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龍起

19世紀后期美國三邑與四邑華僑的沖突和調(diào)控*

潮龍起

十九世紀后期，由于美國華僑強烈的地域意識和宗派排他性，也因美國排華時期華僑營生的資源有限，三邑與四邑華僑間利益糾紛不斷，沖突不已。到十九世紀九十年代，雙方?jīng)_突以四邑華僑抵制三邑華商貿(mào)易為開端，繼而三邑僑領馮正初蓄意打壓四邑華僑經(jīng)濟，并引發(fā)命案，致使沖突不斷擴大，繼而招致雙方大規(guī)模仇殺。盡管中國駐美使領館官員、僑團及僑領試圖協(xié)調(diào)和解決這些沖突，但因中國政府駐外官員權威有限，對海外僑社鞭長莫及，而美國政府又漠視華僑利益，致使兩國政府對唐人街社區(qū)監(jiān)管不力，而作為華僑社會中樞的中華會館此時也危機重重，無力調(diào)解雙方矛盾，結果兩者沖突前后延綿十數(shù)年，嚴重影響了華僑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

美國 三邑 四邑 華僑 沖突 調(diào)控

早期華僑社會中一個普遍存在的事實是，華僑因地域、語言、風俗等文化方面的差異，各族群間的分裂和沖突較為嚴重。目前，學術界對南洋地區(qū)華僑族群沖突和分類械斗的研究，已取得不少優(yōu)秀成果①，但對美國華僑間的沖突，卻研究不多。實際上，早期美國僑社中，各地域會館、宗親公所與堂會間的相互沖突也較為頻繁和復雜，相關報紙、檔案等也留有不少記載。而在十九世紀后期美國華僑諸多社會沖突中，來自三邑和四邑這兩大地域幫群間的沖突較為突出。本文以此為中心，分析早期美國僑社內(nèi)部沖突的表現(xiàn)方式、根源及其對華社的影響，中國政府跨國治理的措施和效果，以此透視美國華僑社會結構的張力及其演變的路徑。

一、美國三邑與四邑華僑及其會館的建立

廣東人移居海外，歷史悠久。鴉片戰(zhàn)爭前夕，在華商貿(mào)易網(wǎng)絡的推動下，前往南洋地區(qū)謀生者不計其數(shù)。1848年，美國加州發(fā)現(xiàn)金礦，開啟世界各地一股淘金潮，消息傳至廣東，大批華人淘金者紛紛涌入加州。

早期抵達美國的華僑主要來自珠江三角洲地區(qū)。習慣于農(nóng)業(yè)定居生活的華民抵達美境后，面對著一種職業(yè)、族群、文化等全然不同的環(huán)境。他們舉目無親，言語隔閡，不只是謀生困難，就連安全也沒有保障，這樣，他們遂利用血緣、地緣、業(yè)緣等關系創(chuàng)建各種社團，以便在異鄉(xiāng)守望相助，謀求生存。其中，地緣性會館在早期華僑的移民、就業(yè)、聯(lián)誼等經(jīng)濟社會生活中至為重要。1851年，早期抵美的南海、順德、番禺三縣僑民在舊金山創(chuàng)立三邑會館。同年底，新寧、新會、開平、恩平四縣僑民聯(lián)合起來，在舊金山成立四邑會館。②至1862年，華僑有六大會館，即三邑、陽和、人和、寧陽、岡洲與合和會館，并組建新的中華會館，西人稱之為“六大公司”（The Chinese Six Companies）。③1876年，赴美參觀的李圭，在其《東行日記》中對美國華僑地域構成及其所建立的會館有較為詳實的記載：

美國卡厘方利亞?。又荩┲x司戈城（圣弗朗西斯科，即舊金山），華人以其地產(chǎn)金，稱為金山?！嬋A人在美男女共約十六萬名口，居三藩城者約四萬人，居卡省別城者約十萬人，余皆散處腹地各屬。三藩城立有粵人六大會館，計“三邑會館”——南海、番禺、順德，附三水、清遠、花縣——約一萬一千人；“陽和會館”——香山、東莞、增城，附博羅——約一萬二千人；“岡州會館”——新會，附鶴山、四會——約一萬五千人；“寧陽會館”——新寧，凡余姓人不入——約七萬五千人；“合和會館”——新寧余姓、開平、恩平——約三萬五千人；“人和會館”——新安、歸善、嘉應州——約四千人。其不入館者，別省人及教徒、優(yōu)伶共約二千人。……此丙子（光緒二年，1876）夏季之數(shù)也。④

從早期美國華僑的來源地來看，大部分來自珠江三角洲的四邑和三邑地區(qū)。三邑，即指南海、番禺、順德三縣，簡稱“南番順”，地處珠三角中心地帶。由于南、番、順三邑地理相鄰，民眾聯(lián)系密切，語言習俗相通，其在美國經(jīng)商的僑民又多有接觸，因而較早就聯(lián)合起來成立三邑會館。四邑，即新寧、新會、開平、恩平四縣，屬于珠江三角洲西部外側(cè)。此四縣方言屬廣州語系，但在發(fā)音上又與正宗的廣府話有區(qū)別，而另具特色。由于此四縣方言一致，因而早期移民美國的四邑僑民聯(lián)合起來創(chuàng)立四邑會館，后又拆分為岡州、合和、新寧等四邑人會館。⑤

