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山 木
(東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遼寧 沈陽 1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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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爾存在論視域下技術的三重顯現(xiàn)
楊 山 木
(東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遼寧 沈陽110819)
摘要:技術在海德格爾哲學中主要有三重顯現(xiàn):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謀制和表現(xiàn)為集置的技術本質。這些技術內涵的規(guī)定都歸屬于海德格爾的存在論。在海德格爾看來,存在具體表現(xiàn)為形而上學中的存在規(guī)定、第一開端中的存在規(guī)定,以及另一開端中的存在規(guī)定。只有在海德格爾存在論的背景下,將技術理解為一種形而上學的存在規(guī)定,才能揭示出其技術三種內涵的內在關聯(lián),在整體上把握其技術內涵,認清技術作為存在轉向之開啟的意義。
關鍵詞:海德格爾; 存在; 技術; 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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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問題是海德格爾思想所關注的焦點之一,他的技術之思奠基于存在問題,技術的本質是“一種解蔽方式”,技術是存在內涵的一種表現(xiàn),這是探求海德格爾技術思想的根本前提。技術在存在論背景下不再是通常意義上的技術,它“承擔著讓存在者的存在得以開顯的決定性角色”[1]?,F(xiàn)代技術的本質更是直接表現(xiàn)為形而上學的終結,所以“對于海德格爾來說,科學技術歸根結底是一個形而上學的問題,必須從存在史的立場才能得到真正的理解”[2]394。于是許多學者深入分析了海德格爾技術思想的形而上學意義①如吳國盛先生在其博士論文《技術與形而上學——沿著海德格爾的“思”“路”》中論述了海德格爾技術之思與形而上學之克服的密切關系。,并注意到海德格爾將技術“作為存在史的一個階段,作為完成了的形而上學來批判”[2]393,使技術展現(xiàn)出存在意義轉向的特征。維爾納·馬克思在存在的歷史中直接將技術作為存在轉向的發(fā)生。他指出:“技術‘要求我們在另外一種意義上去思考人們通常在本質之下所理解的東西’,因為是技術的這一本質轉渡到存在的另一個開端的意義之中。對于海德格爾來說,它同時代表著‘最高的危險’和‘拯救’的‘允諾’。這拯救尤其在于:他所謂的‘轉折’發(fā)生在技術之本質的統(tǒng)治之中。”[3]174很明顯,作為存在轉向發(fā)生的技術有多重方向的自身顯示,而不僅僅是單純否定性的“危險”。張祥龍先生從意義境域緣生的機制出發(fā)理解技術,揭示出“技術中深藏著的原本詩性”,技術的本性絕不是現(xiàn)成的,現(xiàn)代技術只是技術顯現(xiàn)的一個方向,“對應的是‘現(xiàn)成’(vorhanden)存在方式和庸俗時間觀”[4]142-143。由此可見海德格爾的技術作為存在轉向的發(fā)生有多重表現(xiàn),我們只有在厘清海德格爾不同層面存在之思的前提下才能真正理解其技術的具體內涵。
一、 技術之思的存在論背景
