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　霞

?

徽州名儒對孝的詮釋及其意義

蒲霞

摘要：徽州名儒深受儒家文化影響，在繼承儒家“孝”思想的基礎(chǔ)上，認為孝是百行確立的基礎(chǔ)，是“忠”之本，是強國固本的基礎(chǔ)，因而非常重視孝道。徽州名儒對踐行孝道的方法也進行了總結(jié)，認為應(yīng)將孝貫穿于先人生死兩界，應(yīng)用物質(zhì)載體和形式承載孝道，長輩應(yīng)對晚輩言傳身教，晚輩對長輩應(yīng)行孝盡孝?；罩菝鍑@孝所開展的活動，對徽州地區(qū)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全社會表彰和宣傳孝道，嚴懲不孝者，將孝體現(xiàn)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以各種形式的祭祀表達對祖先的孝思?；罩莸貐^(qū)孝風(fēng)盛行，“孝”維系了徽州人之間的良好關(guān)系，維護了徽州家庭和社會的穩(wěn)定。

關(guān)鍵詞：徽州；陳櫟；朱升；孝道；孝悌；家訓(xùn)；族規(guī)；徽學(xué)

“孝”是儒家倫理思想的核心，體現(xiàn)了儒家親親、尊尊、長長的基本精神?；罩莸貐^(qū)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對于“孝”的宣揚和傳承非常重視?；罩萑俗袷匦⒌?，堅持孝道，傳承孝道，并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孝文化。隨著徽文化研究的逐漸深入，學(xué)術(shù)界對于徽州孝文化也開始關(guān)注，對諸如徽州孝文化的成因、傳統(tǒng)孝文化對明清徽商的影響、孝文化對宗族的影響、孔子“孝”思想在徽州的表現(xiàn)和影響、明清時期徽州節(jié)烈婦女的孝道、徽州孝的教化措施、宗族在“敦孝悌”方面的舉措等問題進行了分析和研究*周致元：《明代徽州的教化措施及其影響》，《安徽大學(xué)學(xué)報》1996年第2期；查志偉：《孔子“孝”思想在徽州的表現(xiàn)和影響》，《黃山高等?？茖W(xué)校學(xué)報》2002年第4期；陳瑞：《明清時期徽州宗族內(nèi)部的倫常秩序控制》，《江海學(xué)刊》2009年第3期；王傳滿：《明清徽州節(jié)烈婦女的孝道、母道和婦道述評》，《商丘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9年第11期；李少玉：《傳統(tǒng)孝文化與明清徽商》，《河南商業(yè)高等?？茖W(xué)校學(xué)報》2011年第1期；張安東：《徽州孝文化及其成因之考察》，《淮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1年第2期；樊程：《孝文化對徽州宗族的影響——以歙縣棠樾鮑氏宗族為例》，《理論建設(shè)》2013年第2期；羅飛雁：《徽州民間故事中的“孝子賢媳”與“不孝女”——論徽州民間家庭倫理觀念》，《黃山學(xué)院學(xué)報》2013年第4期。。筆者曾將徽州孝文化歸納為三個基本特點：孝者涉及范圍廣泛，孝行表現(xiàn)形式多樣，旌表孝者形式多樣*蒲霞：《徽州舊志與徽州孝文化》，程必定、龔武主編：《管學(xué)論叢》(第一卷)，合肥：黃山書社，2013年，第416~423頁。。進一步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徽州地區(qū)不同人群在宣傳、踐行孝道方面有不同的方式，對于孝的內(nèi)涵也有不同的闡釋。而在這中間有一個特殊的人群——徽州名儒，他們繼承儒學(xué)、研習(xí)儒學(xué)、傳承儒學(xué)、發(fā)展儒學(xué)，并取得了較為矚目的成就，在徽州地區(qū)乃至全國都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受到人們的尊敬和崇拜。徽州名儒既繼承了儒家“孝”思想的豐富內(nèi)涵，也在記錄孝行、宣傳孝道、踐行孝道的過程中，通過對他人孝行的總結(jié)和自己實踐的感悟，對孝的內(nèi)涵有更為具體深切的理解，拓展了儒家“孝”思想的內(nèi)涵。筆者覺得有必要總結(jié)他們所詮釋的孝義及其影響，并通過對這一群體的分析，推進徽州孝文化研究。

