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恒健
每當晨曦初露,寂靜無人的西華醫(yī)科大學瀲滟湖畔,便傳來大一學生郭潔誦讀英語的瑯瑯之聲。很快,郭潔便發(fā)現(xiàn)隔三岔五的有一位白發(fā)蒼蒼、衣衫破舊的老太太比她來得更早。令她感到蹊蹺的是,這老太太不是來晨練,更不是來背書,而是每次都用一只塑料桶在湖里汲一桶水,然后步履蹣跚地拎著水桶默默離去。
這湖水,顯然是不能飲用的,如果是說澆澆花草,這老太太也不致于吝嗇到節(jié)約一桶自來水錢吧!郭潔越想越覺得這老太太的行為有些怪異,多次欲向老太太問個究竟。但轉(zhuǎn)念一想,這也許是個人怪癖或隱私,貿(mào)然打探不太禮貌。然而,她實在遏制不住強烈的好奇心,便在一天早晨尾隨老太太而去。
老太太左拐右彎,向坐落在瀲滟湖畔的一座小山走去。郭潔自幼由在西華醫(yī)科大學任教授的外公丁仲森牽著手在校園里長大,對這座小山的每一條幽徑小道都了若指掌,山上,還有她外公當年和異國情人克麗斯蒂一道種下的兩棵銀杏樹哩。走著走著,郭潔的心怦怦亂跳起來:這老太太竟向那兩棵銀杏樹走去。
她到底要干什么?這兩棵銀杏樹已枝繁葉茂,還用得著她澆水嗎……心頭疑云重重的郭潔輕輕止步。
只見老太太神色肅穆,輕柔地將那桶水分別澆在兩棵樹根下,然后,嘴里不停地叨念著什么。片刻,待湖水完全滲入了土壤,她才緩緩轉(zhuǎn)身離去。
難道這老太太心中藏有外公與克麗斯蒂那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的謎底?或許,這老太太也是外公當年的又一個情人……郭潔的思緒,回到了外公給她不知講述了多少遍的故事之中。
1
故事要從20世紀40年代說起。
當年就讀于西華醫(yī)科大學的丁仲森,英俊倜儻,學業(yè)出類拔萃,與該大學一位英籍教授的女兒克麗斯蒂深深相愛。這一對中西合璧的情侶,在校內(nèi)的瀲滟湖畔徘徊流連的倩影,成為校園里一道靚麗的風景。然而天不遂人愿,大陸臨近解放時,克麗斯蒂隨父回歸英倫,從此兩人音塵隔絕。
流逝的時光本可以沖淡一切愛恨情仇。20世紀50年代后期,一場聲勢浩大的反對資產(chǎn)階級右派的政治運動襲來。隨著運動的擴大化,滿腔書生意氣的丁仲森被下放到偏遠地區(qū)接受思想教育。在這期間,他聽說作為訪華的英中友好人士代表團成員的克麗斯蒂,獨自在西華醫(yī)科大學進行友好交流活動時,卻突然失蹤了。此事在當時差點釀成一起重大外交風波。因為英國是新中國成立僅三個月,不顧美國阻撓,率先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法律上的政府”的西方國家。這消息在丁仲森的心里,蕩起狂濤巨浪。他知道,克麗斯蒂是舊情難忘,是為他而來!是他,令克麗斯蒂有來無回,從而鑄成千古遺恨。因此,不找出自己初戀情人失蹤的真相,丁仲森終身都不得安寧。
但是,多年的尋覓探訪,直到進入21世紀,丁仲森也沒得到任何線索。
猶如冥冥之中的陰陽更替,當郭潔喜獲國內(nèi)著名的西華醫(yī)科大學錄取通知書之時,也是她外公丁仲森教授突然病重、生命垂危之際。在外公的病榻前,郭潔哭成了淚人。丁仲森一手摩挲著外孫女的頭,一手在枕下艱難地摸索著,拿出一張泛黃的克麗斯蒂的照片遞給郭潔,囑咐她繼續(xù)替自己尋找克麗斯蒂的下落。這是丁仲森教授一個死不瞑目的夙愿。郭潔拭去淚水,鄭重地答應外公:不管此事如何撲朔迷離,一定盡力弄清事情的原委。
……
當又驚又疑的郭潔收回思緒,老太太已漸行漸遠。此刻,盡管郭潔預感到事情的真相有可能從那老太太的口中得知,但是,毫無思想準備的她實在擔心自己一旦出言不慎,令那老太太守口如瓶而功虧一簣;況且,這大學的老教授中,也不乏學問高深但行為怪誕之人,或許她與外公及克麗斯蒂并無什么特殊關(guān)系……郭潔這樣想著,決定先打聽這老太太究竟是何人再說。
打聽的結(jié)果令郭潔既失望又費解。這老太太叫張素清,在西華醫(yī)科大學當了一輩子的勤雜工,與身為教授的外公扯不上一點關(guān)系,而外公也從未在她面前提及這個張素清老人。也正因為如此,她那神秘怪異的汲水澆樹行為就無法解釋。抱著失望中的希望,郭潔一番精心準備后,決定當面向她問個明白。
2
又是一個黎明,在那兩棵銀杏樹下,張老太太澆水完畢,又是一陣念叨之后,驀然回首,看見郭潔站在她面前時,不免有些慌張和詫異。 這時,郭潔才看清,張老太太滿臉是歲月鐫刻的皺紋,混濁的眼光令她顯得有些木訥,但卻難掩她的慈祥和善良。
“您好!張婆婆?!惫鶟嵐Ь吹鼐瞎?,然后撫著銀杏樹蒼勁的枝干道,“看來,你給這兩棵樹澆水多年了吧?”
“嗯、嗯?!睆埶厍謇先诉B聲應答。接著,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仿佛陷入遙遠的思緒之中。
此情此景,令郭潔的心狂跳不已。她不再猶豫,倏地從衣兜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上前一步遞到張素清老人眼前:“張婆婆,這么說來,你應該認識這個人?!”
張素清老人看著照片,愣了片刻,突然呻吟般地呼喊:“克麗斯蒂……”隨即,兩行濁淚爬過溝壑密布的臉頰直往下淌……
原來,張素清的父親20世紀30年代便在西華醫(yī)科大學當花工。那年冬季的一個清晨,兒時的她在瀲滟湖邊獨自玩耍,不慎跌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不會游泳的她快要凍得失去知覺時,正好克麗斯蒂上學路過湖邊,扔下書包便勇敢地跳進湖里將她救起。從此,兩個異國姐妹結(jié)下深厚的情誼。
說到這里,張素清凝視著這兩株高大的銀杏樹枝葉,臉上呈現(xiàn)出夢幻般地神情。當年克麗斯蒂與丁仲森花前月下,并不回避還是小姑娘的她。她仍清楚地記得,當年丁仲森提議在瀲滟湖邊種植一對銀杏樹時,他與克麗斯蒂的一番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