海德格爾對存在的思考包含著“著名的”轉向(Kehre)[5]461,這必然導致了存在意義的轉向和多層次的表現(xiàn),即由存在之本質的遺忘狀態(tài)轉向存在本質的守護[6]113。存在之本質的遺忘乃是存在的第一開端,而存在本質的守護是為存在另一開端作準備的存在之思。由于存在的另一個開端并未正式開始,在海德格爾的存在論中只是表現(xiàn)為準備性的存在之思,所以我們可以說存在意義的轉向其實就是存在的第一開端向著另一開端的方向的轉向,這其實也是大多數(shù)學者注意到的存在轉向的含義。我們由此可以得到存在的兩個意義——第一開端中的存在和另一開端方向上的存在。但是海德格爾認為:“只有當轉向性的危險在其遮蔽著的本質中首度作為它所是的危險而特別地得到揭示時,大抵才會發(fā)生這種轉向?!盵6]113這句話一是說明了存在另一開端的展開必然要通過第一開端,更為重要的是它指出只有在危險得以揭示時這種轉向才能發(fā)生。第一開端作為存在本質之遺忘并不是一開始就表現(xiàn)為危險的,危險是通過形而上學的終結才得以現(xiàn)身的。所以存在本質之遺忘表現(xiàn)為危險也被視為一種轉向[3]174。這樣存在的含義在第一開端中又可以區(qū)分為兩個層次,即存在的第一開端和存在的形而上學意義。所以維爾納·馬克思將海德格爾存在的表現(xiàn)劃分為三重方向:第一開端、形而上學及另一開端[3]239,深刻展現(xiàn)了其存在所包含的意義,筆者將依據(jù)這樣的理解進一步分析海德格爾存在意義的具體表現(xiàn)和內在關聯(lián)。
第一開端中的存在的特征最初出現(xiàn)在前蘇格拉底哲學家們的思想中,海德格爾稱其為“在場”(Anwesen),“在西方歷史的開端處,為著西方歷史的整個過程,存在者之存在顯現(xiàn)為現(xiàn)時出場(Praesenz)、在場(Anwesen)。存在顯現(xiàn)為在場者之在場,這種顯現(xiàn)本身就是西方歷史的這個開端”[7]150。在場指的是存在者之存在。存在者是有限的,它一直處于變異當中,只有進入到一種無蔽狀態(tài)中才能走上前來得以展現(xiàn)和產生。在場就是這種存在者開顯的平臺,它受到時間性的支配表現(xiàn)為“當前”。這種當前“決不能通過傳統(tǒng)的時間概念來把握”[7]151,它不是持續(xù)和保留,而是一種瞬間(Augenbliklichkeit)和逗留(Weile),它在將來和曾在之間發(fā)生,強調和表達的是存在者出現(xiàn)和產生的突然性和獨特性。所以在海德格爾看來,這種在場表達了與前蘇格拉底哲學家們所謂的“自然”、去蔽、邏各斯一樣的存在含義[3]140-160。
然而在場并不是存在的本真含義,雖然這種在場并沒有外在于存在者,但它仍是以存在與存在者相區(qū)別為前提的,本真的存在并不能直接通過存在者得以說明。海德格爾認為:“只有當我們思考與存在者有差異的存在和與存在有差異的存在者時,我們才實事求是地思考存在?!盵6]65這里的“差異”并不等同于“區(qū)別”,它是一種本源性的差異,一切“區(qū)別”都出自于這本源性的差異,“存在者和存在一向已經從差異而來并且在差異中被發(fā)現(xiàn)了”[6]66。這樣我們就可以看出在場實際上基于本源性的差異,以它為存在規(guī)定是一種對存在本真含義的遮蔽或遺忘。
存在的第二層含義出現(xiàn)形而上學之中,它同樣基于本源性的差異也是一種在場規(guī)定,“存在與存在者之差異乃是一個區(qū)域,在此區(qū)域范圍內,形而上學,即西方思想,能夠在其本質之整體中成為其所是”[6]56。所以從形而上學的角度看來第一開端也被稱之為形而上學的開端,但是這種形而上學式的在場,已經不再是本真時間意義上的瞬間和突然式的逗留,而是表現(xiàn)出持恒性的特征,海德格爾將之概括為觀念、共相。它在形而上學歷史中最初表現(xiàn)為柏拉圖的“理念”及亞里士多德的“實體”,后來又逐步被確立為笛卡兒的“我思”、康德和費希特的“自我”,直至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及尼采的“求意志的意志”即形而上學存在內涵的終結。其實這種在場是對第一開端中在場含義的遺忘。從本源性的差異角度來看,第一開端的存在內在于存在者,它作為在場是這一個有限存在者本身的規(guī)定。這樣的在場更加強調存在和存在者的關聯(lián),存在與存在者仍然共屬于差異。可是在形而上學中本源性的差異被完全遺忘,差異被等同于區(qū)別這一自己的表象,從而降低為“差異者”。于是作為差異者的形而上學式的在場最終成了外在于存在者的規(guī)定。這種外在規(guī)定是以根據(jù)的方式讓存在者現(xiàn)身。所謂的根據(jù)是指不同于存在者自身的存在者整體,它不是存在者自身的直接顯現(xiàn),而是一種理智依據(jù)邏輯的同一性的對存在者的表象即共相。于是形而上學的在場徹底屏蔽了差異本身,遺忘了在場本身對差異的遮蔽,最終使得在場本身的含義也被遮蔽了,從而表現(xiàn)出一種危險。