一、徽州名儒重視孝道的原因

徽州名儒重視和推行孝道，有多方面的原因。張安東認為，徽州的歷史傳統(tǒng)和社會經(jīng)濟環(huán)境、以朱子學(xué)為代表的新安理學(xué)、歷代最高統(tǒng)治者的倡導(dǎo)和支持、地方官紳和宗族的踐行四個因素是徽州孝文化的成因*張安東：《徽州孝文化及其成因之考察》，《淮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1年第2期。。毫無疑問，作為徽州社會的一分子，徽州名儒重視孝道也是受這四個宏觀因素影響的。而從微觀上來說，徽州名儒在治學(xué)、傳道、著書、做官等過程中，對孝有了更為深入、具體的理解，對孝的作用有了更為深切的體會。

1．慈孝是百行確立的基礎(chǔ)

據(jù)元延祐間洪焱祖《新安后續(xù)志》載：“鮑壽孫，字子壽，唐越處士宗巖之子。咸淳丁卯中江東漕解第一人。時年甫十八。至元丙子，郡將李世達軍叛，歙西北鄉(xiāng)郡(群)賊竊發(fā)，肆其斬馘，富者皆不能免?；驎鰤蹖O父子至賊魁前，子愿代父死，父愿代子死。賊魁醉，亦心哀之，顧求金不已。聞有騎軍至，賊駭散，父子俱免?！?(明)程敏政：《新安文獻志》卷66，合肥：黃山書社，2004年，第1611頁。鮑氏父子臨危不亂、愿代對方而死的事跡感動了眾人。

程文，婺源箬嶺人，“研窮六經(jīng)，博考諸子百氏，為文明潔而精深，與陳旅相伯仲”，著有《蚊雷小稿》《師意略》《黟南生集》*弘治《徽州府志》卷7《人物》，“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上海：上海古籍書店，1964年。。他受鮑壽孫父子事跡感動，撰《記鮑氏宗巖壽孫慈孝事》，其文曰：“昔者圣人之教人也，道莫大于慈孝。孝者，所以為人子也；慈者，所以為人父也。推之家國天下無異焉。故曰孝者，所以事君也，慈者，所以使眾也，慈孝立而百行舉矣。天之生斯人也，誰無慈孝，而鮑氏獨享其名，鄉(xiāng)里稱之，君子信之，四方與之，天豈私于鮑氏而陰厚之耶，何其久而益聞也？夫人有家，父父而子子，安居于無事，上堂有溫凊之奉焉，過庭有詩禮之聞焉，不知其孰為慈、孰為孝也，惟其臨患難而不變，決死生而不疑，知有父子而不知有其身，委性命以遂厥志，而慈孝之名立焉。慈孝之名立，而世教于是乎興矣。天豈以鮑氏為訓(xùn)乎？不然，何以臨難不茍免而卒以自免也？使鮑氏父子不幸而剚刃于盜賊之手，則為善者懼矣，且將曰：彼鮑氏父子以慈孝蹈禍，則誰肯為之，人道不幾于息乎？鮑氏父子之得生全者，天也，非幸也?！?(明)程文：《記鮑氏宗巖壽孫慈孝事》，(明)程敏政：《新安文獻志》卷66，第1610頁。

程文認為慈孝是百行確立的基礎(chǔ)，慈孝之名確立，人們才能夠懂得如何為人子、為人父、為人臣、為人君的道理。程文亦認為只有慈孝之名確立，社會的道德教化才能夠得以實施并取得效果。宣揚孝道、推行孝道是立人、立家乃至立國的根本。

2.孝是忠的根本

程通以忠孝雙節(jié)著稱于世，是儒家“忠”“孝”思想的模范踐行者，其忠孝之心為明太祖朱元璋所贊賞，亦深受徽州人景仰。明朝洪武初年，程通的祖父“坐法，流陜西，遠四千里”，程通的父親去世較早，老祖父無人贍養(yǎng)照顧。洪武二十三年(1390)，已經(jīng)是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的程通向朱元璋上《陳情乞祖還鄉(xiāng)表》，希望能夠?qū)r年七十四歲的祖父接到自己身邊，由他代替父親盡孝，為祖父養(yǎng)老送終。在陳情表中，程通表達了自己對于祖父已老、遠在千里之外、無人贍養(yǎng)的痛苦和遺憾之情，也表達了自己對于孝的認識和理解。他認為“為臣思忠，為子思孝，曰忠曰孝，臣子立身之大節(jié)也。蓋孝者忠之本，忠者孝之推，君親之分雖殊，所以事之則一”。在程通看來，孝和忠是一體的，臣對君言忠，子對父言孝，孝是忠的根本，只有行孝才能夠盡忠。他覺得將祖父接到身邊贍養(yǎng)和照顧，可以忠孝兩全，“使臣出則事君，入則養(yǎng)祖，上不負君師教養(yǎng)之恩，下得全臣子忠孝之道”*(明)程通：《陳情乞祖還鄉(xiāng)表》，《貞白遺稿》卷1，清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配清文津閣四庫全書本。。

