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猛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犯罪學學院,北京100038)
中小學校園犯罪預防理論的選擇
——情境犯罪預防理論及其適用性探討
劉猛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犯罪學學院,北京100038)
情境犯罪預防理論是當今世界范圍內主流的犯罪預防理論之一,近些年已在很多國家得到應用并獲得良好效果。情境犯罪預防理論是以日?;顒永碚摰确缸飳W理論為基礎發(fā)展而來,并提出了5大類、25項具體犯罪預防的技術策略。由于該理論具有對應校園犯罪特征規(guī)律等特點,在當前我國中小學校園犯罪問題十分突出的情況下,應當作為預防校園欺凌等校園違法犯罪問題的理論指導。
中小學校園犯罪;情境犯罪預防;校園欺凌
2016年5月10日,國務院教育督導委員會辦公室印發(fā)了《關于開展校園欺凌專項治理的通知》,要求各地各中小學校針對發(fā)生在學生之間,蓄意或惡意通過肢體、語言及網絡等手段,實施欺負、侮辱造成傷害的校園欺凌進行專項治理。這是我國首次將校園欺凌問題上升到國家層面予以治理,充分顯示了對中小學校園安全的重視。其實,除了學生之間的欺凌現象外,近些年發(fā)生在中小學校園中的其他人為侵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違法犯罪行為同樣不容忽視。例如,2010年福建南平、廣東雷州、山東淄博等地接連發(fā)生6起校外人員侵入中小學或幼兒園砍殺學生的校園恐怖犯罪案件;2013年5月,20天內連續(xù)曝光9起校園性侵案件;2014年各地又有多起嚴重校園暴力事件見諸報端……可以說,校園犯罪問題已經成為影響我國中小學校園安全的重要因素。
根據我國相關法律法規(guī),中小學校園日常的安全維護屬于學校內部管理事項。然而,這種屬地管理的體制,容易使學校將發(fā)生在校園的犯罪行為當成一般的安全事故,從而習慣性地采取“發(fā)生→反應”的被動模式來進行事后處理。而校園犯罪是典型的人為主動侵害行為,將其區(qū)別于其他校園安全事故來進行單獨研究,有利于從犯罪預防的角度審視校園安全管理問題,進而以犯罪學相關理論為指導采取主動防范策略和措施,以便有效地避免和減少校園犯罪的發(fā)生。情境犯罪預防作為近些年來在世界范圍內具有很大影響力的犯罪學理論,已被西方國家廣泛應用于多種場景的犯罪預防實踐并發(fā)揮顯著作用。在當前我國日益重視校園安全、重點治理校園欺凌等中小學校園犯罪問題的背景下,急需能夠以科學的理論來指導治理行動各項環(huán)節(jié)的工作,而研究情境預防并探討其作為校園欺凌等校園犯罪預防環(huán)節(jié)指導理論的適用性,就顯得十分重要和必要。
情境犯罪預防(Situational Crime Prevention)理論是歐美發(fā)達國家在工業(yè)化、城市化進程中不斷摸索而產生的。所謂情境犯罪預防,是指針對某些特定類型的犯罪,以一系列較為系統(tǒng)而常設的方法,對犯罪發(fā)生的環(huán)境加以設計、操弄與管理,由增加犯罪困難、增加犯罪風險、減少犯罪酬賞與刺激、移除犯罪借口等策略,以阻絕犯罪發(fā)生的預防策略[1]377。簡單而言,就是通過恰當地改變情境因素,防止因其誘發(fā)犯罪動機或有利于犯罪行為實施的各種行動和措施[2]291。通常認為,情境犯罪預防的理論基礎主要包括日?;顒永碚?、環(huán)境犯罪理論和理性選擇理論等犯罪學理論。
(一)日常活動理論
犯罪學家Cohen和Felson借鑒了人類社會學的觀點,提出了日?;顒永碚摗K麄冋J為,能夠實施犯罪的機會在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犯罪目標毫無戒備的現實狀態(tài)是造成犯罪發(fā)生的原因[2]298。犯罪行為是發(fā)生在特定時間和空間下的事件,這個事件的發(fā)生至少需要三個元素在時間和空間上的集合才能促成,即有動機的犯罪人、合適的犯罪目標和缺乏能夠對抗侵犯的監(jiān)護人[3]。三個要素缺乏任何一方,都可能導致犯罪事件流產,而三個要素只要在空間和時間上交錯,就必然會引發(fā)一個犯罪事件。