形而上學的存在讓在場對差異的遮蔽走向了終結,存在直接以差異為出發(fā)點開始展望其另一開端的意義,這就是存在的第三層含義。然而差異本身由于其原初性,它只能以遮蔽自身的方式開顯出來,以存在與存在者的區(qū)別來表現(xiàn)自身。此時的遮蔽和區(qū)分是在本源澄明意義上闡釋的,它們內在于差異本身乃是“在解蔽著的襲來意義上的存在”和“在自行庇護著的到達意義上的存在者之為存在者”的“區(qū)—分”(Unter-Schied)。差異本身也成了“兩者的既解蔽著又庇護著的分解(enrbergend-bergende Austrag)。在分解中運作著自行掩蔽的鎖閉者的澄明,這種運作給出襲來與到達的相互分離和相互并存”[6]68。所以說存在的另一開端并不是與第一開端中存在含義完全無關的另辟蹊徑,它也源自差異,也是通過遮蔽性來表現(xiàn)存在,不同之處只是在于它直接從差異本身出發(fā)并認識到差異本身就是一種自身遮蔽的表現(xiàn),它只有在對這種遮蔽的追問中才能展現(xiàn)出自身,從而讓遮蔽性得以在本源處現(xiàn)身。這種存在規(guī)定被海德格爾具體描述為一種真理的詩意般的發(fā)生——本有。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圍繞著差異存在的三層內涵表現(xiàn)出一種整體性。第一開端中的存在基于差異的遮蔽性——區(qū)別,表現(xiàn)為創(chuàng)造性的在場。形而上學的存在規(guī)定遺忘了在場對差異的遮蔽成為持存性的在場。這種對差異徹徹底底的遺忘和遮蔽使得存在與差異愈行愈遠流露出一種“急迫”,它意味著存在試圖回歸差異本身的情調反而讓存在更加切近本真。于是存在最終面向差異本身轉向到另一開端,存在的本真含義終于得以進入眼簾。這種存在含義的開顯是一種“返回步伐”(der Schrittzuruek),我們是通過追問遮蔽而完成了對本真的理解,本真也必然將自身表現(xiàn)為遮蔽著的顯現(xiàn)。這表達了一種存在的歷史之思[2]341-342,它也是海德格爾探求技術問題的方式。在這返回中形而上學式的在場成為轉向發(fā)生的之處,它將遮蔽帶到面前又讓本真現(xiàn)身,存在的各種規(guī)定在此都有表現(xiàn)。所以形而上學式的在場具有一種特殊結構,技術正是作為這種在場的開顯從而表現(xiàn)出多重方向的意義。
二、 海德格爾對技術的規(guī)定
學界對海德格爾的技術思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集置(Gestell)的分析上,集置是海德格爾對技術本質的規(guī)定,它的確是其技術思想的主導意義,直接被認作“存在本身的一個本質天命”,成為歷史性存在內涵中轉向發(fā)生的關鍵。但是除了技術的本質規(guī)定之外,海德格爾還分析了技術的其他規(guī)定,如工具論的技術規(guī)定以及謀制(Machenschaft)。這些技術規(guī)定都是海德格爾存在論背景下技術思想的組成部分,它們分別具有不同的存在意義,共同闡明了作為存在本身開顯環(huán)節(jié)的技術之內涵。
1. 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
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是“通行于世的關于技術的觀念”、“工具的和人類學的技術規(guī)定”[7]4,它將技術作為手段和人類行為,海德格爾認為這是一種在日常視野下對技術的理解。日常理解是對理解的前提原則熟視無睹運用起來不假反思的一種思考方式。西方的日常視野植根于形而上學,但是它并沒有追溯到形而上學對存在本真的遮蔽性,從而只是一種遺忘了自身遮蔽性的形而上學。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就是這樣的形而上學規(guī)定,它以持恒性的在場為特征表現(xiàn)為外在于存在者的根據(jù)和原因,它是“人們借以對某物產生作用、從而獲得某物的那個東西”[7]5,在經過近代主體性原則的沁潤之后,一切觀念和共相都歸屬于意識規(guī)定,這種規(guī)定又披掛上自我意識同一性的外衣最后表現(xiàn)為人的意志和行為。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直接以形而上學為出發(fā)點,將本來具有否定性的形而上學在場當做一種積極的肯定性根據(jù),遺忘了技術作為形而上學在場的遮蔽性含義,使得技術在此表現(xiàn)為一種符合形而上標準的、正確的表象。因此海德格爾對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始終持有否定態(tài)度,我們也可以看到學者們對這一技術規(guī)定的分析和批判[1]。