這些會館還設置不同的職務來加強管理。據(jù)三邑會館記載，館中職員設司事（即主席）、通事（即書記）各一，庶務員（即干事）、值理（即董事）若干名。⑥1882年美國實施排華法后，中華會館合力抗爭當時日益嚴重的排華風暴，而三邑與四邑移民無疑是中華會館的主要成員。

一方面，移民會館為在美移民提供就業(yè)、救濟、社會生活等方面必要的幫助；另一方面，它們也因此將其所屬移民控制在自己手中，形成華人社團的封建特權，其對會員的就業(yè)、遷徙等方面握有很大權力。梁啟超曾說：這些會館，“皆有強制的命令的權力。凡市中之華人，必須隸屬。各縣之人，隸屬于其縣之會館，全體之人，皆隸屬于中華會館，無有入會、出會之自由”。⑦

二、三邑與四邑華僑沖突的起源、發(fā)展和高潮

早期美國華僑會館在維護華僑利益、調(diào)解華僑糾紛、組織文化生活、保持家鄉(xiāng)聯(lián)系等方面發(fā)揮了很大作用，但其狹隘的鄉(xiāng)土觀念與宗族、方言、行業(yè)的排他性又常成為不同華僑群體之間沖突的根源。早在1854年，加州北部韋弗委爾（Wervervi11e）有兩個采礦團體——三邑和人和（由新安、歸善、嘉應州、赤溪籍的僑民組成，屬于客家人），先因幾塊土地礦權發(fā)生爭執(zhí)，繼又為一水閘的所有權而發(fā)生激烈糾紛，后又在賭場發(fā)生糾打。這一系列紛爭導致雙方最后糾集同邑，購置武器，布置陣地，在郊外發(fā)生大規(guī)模武斗。雙方投入人力各有三、四百人。械斗時，雙方列隊示威游行，揮舞武器，唱歌奏樂，打擊鑼鼓，呼喊咒罵。戰(zhàn)前，雙方在當?shù)罔F匠店定造了大量武器，有矛、槍、大闊刀、斧頭、劍、飛耙等。⑧1856年，雙方又在加州土倫（Tuo1umne）發(fā)生齟齬，旋有1200余三邑人與900余客家人展開械斗。⑨1857年10月，因舊金山陽和會館成員與四邑會館成員爭奪一女子，導致兩會館都傾巢出動，雙方在薩克拉門托街列隊而戰(zhàn)，結果傷亡較大。⑩

當時的報紙也對三邑與四邑移民間的沖突進行報道。1859年，三邑與四邑華僑在加州奧羅維爾（Orovi11e）發(fā)生混戰(zhàn)，雙方相繼使用手槍和刀等武器，致使數(shù)人受傷。1871年，內(nèi)華達州弗吉尼亞城（Virginia City）三邑與四邑華僑在唐人街發(fā)生沖突，造成一名四邑華僑被刺身亡。1878年，三邑人與四邑人因舊金山唐人街劇院經(jīng)營之事發(fā)生沖突。當時，三邑人在四邑人所屬的杰克遜街劇院對面建立一家新劇院，吸引了大批顧客光顧，同時又經(jīng)營到凌晨2點，這對四邑劇院生意沖擊很大。四邑劇院相對冷清，經(jīng)營時間也大為縮減，凌晨一點前就得歇業(yè)。由此，雙方發(fā)生利益沖突，致使一些四邑華僑到三邑人的劇院搗亂，往舞臺上扔煙頭和煙霧彈。

就總體而言，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以前，美國華僑各地域幫群間的矛盾和沖突并未對華僑社會秩序造成嚴重威脅。到了十九世紀八十年代，隨著排華法的施行，華僑為了安全起見，彼此能守望相助，遂逐漸從礦區(qū)、農(nóng)場等退縮到唐人街定居謀生，結果造成唐人街煙戶過稠，生活與經(jīng)營空間有限，因而各地域幫群的矛盾和摩擦也不斷凸顯，特別是在三邑與四邑這兩大幫群之間。

在美國施行排華法初期，華僑深感到有被驅(qū)逐出境的危險，因而能團結起來，抵制排華法，這樣華僑之間的沖突相對較少。到了九十年代，隨著華人赴美數(shù)量大減，美國排華氣氛緩和，三邑與四邑華僑間的沖突愈演愈烈。1890年，三邑人駱東與警察勾結，專門與四邑華僑為難。一次，一位剛從家鄉(xiāng)來美的陳姓青年驚慌之中誤入三邑人經(jīng)營的餐館，被餐館主人槍斃。駱東捏造陳姓青年欲搶餐館的謊言，為主人開脫。陳姓華僑宗親對駱東恨之入骨，雇殺手在金礦將其擊斃。