Cohen和Felson認為,有動機、有能力的犯罪人可能是社會中任何一個普通人,他可以因為任意理由而進行犯罪活動。潛在犯罪人這一元素在任何社區(qū)都存在,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適合的犯罪目標是指那些可能被搶奪財物或被攻擊的人。雖然類似的目標在現實生活中大量存在,但并不是說所有目標都是合適的,合適的目標還需具有一定的特征。后來 Clarke將這一特征定義為:可隱藏、可移動、可獲得、有價值、可享受、易處理,并將符合的目標稱為“熱點產品”。而有能力對抗侵害的監(jiān)護人,通常的觀念是指巡邏、門衛(wèi)或安保人員,而在現實中往往更能夠起到監(jiān)護作用的反而是鄰居、親友和旁觀者,或是被當成犯罪目標的物主。不同于其他理論“某些條件的存在導致犯罪發(fā)生”的分析邏輯,日?;顒永碚摰奶厣谄洹叭狈δ承l件才導致犯罪發(fā)生”,正是基于這種脫離人格論和心理學范疇而對犯罪行為的解釋分析使他們肯定,如果對日?;顒舆M行調整,就會改變犯罪發(fā)生的可能性[4]72。
(二)環(huán)境犯罪理論
不同于一般犯罪學理論討論犯罪產生的原因,環(huán)境犯罪學理論對外界物理環(huán)境如何激發(fā)犯罪動機以及犯罪人如何利用環(huán)境從事犯罪活動更感興趣,因此重點關注諸如城市布局、街道模式、建筑設計以及犯罪人和被害人的日?;顒拥仍趦鹊姆缸飯霏h(huán)境因素,并提出通過規(guī)劃管理防衛(wèi)環(huán)境來達到減少犯罪的目標。環(huán)境犯罪學又是由以下幾個理論構成:
防衛(wèi)空間理論(Defensible Space Theory)。Jane Jacobs和Oscar Newman最先提出防衛(wèi)空間理論,Jane Jacobs抨擊了都市設計走向垂直化、郊區(qū)化而腐蝕社區(qū)生活的傾向,并提出了三點預防犯罪的基本策略:明確區(qū)分公私領域;建筑設計應當讓住戶能夠觀察到街道動態(tài);利用街面人流來實現監(jiān)視效果。Oscar Newman則提出了“防衛(wèi)空間”的概念,認為可以通過對環(huán)境進行特殊設計發(fā)揮社區(qū)控制作用,從而起到對犯罪的預防效果。他認為便于防范的居住空間應該遵循四個原則進行設計:(1)強化建筑領域感,即為防止來自外部的侵入,將住宅地街區(qū)化,強化各區(qū)段的責任區(qū)域,以加強對各地域的監(jiān)控;(2)確保自然監(jiān)控,即通過區(qū)域建筑環(huán)境的設計,使居住者能夠在日常生活中便利地觀察小區(qū)情況;(3)形成居住地意象,即通過建立與周圍環(huán)境密切接觸的社區(qū)氛圍,樹立正面形象以減少犯罪的發(fā)生;(4)整頓周邊環(huán)境,指盡量將住宅區(qū)域緊鄰安全地區(qū),使之處于高監(jiān)控的氛圍中[2]299。
破窗理論(Broken Window Theory)。破窗理論源于美國心理學家Zimbardo于1969年在舊金山進行的一環(huán)境與行為關系的心理學試驗。實驗中,Zimbardo把一輛擺在街道一周卻完好無恙的無牌照汽車敲破一個窗戶,結果不到4個鐘頭,就被偷得僅剩下輪胎。實驗證明了非正常行為與特定的誘導性環(huán)境的關聯性。此后Wilson與Kelling又通過研究進一步證實,犯罪與失序之間存在相關性,大量集中且被忽視的無序更容易引發(fā)犯罪[5]。他們首先使用“破窗”一詞,通過一個形象的比喻,來說明低層次違法犯罪和擾亂公共秩序的行為可能導致更多、更嚴重的犯罪行為。破窗理論不僅指出了外界誘導環(huán)境與個人行為之間的聯系,其意義還在于對于輕微違法事件的處理,更應該注意對行為人和潛在犯罪人的教育和警示。
防衛(wèi)環(huán)境設計理論(Crime Prevention through Environment Design,簡稱CPTED)。受到防衛(wèi)空間理論的啟發(fā),Jeffery將防范視野擴大到住宅之外的學校、商業(yè)區(qū)等區(qū)域,確立了通過綜合的環(huán)境設計來預防犯罪的思路。他認為,犯罪預防應當考慮犯罪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互動特性。所以對于環(huán)境的設計和規(guī)劃,應當注意改善都市的物理環(huán)境(擁擠、破爛、骯臟等),同時還要強化人們之間的溝通關系,以減少疏遠感,進而通過城市環(huán)境的恰當設計來消弭人際隔閡,增加人際互動以預防犯罪的發(fā)生。