正如海德格爾對存在的歷史性思考一樣, 技術的否定性規(guī)定也包含和指示著其原初的含義, 海德格爾通過對原因內涵的追溯探尋到工具論的形而上學根源。 他指出形而上學中的原因是“導致一種作用或結果的東西”, 這只是單純以作用因為基礎的原因內涵,并不是原因的本源含義, 除了作用因之外,原因還有其他三個規(guī)定:質料因、形式因和目的因。 這樣原因本身在這四種表現(xiàn)形式中表現(xiàn)為“招致”(Verschulden)方式。 這里的招致具有“引發(fā)”(Ver-an-lassen)和“進入到達的起動(An-lassen)的特征”[7]8, 說明本源性原因規(guī)定并不是外在的, 它本身就在要到達和產出的物之中, 它源于作為存在者本身構成的在場規(guī)定。 所以海德格爾認為原因從根本上說是一種“產出”(Her-vor-bringen)——“對總是從不在場者向在場過渡和發(fā)生的東西來說,每一種引發(fā)都是ποιησι?, 都是產出”[7]9。 在產出中存在者的存在與存在者本身雖有差異但是并不相互外在,由此原因的規(guī)定追溯到了第一開端中的在場。 德語中動詞性產出即hervorbringen所包含的生產、創(chuàng)造含義,也正說明了其第一開端在場的創(chuàng)造性特征。 這樣我們可以看出工具論規(guī)定雖然是一種否定性的技術表現(xiàn), 但是它作為直接單純的形而上學規(guī)定(日常視野)仍然歸屬于存在意義整體之中, 同樣它也是憑借著自身的方式指引著技術的內涵。
2. 表現(xiàn)為謀制的技術規(guī)定
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是技術遺忘了自身內在遮蔽性的表達,而謀制則是在明晰了形而上學在場的遮蔽性含義之后對技術作出的規(guī)定。所以海德格爾反復強調謀制不是人類的行為,它不同于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而是“指一種存在之本現(xiàn)的方式”。這種謀制區(qū)別于謀制的通常意義——“一種‘壞的’人類活動及其策劃的名稱”[8]133,它指引著制作(Machen)的本真含義——本真的制作乃是制作和制作者的統(tǒng)一,謀制指引著制作和制作者之間的本源性差異。所以盡管謀制表現(xiàn)為制作和制作者的區(qū)別,但是它意識到自身歸屬于本源性的差異,它是對本源性差異的遮蔽。于是我們可以看出謀制是立足于第一開端之在場含義得出的技術規(guī)定。在第一開端中在場作為存在本真含義的遮蔽并沒有被遺忘,它本身就是以否定性展現(xiàn)存在的方式。謀制也因此表現(xiàn)出技術作為存在方式所包含的存在之急迫,這種急迫就是存在要在遮蔽中展現(xiàn)自身的具體情態(tài)。
然而謀制的這種內涵也并不是直接表現(xiàn)出來的, 它包含的形而上學本身的遮蔽性是通過遺忘的方式——形而上學而展現(xiàn)的。 也就是說這種遮蔽性本身也是以否定的、遮蔽的方式展開自身, 這是一種對于原初狀態(tài)的二次遮蔽, 也恰恰印證了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對于技術內涵的積極作用, 作為手段的技術正屬于二次遮蔽。 所以我們看到海德格爾列舉了古希臘的隱德萊希、中世紀的actus(行為)及猶太-基督教的創(chuàng)世觀等等這些形而上學式的在場規(guī)定, 他認為謀制一直隱蔽地保持在這些“持續(xù)的在場狀態(tài)”中[8]134。 但是這些形而上學的在場規(guī)定只是部分地表達了謀制的規(guī)定并沒有顯露出其完全的本質, 因為謀制中形而上學的遮蔽性已經處于明晰狀態(tài), 謀制必然根據(jù)遮蔽性來理解和表現(xiàn)形而上學的在場和諸種規(guī)定。 