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

兩個男孩同年出生，同年入小學，同年上中學。一起進了中國銀行工作，一起吃喝嫖賭坑蒙拐騙，一起貪污公款5250多萬元，一起逃亡泰國。到頭來，一個花錢買兇要殺死另一個，另一個自首協(xié)助公安機關(guān)抓住另一個。貪贓枉法真就能把人墮落成兇惡的豺狼虎豹。

這是一起典型的金融系統(tǒng)工作人員職務犯罪案件， 作案手段特殊，犯罪過程曲折，其中反映出來的問題頗能給人以啟迪。

銀行賺錢再多也沒有他們賭輸?shù)枚?/p>

廣東南海市，1970年兒童節(jié)出生的男孩兒叫麥容輝；五個月后出生一個男孩兒，叫謝炳峰。

1978年，麥容輝和謝炳峰一起走進丹灶小學讀書，兩人成了好朋友。1983年，謝炳峰、麥容輝一起升入丹灶中學，好朋友好上加好。

謝炳峰的父母早年移居香港，來往內(nèi)地和香港做生意，謝炳峰自小耳濡目染如何弄到錢，再如何去吃喝玩樂。麥容輝家境一般。這么兩個人成為好朋友，注定了麥容輝經(jīng)常聽命于小他五個月的謝炳峰，因為兩個人一起玩耍時，總是謝炳輝拿得出錢，誰有錢誰自然是老大。

10年之后，窮朋友富朋友一起跨進中國銀行南海支行丹灶辦事處，謝炳峰做信貸員，麥容輝做儲蓄員，兩個人好得無話不說，也可以無惡不作。

那些年內(nèi)地有了錢的款爺都要去澳門撈幾票，謝炳峰去澳門賭場輸了一次又一次，把工資獎金全都送進賭場。他已經(jīng)結(jié)婚有了女兒，看見有權(quán)有錢的男人養(yǎng)起二奶三奶，他也找了個漂亮的江西女孩。金屋藏嬌可是要錢的，不給錢人家憑什么任你藏著？

麥容輝自小家境貧寒，可是，男人有錢好像不變壞就對不起自己似的，他雖然去不了澳門賭錢，卻在當?shù)刭€得兩手空空，和他的鐵哥們成了名副其實的難兄難弟。

兩年就揮霍掉1000多萬人民幣

1996年年初，謝炳峰獲得信息，丹灶鎮(zhèn)丹灶村的土地被政府征用，丹灶村得到巨額補償款，存放在幾家銀行里。掌管巨款的村委會主任謝某，是他吃喝嫖賭的朋友。謝炳峰請謝主任去大酒店，喝美酒，洗桑拿，包小姐，陪得謝主任快活起來，謝炳峰就說自己做了幾筆大生意，資金一時周轉(zhuǎn)不開，想高息吸收存款。你們村土地補償款存在銀行里，利息很低，你還拿不到手，你把錢借給我，我給你高息又不用走賬，你不是白得一大筆外快嘛！謝主任答應借給他130萬元。

1996年2月16日，謝主任把130萬元從丹灶建設銀行轉(zhuǎn)到中國銀行丹灶辦事處，謝炳峰用儲蓄存單填寫130萬元，然后偷偷加蓋辦事處的儲蓄業(yè)務章，充作憑證交給謝主任。

謝主任看看這個不倫不類的憑證說太不正規(guī)，到時候說不清。謝炳峰馬上把麥容輝叫出去，讓他開出一張正式存單。麥容輝是儲蓄員能夠上機操作，他馬上答應照辦，何況他也輸紅了眼，正愁著搞不到錢呢！

麥容輝拿出100元開個戶頭，趁著辦理儲蓄業(yè)務時用套打存單的辦法，把空白存單偷出來，兩人蓋上個人私章，再偷著加蓋銀行的儲蓄業(yè)務章，最后填寫上130萬元的數(shù)字，一份假的正式存單做了出來，謝主任馬上認可。130萬元輕易搞到了手。

謝炳峰很快購買豐田皇冠，然后成立公司，招聘女秘書，雇用男司機，要倒賣走私汽車，要投資房地產(chǎn)，還要搞套匯賺匯率差額。每天跑這跑那忙得很，仍然抽時間帶上鐵哥們排場地去澳門，一賭再賭。只可惜，100多萬元沒夠兩人玩上一個月。