3．孝是強國固本的基礎(chǔ)

明朝休寧人程信，字彥實，正統(tǒng)年間進士，著有《晴洲集》《容軒稿》《榆莊集》《尹東稿》《南征錄》。程信歷仕幾四十年，“剛方之操終始不渝，性孝友，少時嘗力耕為養(yǎng)。母喪，廬墓側(cè)有野蠶成繭及芝產(chǎn)之瑞”*弘治《徽州府志》卷7《人物》，“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景泰二年(1451)，國家面臨特殊的局面，程信上《陳言中興固本十事》，指出：“臣切惟撫國家于多事之際，中興為難；論政務(wù)于中興之時，固本為要。本之不固，而欲求中興之治者，未之有也。”“固本”有十件最基本的事情要做，第一是“敬天”：“臣聞天者，理而已矣。人君一心，上與天合，則陰陽順而寒暑時。邇來日食星殞，雷雨陰霾，變生不一，必有感召。此固上天仁愛君人之心，然修省之誠，要不可一時而或替也。仰惟陛下即位以來，節(jié)供奉，嚴祀典，凡諸不急之務(wù)多已停止，而天心猶若此者，豈非修省之誠有未至歟？夫人君一心，萬理總會，而求端莫先于孝弟。故孔子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对姟吩唬骸鋬x不忒，正是四國。’曾子釋之曰：‘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家詾榫刺熘?，非陛下湛然此心，懋昭大德，隆孝友于兩宮，示親親于天下，恐未足以答天心之仁愛。伏惟圣明留意?！?(明)程信：《陳言中興固本十事》，(明)程敏政：《新安文獻志》卷7，第232~233頁。

程信對孝的含義和作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認為“敬天”是中興固本的首要因素，人君一心、與上天相合才是敬天的表現(xiàn)和基礎(chǔ)，而要實現(xiàn)人君一心、萬理總會則要先行“孝弟”。程信把孝看作中興固本的基本要素，孝可以感召天地，理順萬物，可以固本強國。鑒于這樣的認識，程信建言皇帝要“隆孝友于兩宮，示親親于天下”，從而恢復(fù)國家強大、天下太平的局面。

在歷代各級政府的倡導(dǎo)和支持下，在徽州宗族的控制和管理下，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徽州名儒對于孝的理解越加深入，對于孝的作用的認識更加明確，從而重視宣傳孝道。

二、徽州名儒踐行孝道的方式

徽州名儒在思想上重視孝道，在行動上實踐孝道，并對踐行孝道的方式進行了總結(jié)。

1．應(yīng)將孝貫穿于先人生死兩界

元代徽州學(xué)者陳櫟，“性孝友，尤剛正”*弘治《徽州府志》卷7《人物》，“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因?qū)W術(shù)成就卓著而入《元史·儒學(xué)傳》*(明)馮從吾：《元儒考略》卷3，清光緒知服齋叢書本。。德興張普心因“哀其祖迪功少府之墓木遭子孫赭之無余”，“而以言辭泣血告之”，并撰《哭墓詩》一首。陳櫟有感而發(fā)，寫下《跋張普心哭墓詩文》*(元)陳櫟：《定宇集》卷3，清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配清文津閣四庫全書本。，對父祖、子孫的關(guān)系問題做了闡釋：“天下豈有無父之人哉？又豈有無祖之父哉？人生于父，父生于祖，祖生于遠祖，故曰：人本乎祖。自大父以上至始祖皆祖也。吾身之于父若祖，雖有遠近之分，一氣流傳，百世一身耳?！彼J為父祖、子孫實為一體，“祖父之體魄陰為野土，祖父流傳之氣實在吾身”，即使父祖軀體已經(jīng)不存在，但其“氣”仍在子孫身上流轉(zhuǎn)，永不消失。從“氣”的流傳這一角度而言，父祖即是子孫，子孫亦即是父祖。在這一認識基礎(chǔ)上，陳櫟進一步闡釋了“孝”的含義，認為父祖活著的時候，子孫應(yīng)該孝敬順從，而父祖死了以后，也不能放棄孝道。