那些原本呈現(xiàn)為正確性表象的形而上學的規(guī)定不能真正體現(xiàn)出謀制, 它們只有在面對著自身開端時意識到自身一直以來對源頭的忘卻, 從而以內在于自身的否定性表達自身, 這才能代表謀制的本質狀態(tài)及謀制所詮釋的技術內涵。 這種形而上學自身否定性的出現(xiàn)必然帶來形而上學的終結, 謀制就出現(xiàn)在形而上學終結之處[9]77。 此時人的意志和活動以“體驗”(Erlebnis)的方式現(xiàn)身, 謀制本身與這種體驗共屬一體。 此處的體驗雖然也是將在場歸為人的意志和活動, 但是它突出了人類學的思想方式, 認識到這是本源性在場的遮蔽性表現(xiàn)。 所以體驗揭示了形而上學在場規(guī)定內在的否定性, 讓形而上學規(guī)定以否定的方式出現(xiàn)。 于是存在者的根據(jù)和在場作為持存性在體驗中成為了一種“巨大之物”(Riesenhafte), 即無法計算之物*表現(xiàn)為持恒性形而上學在場是一種量的規(guī)定。正如康德所理解的范疇作為存在者存在根據(jù)被降低為一種知性概念,它與感性有著一種固有關系,這種關系通過時間圖型得以具體說明,而所謂的時間圖型正是范疇的量化表達。。它說明形而上學規(guī)定只能以否定的方式彰顯存在,而反過來從存在的角度看來就是需要否定形而上學量的規(guī)定來說明自身。由此存在作為在場最終以量的否定性的方式現(xiàn)身為“質的量”[8]143。這樣看來,謀制作為體驗是站在第一開端中存在的立場上表現(xiàn)出的形而上學式的在場,突顯出在場自身的遮蔽性,以否定性的方式規(guī)定了形而上學式的在場。
3. 技術的本質規(guī)定
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和謀制都揭示出技術乃是一種形而上學式的在場,謀制更是上溯到形而上學的開端指明這種在場源出于產出(Her-stellen),技術就是對這種產出的遮蔽。然而這種否定性的技術規(guī)定并不是海德格爾技術思想的終點,海德格爾在后期著作中直接基于產出和擺置(stellen)以集置(Ge-stell)作為技術的本質規(guī)定,從而展現(xiàn)出技術的整體規(guī)定。雖然這種規(guī)定同樣將技術作為形而上學式的在場,但不同之處在于由于集置包含著存在本真意義開顯的方式,它是一個面向存在本真意義的技術規(guī)定指引著存在的另一開端,所以它讓原本否定性的在場含義有了積極的意義。很明顯海德格爾這里所謂的集置并不是“書架”“骨架”這樣的日常含義,后者直接寫作“Gestell”是在沒有意識到原初本真含義的前提下對本質遮蔽性表達;而前者則是關聯(lián)著擺置(stellen)的本真含義——產出(Her-stellen),被當做擺置的聚集即本質。對此海德格爾特意在原詞中加入連字符寫為“Ge-stell”以突出其與存在原初含義的內在關聯(lián)。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海德格爾運用集置的規(guī)定十分復雜,它固然包含著否定性意義——對存在本身的遮蔽,但是它也根源于對本真性存在的指引。于是有些學者已經注意到不能只單純強調集置的否定性——它還包含著“拯救因素”,從而將技術直接理解為存在轉向發(fā)生之處[3]176-177。其實這種轉向的可能性已暗藏在海德格爾對集置的運用中,他具體區(qū)分了兩層集置的含義:一是我們所熟知的對于現(xiàn)代技術本質規(guī)定的集置,它被理解為促逼著的擺置即訂造、訂置(Bestellen)的聚集——這也是大多數(shù)出現(xiàn)在海德格爾論述中集置的含義;另一種是創(chuàng)作和產出、生產(Hervorbringen)的聚集,在《藝術作品的本源》一文中具體表現(xiàn)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本質*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引用的《藝術作品的本源》一文出自孫周興所譯《林中路》。孫先生在此處將Ge-stell譯為“座架”,而在《演講與論文集》中Ge-stell則被譯為“集置”。座架和集置都是國內對于海德格爾Ge-stell一詞的常見譯法,本文統(tǒng)一采用集置作為Ge-stell的中文翻譯,而引用的海德格爾著作則仍依照孫先生的譯文不做修改。[10]48。創(chuàng)作和生產也是一種擺置的方式,它與現(xiàn)代技術的訂置的不同之處在于能夠更為原初地展現(xiàn)擺置的含義。所以海德格爾說:“實際上,我們后來把它當作現(xiàn)代技術之本質的明確的主導詞語來使用的‘座架’,是根據(jù)這里所說的‘座架’來理解的(而不是根據(jù)書架、蒙太奇來理解的)。本文所說的‘座架’是根本性的,因為它是存在命運性的。作為現(xiàn)代技術之本質的座架源出于希臘人所經驗的‘讓呈現(xiàn)’,亦即邏各斯(λογο?),源出于希臘語中的創(chuàng)作(ποιησι?)和設置(εσι?)?!盵10]68