駱東命案后，一名外號叫“小皮特”的三邑僑領馮正初因覬覦賭館、妓館、煙館的巨大利潤，更是一意孤行，公開與四邑商人抗衡，插足這些灰色行業(yè)，又與警方聯(lián)手查封四邑人開設的賭館和妓館，以圖壟斷這些地下經(jīng)濟，擠壓四邑人的經(jīng)營空間。馮的貪婪激起了四邑華僑的怨恨，他們懸賞3000美金購買馮的人頭。因而，馮每次出行都帶有白人保鏢，用以保護他的安全。同時，四邑華僑還發(fā)起了抵制三邑商人的運動，如發(fā)現(xiàn)四邑人到三邑人的商店購物則罰款25美元。由于警察加大了對唐人街的巡視力度，也由于舊金山總領事館的干預，四邑人不能明目張膽地對抗三邑人，而不得不訴諸于堂會組織。在美國西部，擁有大量職業(yè)殺手的秉公堂和合勝堂就成為他們訴諸的理想對象。在洛杉磯，四邑人從舊金山招徠不少堂會殺手執(zhí)行搶劫和暗殺任務。在四邑人的威逼下，三邑人也不得不從舊金山等華埠召來與他們關系密切的堂會與之對抗。這樣，三邑和四邑之間的矛盾不斷加深，一發(fā)不可收拾。

1895年7月31日發(fā)生的莫泰（Mock Tai）事件是引起三邑與四邑移民間大規(guī)模沖突的導火線。事情起因于一名三邑華僑被殺，寧陽會館的四邑人莫泰被指控為兇手而遭逮捕，并送至監(jiān)獄。在四邑華僑看來，莫泰肯定受到了誣陷，他不可能做出暗殺的事情。一開始，雙方還秉承公正的態(tài)度商討案件，然而隨著會商的進行，雙方的分歧越來越大。三邑華僑大多經(jīng)商，與國內(nèi)三邑商人一起，長期主導唐人街、珠三角地區(qū)、香港、澳門的商業(yè)，恃有財勢和影響力，向來對四邑移民不屑一顧。除此之外，三邑華僑還得到舊金山領事館的支持，要求莫泰為三邑死者償命，這引起了四邑人的抗議。緊接著，四邑人發(fā)動了更大規(guī)模的抵貨運動。

當時加州三邑華僑不足該州華僑總數(shù)的五分之一，而四邑華僑卻占華僑總數(shù)的十分之七。六大會館中，四邑華僑的人數(shù)比重也是顯而易見的。抵制一開始，其他五大會館就聯(lián)合起來向三邑華僑施壓，拒絕購買三邑人出售的商品，不買三邑人出售的豬肉，不再為三邑雇主打工，并揚言要從中華會館中撤出，從而解散中華會館。不僅如此，四邑移民還在韋弗利廣場聚集示威，繪制各種漫畫，以諷刺領事館接受三邑商人的賄賂，其中總領事受賄2800美金。他們還將這些漫畫張貼在華埠四處，導致整個華僑社會一片騷亂。

就四邑人而言，他們發(fā)動此次抵貨運動的根本目的，是要打破三邑商人一家獨大的局面。接下來的幾個月，抵貨運動也在美西波特蘭、圣何塞等其他華埠擴散開來，并擴展到美國東部華僑街區(qū)。1895年12月，波特蘭四邑商人響應舊金山鄉(xiāng)親的行動，開會討論當?shù)氐重涍\動辦法，并作出相關規(guī)定：波特蘭商人一律不許從舊金山灣區(qū)的三邑人那里采辦貨物，并對違反者給予懲罰。如是初犯，則將貨物價值的一半分與告密者；如是屢犯，則將貨物價值的全部沒收給告密者。波特蘭大部分四邑華僑遵守規(guī)定，參加抵貨運動。但也有一些四邑華僑并不遵守上述規(guī)定，被人舉報。波特蘭四邑會館負責人遵章對違反者進行處罰，將總計高達2500美元價值的貨物予以沒收，其中一半作為獎賞獎給告密者。

四邑人的抵制運動剛一開始就效果不錯，致使三邑商人蒙受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三邑商人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為應對這種不利的局勢，他們開始采用降價的營銷策略，以便吸引顧客光顧。例如一袋大米從2.15美元降到1.85美元；一件上衣從3.5美元降為3美元；一盒淀粉從4.5美元降為3.5美元；一雙鞋子從3.5美元降為2.5美元等等，一度取得不錯的效果。與此同時，四邑商人也私下商議，對前往三邑店鋪購買商品者進行處罰。更有一些激進的四邑堂會組織街頭惡棍，在三邑商人的店鋪附近閑逛，并襲擊所有前往三邑商號的顧客，包括婦女和小孩。他們通常的做法是把貨物奪過來扔掉，但也有人索取50美分到25美元不等的賠償。

隨著四邑華僑抵貨運動的發(fā)展，三邑與四邑華僑恩怨也越積越深，其間的沖突也由初期的抵貨運動發(fā)展為威脅人身安全的暗殺或械斗。1896年2月16日晚，中華商會的一名巡視員朱棠（Jue Tong）在舊金山唐人街薩克拉門托街805號被槍殺。1896年7月20日，一個從事蛤蜊和魚的經(jīng)銷商李緹（Lee Ti）在通往舊金山唐人街韋弗利廣場的長廊中被射殺，當場死去。在華僑堂會分子的煽動下，三邑與四邑移民間的暗殺不斷升級。唐人街的命案時有發(fā)生，大街小巷尸體到處可見，唐人街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懼之中。四邑華僑更是發(fā)布公告：金山總領事和副領事必須斃命，公然向三邑宣戰(zhàn)。三邑與四邑移民間的武裝械斗一觸即發(fā)，“小皮特之死”成為此次交惡的高潮。