明代徽州學(xué)者朱升對于孝也有自己的看法。在《南山道院賦》中，朱升道：“客有為言戴氏南山道院之狀者，曰：此孝子廷芳所為其先考處士南山君(注：即戴杞)之墓廬也。孝子未生，而處士卒，孝子既長，資明而志遠，善友而劬書，以為繼述顯揚，悉弗越子職外，惟思吾親而弗獲也，乃道院于墓左而游居焉。吁！可哀也矣?！薄坝嘣唬何谴笮⒁?。孟子曰：‘大孝終身慕父母?！驗閶雰何从胁荒接H者，哀與年衰，心逐形忘，學(xué)不至于人倫之至，不能為終身慕。父歿而子甫生，子長而父是慕，今于孝子見之，是殆大孝矣。若然，則流峙之環(huán)拱，景象之秀異，天所以妥處士之靈，而昌孝子之裔，吾將述子之辭，為南山道院之賦以美之。”*(明)朱升：《朱楓林集》卷2《南山道院賦》，劉尚恒點校，合肥：黃山書社，1992年。朱升是秉承孟子思想的，認為孝貫穿于人的一生，人不僅應(yīng)該在父母活著的時候孝敬他們，而且在父母死后依然要恪盡孝道，這才是真正的孝，是“大孝”。朱升認為對于“大孝”之人應(yīng)當(dāng)給予褒獎。

2．應(yīng)用物質(zhì)載體和形式承載孝道

朱升不僅講究孝的思想內(nèi)涵，還非常重視孝的物質(zhì)載體和形式?！靶輰幣愎叹颓洌c其從父饒州路銅冶場提領(lǐng)貴才立亭祖墓之傍，題曰‘永思’，以享其先。又置膳塋之田，定合族之約，俾后人世守之。求記于升。”朱升有感于程氏后人之孝心，接受了請求，在《永思亭記》中寫道：“自南節(jié)至和卿，凡十六世，墳?zāi)贡姸?，不可無修謁之規(guī)；子孫蕃碩，不可無統(tǒng)萃之處。故和卿與貴老協(xié)議以為此亭，而后歲時之間，奠獻可施，昭穆可序，亦誠可謂‘永言孝思’者矣。然《詩》言‘孝思’必繼之曰‘維則’，使前人可則，而后人不求以則之，豈得謂之孝哉？”*(明)朱升：《永思亭記》，(明)程敏政：《新安文獻志》卷15，第395~396頁。朱升認為一個家族繁衍壯大、人口增多之后，就需要有一些東西來確定家族的關(guān)系，維系后代對于祖先的孝心，子女盡孝也應(yīng)該有一定的物質(zhì)形式。父母死后，子女更應(yīng)該通過一定的物質(zhì)載體來承載他們的孝心。朱升對程和卿建永思亭祭奠死去的親人、表達對親人的孝心是非常贊賞的，認為這樣才可以讓后輩有規(guī)矩可循、有祭拜親人的形式和場所，然后可以知“大孝”之所在，使孝的精神永在。

陳櫟認為在父祖死后仍應(yīng)該盡孝，不僅要修墓以盛載父祖的遺體，而且要對丘墓加以細心管理，不能置之不理，任其損壞?！耙曌娓钢鹉箷缤翞樾喙牵瑸榕c吾身相秦越，斯人也，不學(xué)無識故耳。豺獺之不若，殺觸松之鹿之獸之不若，非人矣?！蹦切┰谧娓杆篮髮ζ淝鹉共还懿活欀?，不能算作真正意義上的人。陳櫟對那些伐墓木者、貨墓木者痛加批判，稱其為“不孝”之人，并且認為“貨墓木者為不孝，買人墓木者為不恕。我利人墓木而買之，人亦將利我家墓木而買之，天下之惡一也”*(元)陳櫟：《跋張普心哭墓詩文》，《定宇集》卷3，清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配清文津閣四庫全書本。。陳櫟對孝的內(nèi)涵做了這一層次的剖析和申發(fā)。

