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小小
1
盛佩玉是清末“中國實業(yè)之父”盛宣懷的孫女,名副其實的豪門千金,生活如一幅五彩畫卷,不染塵埃。
與邵洵美的相遇,恰在祖父離世后,最悲傷難耐時。
盛佩玉同家人陪祖父的靈柩到蘇州安葬,他亦同行。兩人雖是表親,這卻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那時,他還不叫洵美,而叫云龍,匆匆一瞥,她并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葬禮后,一家人到杭州散心,在孤島的寺廟里,她與他迎頭遇上,他看著她,露出陽光般絢爛的笑容,雖然二人都沒有說話,她卻在這笑里,看到了春暖花開。
此后,日子又恢復寧靜,她依然在大宅門里云淡風輕,不聞世事。
那次匆匆相遇,卻從此在邵云龍心里打下了烙印,他悄悄將自己的名字改為洵美,因為《詩經(jīng)·鄭風·有女同車》中說:“佩玉鏘鏘,洵美且都。”他覺得他與她的相遇,像詩經(jīng)一樣唯美悠長。
他央母親去盛家提親。那時,盛佩玉才知道,原來自己早已被人暗戀。他愛她的方式,竟如此浪漫多情,少女芳心軟成一塊融化的糖。
兩情相悅,雙方家長又滿心歡喜,這親事,便順理成章地定了下來。
然而,兩顆心剛剛靠近,卻又面臨分別。他要去英國讀書,3年期滿,方能回來舉行婚禮。
出國后,他每到一個地方,必搜集漂亮的明信片寄給她,他心里的思念,全都通過信件細細講給她聽。
3年期未到,因家中一些變故,他不得不提前歸國。
2
兩年分離,愛意更濃,處理完家中事宜,他們的婚禮便被提上了日程。
那是王子與公主般的夢幻婚禮,才子佳人,郎才女貌,他們的結(jié)婚照登上了《上海畫報》的封面,照片里,他西裝革履,神采奕奕,她溫柔婉約,清麗幽然。
婚后,他不打算靠祖上余蔭度日,要用自己的才華與雙手,為她搏得更好的生活。他辦雜志,開印刷廠,開書店,盡情揮灑才情。
而她,是他最好的賢內(nèi)助,為他打理家務,為他洗手做羹湯。奔波一日歸來,她總能用溫婉笑意,慰他一身風塵。
可他一向花錢大方,又不善理財,漸漸地,生活便開始變得拮據(jù)。為了節(jié)省開支,一家人搬出洋房,住進了暗舊的出租房里。而此時,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已經(jīng)出生。
他心里愧疚,此后,更努力地經(jīng)營出版事業(yè),卻常常入不敷出??此麨殄X財發(fā)愁,她便拿出自己的陪嫁支援,最后,她身邊竟連一件像樣的首飾也沒有了。
眼看著家里越來越拮據(jù),他也有過片刻的動搖。以他的家世與才華,想謀一官半職,并非難事。面對那樣的機會,她卻淡然一笑:曲意奉承,并非你所長,又何必為難?
她寧愿住小房子過窮日子,也要讓他永保初心,不為名利驅(qū)策,心中理想不滅。
3
盛佩玉怎么也不會想到,她和他之間,會多出第三個人來。
這個人是美國作家艾米麗,她與邵洵美共同寫作,一起工作,他幫她接近宋氏三姐妹,助她成為暢銷書作家。
坊間對艾米麗與邵洵美的關(guān)系一直眾說紛紜,淡然如盛佩玉,心里也終是起了漣漪,第一次在丈夫面前疾言厲色警告,每晚必須11點之前回家。而邵洵美真的從此按時回家,無論工作多忙,都不在外多逗留一秒。
只是,此后歲月,他們與艾米麗有太多不得已的糾纏。
上海淪陷時,他們匆忙逃離,所有家當皆留在家中,那是邵洵美所有東山再起的資本,為此,他不得不借助艾米麗美國人的身份,讓律師寫了婚姻證明,才將所有財產(chǎn)盡數(shù)拿回。
香港淪陷時,艾米麗與男友被關(guān)進集中營,萬般無奈之下,不得不借助邵洵美夫人的身份脫險。
真真假假,外人已經(jīng)無從道說,但邵洵美大到家國事業(yè),小到柴米油鹽,都會與盛佩玉商量探討,這種事,又豈能瞞過妻子?想必,一定是得到了盛佩玉首肯,方能一切風平浪靜。
此后,他一腔熱血,與艾米麗一起辦抗戰(zhàn)雜志,發(fā)抗戰(zhàn)小冊子,盛佩玉始終在背后默默支持,遭遇日本人各種威脅,亦是不悔。
雖然關(guān)于三人行的故事各種傳聞不斷,盛佩玉始終淡然以對。好在,這種尷尬也沒有維持多久,不久后,艾米麗離開,他們的世界,重新清清朗朗。
只是,戰(zhàn)亂讓日子更加窘迫,他要出去謀事,分別成為常態(tài)。他受過牢獄之災,變得窮困潦倒,而她要照顧散落在各地的孩子,又因為生活窘迫,夫妻二人竟是聚少離多。只是,就算垂垂老矣,他與她,依然保持著通信的習慣,偶爾,他還會寫詩給她,依然是那樣情意綿綿。
他們一起走過了41年的歲月,風雨無數(shù),他們相扶相攜,在煙火塵世里,依然對愛情對理想矢志不渝,保持了一顆難得的初心。
一顆初心,勝過繁華萬千。
(步步清風摘自《莫愁·智慧女性》
2016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