1897年1月23日晚上9點，“小皮特”吩咐他的白人保鏢默里（Murray）去取報紙，他也同時離開他的住所——華盛頓街819號公寓，前往附近的一家理發(fā)店。他剛走進店里，準備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時，兩個人沖進來，快步走向他，掏出左輪手槍朝他射了四槍。還沒等到人們反應過來，“小皮特”已倒在血泊中?！靶∑ぬ亍敝啦]有平息這場唐人街最大規(guī)模的械斗。中國駐舊金山總領事歐陽康一時不知所措，因為他一直以來就支持“小皮特”打壓四邑移民，搗毀四邑人的會所，并從中謀取巨大利益。他同“小皮特”一樣也是四邑人暗殺的對象。雖然舊金山警局加強了唐人街的警力布置，但并不能抑制三邑人的報復行動。此后不久，三邑人與四邑人的沖突不斷升級，雙方相互射擊，子彈滿天飛舞，不少人因此喪命，唐人街一片陰森。此次美國三邑與四邑移民沖突之慘狀，正如梁啟超在《新大陸游記》中所言：“凡外洋之粵民，皆有所謂三邑、四邑者，是最怪事?！亍⑺囊?，殆如敵國，往往殺人流血，不可勝計?！?/p>

美國三邑人與四邑人的激烈沖突給美國華僑社會帶來極大危害，有損美國華僑形象。1897年，消息傳到國內(nèi)，光緒皇帝大為震怒，命令李鴻章著手處理此事。李鴻章電告駐美公使伍廷芳，如果三邑與四邑華僑的沖突不能得到控制，那么肇事者在國內(nèi)的親屬將被押送監(jiān)獄，或是處死。1897年4月19日，在伍廷芳公使的大力干預下，四邑僑領承諾如下兩點：首先，將唐人街墻上各式抵制三邑人的標識盡數(shù)拆毀，并向抵制期間前往三邑店鋪購物的受害僑民提供補償；其次，撤銷對舊金山總領事的控訴。1898年9月14日，唐人街持續(xù)四年之久的三邑人與四邑人的沖突終告平息。四邑僑領經(jīng)舊金山領事何祐發(fā)布以下公告：遵循公使意旨，自此之后摒棄地域歧視，恢復正常貿(mào)易，廢除各種限制性規(guī)章制度，告誡族人和親屬和平共處，停止抵貨運動。這樣，在清政府的威逼下，也經(jīng)過中國駐美使領館、中華會館及當?shù)鼐值恼{(diào)解，三邑與四邑移民間這場規(guī)模浩大、曠日持久的沖突才漸漸平息。

三、三邑與四邑華僑沖突的根源和影響

十九世紀后期，美國三邑與四邑華僑間爆發(fā)如此慘烈的沖突，究竟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社會結構的因素

早期赴美的三邑與四邑移民來自中國地域和家族觀念濃厚的廣東地區(qū)。移民的宗派性和排他性就是這種地域和血緣認同的產(chǎn)物，這在當時的廣東僑鄉(xiāng)就很突出。晚近以來，隨著廣東僑鄉(xiāng)人口的爆炸性增長，生存資源的匱乏，鄉(xiāng)族、宗族、土客間或爭田水，或爭墳山，各種沖突頻繁爆發(fā)。史料有很多這方面記載：如“閩、粵、江西等省，民性多悍，械斗成風”；“械斗之風，以粵東為最盛”；“粵地械斗之事，幾于書不勝書”。諸如此類記載，不一而足。廣東僑鄉(xiāng)濃厚的地域和家族觀念，以及盛行的械斗風氣，培育了移民的族群意識，養(yǎng)成了他們的好斗精神，并隨其移民而帶入美國唐人街。

早期赴美華僑因經(jīng)濟和社會生活需要創(chuàng)建了諸多地緣性會館，這也反映當時華人移民的地域認同；另一方面，這些會館通過其組織功能和社會活動滿足了移民的各種需求，反過來也強化了移民的地域意識和宗派排他性。如三邑會館在安排新僑膳宿、就業(yè)、護僑、調(diào)解糾紛、資送華僑回籍、檢運先友、興辦僑校等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同時，其組織的各種社會活動也加強了移民對地域的認同。在此濃厚的地域意識之下，他們只知自己是三邑人，或四邑人，或客家人等，而沒有中國人這一民族觀念。?；蕰I導人伍憲子曾指出美國華僑社會“黨派多，姓氏別，邑屬分，堂號異”的劣習。對此，劉伯驥先生曾指出：“會館既設，各立門戶，自固吾圉。早期移民，大多為鄉(xiāng)間孤陋閉塞的農(nóng)民，每因不慣方言，而又存畛域之見，雖寄跡異國，在白種人轢壓抑下偷生，乃以口角雀啄，或因報睚眥怨，或緣金坑沖突，或起煙賭爭利，小則相劘以刃，大則呼朋引類，甚至藉同邑為奧援，以致聯(lián)群械斗，同種相殘，恒為西人所詬病，此又會館每為厲之階，實無可諱言”。