沒有錢謝炳峰一天也活不下去，他像“癮君子”需要吸毒一樣需要金錢。貧苦出身的麥容輝，也變得像闊少一樣揮霍金錢。

兩個人三番兩次請謝主任喝好酒洗桑拿搞按摩，玩得謝主任高興了，兩個人才說他們的汽車生意做大了，他們的房地產(chǎn)開工了，他們做得非?；鸬纳猱斎恍枰噘Y金，如果這次謝主任肯再借錢，他們還會把利息再提一提。

謝主任想到輕易到手的利息，答應再借錢給他們，分別于1996年3月20日、5月4日、7月8日和1997年2月5日，把610萬元土地補償款劃撥給謝炳峰和麥容輝。

為了獎勵麥容輝的配合，謝分給他50萬元，貧苦出身的麥容輝拿這50萬元去吃喝嫖賭，沒用幾天就花個精光。

500多萬元到手，謝炳輝到處亂投資，到處亂揮霍，愈發(fā)豪賭成性，500多萬元不長時間又無影無蹤。到頭來沒處借錢，只好答應高息跟他的司機借得8萬元，但只夠維持幾天；然后又以高息為名，從他那幫朋友手里先后借到400多萬元，也都揮霍一空。

從1996年2月到1998年4月，兩年多時間里，二十六七歲的謝炳峰居然揮霍掉1268萬元人民幣。

上梁不正下梁歪，曾幾何時，金融機構(gòu)上層謀私牟利，或者疏于監(jiān)管下級，或者有意放縱下屬，致使金融機構(gòu)貪腐大案多發(fā)再發(fā)。謝、麥兩個小青年如此大肆揮霍金錢，如此驚天動地不務正業(yè)，單位領導居然毫無覺察，真是叫人憂心。

父親幫助兒子走上不歸路

1998年4月，丹灶村村委會改選前要查賬，謝主任每天找謝炳峰和麥容輝討債，威脅他們說，如果不能連本帶利如數(shù)還給他錢，他就要拿著他們的幾張存單找銀行說話，謝、麥兩人就得進監(jiān)獄。兩個人被逼得走投無路。

謝炳峰用豐田皇冠車作抵押借得一筆錢，兩個人又把手里的錢都湊在一起，想在澳門賭場上發(fā)一筆橫財，偏偏又賭個血本無歸。謝炳峰不得不跟老爸說，自己不能逃過這一劫，恐怕連性命都要保不住，要保命就得逃命。老爸只得同意兒子出逃國外，還說自己認識一個蛇頭老大，找蛇頭的事他去辦。

謝炳峰天天策劃出逃國外，首先必須弄到許多錢，空手逃亡還是死路一條；要弄錢必須帶上麥容輝，沒有他搞不到錢，沒有他孤身亡命也太難過。再然后他就想找個下班時間，棍棒打死看守，繩子勒死看守，要不就用刀子刺死看守，再用麥容輝手里的金庫鑰匙打開金庫，把盡量多的現(xiàn)金裝進旅行袋，駕車逃跑。

謝炳峰去找麥容輝商量，麥馬上同意一起出逃，只是他比謝還算有點頭腦，連連說殺看守搶金庫我們馬上死定了，別想再逃出去！不如還用我們的老辦法。

謝炳峰的父親果然找到蛇頭吳樹聰，只要給夠傭金，他就幫助他們偷渡到香港，再用假護照把二人送出國。

5月8日，謝炳峰去南海九江車行，預訂兩輛帶有假牌照和行駛證的高級走私轎車奔馳S320，這種車一直是他和麥容輝可望不可得的，這回他們要滿足一回奢望。他們像知道自己得了絕癥、沒有幾天活頭的人，只好拼命去揮霍所剩無幾的時日。人一進入這種喪失理智的狀態(tài)能不自我毀滅嗎？

他們的言行已經(jīng)荒唐到如此地步，他們的上司們還是沒有任何覺察，這就讓你不能不想，他們的領導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呢？

四個小時似乎度過了后半生

5月16日，周六，早晨麥容輝從家里出來，裝作正常上班。

這天上午，與其他日子并沒有什么不同，但是，麥容輝卻覺得幾乎是在那張熟悉的轉(zhuǎn)椅上度過了后半生，也許這就是自己最后的一個上午，也許從此他再也不會有自由。

周圍坐著的同事同往日一樣忙碌工作，但是，麥容輝卻覺得他們每個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尖銳的，他們每個人都好像在監(jiān)視他的罪惡，他手哆嗦，他身子哆嗦，心里更哆嗦。