3．長輩應(yīng)為晚輩做出孝的表率

就張普心哭墓一事，陳櫟還另有所想，他提到朱熹的一件事：“抑予聞朱文公居建陽，投牒婺源，訟族子之伐祖墓木者。其人就逮，告邑宰曰：‘某信有罪矣，編修久不歸省墓，庸非罪乎？’宰以此言復(fù)于公，公聞之曰：‘某之罪也?！瘡?fù)于宰請釋之，亟歸展墓。”朱熹對于砍伐祖先墓木的行為是非常痛恨的，認為是一種不孝行為，應(yīng)該予以處罰，同時認為自己長期不去省墓祭祖也是不孝的表現(xiàn)。陳櫟借朱熹之事，對張普心的事做了一些思考，認為“晦翁之事普心所當(dāng)警省而效法之也，其終子之身，歲時必率群從以掃松楸，護視惟謹”，張普心只有處處做出表率，才能讓宗族子弟心悅誠服，才能以孝心對待死去的親人。陳櫟也做了換位思考，“我為人之子孫而伐祖父之墓木，天理昭昭，必生不孝子孫以伐吾墓木。且又甚焉，恐將如所謂不得蓬顆蔽冢焉，若是者，將無木可伐焉。吁，不忍盡言矣”*(元)陳櫟：《跋張普心哭墓詩文》，《定宇集》卷3，清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配清文津閣四庫全書本。。他認為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對自己的父祖盡孝，如果自己不盡孝，子孫將會以自己的行為為榜樣，亦成為不孝敬父祖的人。

4．晚輩應(yīng)對長輩多多行孝盡孝

程通在《陳情乞祖還鄉(xiāng)表》中還指出，雖然自己的父親早已去世，不能贍養(yǎng)祖父，但“臣無父而有祖，祖即父也。祖無子而有孫，孫猶子也。豈有父子骨肉坐視其苦，恬然無憂，烏在其為孝乎？”對程通而言，祖父、父親、兒子因血脈相連實為一體，兒子對于父親的孝和孫子對于祖父的孝是一樣的。程通還以漢女緹縈救父之舉作比：“竊念漢齊太倉令淳于意有罪當(dāng)刑，其少女緹縈上書贖罪，文帝矜其情而免之。且緹縈區(qū)區(qū)女子尚能如是，臣雖不才，為一介書生，不能以一言上聞，豈無愧于緹縈乎？”所以他上表“愿乞臣祖回還，以終余年”*(明)程通：《陳情乞祖還鄉(xiāng)表》，《貞白遺稿》卷1，清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配清文津閣四庫全書本。，讓他代替父親孝養(yǎng)祖父。程通對于“孝”的內(nèi)涵的闡釋，進一步拓展了人們對孝的認識?！靶ⅰ辈粌H是子女對父母的孝，也是孫子對于祖父母的孝，是晚輩對于長輩的孝。

從徽州舊志記載的情況看，徽州人行孝的對象不僅僅局限于行孝者的親生父母，也包括有血緣關(guān)系的祖父母、姑母等，甚至還包括養(yǎng)父母、繼父母、繼祖母、庶母等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由此一來，徽州人的孝就由自己的“小家”延伸到“大家”，“孝”得以擴展到徽州全社會。

三、徽州名儒重孝的意義及影響

徽州名儒重視孝道，他們在宣揚、推行孝道方面所做的努力，對徽州地區(qū)孝道的進一步推廣和傳承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罩莸貐^(qū)將孝視作人最基本的行為要求，并以此來教育子孫、規(guī)范子孫的行為。