三邑華僑來自廣東珠三角中心地帶，大多經(jīng)商。三邑會館中的僑領不少是在國內(nèi)取得功名的人或者富商，因而備受華僑尊敬；而四邑移民大多為小農(nóng)，其中也不乏流氓無產(chǎn)者。來自廣東經(jīng)濟、政治和文化中心的三邑商人比較富有，地位優(yōu)越，這使他們骨子里看不起在社會身份和財富方面都處于劣勢的四邑僑民。在三邑華僑看來，與四邑人通婚是難以想象的，三邑華僑所有朋友和家族的人都會反對。即使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一些年長的三邑華僑仍蔑稱四邑華僑為“四邑婆”（Sze Yup Po）、“四邑亞伯”（Sze Yup Ah Bak）、“四邑仔”（Sze Yup Tza）。在居住方面，三邑人與四邑人也是分開的。如在1880年代，三邑人及其店鋪都集中在華盛頓街的北部，而四邑人則集中定居在華盛頓街的南部。

早期美國華僑社會結構松散，僑團之間的外部整合程度較低，而內(nèi)部程度較高，這是中國移民受故土落后分散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影響而對血緣和地緣關系強烈認同的一種外在表現(xiàn)，由此產(chǎn)生的會館封建特權和宗派意識是沖突頻繁爆發(fā)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也解釋了會館成員間的個人沖突為什么往往會上升為會館間的沖突。實際上，很多華僑會館間的沖突是由不同會館成員間的個人恩怨引起的，如前文所述的莫泰事件即是引起三邑與四邑華僑間大規(guī)模沖突的事例。這種由不同會館間個人的紛爭而導致會館之間的斗殺，其結果必然提高華僑幫群沖突的發(fā)生頻率。

就當時各國華僑情況來看，由于早期華僑在僑居地多認同于某一地方性的幫派或社團，而無整體上的中華民族觀念，這樣，華僑社會內(nèi)部幫派林立，內(nèi)耗不斷。如在19世紀后期的新馬地區(qū)，統(tǒng)稱“五幫”的閩南人、客家人、廣府人、潮州人和海南人各幫派相互械斗的事件層出不窮，并因秘密會社的存在，而使得沖突的性質(zhì)較為復雜。而在美國，移民基本上都來自珠江三角洲地區(qū)，但與南洋地區(qū)華僑一樣，同樣也存在不同的地域幫群，只不過其地域劃分的單位較小而已。對此一分類械斗現(xiàn)象，梁啟超先生曾精辟地指出：“征諸閩粵，其兩鄉(xiāng)械斗，儼若敵國者，比比皆然，即其糊口于外洋者，亦復以邑為界，以鄉(xiāng)為界，以姓為界。吾粵人在海外者，所至皆有三邑、四邑之分。……分邑可笑，分至此更不可思議矣。其一埠中而僅有一邑人，則于邑之中分鄉(xiāng)焉，僅有一鄉(xiāng)人者，則于鄉(xiāng)之中分姓焉，乃至僅有一姓人者，則于一姓中分房焉。無處而不有爭斗，真千萬種不可思議”?？梢?，十九世紀后期美國華僑的社會結構是高度分散的，強烈的地域意識造成華僑社會四分五裂，這是三邑與四邑華僑沖突的一個主要原因。

（二）經(jīng)濟利益的因素

如前所述，廣東人宗族與地方觀念較為濃厚。在向海外的移民中，這種以血緣和地緣關系為基礎的移民鏈為移民的形成與發(fā)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也因此在華僑社會中，遂形成來自同一地區(qū)之華僑，集中經(jīng)營同一行業(yè)之現(xiàn)象，如三邑華僑有不少隨其父兄與鄉(xiāng)人加入同一行業(yè)。而負保護邑僑責任之會館，亦鼓勵此類行動，并保證同邑人被雇與就業(yè)之權。故當時工頭所雇傭之人，多其子弟，或同鄉(xiāng)同邑。商店之伙伴亦然，非親即戚，同屬梓里，相沿成習。三邑僑商生長于商業(yè)發(fā)達地區(qū)，可以通過華僑、港澳之親友及地方關系，在商業(yè)上能取得密切聯(lián)系，故終十九世紀之世，舊金山華埠之辦莊多屬三邑僑商所經(jīng)營，而其時華商行會之昭一公所，亦以三邑僑商勢力最大。除辦莊外，三邑人經(jīng)營的主要行業(yè)還有肉店、裁縫、古玩店、服裝廠等。美國各地洗衣業(yè)則大多被新寧人操縱。