11點半，催命時刻終于到來，他用眼角偷偷瞟著身邊的人，會計下班了，走出辦事處。柜臺上的同事，走了一個又一個，他低下頭不敢看他們，害怕他們誰會跟自己打招呼，會約他出去吃飯。

他像機器一樣動作起來，給五個賬戶輸入金額5250萬元，按著約定用辦事處的電話傳呼了謝炳峰，再然后給丹灶村的女出納打了電話，要她跑來辦事處取存折，拿出他們那幾張偽造的單據(jù)，換回一張861萬元的存折。麥容輝悄悄毀掉了那幾張單據(jù)。你不能不懷疑，當年的銀行沒有任何防范犯罪的措施嗎？

只用三個小時就竊取中國銀行5250多萬元

謝炳峰帶著情婦和司機，還有一個給他換匯的李某，一收到麥容輝的傳呼，馬上直奔中行沙頭辦事處，把一個賬戶上的1600萬元分出兩筆800萬元，轉(zhuǎn)到李某的賬戶上；劃出六筆共計400萬元，還給從前的債主。而后去了西樵、九江、大瀝、南莊的中行辦事處，提取現(xiàn)金換匯或者劃款給他人的賬戶，轉(zhuǎn)款贖回抵押在黎某手里的豐田皇冠轎車。謝先后取款換得港幣共計757萬元，提出人民幣95.5萬元。謝炳峰劃款1323萬元給九江胡某的車行，其中123萬元用于購買兩輛奔馳S320，其余1200萬元委托胡某換成1000萬元港幣，通過地下錢莊匯到香港，由謝父提取。這時，麥容輝也來到車行，只用三個多小時，他們就順利竊取中國銀行南海支行丹灶辦事處5250多萬元?，F(xiàn)在回頭看，我們不能不問，當年金融機構(gòu)就是制訂不出防范職務犯罪的措施，還是根本不想制訂防范措施？或者有些所謂防范措施也不過是用來應景的？否則，兩個小青年竊取銀行的巨款怎么比在家里取錢還方便？

出逃前，謝炳峰讓司機拿存折去辦事處劃款10萬元，其中8萬元歸還借司機的錢，2萬元是他付的高息?？墒撬緳C已經(jīng)明白他是什么角色，干脆取出40萬元。

謝又取出44萬元給他的情婦。謝、麥兩人隨身帶著700多萬元港幣、90多萬元人民幣，一人駕著一輛嶄新大奔，匆忙看一眼不知今生今世還能不能再回來的南海，從西樵出發(fā)上路，直奔深圳。等在深圳同樂邊檢站的蛇頭吳樹聰，引領他們到了深圳市鳳凰路，拿出80多萬元人民幣兌換成70萬元港幣，他們手上就有了780多萬元港幣。

他們出逃第二天，1998年5月17日，中行丹灶辦事處儲蓄員小羅早晨上班后，照例檢查昨天的賬戶資金往來情況，發(fā)現(xiàn)有200萬元的賬目不對頭，去對流水賬時卻發(fā)現(xiàn)虛增了很多存款金額，數(shù)額驚人，而且這些數(shù)額全是一個人搞的：操作代碼為2807的麥容輝。小羅馬上要幾位在班同事和他一起查賬，很快查出有七筆款項共計5250.54萬余元，從999資金備用賬戶被轉(zhuǎn)賬到五個賬戶上，所有這一切都是操作代碼為2807的麥容輝干的。

辦事處上下這時才懷疑，這可能是儲蓄員麥容輝和信貸員謝炳峰的合謀犯罪，因為平日里誰都看得見，兩個人不務正業(yè)，呼朋喚友，花天酒地，吃喝嫖賭，花錢流水一般，他們怎么會有那么多錢？打電話找他們，兩個人的手機、傳呼機全都關(guān)閉，去他們家里也找不見人影。

公安機關(guān)展開偵查，很快發(fā)出紅色通緝令。中行南海支行也根據(jù)這五個賬戶資金往來情況，將5月16日當天與這五個賬戶有資金往來的賬戶全部凍結(jié)，跟蹤當天所有提現(xiàn)的賬戶。

花錢雇人要殺鐵哥們還是為了錢

兩個人偷渡到香港，可是卻找不見吳樹聰。過了幾天吳樹聰突然露面，哭喪著臉說出事啦！你們的錢和車，都被海關(guān)沒收了！再去掉偷渡費用，你們只剩下430萬港幣。