(三)理性選擇理論
20世紀60年代美國經濟學家Becker等人提出犯罪經濟學理論,運用“預期實用性”原理來研究分析犯罪,認為人在作決定時,都會經過詳細的思考和盤算,在心中權衡自己所作決定所獲得的最大利益和所付出的最小成本。在犯罪經濟學的基礎上,Clarke和Cornish等進一步提出理性選擇理論。他們認為,犯罪人是有理性、會思考的人,犯罪人的決定都是將需要花費的精力和可能獲得的回報與被抓以及被判刑的輕重進行平衡比較之后作出的。
Clarke等學者認為,雖然犯罪人想從其犯罪行為中獲得利益,但是由于每個人的時間、認知能力以及所掌握的信息都是有限的,犯罪人受到這一客觀條件的限制,即使他們根據理性而作出選擇和判斷,其作出決定時的理性也是有限的,而不是常態(tài)下的理性。雖然理性選擇理論是一個通用理論,既可以解釋一個人為何選擇實施特定的犯罪,也可以解釋同一人后來為何會停止犯罪。由于它是一個從個人層次上分析犯罪的微觀理論,如果運用這一理論來解釋個人犯罪的選擇,應個別地討論每一種犯罪,因為不同種類的犯罪對于犯罪人來說,作決定時所面臨的情境和需要搜集的信息都不相同。因此理性選擇理論指出,要剖析犯罪人的選擇,不能只分析籠統(tǒng)的犯罪事件,必須針對特定犯罪類型進行討論,同時應把犯罪行為過程劃分成不同階段來分別分析[4]70-72。為此,Clarke等人還列舉了一個理性犯罪人在決定是否實行郊區(qū)夜盜的決策過程所經受的影響因素:背景因素(包括心理、教育以及人口統(tǒng)計學因素等)、過往的經歷和學習(犯罪經歷、與執(zhí)法當局的接觸和自我認知等)、—般需要(金錢、性、友誼、地位和尋求刺激等)、解決方案衡量(努力程度、獲得回報的數量與即時性等)、先前的解決方案(合法的與非法的)、機會事件的反應(機會容易、急需現金、朋友勸告等)、整備程度[6]。
情境犯罪預防的三大理論基礎中,日?;顒永碚搶儆诤暧^層次的理論,它解釋了社會變遷如何提供了犯罪機會,強調從被害人日常生活模式來分析犯罪;環(huán)境犯罪學屬于中觀層次的理論,它側重于分析特定的環(huán)境因素與犯罪產生的聯系;理性選擇理論作為微觀層次的理論,其關注焦點是犯罪人的決策過程,強調從犯罪人對實施犯罪前的情境主觀判斷來分析犯罪。三種理論互相補充,通過宏觀、中觀和微觀的角度,分析了被害目標、犯罪場域環(huán)境以及犯罪人三者的互動關系,強調了情境對犯罪發(fā)生的促進作用,以及通過控制情境預防犯罪的可行性[7]。此外,除了以上主要的理論根據之外,情境犯罪預防還整合了諸如犯罪機會結構理論、死角理論(犯罪區(qū)位理論)、犯罪誘惑理論、被害結構選擇理論、犯罪贓物市場理論、定向問題控制理論、生活方式暴露理論以及犯罪場理論等犯罪學理論[2]301-302。
(一)情境犯罪預防的技術策略
Clarke根據理性選擇理論和日?;顒永碚摰南嚓P論點,曾在1992年提出了12項情境犯罪預防的技術策略,其中包括增加犯罪困難與風險、降低犯罪收益等幾方面排除犯罪機會的措施。經過不斷的實踐總結,他又在1997年增加了犯罪人“罪惡感及羞恥心的考量”方面的內容,將情境預防的技術措施增加至16項。2003年,Clarke又加入情境促發(fā)者角色等向度的考量,將情境犯罪預防技術增加至25項,并將25項技術措施分為提升犯罪阻力、加大犯罪風險、降低犯罪收益、減少犯罪刺激、排除犯罪借口五大基本類型[8]:
一是增加犯罪阻力(Increase the effort of crime)。增加犯罪阻力作為情境犯罪預防的最基本的策略,其主要目的在于通過控制潛在被害目標或犯罪工具,增加犯罪人實行犯罪的難度。這一策略所包含的具體技術措施有:強固犯罪目標、入口管控、出口檢查、轉移犯罪以及控制工具和武器等5項。