所以藝術與技術不同,它是對集置本源含義的運用,它聚集的擺置是藝術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雖然也是一種生產制作,但它生產出來“作品”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被生產者而是一種本身承載著生產本身的被生產者。作品中生產和被生產者相互構成,海德格爾將它們的統(tǒng)一稱為爭執(zhí)。爭執(zhí)的雙方 “相互進入其本質的自我確立中”[10]33。這正是海德格爾所理解的真理的結構。真理“亦即無蔽,由一種否定而得到徹底貫徹……,真理的本質就是非真理”[10]38。真理本身就是澄明與遮蔽的統(tǒng)一和爭執(zhí),它是另一開端中存在的表現(xiàn),在場已經被融于根源性的差異之中了。所以海德格爾最終認為藝術乃是真理之設置,它說明了集置的淵源——真理的開顯。作為技術本質的集置源出于藝術中的集置,它是集置自身規(guī)定的具體展開。由于集置本身是真理的開顯,所以這種開顯方式其實就是對其自身的遮蔽——以非真理表現(xiàn)真理自身。原來的擺置基于存在本身是一種產出式的在場,而在現(xiàn)代技術中成為訂置(Bestellen)。這是一種促逼(Herausfordern)的擺置,它破壞了原來爭執(zhí)的結構,生產者與生產處于外在關系中,生產者被生產統(tǒng)攝并以生產為根據(jù)消失在有用性當中[10]48-49,真理也以被遮蔽的形態(tài)現(xiàn)身成了一種展現(xiàn)現(xiàn)成之物的正確性??梢娮鳛楝F(xiàn)代技術本質的集置是對集置本身的遮蔽,雖然它是集置開顯的方式,但它仍然表現(xiàn)出形而上學式在場的含義,并由于自身的遮蔽性而顯露出一種遠離根源的危險(Gefahr)。然而這種來自技術本質的危險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否定性了。一方面集置的內涵內在包含著存在本真含義即真理的開顯,另一方面現(xiàn)代技術的遮蔽性正是存在真理自身開顯的構成性環(huán)節(jié)。在真理開顯的過程中澄明和遮蔽相互構成,真理和存在正是在這種遮蔽中現(xiàn)身。所以海德格爾引用了荷爾德林的詩句:“但哪里有危險,哪里也生救渡?!盵7]28于是作為集置的技術表現(xiàn)出一種高度的模棱兩可,“這種模棱兩可指示著一切解蔽亦即真理的秘密”[7]33。所以說作為集置的技術通過自身的形而上學式在場指引著本真存在的開顯,集置本身包含著存在不同層次的意義,它揭示出技術成為了存在意義轉向發(fā)生契機的內在原因。
三、 結語
在海德格爾思想中,技術是存在歷史中的命運和遣送,由于海德格爾理解的存在表現(xiàn)出不同層次的意義,其存在之思包含著轉向,我們只有在海德格爾存在論背景下才能弄清其技術的具體表現(xiàn)。其實技術在存在歷史中是一種形而上學式的在場,它作為轉向的開啟包含著存在各層意義的表現(xiàn),技術的規(guī)定也隨之有著不同方向的表達。技術的工具論規(guī)定是在日常視野下對形而上學式在場的規(guī)定,這是直接以形而上學為起點理解形而上學之在場,形而上學式的在場因而被表現(xiàn)為正確性的表象,在雙重遮蔽下成就了對本身具有遮蔽性的技術的肯定性詮釋。但是由于在存在的歷史中形而上學乃是對其開端的遮蔽,形而上學式的在場畢竟遮蔽了在場原初含義。所以在存在的第一開端中,技術這一形而上學式的在場以謀制突出了其自身的否定性。謀制揭示出技術實際上是一種體驗和量的規(guī)定,它透露出對存在的遮蔽和存在彰顯本真含義的急迫。然而不論對形而上學式在場的肯定性理解還是否定性詮釋,它們都是立足于形而上學的技術規(guī)定,真正完整表現(xiàn)出技術內涵的是技術本質的規(guī)定——集置。