早期三邑僑商憑借其財富和聲望擔任僑領，掌控中華會館的權利，長期主導唐人街的經(jīng)濟命脈。三邑商人除壟斷雜貨店、牛肉店等行業(yè)外，還控制劇院、賭場、煙館、妓院這些獲利豐厚的娛樂業(yè)。人數(shù)眾多的四邑人對此非常不滿，故而發(fā)動規(guī)模浩大的抵貨運動，以圖打破三邑商人的經(jīng)濟壟斷，重構華社的經(jīng)濟格局。此后，三邑與四邑華僑為爭奪地下經(jīng)濟利益又沖突不已，而這些又和堂會等諸多組織聯(lián)系在一起，這也就是為什么在三邑與四邑華僑沖突過程中不斷有暗殺、堂斗事件發(fā)生的原因。

三邑與四邑移民沖突對華僑社會影響很大。首先，三邑與四邑移民的大規(guī)模沖突造成華僑重大傷亡，華僑人數(shù)銳減，給華僑社會帶來毀滅性的打擊。1896年為三邑與四邑華僑沖突最為激烈的一年。中國駐舊金山總領事馮詠蘅的報告提到了此次沖突中四邑僑民之兇橫。他稱：“四邑堂匪肆行無忌，仇殺之案，層見迭出，甚至未及兩日，傷損三命，竟敢白晝擊斃正大鋪商，極其殘忍兇橫，有恃無恐”。盡管報告中領事官員袒護三邑人的立場是顯而易見的，但仍可見此次沖突的激烈程度及其對華僑社會的惡劣影響。1890年至1900年間，因沖突造成的出逃、死傷等，舊金山唐人街華僑人口由2.5萬下降到1.4萬人。

其次，此次沖突對華僑經(jīng)濟造成很大損失。四邑華僑發(fā)起針對三邑僑商的抵貨運動，致唐人街無法進行正常的貿(mào)易，華埠商業(yè)凋敝，三邑僑商利益受到極大損害，一年中有數(shù)家三邑人開的商店破產(chǎn)。抵貨運動且禍及港莊。據(jù)載：香港“金山莊生理頗不甚惡，惟因舊金山四邑與三邑樹黨爭斗，不通交易，遂致牽連市道，礙及生意，未能利益均沾，面粉市價則因秋間驟跌”。抵制運動也導致華埠物價上漲達20%，本就不富裕的華僑生活更為貧困。

最后，三邑與四邑移民沖突也改變了唐人街的社會結構。它一方面導致三邑僑商元氣大傷，其在商業(yè)上的壟斷地位受到?jīng)_擊。據(jù)載：“四邑人施行杯葛，禁止向三邑商店市物后，迫而創(chuàng)設辦莊，供應其邑僑所需。于是從前之辦莊業(yè)由三邑人壟斷者，四邑僑商崛起，與之爭衡，逐漸取之而代”。不少三邑籍華僑恐受沖突的牽連，離開舊金山，遷移到墨西哥、古巴等國開拓新境。另一方面，此次大規(guī)模沖突也使中華會館的領導權由三邑人那里逐漸轉(zhuǎn)移到四邑人手中。中華會館早期成立時，其所設總董、紳董、商董之職，基本由三邑人把持控制，但因此次大規(guī)模沖突，駐美使領館官員對中華會館大加整飭，健全規(guī)章制度，會館主席由各大會館輪值擔任，三邑僑民領導地位日漸衰弱。

另一方面，此次沖突也為堂會勢力的崛起提供良機。此次沖突中，為了制約對方，避免當?shù)鼐胶皖I事等力量干預，雙方都不得不訴諸堂會暴力。此前，由于舊金山警方的嚴厲打壓，堂會組織一度沉寂。但在此次沖突中，雙方都借用堂會勢力，也因“小皮特”等人的組織推動，堂會勢力又再次復活，并得到迅速膨脹。隨著十九世紀末華僑社區(qū)內(nèi)堂會勢力的崛起，此前被中華會館和其他有權勢機構排除在外的堂會首領同時也在其所屬的地緣會館、姓氏團體內(nèi)等擔任重要職務，合法并積極參與唐人街公共事務。

四、中國駐美官員、美國當局及僑團對沖突的調(diào)控

三邑與四邑華僑持續(xù)不斷的沖突不僅給當?shù)厝A僑帶來巨大危害，牽累無辜華僑，還極大地損害了中國人的形象。中國駐外官員、華商及僑團開始關注這一惡行，試圖協(xié)調(diào)和解決這些沖突。