二是加大犯罪風險(Increase the risks of crime)。由于犯罪人在被逮捕后往往難逃被處罰的命運,如果是在被捕前,犯罪人則可以通過謹慎出手來降低被逮捕的可能,或是放棄犯罪。這就是犯罪情境預防重視增加犯罪風險而非試圖改變處罰,以期收到預防犯罪效果的主要原因。加大犯罪風險的主要措施有:加強監(jiān)護、增加自然監(jiān)控、減少匿名性、利用現場管理者、強化正式監(jiān)控等5項。
三是降低犯罪收益(Reduce the rewards of crime)。根據理性選擇理論的觀點,犯罪人在犯罪之前會進行成本效益分析,總是希望在犯罪中獲得有形或無形的利益(有形的利益包括現實的財物等,無形的利益包括性欲的滿足、復仇的快感等)。情境預防通過了解特定犯罪中犯罪人對所獲利益的期許,可以降低或移除相關利益,以起到預防犯罪的目的。其中具體包括:隱藏目標、移轉目標、明確財物歸屬、瓦解黑市、排除犯罪收益等5項措施。
四是減少犯罪刺激(Reduce provocations)。情境犯罪預防不僅應當針對犯罪發(fā)生的機會,還應該針對犯罪發(fā)生的情境,對其進行設計和管理,以減少外界情境對潛在犯罪人產生犯罪動機的刺激。具體包括:減少挫折與壓力、避免沖突、減少情緒刺激、化解同伴壓力、避免不當模仿等5項措施。
五是移除犯罪借口(Reduce excuses for crime)。犯罪人常會對其行為作出道德判斷,并找借口合理化或中立化其行為,以減低其內心的罪疚感和羞恥心。鑒于此,犯罪情境預防可以將規(guī)范清楚地界定并予以公布通告,以排除相關犯罪行為的可能借口。具體包括:制定規(guī)章、公告警示牌、警醒良知、幫助守法、管控毒品酒精等5項措施。
(二)情境犯罪預防的運用方法
情境犯罪預防理論重點關注犯罪行為,把犯罪看成是由犯罪人、被害人和特定情境一起參與的互動過程。犯罪人作為社會化的生物,其意識的形成過程通常會經歷一個“外界情境刺激—反應—形成行為心理”的過程。然而犯罪人在這個過程中并不是完全被動的,其不僅能感知具體情境,還可以主觀能動地改變或創(chuàng)造情境。也就是說,一方面特定情境能夠影響犯罪人的動機形成,并促使犯罪人將動機外化為實際的犯罪行為,另一方面,犯罪人也可以在感知情境的基礎上能動地改造情境或進行理性的情境選擇。因此,正是犯罪人與情境存在雙向互動,給我們通過改變情境的方式來影響犯罪人的理性選擇帶來了可能性。
基于情境預防理論的上述作用機理,有學者歸納出情境預防的運用思路:預防對象上,應當針對的是具體的、特定的犯罪形態(tài);目標上,盡可能減少日常生活中誘發(fā)犯罪動機或實施犯罪的機會;方法上,針對有可能誘發(fā)犯罪的環(huán)境進行綜合治理;技術上,采取重點增加實施犯罪危險性,盡量減少犯罪利益所得的策略。對于如何尋找具體的情境預防方法,Gladstone曾將其總結為5個步驟:第一,篩選并確定出具體的犯罪類型或問題;第二,分析導致該類犯罪發(fā)生的情境條件的相關數據;第三,全面地研究各種可能阻斷該類犯罪機會的方式;第四,實施其中可行性高、成本低和希望最大的措施;第五,對相關措施的犯罪預防效果進行評估[2]301-302。Clarke在2008年又強調了情境犯罪預防的5種干預原則:一是要關注特別類型的犯罪或騷亂;二是要關注犯罪熱點;三是要理解犯罪如何發(fā)生;四是要運用行動研究模式;五是要考慮多種解決方案[9]。
情境犯罪預防理論產生后,西方國家就將其付諸實踐并獲得明顯效果。據相關報道指出,20世紀末有近100個已經發(fā)表的研究成果表明情境預防措施在減少犯罪機會和預防犯罪方面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功。荷蘭司法部門曾經針對情境犯罪預防開展評議,55次研究中22次無任何缺陷出現,在33次出現一些輕微缺陷的研究中,仍然顯示出情境預防的效果[10]。紐約20世紀90年代后期犯罪率下降的研究報告也指出,警方強力推動的以情境犯罪預防為主要措施的犯罪預防發(fā)揮的作用最大。近些年來,諸多校園犯罪案件的發(fā)生已經促使美國相關部門以情境犯罪預防的架構,來考察校園犯罪的嚴重危害性。包括大專院校在內的許多教育機構逐漸關注嚇阻潛在犯罪人以消除犯罪機會等理念,也發(fā)展出很多相關的情境犯罪預防策略和措施,來實現預防校園犯罪的目的[11]。當前,我國中小學校園犯罪問題也已經十分突出,國家把保障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納入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框架中,維護校園安全就成為現實的亟待解決的問題。在這種情形下,合理借鑒西方情境犯罪預防的成功經驗來預防校園犯罪的發(fā)生,已非常具有現實意義。