700萬港幣只剩下430萬，還丟了兩輛奔馳車，姓吳的可夠黑的！但是，謝、麥誰也不敢說什么，因為要逃離香港、要做假護照還得依賴他。其實，沒有黑心肝能做蛇頭嗎？只要不除凈這類人渣，就永遠不能關(guān)閉罪犯出逃國外的黑色通道。還算好，吳樹聰最終也被另案判處重刑，法律就是這樣的，你貪的東西越多肯定刑罰判得也越重。

兩個人在香港滯留十幾天，剛剛出逃的興奮已經(jīng)蕩然無存，噩夢里不斷有人追趕他們。

兩個人不止一次討論逃到哪里才能安全。留在泰國肯定不行，泰國離中國那么近。他們根本不知道，早在1994年中國就與泰國簽訂了引渡條約，這是中國與他國簽訂的第一個引渡條約，如果早知道的話他們就不敢在泰國停留了。

到了泰國，謝炳峰自作主張，在旅游勝地芭提雅開了一家公司、一間咖啡歌舞廳，半年就把100多萬港幣賠進去，他說因為只開一間才賠錢的，我再開一間不就賺錢了嗎？一向?qū)λ┦追Q臣的麥容輝，說什么也不同意再開一間咖啡歌舞廳，他想要拿回該分給他的錢。他覺得他們手里的錢越來越少，謝炳輝還要這樣胡來，很快就會花光所有錢，沒了錢他們就只有等死。

麥容輝初戀的女友偷偷跑來泰國，麥容輝沒想到逃亡在外，戀人還來跟他相廝守，越發(fā)想安定下來，再也不愿意謝炳峰隨意揮霍救命錢。原來在香港時，他們還剩下400萬港幣，本來說好兩人平分，可是，謝炳輝只給了他50萬再也不給他錢了。

突然一天，一個自稱盧永權(quán)的爛仔找到麥容輝，說是謝先生給他40萬泰銖，雇他來殺死麥容輝。他問麥容輝想怎么辦？麥容輝只好再給他20萬泰銖，然后交出手機、除下身上的玉扣。爛仔當著麥容輝的面，給謝炳峰打手機說，我已經(jīng)得手，現(xiàn)在死人的手機和玉扣就在我手里。

不知道是極度恐懼產(chǎn)生的幻覺，還是酒肉朋友本來就缺少真情，對于這件買兇殺人的事，后來麥容輝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可是謝炳峰卻死不承認有這回事。

噩夢醒來已經(jīng)是短暫人生的盡頭

那些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或者條件，竊取貪污公眾財產(chǎn)的人，都認為自己的不勞而獲是聰明的、是有本事的，但是這些人即使逃到美國、加拿大或者澳大利亞，住豪宅開好車吃美食穿華服，無論他們怎么裝扮自己、炫耀自己，都改變不了自己的真正本質(zhì)：罪犯。

2000年8月，麥容輝打電話給廣東省公安廳，說自己要回國自首。8月18日，他又給中行南海支行行長打電話，說他愿意回國投案自首，愿意協(xié)助抓捕謝炳峰。9月28日，麥容輝被廣東警方引渡回國。

11月8日，正是謝炳峰年滿30歲的生日，他在曼谷街頭散步，泰國移民局將他抓獲，送到中國大使館，三天之后，他被引渡回國。

2002年2月，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認定麥容輝犯罪后自動投案，如實供述罪行，是自首，并協(xié)助司法機關(guān)抓捕謝炳峰，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依法減輕處罰，判處有期徒刑12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chǎn)。謝炳峰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財產(chǎn)。

如此重大案件雖然判決了，當年卻沒有追究領導者應負的責任。此后，金融機構(gòu)這類大案并沒有杜絕，而是一發(fā)再發(fā)，連連不斷。筆者認為，除了要填補金融系統(tǒng)監(jiān)管漏洞之外，還應該“把法規(guī)制度執(zhí)行情況納入黨風廉政建設責任制檢查考核和黨政領導干部述職述廉范圍，通過嚴肅追究主體責任、監(jiān)督責任、領導責任，讓法規(guī)制度的力量在反腐倡廉建設中得到充分釋放”，兩者結(jié)合，我們才能夠從根本上防范金融機構(gòu)此類案件一再發(fā)生。

編輯：鄭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