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詩經(jīng)
王二皮是個街頭算命的,靠一張嘴皮子騙飯吃。
這天黃昏,王二皮起身收攤,準備回去找老莫喝酒。老莫早年混跡于賭場,是個老千,可后來被人斬斷了手指,妻離子散,只能一個人開個生意冷清的棋牌室,艱難度日。王二皮和老莫都稱彼此是唯一的朋友,沒事在一塊喝酒吹牛。
街頭,一個衣衫破舊的中年人向這邊走來,面色愁苦,心事重重的樣子。按照日常經(jīng)驗,王二皮覺得此人可能有戲,于是重又攤開算命的塑料紙,戴上墨鏡,坐穩(wěn)了身形,像一個釣者,等魚上鉤。
中年人走近,王二皮沖他招了招手,煞有介事地說:“這位先生,我看您面色發(fā)灰,印堂發(fā)黑,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不順心的事?!敝心耆讼癖豢创┝诵氖乱话?,停下了腳步,但繼而又自嘲似的搖了搖頭,準備離去。
王二皮趕緊上前,一把拉住了中年人:“您先別急著走,等我?guī)湍闵弦回栽僮卟贿t,算不準不要錢。算準了,就可以幫你渡過這個難關(guān)了?!?/p>
中年人撓了撓頭,索性蹲了下來:“那好,你幫我算算我兒子的前程?!?/p>
王二皮讓中年人報了他兒子的生辰八字,知道了中年人姓趙,兒子今年18歲后,便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一會兒,說:“按卦象算,你兒子聰明異常,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日后必將飛黃騰達,只是日前遇到了一些困難,如果不處理好,就會影響他的前途了?!?/p>
王二皮一邊說一邊觀察中年人的反應(yīng),中年人果然頻頻點頭。他急不可耐地問道:“那怎么才能幫我兒子渡過這個難關(guān)呢?”王二皮又掐了掐指,裝作為難的樣子:“哎呀,天機不可輕易泄露……”
老趙猶豫了片刻,終于開了竅,瑟縮地從衣服的內(nèi)兜里掏出一個布包,小心地打開。那個破布包里,有厚厚的一沓鈔票,目測至少有五千塊錢。王二皮心中一喜,誰知老趙卻哆嗦著從這沓錢的中間抽出一張可憐的零鈔,遞給了王二皮。
王二皮并沒有接錢,而是將錢擋了回去。老趙疑惑地看著王二皮,又猶疑地加了一張,說:“就這么多了,再多我也不能給了。就這些,我還沒湊夠呢!”
王二皮仍將錢擋了回去,哈哈一笑:“當然不是嫌少,我剛才只是試試你的誠心。看得出你是個心誠之人,也罷,為了幫你,我再問問天上的神仙?!?/p>
王二皮說完,微閉著雙眼,在心里打起了算盤:這個老趙,絕對是個小氣鬼,想要從他這兒多騙些錢,只能換一招了。想到這里,王二皮微微睜開了雙眼,說道:“我剛才問過太上老君了,你要想平安渡劫,只有走偏門了。”
老趙一拍大腿:“可是……這偏門怎么走?”王二皮皺著眉:“你的財神在正東,你從這兒往東三里地,在河邊有個棋牌室。你先吃過晚飯,再到那兒去,應(yīng)該可以找到你想要的東西?!?/p>
老趙像是明白了一樣點了點頭,眉頭也舒展了不少:“謝謝大仙指點!”老趙一走,王二皮一刻也沒有耽誤,立刻抄近路向老莫的棋牌室奔去。棋牌室晚上沒生意,除了老莫,一個人也沒有。王二皮迅速摘下墨鏡,換了一身老莫的衣服,又戴上一頂鴨舌帽,立刻像變了人似的。老莫奇怪地看著王二皮,問他要干什么。
王二皮興奮地說,他接了一樁大生意,請老莫幫個忙。老莫一問,才明白王二皮是讓他設(shè)個局,在棋牌室把一個向他算命的人的錢全贏走。老莫伸出斷指無奈地說道:“二皮,我現(xiàn)在干的是正當工作,早不干那坑人的事兒了?!?/p>
王二皮卻志得意滿:“放心,這人是外地人,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時候,賺得好處咱倆平分!再說,你現(xiàn)在不也需要錢嗎?這一年的撫養(yǎng)費,你還沒存夠數(shù)呢,又要交了吧?”
老莫離婚后,兒子還沒成年,一直還交著撫養(yǎng)費呢。他想了想,說道:“好吧,僅此一回,下不為例。”說完從保險柜里取了六千塊錢,和王二皮每人分了三千做賭本。然后,兩人坐在一張空桌前,拿出了錢,假裝在賭錢。過了不一會兒,老趙果然探頭探腦地進了棋牌室。老莫叼著煙,客氣地說了聲:“來了?坐!”
老趙依言坐下,看著兩人打牌。一局結(jié)束,王二皮憋著嗓子說道:“哎呀,兩個人玩太沒意思了,你要加入一個嗎?”
老趙有些局促:“成嗎?”
老莫答應(yīng)著:“成!”