1．全社會表彰和宣傳孝道

在程文看來，天下太平之時，安居無事之時，無法表現(xiàn)出大慈大孝，只有面臨患難才會出現(xiàn)“知有父子而不知有其身”的情況，慈孝行為才會明確表現(xiàn)出來，慈孝之名也會由此而確立。鮑氏父子不僅幸免于難，而且當(dāng)寇賊“恚焚其鄉(xiāng)而去，比屋盡毀”之時，“鮑氏之門閭獨巋然存”。正因為他們是慈孝之人，才得到了上天的佑護，“此慈孝報也”。程文也發(fā)出感慨：“后之人登斯堂，覽斯文，慈孝之心不油然而生者，吾不信也，吾不信也！”*(明)程敏政：《新安文獻志》卷66，第1609頁、1611頁。程文將鮑氏父子慈孝的事跡記錄下來，主要是希望人們?nèi)W(xué)習(xí)、效仿。程文認為，用文字記錄慈孝之事、慈孝之人，可以感召人心，使人人讀此而知什么是慈孝、如何做到慈孝，這是讓人們產(chǎn)生慈孝之心、做慈孝之事的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徽州地區(qū)對行孝者予以獎勵，以鼓勵他們繼續(xù)行孝，并激勵他人學(xué)習(xí)、效仿?；罩莸貐^(qū)為孝子、孝女、孝婦、孝童寫詩立傳的情況非常多，以改所居鄉(xiāng)里之名、立廟祭祀、題表名所居之門、蠲免戶稅、建坊旌表、立祠歲祀、詔旌其門、與父母合葬、額其堂名等方式對行孝之人進行旌表。通過記載行孝者的事跡，表彰孝行，進一步宣傳孝道?；罩葑谧鍎t常常以增加配享、族譜立傳、公呈請旌等形式獎勵宗族內(nèi)行孝之人。也有為孝者建祠的情況，如大鹽商鮑志道專為棠樾鮑氏宗族歷代孝子建了一座“世孝祠”，并在《世孝祠記》中寫道：“夫孝者，百行之原也?！蚴蔷词鱿鹊?，用勖后人，于宗祠外別建世孝祠，合累世孝子之主祀焉?！?歙縣《棠樾鮑氏宣忠堂支譜》卷22《文翰》，清嘉慶十年(1805)刊本。在全社會的激勵下，徽州孝風(fēng)盛行。

2．對不孝者予以懲罰

徽州宗族大多將“孝”寫入家訓(xùn)、族規(guī)，要求宗族子弟以“孝”為百行之先?？兿睹鹘?jīng)胡氏龍井派祠規(guī)》開宗明義四條就是“訓(xùn)忠”“訓(xùn)孝”“表節(jié)”“重義”*績溪《明經(jīng)胡氏龍井派宗譜》卷首，1921年刊本。。對于不孝之人，則嚴加懲處，以使其改過從新。痛斥是對不孝者進行懲罰的一種手段。歙縣東門許氏宗族《許氏家規(guī)》“居家孝弟”條即有規(guī)定：“孝也者，善事父母之謂也。弟也者，善事兄長之謂也。……吾族之人，率其日用之常，其誰不為孝悌。茍拘于氣稟，染于習(xí)俗，滅天理而傷人倫，亦不免于不孝不悌也。但其始于小過，漸流于惡，不可不開其自新之路。今后于不孝不悌者，眾執(zhí)于祠，切責(zé)之，痛治之。庶幾懲已往之愆，圖將來之善?！?《重修古歙東門許氏宗譜》卷8，清乾隆二年(1737)刊本。

不許入祠則是對不孝者的另一種懲罰?？兿锨f明經(jīng)胡氏宗族在《新定祠規(guī)二十四條》中明確規(guī)定：“凡派下子孫，有不孝于其父母、祖父母者，革出，毋許入祠?！?績溪《上川明經(jīng)胡氏宗譜》下卷，清宣統(tǒng)刊本。績溪《明經(jīng)胡氏龍井派祠規(guī)》規(guī)定：“父母之恩，欲報罔極。乃有博弈縱飲，好貨私妻，夙夜既忝所生，朝夕不顧親養(yǎng)；甚且婦姑不悅，反唇相稽，此等逆子悍婦，一經(jīng)投紙入祠，即行黜革?！?績溪《明經(jīng)胡氏龍井派宗譜》卷首，1921年刊本。被革出宗祠對徽州人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最嚴重的一種懲罰措施則是將不孝列為重罪。商朝即已設(shè)立“不孝罪”，“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疏：《尚書注疏》卷13，清嘉慶阮刻十三經(jīng)注疏本。。隋唐之后則將不孝定為“十惡”重罪之一?；罩葑谧宓淖逡?guī)家法也有以“不孝罪”懲處宗族成員的規(guī)定。對于晚輩忤逆長輩的，輕則斥責(zé)，稍重罰跪，如拒不悔改則以不孝例論。黟縣環(huán)山余氏宗族《余氏家規(guī)》中就有這樣的規(guī)定：“間有悍妻、傲婦蔑視舅姑，恣肆忤逆者，家長呼至中堂，舅姑上坐，責(zé)令長跪，誨諭省改。再犯從重撲罰，三犯令夫出之。如縱容，坐以不孝例論?！?黟縣《環(huán)山余氏宗譜》卷1，1917年刊本。族譜是徽州人表達孝思的一種物質(zhì)形式，徽州宗族規(guī)定要妥善保護族譜，不能使其損壞，也不能私自鬻賣，如有違反，以不孝罪論處。婺源湖溪孫氏家族規(guī)定：“此譜同治辛未年修輯，源源本本，支派不紊，標字號，鈐印記，各派分領(lǐng)，宜謹收藏，以備查考。每至子、午、卯、酉年清明節(jié)后一日，各帶來祠檢驗，倘有不肖孫曾，慢藏私鬻，察出公削，仍行呈追，以不孝罪論?！?婺源《湖溪孫氏宗譜》卷1，清同治十年(1871)木活字本。而那些砍伐祖墓丘木、侵犯祖墓疆域、轉(zhuǎn)售祖墓給他人的，亦是對父祖的不孝，均以不孝罪論處。歙縣澤富王氏宗族《宗規(guī)》中就規(guī)定：“先世祖宗墳?zāi)埂銛厍鹉?，毋侵疆域……勿得售諸他姓?！比绻迦诉`犯了這一規(guī)定，“乃率族計議，陳之以理，懲其不孝之罪”*歙縣《澤富王氏宗譜》卷1，明刊本。。