(一)情境犯罪預防順應現代犯罪預防的趨勢
情境犯罪預防已經成為西方國家犯罪預防的主流理論之一,并在聯合國經濟及社會理事會2002年批準通過的《預防犯罪準則》中獲得了充分的認可[12]。一方面,情境犯罪預防為犯罪預防提供了新思路。情境犯罪預防理論對于犯罪生成的理解,反映了從“背景變量”到“前景變量”視角的轉換,這種思路的變化有別于社會預防和司法預防著眼于對犯罪人的預防,它抓住了犯罪行為這一聯結犯罪現象和犯罪人的最佳切入點。通過對犯罪被動預防向主動預防的轉變,情境犯罪預防提高了預防的時效性和針對性,其提出的各種預防措施也更具有可操作性。另一方面,情境犯罪預防也是司法預防和社會預防的有力補充。歷史實踐已經證明,司法預防由于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并不能獨自有效地起到預防犯罪的作用,而且容易產生一系列副作用;社會預防雖然是預防犯罪的治本之策,但是需要系統(tǒng)復雜的組織投入和龐大的資金支持,而且預防效果的取得也需要較長的周期。與以上二者相比,情境預防則顯得簡捷與經濟。作為一種直接作用于犯罪的預防犯罪方法,情境犯罪預防實施控制的機構應為社會中的公共或私人場所(學校、醫(yī)院、購物中心等),而非在于刑事司法體系;其探討的焦點,置于許多可能促發(fā)特殊犯罪類型的情境因素上,并不只針對犯罪行為;其目的在于阻止犯罪的發(fā)生,而非事后懲罰;并設法減少犯罪對個人的吸引力,而非藉由社會的改進以消滅犯罪或非行[13]。也就是說,情境預防措施的運用,不需要改變現有的社會結構和社會制度,也不需要大量資金的投入,其技術容易掌握和推廣運用,因此在具體犯罪的預防實踐中更能迅速見效[2]291。在我國校園犯罪日趨嚴重、校園安全狀況亟待加強的情況下,在新時期我國加強社會治安防控體系建設、增強社會治安整體防控能力的要求下,通過情境預防措施提高校園犯罪預防的效率就體現出十分重要的實踐價值。
需要強調的是,提倡針對校園犯罪進行情境預防,并不是對社會預防和司法預防策略的摒棄或否定。不同犯罪預防策略的提出,都有一定的邏輯基礎和時代犯罪形勢背景,不論是哪一種犯罪預防策略,都有其優(yōu)勢所在,同時也難免存在不足。因此,不論是針對特定類型的犯罪還是特定場域的犯罪,要想達到最佳的預防效果,就不可能單一地采取某一種犯罪預防策略,而是需要幾種策略的綜合運用。具體到我國當前中小學校園犯罪的預防,相關部門及各中小學校應首先重點采取情境預防策略,通過快速遏制此類犯罪的頻發(fā)多發(fā)勢頭,來重塑公眾對教育機構特別是中小學校園安全的信心。在此基礎上,立法機關仍需要適時修改相關法律法規(guī),不斷完善校園犯罪的司法預防。同時,國家還應持續(xù)堅持和改善社會管理綜合治理,努力消除潛在校園犯罪人產生犯罪動機的各類社會因素。通過上述三種預防策略的平衡運用,最終實現對校園犯罪的有效控制。
(二)情境犯罪預防符合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要求
情境犯罪預防理論與我國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思路吻合,有利于融入現有的犯罪預防體系。所謂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是指在黨委、政府統(tǒng)一領導下,充分發(fā)揮政法機關特別是公安機關骨干作用的同時,組織和依靠社會各部門、單位和人民群眾的力量,綜合運用政治、經濟、法律、教育等多種手段治理,實現從根本上預防和治理違法犯罪。相比較而言,綜合治理提出的是指導性很強的犯罪預防宏觀思路,情境犯罪預防則更注重從微觀犯罪預防入手,預防措施細化而具體。如果將兩者相結合,系統(tǒng)地整合優(yōu)化犯罪預防措施,則可以有效節(jié)約社會資源,提高犯罪預防的整體效益。