就這樣,三個人玩起了斗地主。老趙果然是個新手,打起牌來,很生疏,也很緊張,根本沒注意到王二皮就是那個算命先生。但牌逢生手,總是老趙一個人贏。不一會兒,老趙就贏了好幾百塊,激動得臉都燒紅了,老莫暗暗地沖王二皮點了點頭。
王二皮將牌推了出去:“不玩了,不玩了,手氣真臭?!闭f罷,站起來要走。老莫趕緊攔住:“唉,別走啊,我比你輸?shù)眠€多呢。想不想翻本,想的話,咱們就玩大點?”
王二皮沒吱聲,看著老趙,仿佛等著他同意。老趙看了看手中贏的幾百塊錢,想了想,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點了點頭。
賭注加大,牌局再次開始,這一次,毫無懸念,老趙很快就輸了。王二皮粗略算了一下,老趙的身上最多還剩幾百塊了。而此時的老趙明顯已亂了章法,手抖聲啞,連牌都抓不好了。老莫覺得已經(jīng)差不多了,就對老趙說道:“今天已經(jīng)晚了,要不就到這兒吧,如果你想玩,明天再來?”
老趙哭喪著臉看了看兩人,啞聲說道:“我肚子有點疼,出去方便一下就來,你們等我一下?!闭f罷,老趙起身向門外走去。
老趙剛出門,老莫就說道:“我跟出去看看,別是打電話報警去了?!蓖醵びX得有理,點了點頭。老莫閃身跟在了老趙身后,出了門。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老莫才進了門,接著老趙也灰著臉進了屋說:“再玩兩把,我輸光了就走?!蓖醵た戳丝蠢夏?,老莫點了點頭。
牌局再次開始,老趙仍然慌亂得沒有章法。可事情卻變得奇怪起來,老趙雖然亂,但他的牌卻如有神助,不管王二皮和老莫怎么配合,都輸。牌局進行了一會兒,老趙竟然把輸?shù)舻腻X又贏了回去。
王二皮急了,連連向老莫使眼色,老莫無奈地聳了聳肩抱怨道:“還真是怪事,你這牌也太神了吧,我就不信,你運氣能一直這么好。”王二皮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
然而一直到結(jié)束,老莫也沒能把錢贏回來,反而輸了精光,而王二皮的面前,也只剩下百把塊錢。
牌局結(jié)束了。老趙小心地將錢揣入了荷包,感激地對王二皮和老莫說道:“謝謝兩位大哥,我一定還會回來的?!闭f罷,就轉(zhuǎn)身出了門,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這下,輪到王二皮傻眼了,突然,他打了個激靈,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瞪著老莫道:“老莫,這個局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一開始就讓老趙用錢誘我,故意設(shè)下的局外局,到最后我才是被設(shè)計的人?”老莫搖了搖頭:“二皮,我沒設(shè)計你,你輸?shù)舻腻X,我會賠給你的。放心吧,你虧不了?!?/p>
王二皮這下更蒙了:“老莫,你給我說清楚了,要不然,我們的朋友可沒得做了!你要知道,我可是你唯一的朋友。”
“那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嗎?”老莫反問。王二皮點了點頭。
老莫這才點燃了一支煙,慢條斯里地說道:“二皮,既然我是你唯一的朋友,我就不能害你。今天,我們倆差點就鑄成了大錯啊!”
接著老莫說了他和老趙出去時發(fā)生的事。老趙確實是個老實人,他輸錢出了棋牌室,就掏出了電話,但并不是報警,竟然是在哭訴:“兒子,爸爸對不起你,一萬塊的學(xué)費還沒給你湊齊,爸爸明天要是回不來,你要是沒讀成大學(xué),要恨,就恨爸爸沒用吧。”掛斷電話,老趙竟然一步一步向河邊走去。老莫趕緊上前拉住了老趙,問明白了情況:老趙的兒子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要一萬塊錢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而老趙一直在這兒打工,工錢卻拖著沒發(fā)。老趙只有從工友那兒七拼八湊,湊了五千塊,準備等明天回去再想辦法,沒想到,一時糊涂,竟然快輸光了,他一時想不開,這才……
王二皮這下明白了,難怪他一說文曲星,老趙就堅信不疑了??墒?,就算是這樣,結(jié)果為什么是反而搭進去六千塊?
老莫抽了口煙:“二皮,我以前不學(xué)好,讓孩子受了罪,有愧啊。老趙打動了我,我想既然這樣,不如再幫老趙一把,于是就把他拉了回來,并答應(yīng)幫他湊齊一萬塊。我怕你不同意,所以出千讓他贏了錢先走,回頭我再和你慢慢解釋?,F(xiàn)在你明白了吧?這錢,老趙說他回頭一定來還的,我先墊上,就算他不來了,我也買個心安?!?/p>
王二皮沉默了半晌:“我也不該財迷心竅,這錢,還是等老趙還回來你再給我吧,就當是我借給他的,你還要付孩子的撫養(yǎng)費呢。”
“那他要是不回來呢?”老莫問。
“那就咱倆一人一半!”王二皮干脆地答道。說完,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后來,到了年底,聽說王二皮和老莫又共同交了一個新朋友,那個新朋友姓趙,叫老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