首先，從中國政府來看。中國僑民在海外廝斗，確實有損大清臉面，因此清政府決不手軟姑息，而是采取嚴厲措施，重懲肇事者。1895年夏間，鑒于此次三邑與四邑華僑沖突中，四邑華僑“串合十二匪堂，私創(chuàng)四邑會館，妄立壟斷規(guī)條，肆行搶罰，擾亂大局，民不聊生”，中國駐舊金山總領事館領事“遵奉使憲札飭，依限撤銷會館名目，刪除壟斷規(guī)條”。駐美公使楊儒還“咨移粵督，將鬧亂各商人籍產(chǎn)查封，且將商人十余名押禁”。1896年9月，雙方仇殺之風更為激烈，舊金山總領事馮詠蘅遂采取更為嚴厲措施，“將四邑會館及所有各堂號盡行拆毀”；“開列為首滋事各奸民姓名籍貫詳情，使憲飛咨兩廣督部堂府院，迅飭各該原籍地方官，從嚴懲辦”。駐美使領館官員聯(lián)手廣東地方官以株連親屬的方式來壓制四邑華僑的氣焰，致使不少四邑華僑親屬要么被抓，要么被迫逃亡香港。這種株連國內(nèi)親屬的辦法，頗能奏效，主要是因為華人注重家族關系，其在海外廝斗時就有所顧忌了。結果，四邑華僑被迫同意與三邑華僑和解，結束抵制運動，廢除所有商業(yè)貿(mào)易限制。但不久，一些不安于現(xiàn)狀的華僑又挑起三邑四邑僑民間的宿怨，沖突再次上演。伍廷芳就任駐美公使后令舊金山總領事嚴肅處理華僑沖突，要求僑民淡化地域意識，并與美國當局商量，將犯事者交予美國當?shù)毓賳T處置，無合法證件者則被驅(qū)逐出境，交回國內(nèi)懲治。

另一方面，中國政府及其駐美使領館官員也積極參與調(diào)解這兩大地域幫群間的糾紛。清政府對華僑沖突和互斗軟硬兼施，設法通過使領館和中華會館進行調(diào)停。1898年2月，經(jīng)駐美公使伍廷芳指令，舊金山副領事何佑召集三邑與四邑華商共約五十人，在中華會館集議，兩邑和解，又增改中華會館章程，“使兩邑言歸于好，并與西人和洽。又令械斗之人各皆瓦解，于是三邑、四邑設宴惟敘，以示釋爭，而歸舊好”。

由于清政府沿襲前朝政策，以“天朝上國”自居，視海外華僑為“天朝莠民”，漠視華僑，更無護僑之說，1858年美國駐華大使與直隸總督譚廷襄的對話就可以看出這一點。直到19世紀70年代末，清政府才在舊金山設置領事館。由于華僑身在異國他鄉(xiāng)，加上此時的清朝，國力和威望已大不如從前，因而清政府在保護華僑利益、維持華僑社會秩序方面，作用十分有限。加上領事官員處理沖突時，未能秉公辦事，致使此次沖突不能得到及時有效的控制。如在引起此次沖突的莫泰事件中，身為總領事的黎榮耀對此案處理頗欠周全，他偏袒三邑一方，強烈要求當?shù)胤ㄔ喊绰蓪徟心皇怯盟挠绊懥S持兩邑和平。因而，三邑與四邑僑領會晤商討案件，終因四邑抵制而宣告破滅。因擔心四邑華僑的報復，舊金山總領事和副領事在審判莫泰案件中未曾露面，也未采取何種措施來調(diào)解糾紛。

其次，從美國政府來看。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始，由于美國社會經(jīng)濟及種族文化等方面的因素，白人勞工和投機政客這兩股勢力沆瀣一氣，掀起了一場大規(guī)模且有組織的排華運動。在底層，種族主義分子不斷制造各種針對華僑的暴力行動，驅(qū)逐、毆打，甚至殺害華僑。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洛杉磯慘案、舊金山騷亂、丹佛慘案、石泉大屠殺、西雅圖事件和塔科馬事件等；在上層，一些投機政客出于選舉的考慮，不惜犧牲華僑，贊同排華。他們大肆活動，促使地方當局及聯(lián)邦政府相繼制訂歧視、限制華僑的法律，阻止華僑進入美國，最終導致1882年《排華法》出臺。因此，在排華時期，美國政府對于華人社區(qū)的管理，是毫無規(guī)章和法律可言。一些美國流氓和警察甚至唆使華人互斗，向華人兜賣手槍和手榴彈，從中漁利。

總的來說，從早期中美兩國政府對待華僑的態(tài)度來看，前者歧視華僑，后者漠視華僑利益，致使兩國政府對唐人街社區(qū)華僑監(jiān)管不力，未能及時、有效地處理華僑內(nèi)部的沖突和矛盾，導致華僑只能依靠地域性的會館等組織來維護自身的利益。

最后，從華僑社會內(nèi)部來看。由于中美兩國政府的態(tài)度，十九世紀后期的華埠基本上是一個法律制度相對真空的地帶，作為舊金山唐人街半官方性質(zhì)的管理組織——中華會館，及其他僑團僑領鑒于此次沖突對華僑社會危害很大，遂奔走斡旋于三邑與四邑間，極力調(diào)解兩者間的矛盾。1896年，三邑僑商經(jīng)過多次會議，認識到對抗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于是在香港邀請聲望頗高的順德縣進士梁聯(lián)成來美出任三邑會館主席，負責調(diào)停。梁聯(lián)成首先在香港拜會新寧等四邑商人，并邀請四邑和三邑商人共進宴飲，當眾說明了美國三邑同鄉(xiāng)的錯誤，懇請四邑商人支持其調(diào)?；顒?。但由于馮正初一意孤行，調(diào)停失敗。1898年，應舊金山華僑之聘，南海縣人、光緒十六年進士區(qū)天驥為三邑會館主席，“時三邑人與四邑人積怨未解，互相抵制，互有傷斃。天驥至，調(diào)和兩間，讎怨始釋，相好如初”。1901年，周汝鈞出任三邑旅美金山僑商會館董事，“三邑僑民與恩開四邑僑民恒相齟齬，汝鈞勸諭，極力和解，遇事持平辦理，商民感服”。

