與“干枯”,自己獲得“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
在文本中我們還能看到,其中運用了大量的文學(xué)手法。如第一段中“ 于是以這溫?zé)嵯嗷バM惑,煽動,牽引……”擬人與象征手法的運用。血液代表人生命的熱度與活力,代表著人性。曠野中站立的男女在一開始并沒有對其進行細致的描寫,但很明顯他們是有人性跟血性的惡。那如潮水般涌來的“看客”呢,他們很顯然沒有。因為他們要通過圍觀來獲取“舌上的汗或血的鮮味,”他們是作為一群沒有人性的嗜血者出現(xiàn)。而運用粗筆勾勒淡化男女兩人的形象,則可將讀者的注意力吸引到二人的動作與圍觀者的行為上。而文中的男女兩人不是為了傳達實際的形象,是一種在比較與隱喻。男女兩人數(shù)量之少,與圍觀者之眾,形成巨大的反差。與此同時,這兩人并沒有依附于彼此,而是單獨的個體,透露出一種強烈的孤獨感。并且“男女立于曠野”這一怪誕意象反復(fù)回旋,不斷起著強調(diào)作用。
結(jié)語
我們知道魯迅對庸眾的態(tài)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但作為先覺者的魯迅對待“看客”的心理確是帶著實實在在的排斥的,于是他極盡一切地去抗?fàn)?。實際上,大部分人不都是“看客”么?王富仁先生在其著作中提到過“封建傳統(tǒng)觀念是以個性壓抑、以情感壓抑為重要特征的,這就造成了人的精神麻木。但是,精神越是麻木,越是需要外界事物的刺激,心靈越是空虛,越是需要用其他的東西來彌補。但他們由于精神麻木不可能找到真正能夠充實自己焦渴空虛心靈的東西。因此,把無趣當(dāng)有趣,把殘酷當(dāng)游戲,便成了必然的結(jié)果?!憋@而可見,魯迅先生深刻洞知封建社會的弊病與人性,于是他用一種自省的眼光來看待自己和周圍的一切人。他知道自己是孤獨者,因為他明白庸眾是要吞噬先覺者的,他甚至明白我們可能無法在與“看客”的中取得完全的勝利,但他最終還是選擇要做一些對抗,做一些復(fù)仇,這足可見先覺者內(nèi)心的矛盾與掙扎。個人主義的復(fù)仇不能取得一定的勝利但依舊要選擇做點什么來證明自己并沒有茍活,這大概就是心靈的安息。因而筆者認為該篇文本是魯迅先生是在人生低谷時期堅持抗?fàn)幍奈谋?,是先生一生精神狀態(tài)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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