在存在之思中集置直接面向存在的另一開端,它指明技術這一形而上學式在場實際上乃是形而上學的終結,技術的遮蔽性正是存在本真含義開顯的方式,這讓技術這一形而上學式在場在存在本真意義上得以全面展現(xiàn)。由此可見技術的多重表現(xiàn)乃是形而上學式在場在不同存在意義觀照下的規(guī)定,我們正是通過海德格爾存在論背景下的技術分析才能得以弄清它們之間的內在關聯(lián),進而看出海德格爾的技術同樣遵循著存在歷史性思想表現(xiàn)為一個多重含義的整體,并在這樣的結構中為存在意義轉向的發(fā)生提供了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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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新根)
On the Threefold Performance of Technolog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eidegger’s Ontology
YANGShan-mu
(School of Marxism, Northeastern University, Shenyang 110819, China)
Abstract:In Heidegger’s philosophy, the performance of technology consists of three layers—the instrumental stipulation of technology, the stipulation of technology as machination and the essence of technology, i.e., Gestell. The connotations of technology in Heidegger’s philosophy should be understood taking his ontology as the perspective. In his view, being is specifically manifested by three segments, namely, being in metaphysics, being in the first beginning and being in another beginning. Only by taking Heidegger’s ontology as the background and the connotations of technology as a type of being in metaphysics, the internal relationships among these three layers could be revealed, the connotations of technology could be understood as a whole, and the significance of technology as the kehre of being could be clarified.
Key words:Heidegger; being; technology; presence
作者簡介:楊山木(1982- ),男,遼寧丹東人,東北大學講師,哲學博士,主要從事西方哲學、科技哲學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資助項目(14CZX017): 遼寧省教育廳科學研究一般資助項目(WJ2013051): 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資助項目(N120214001)。
收稿日期:2015-06-17
doi:10.15936/j.cnki.10083758.2016.01.002
中圖分類號:N 03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3758(2016)01-000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