情景犯罪預防策略與我國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強調群眾路線的方針是相統(tǒng)一的。情景犯罪預防強調社區(qū)和市民在犯罪預防上的主體地位,明確指出犯罪預防不僅僅是政府機關的任務,更需要有包括社區(qū)群眾在內各方的廣泛參與。而我國的綜合治理本身就是一項系統(tǒng)性的社會工程,所涉及的各方面工作都要求有社會公眾的參與和支持。正如中央政法委書記孟建柱在2013年提出的,“政法部門要緊緊依靠人民群眾,充分調動社會各方面積極性,努力探索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動員組織人民群眾的新機制新辦法,形成平安建設人人參與、平安成果人人共享的生動局面”[14]??梢哉f,充分發(fā)動群眾是創(chuàng)新社會管理、建設平安中國的重要抓手。這也就決定了包括校園犯罪預防在內各項犯罪預防工作的思路:在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框架內,大力推進情境犯罪預防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應用,以此來不斷提高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實際效果。
(三)情境犯罪預防貼合創(chuàng)建平安校園的理念
現代社會,教育已經成為公民成長的必要途徑,校園生活也成為每個人融入社會前必經的生活階段。校園安全不僅關系到廣大青少年學生能否安全健康成長,也關系到千萬家庭的幸福安寧和整個社會的穩(wěn)定。營造安全校園,最重要的途徑就是通過校園環(huán)境的設計管理和相關制度的健全完善,不斷強固校園防御侵擾和管控違法的能力,從而形成一個全方位、立體化的校園安全生態(tài)環(huán)境??梢哉f,情境犯罪預防中改變環(huán)境以預防犯罪與建立安全校園的目標和理念十分貼合,也符合防衛(wèi)空間設計的目的和原則。因此,將情境犯罪預防理念融入安全校園的建設,不僅能滿足預防校園犯罪的需要,也是構建校園安全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現實要求。
為了確保校園安全,我國近些年開展了“護校安園”專項行動,其中就體現出情境預防的應用。如2013年教育部等四部委聯合發(fā)布的《關于做好預防少年兒童遭受性侵工作的意見》中,就針對校園性侵犯罪提出要科學做好預防性侵犯教育、定期開展隱患摸底排查、全面落實日常管理制度、從嚴管理女生宿舍、加強教職員工管理等與情境預防理論相契合的措施。在2014年1月20日召開的“未成年人健康成長法治保障研討會”上,中央綜治辦主任陳訓秋明確提出要“按照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建設平安中國的要求,進一步解決好影響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的突出問題。完善立體化治安防控體系,全面做好矛盾糾紛排查工作,采取有效措施,確保未成年人生命安全。強化校園及周邊綜合治理,切實維護中小學生、幼兒園兒童生命安全”[15]。2015年中辦國辦聯合下發(fā)的《關于加強社會治安防控體系建設的意見》,就明確提出要完善幼兒園、學校、金融機構、商業(yè)場所、醫(yī)院等重點場所安全防范機制,強化重點場所及周邊治安綜合治理,確保秩序良好。2016年5月,國務院教育督導委員會辦公室下發(fā)的《關于開展校園欺凌專項治理的通知》中也要求,各中小學校要加強校園欺凌的人防、物防和技防措施。
(四)情境犯罪預防對應校園犯罪的規(guī)律特征
情境犯罪預防不斷取得實際預防效果的原因,在于強調(潛在)被害人應當在犯罪預防中發(fā)揮積極作用,并注重根據特定類型犯罪情境來采取針對性的細化措施。校園犯罪雖然不是傳統(tǒng)犯罪學研究的特定主體類型的犯罪,但是其實際犯罪現象中卻存在較為適合情境預防的規(guī)律特征。