雖然各僑團僑領為調(diào)和兩邑間的矛盾積極奔走，但雙方?jīng)_突仍延續(xù)多年，其原因在于代表全體華僑的中華會館，其權利掌握在三邑僑商手中，其在調(diào)控兩者間的沖突時，站在三邑一方，袒護三邑僑民，漠視四邑僑民利益，這反而激起了四邑僑民的義憤。中華會館是華僑成立的一個聯(lián)合型組織，在抵制運動初期，四邑人的會館就聯(lián)合起來從中華會館撤出。整個抵制運動中，中華會館名存實亡，故對調(diào)停一事無法發(fā)揮功效。

另外，1892年美國國會修訂排華法時，勒令旅美華工于一年之內(nèi)向美國財政部注冊，將其姓名、年貌詳注冊內(nèi)，復貼其近照為據(jù)，違律者則拘逮出境。中華會館在三邑會館司事陳大照的推動下，乃聯(lián)合各會館司事集議于中華會館，一方面通告全美各地華工，不可遵律注冊，一方面籌募十萬余金，延聘律師赴美京交涉。該法頒行一年后，執(zhí)行此律之財部人員，以華工不肯注冊，指為違法，將華工百余人拘捕，局勢頓趨紛擾，一部分華工更指不遵律注冊之舉，實由陳大照倡議。華僑社會一片嘩然，中華會館威信大減。中華會館在檢驗《吉爾里法案》的合憲性時花費了巨大財力而失敗后，華僑堂會聯(lián)合起來，試圖推翻舊金山中華會館主席一職，在唐人街的新聞公告板和櫥窗中張貼措辭尖銳并帶有辱罵性的長紅，勸說華僑放棄其對中華會館的忠誠。雖然這種努力失敗了，但堂會領袖很快在唐人街的權力結構中獲取一席之地，從而削弱了唐人街中華會館的地位。作為華僑社會的中樞，中華會館威望的缺失，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其在此次調(diào)解中的效果。

總之，十九世紀后期，由于美國華僑強烈的地域意識和宗派排他性，也因排華時期華僑高度集中在唐人街狹小的空間內(nèi)，謀生資源有限，唐人街內(nèi)三邑與四邑這兩大地域幫群間利益糾紛不斷，沖突不已。到十九世紀九十年代，雙方?jīng)_突以四邑華僑抵制三邑華商貿(mào)易為開端，繼而三邑僑領馮正初蓄意打壓四邑僑民經(jīng)濟，并引發(fā)命案，致使沖突不斷擴大，繼而招致雙方大規(guī)模仇殺。盡管中國駐外官員、僑團及僑領設法協(xié)調(diào)雙方?jīng)_突，但因中國政府威望不夠，對海外僑社鞭長莫及，而美國政府又漠視華僑利益，致使兩國政府對唐人街社區(qū)監(jiān)管不力，而作為華僑社會中樞的中華會館此時危機重重，對雙方?jīng)_突也無能為力，結果兩者間沖突延綿十數(shù)年，嚴重影響了華僑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直到清末，隨著保皇黨、革命黨等各派政治勢力在華僑中的組織和宣傳活動，華僑民族主義的不斷興起，以及其國家觀念和民族觀念的不斷加強，美國華僑各邑間的沖突才逐漸減少。

①有關南洋地區(qū)華僑族群沖突和分類械斗的研究，可參見麥留芳：《方言群認同：早期星馬華人的分類法則》，臺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1985年；顏清湟：《新馬華人社會史》，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1991年，第181～189頁，等。

②Wi11iam Hoy，The Chinese Six Companies：A Short，General Historical Resume of Its Origin，F(xiàn)unction，and Importance in the Life of the California Chinese.San Francisco：Chinese Consolidated Benevolent Association，1942，pp.1-2.新寧縣在1914年改名為臺山縣。

③Wi11iam Hoy，The Chinese Six Companies，p.9.

⑥［美］美國三邑總會館編：《旅美三邑總會館史略（1850—2000）》，舊金山三邑總會館，1999年，第36頁。

⑧A Chinese Batt1e In Ca1ifornia，Wide West，December 25，1854；又見［美］劉伯驥著：《美國華僑逸史》，臺北：黎明文化事業(yè)公司，1984年，第600～605頁。

⑨The Chinese War，Daily Alta California，October 31，1856；The Daily Union，Sacramento Daily Union，November 1，1856；又見［美］美國三邑總會館編：《三邑總會館簡史（1850-1974）》，第140頁。

⑩Heroic War in Chinadom，Sacramento Daily Union，19 October 1857.

［責任編輯 李振武］

D693.73

A

1000-114X（2016）04-0130-11

潮龍起，暨南大學華僑華人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廣州 510632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美國華僑堂會史研究（1848～1965）”（項目號12BZS077）的階段性成果。在論文寫作過程中，暨南大學華僑華人研究院的碩士研究生何洪明同學參與了資料的收集整理工作，在此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