3．孝體現(xiàn)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徽州族譜中多有關(guān)于孝的規(guī)定?？兿h華陽邵氏在宗族《家規(guī)》“孝親”條中明確寫道：“孝為百行之原，人子所當(dāng)自盡者，大而揚名顯親，小而承顏順志，皆孝也。”*績溪《華陽邵氏宗譜》卷18，清宣統(tǒng)二年(1910)木活字本。歙縣金山洪氏《家訓(xùn)》“敦倫紀”條中亦言：“孝為百行之先，孝弟乃為仁之本。故人能立身行道，顯親揚名，此固孝之大者。即不然，服勞奉養(yǎng)，昏定晨省，以無忝所生，亦不失為人子。若夫兄弟，同氣連枝者也，當(dāng)相友愛，式好無尤。至于夫婦，乃人倫之始，男正外，女正內(nèi)，無敢反目，皆居家之首務(wù)也。吾族勉乎哉！”*歙縣《金山洪氏宗譜》卷1，清同治十二年(1873)刻本?？兿睹鹘?jīng)胡氏龍井派祠規(guī)》“訓(xùn)孝”條規(guī)定：“眾之本教曰孝，其行曰能養(yǎng)，其養(yǎng)必兼之能敬，敬而將之以禮，始無愧為完人，乃得稱為孝子。啜菽飲水，但求能盡其歡；夏清冬溫，又在不違其節(jié)。而且喪祭有禮，廬墓不忘。有此仁孝子孫，生則頒胙，歿給配享，仍為公呈請旌，以敬孝子也?！?績溪《明經(jīng)胡氏龍井派宗譜》卷首，1921年刊本。歙縣方氏《家訓(xùn)》指出：“人子于父母，不得不愉色婉容，以歡其情，承顏順意，以適其志；或其惑于寵嬖、厚于庶孽，而情有不均，為之子者，但當(dāng)逆來順受而已，不敢于之較也?！湃擞诟改杆鶒壅咭鄲壑?，父母所惡者亦惡之，正為此耳?！?歙縣《方氏族譜》卷7，清康熙四十年(1701)刻本。

從這些家規(guī)、家訓(xùn)可以看出，徽州宗族要求子弟以“孝”為行為準則，并且指明宗族子弟做哪些事才能稱為“孝”。立身行道、顯親揚名、光宗耀祖是孝，可謂“大孝”。但此種“大孝”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所以孝還可以是以下這些行為：承顏順志，不惹長輩生氣；和顏悅色，不給長輩臉色看；逆來順受，不與長輩頂嘴；端飯遞茶，保證長輩飲食供給；添衣加被，保證長輩四季衣著；喪葬祭祀，不忘長輩恩情；兄弟友愛，不讓父母擔(dān)憂；夫妻和睦，保證家庭秩序?；罩萑藢⑿③`行于生活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中。