一方面,中小學校園犯罪的被害人都是在校未成年學生,具有十分明顯的被害性特征。處于成長期的未成年人由于年齡小,身體和心理認知發(fā)展都還處于弱勢階段,普遍容易輕信他人,且缺乏基本的警惕意識和自我防范意識,因此很容易成為被他人侵害的對象[16]。對具有被害特質目標的保護,Clarke就以盜竊汽車為例提出加強被害防護的理念,認為能顯著降低汽車盜竊數量最實際的方法即是制造更安全的車子。有學者進一步針對校園犯罪提出,情境犯罪預防不再僅將預防犯罪的責任單獨交到警察手上,而是要求個人、團體及學校當局都要負起維護安全及預防犯罪的責任。也就是說,除了外在軟硬件及環(huán)境的設計之外,更為關鍵的是讓學校師生了解到預防犯罪與被害的發(fā)生,每個人都有責任,每個人都可以發(fā)揮很大的力量[1]377。因此,提高中小學生這一校園潛在被害人群體的防害能力,不僅是情境犯罪預防的應有之義,也是校園犯罪預防的重要內容。
另一方面,中小學校園犯罪雖然犯罪主體不是完全固定,但從犯罪人年齡上也基本可分為未成年犯罪人(包括同學型和外侵型)和成年犯罪人(包括師長型和外侵型)。校園犯罪人這種明顯類型化的特征,也決定了情境犯罪預防的適用性。首先,情境犯罪預防適合未成年校園犯罪人的防范。根據各方面數據顯示,校園犯罪中未成年人犯罪占據了相當的比例(包括同學型和外侵型),而當前全社會未成年人犯罪主要集中在搶劫、故意傷害、盜竊和強奸四種類型,共占未成年人犯罪總數的88.8%,這也與校園犯罪的整體情況不盡相同。這種校園犯罪類型與校園犯罪主體高度集中的特點恰好為開展情境預防提供了初步的條件,不僅可以明確校園犯罪預防的工作重點,也有利于將有限的社會資源應用于特定的防御情境和防御對象,從而提高校園犯罪預防的效率。此外,在校未成年人的社會化場所主要集中在學校和家庭等有限的區(qū)域內,影響他們的犯罪因素也相對集中,因此,只要在未成年中小學生犯罪的事前和事中的預防上合理制定措施,會更容易收到積極的效果。其次,情境犯罪預防也適合成年校園犯罪人的防范。由于情境犯罪預防是建立在理性選擇理論的基礎上的,其中的加大犯罪風險、降低犯罪收益、移除犯罪借口等策略也都是針對理性犯罪人實施才有實際意義。校園犯罪中師長型犯罪人,其主體主要是校長、教師以及學校的行政人員和職工。這一類犯罪人,具有“成人、無明顯精神缺陷、有一定知識修養(yǎng)”等情境犯罪預防理論中完美理性人的特征。除去個別具有嚴重隱性精神心理疾病的情況,可以說師長型犯罪人群體的犯罪選擇均屬于理性支配的結果[17]。而對于外侵型的成年犯罪人,根據大量案例來看,犯罪人往往是針對未成年人防范意識和防范能力差而選擇對其下手,也屬于典型的理性選擇行為。而對于近些年媒體報道的個別精神障礙人員闖進校園砍殺的案例,也很難說明他們專門針對幼小學童的殘忍行徑不是經過選擇的結果。即便是臨時起意而侵入校園實施犯罪,學校如果運用增加犯罪阻力等情境犯罪預防的措施,仍能有效地將其隔離在校園之外,而不發(fā)生校園犯罪。
此外,需要說明的是校園犯罪情境預防可能造成的“犯罪轉移現象”。這是由情境犯罪預防的目的和策略決定的。在校園犯罪預防中采取情境預防措施,最直接的目的就是不讓犯罪在校園內發(fā)生。由于不是從根本上斷除犯罪人的犯罪動機,犯罪就有可能會轉移到校外其他場所。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如果犯罪可能轉移到其他場域或針對其他被害人,由于情境犯罪預防是與社會預防、司法預防并進的一種犯罪預防策略,其理論不僅可以運用于中小學校園,同樣可以運用到其他不同的場合和犯罪類型。因此,對于校園犯罪可能會轉移到的場域,同樣可以運用情境犯罪預防策略來進行防范。對于這一思路,我國《關于加強社會治安防控體系建設的意見》中已有體現。
我國臺灣地區(qū)楊士隆教授曾總結,西方犯罪學對于犯罪預防策略的認識經歷了一個發(fā)展過程:18世紀末秉持古典犯罪學派觀點的學者認為,人是有自由意志且能夠趨利避害的動物,因此通過制定嚴刑峻法可以阻嚇犯罪人,使其不敢犯罪(即司法預防或刑罰預防)。而19世紀后,隨著實證學派學者研究發(fā)現人會受生物、心理、社會環(huán)境因素影響而犯罪,進而提出應排除或改善可能促使人犯罪的因素,通過改善人的犯罪傾向而使犯罪人不想犯罪(即社會預防),但實際并沒有有效地控制犯罪。隨著被害人調查和相關理論在20世紀70年代的發(fā)展,犯罪學者發(fā)現通過控制犯罪機會來減少犯罪的方式具有顯著成效。