4．以祭祀表達對祖先的孝思

徽州人認為，祖宗死后，丘墓、祠堂是其與子孫聯(lián)系的途徑。歙縣潭渡孝里黃氏宗族曾對宗族子弟言道：“祖宗之所以望其子孫者，祠墓而已。為子孫者孝乎，則以祖宗為有知，而于祠墓謹焉；不孝乎，則以祖宗為無知，而于祠墓忽焉。二者甚可畏也?！?歙縣《潭渡孝里黃氏族譜》卷5，清雍正九年(1731)刊本。而祭祀則是子孫對于父祖表達孝思的一種形式，歙縣潭渡孝里黃氏在《家訓(xùn)》中說道：“歙為名邑，民多故家，所在設(shè)祠宇以祀其先，是可以觀尊祖之孝，本心之誠矣?！?歙縣《潭渡孝里黃氏族譜》卷4，清雍正九年(1731)刊本。歙縣東門許氏宗族《許氏家規(guī)》言道：“人本乎祖，而祭于春秋，所以報本返始、以伸孝思焉。于此不用其誠，惡乎用其誠？”*《重修古歙東門許氏宗譜》卷8《許氏家規(guī)》，清乾隆二年(1737)刊本。歲時祭祀、墓祭、祠祭都是徽州人表達孝心的方式。

徽州人還認為編修族譜也是盡孝的一種方式。朱熹就曾指出：“三世不修譜者，當(dāng)以不孝論?！?歙縣《金山洪氏宗譜》卷1《金山洪氏宗譜后序》，清同治十二年(1873)刻本。深受這種思想影響，徽州人將修譜當(dāng)作一件大事，“孝莫大于尊祖，尊祖莫先于合族，合族之道，必修譜以聯(lián)之”*歙縣《虬川黃氏宗譜·虬川黃氏重修宗譜序》，清道光刊本。?；罩萑送ㄟ^修譜表達對先祖的哀思，也用以聯(lián)絡(luò)族人。

在各級政府的倡導(dǎo)下，在宗族各種措施的督促下，在徽州重孝之風(fēng)的熏陶下，在長輩言傳身教的影響下，在旌表措施的激勵之下，徽州地區(qū)人人向孝。在各項懲處方式的威懾下，不孝之人也開始改過自新，奉行孝道。從徽州舊志記載的情況看，不僅是成年人，就連兒童也能做到行孝盡孝，并且出現(xiàn)了兄弟皆孝、姐妹皆孝、姐弟皆孝、夫妻皆孝、妯娌皆孝、婆媳皆孝、舉家皆孝的現(xiàn)象。這說明“孝”的觀念已深入每個徽州人的內(nèi)心，成為約束他們行為的基本準則。孝是百行之先，孝維系了徽州人之間的良好關(guān)系，維護了徽州家庭和社會的穩(wěn)定。

徽州名儒在儒家“孝”思想的影響下，在宣傳和踐行孝道的過程中，不僅進一步詮釋了“孝”的含義，對行孝盡孝的方法也進行了總結(jié)?；罩菝鍑@孝所開展的種種活動，對徽州地區(qū)孝道的進一步推廣有著積極意義。而對于這些問題的研究，也有利于更為深入地理解和認識徽州孝文化的內(nèi)涵和發(fā)展狀況。

PU Xia, associate professor and Ph. D. of History, History Department, Anhui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39.

責(zé)任編校：張朝勝黃瓊

Interpretation of Filial Piety by

Famous Scholars of Huizhou and Its Significance

PU Xia

Abstract:Deeply influenced by Confucianism, famous scholars of Huizhou inherited the Confucian idea of “filial piety”. They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concept because they considered it the basis of other behavior, the source of loyalty and the foundation of national development and consolidation. Famous scholars of Huizhou summarized methods to realize filial piety towards their ancestors and elders, expressed in the practical forms. The elderly teaches the younger generation by personal example and verbal instruction; the younger generation fulfils their filial duty towards the elderly. Activities centering on “filial piety” had a positive impact in Huizhou Area. The whole society commended and promoted filial piety and punished severely those who failed to implement it. Filial piety permeated all aspects of their daily lives and respect for their ancestors is expressed in various kinds of sacrifice. Filial piety helps to maintain harmony, family and social stability in Huizhou Area.

Key Words:Huizhou Area; Chen Li; Zhu Sheng; filial piety; filial piety and fraternal duty; paternal precepts; clan rule; Hui Studies

作者簡介：蒲霞，安徽大學(xué)歷史系副教授，歷史學(xué)博士(安徽 合肥230039)。

中圖分類號：K29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5019(2016)01-01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