對于上述三種犯罪預防策略,從理想的狀態(tài)來看,其應用選擇應當遵循以下邏輯過程:首先改善影響犯罪的相關因素能夠讓犯罪人不想犯罪,如果沒有辦法改善犯罪促發(fā)因素,就通過刑罰的嚴厲性、及時性和確定性,采取威嚇手段令犯罪人不敢犯罪。當上述兩種模式都無法取得顯著成效時,就需要通過環(huán)境設計等情境預防措施阻斷犯罪機會,從而讓犯罪人不能或不易著手犯罪[18]。其實,中小學校園犯罪的預防也存在類似的選擇指導理論過程。因為校園犯罪的產生和多發(fā)既受社會因素的影響,也受校園特殊情境和犯罪人個體因素的影響。要對各類校園犯罪現象進行根本性防治,就需要從社會預防、校園情境預防等多方面著手。然而對校園犯罪防控進行研究,最直接的目的是維護校園安全和社會穩(wěn)定,并通過客觀的調查和分析,能夠將研究成果轉化為實務部門在犯罪防控實踐中的決策、措施和社會公眾防范犯罪的直接方法和手段[19]?;趩栴}導向的研究理念,鑒于我國中小學校園犯罪的嚴峻形勢,選擇情境犯罪預防作為校園犯罪事前防控的首要方案進行重點探討,有助于研究成果向犯罪防治實踐轉化,從而更為直觀、快速地發(fā)揮預防措施的實際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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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芳)
Situational Crime Prevention and Its Applicability in Crime Prevention in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s
LIU Meng
(College of Criminology People's Public Security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38,China)
As one of the mainstream theory of crime prevention,Situational Crime Prevention Theory in recent years has been used in many countries and get good results.The theoretical sources of Situational Crime Prevention Theory includes Routine Activity Theory,Environmental Criminology,Rational Choice Theory and so on.It contains five major categories,25 items specific technical strategy of crime prevention.Because of its measures according t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chool crimes,it should serve as the guiding theory of crime prevention in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s.
the school crimes in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s;situational crime prevention;campus bullying
D924
A
1008-2433(2016)04-0047-08
2016-05-30
劉 猛(1984—),男,江蘇沛縣人,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犯罪學學院博士后,反恐怖研究中心副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校園犯罪、反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