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坡

(華北水利水電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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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程“格物致知”思想體系中的認識論問題探要

楊建坡

(華北水利水電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摘要：在闡述“格物致知"思想時，二程提出了幾對認識論范疇：“真知”是指把握了事物的內(nèi)在本質(zhì)和發(fā)展規(guī)律的認識，“常知”則是停留于事物表面現(xiàn)象和外部聯(lián)系的認識；“心知”與“深知”相當于今天的理性認識，闡明理性認識同感性認識的區(qū)別以及感性認識上升為理性認識的重要性；“實見”與“未見”分別相當于直接經(jīng)驗和間接經(jīng)驗，強調(diào)“實見”產(chǎn)生真知；“積累”與“貫通”說明人類認識發(fā)展的過程是不斷處理事物的普遍與特殊、一般與個別關(guān)系的過程。關(guān)于“知”與“行”，他們認為知為行之先，有了知，則自然能行，所以知為先，行為后。二程對認識論范疇的論述，既體現(xiàn)思維的整體性和和諧性，又突出了系統(tǒng)性與思辨性。

關(guān)鍵詞：真知與常知；深知與淺知；實見與未見；積累與貫通；知與行

作為第二代新儒家，程顥、程頤是宋明理學的實際創(chuàng)始人。他們以“理”為最高范疇，強調(diào)道德原則對個人和社會的意義，注重內(nèi)心世界和精神修養(yǎng)，開宗立派。二程哲學的重要特點之一是其體系包含了“格物致知”說。“格物致知”意即接觸事物、探討事物的道理以獲得知識。雖然二程用“天理”來說明萬物的生滅變化，并將引導人們體認“天理”作為其哲學的基本宗旨。但由二程所創(chuàng)立的“天理”具有二重性：它既是萬物的本原，又具體地存在于萬物之中。二程說：“道之外無物，物之外無道?！盵1]73此處，“道”即“天理”；“道之外無物”是說一切事物都從“天理”演化而來，“物之外無道”則是說“天理”只能同具體事物結(jié)合在一起。二程哲學體系中，在理論上高居于萬物之上的“天理”，在實際上被安放在萬物之中，成為具體事物的規(guī)則：“有物必有則，一物須有一理”[1]93。這樣一來，人們認識“天理”就不能依靠脫離具體事物的“反省內(nèi)求”，而必須去探討具體事物發(fā)展變化的規(guī)則。因此，二程認為：“致知在格物。格，至也。窮理而至于物，則物理盡?！盵2]405他們認為人生活在天地間，“不能不與萬物接，則有感必應(yīng)，知見不可屏，而思慮不可息也”[3]1191。正是以這條邏輯思維為主線，二程哲學體系出現(xiàn)了認識論同本體論相背離的特點，從唯心主義的“天理”本體論中產(chǎn)生出唯物主義的“格物致知”認識論。在闡述“格物致知”過程中，二程提出了一系列合乎人類認識發(fā)展規(guī)律的哲學認識論范疇。

一、真知與常知

“真知”指人們對事物真實、準確和透徹的認識；“常知”則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的認識。二程多次以農(nóng)夫和老虎為例來區(qū)分這兩個范疇，說：“真知與常知異。常見一田夫，曾被虎傷，有人說虎傷人，眾莫不驚，獨田夫色動異與眾。若虎能傷人，雖三尺童子莫不知，然未嘗真知。真知須如田夫乃是?！盵1]16農(nóng)夫曾被老虎咬傷，真切地體會到老虎的兇猛，因而談虎色變，這樣的認識就是“真知”；在一起聊天的其他人只是一般地知道老虎會傷人，并無深刻的體會，這樣的認識就只是“常知”。

二程闡述“真知”與“常知”的區(qū)別是為了強調(diào)認識事物不能停留于“常知”，必須盡力求得“真知”。程頤說：“學者須是真知，才知得是，便泰然行將去也?！盵1]188只有“真知”才能轉(zhuǎn)化為正確的行動，做到知與行的一致。在關(guān)于“真知”“常知”的論述中，二程觸及到了檢驗“真知”的標準問題：“若夫真知，未有不能行者?！盵2]388“謂知之而未能行，是知之未至也?！盵3]1191古代一切思想家都沒有，也不可能解決真理的檢驗標準問題，二程也不例外，但他們闡述了知與行的辯證統(tǒng)一，強調(diào)認識的“真知”必然表現(xiàn)為行動的正確，不能通過實際行動來體現(xiàn)的就不是真知，這是正確的。實際生活中也有知行脫節(jié)的情況，但這僅是暫時存在的現(xiàn)象。歸根結(jié)底，用行來說明知，用實踐來驗證人們認識的正確性。

“真知”應(yīng)當是指把握了事物的內(nèi)在本質(zhì)和發(fā)展規(guī)律的認識，是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常知”則應(yīng)是停留于事物表面現(xiàn)象和外部聯(lián)系的認識，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盡管二程對這對范疇的闡述還欠深入，還沒有真正揭示其本質(zhì)特征，但是他們把“真知”與“常知”作為對立的范疇提出并加以區(qū)分，這就為進一步揭示人類認識的本質(zhì)有重要意義的這對范疇奠定了基礎(chǔ)。

二、深知與淺知

“深知”和“淺知”是區(qū)別認識事物的不同程度的一對范疇。程頤說：“知有多少般數(shù)，煞有深淺。”[1]188“深知”與“淺知”是認識事物差別多樣性中很重要的一種。二程舉例說，“非禮勿為”的道德要求，許多人“必勉強而從之”，不能自覺地履行，而“穿窬”這種危險的事情則能自覺地避免，“不必勉強而后能”，可見“知有淺深，則行有遠近”。盡管還有認識論以外的原因?qū)е路饨ǖ赖乱?guī)范不能為人們自覺履行，但二程區(qū)分了“深知”和“淺知”兩種認識狀況，并從人們實際行動上的差別來說明這兩種認識的區(qū)別，這包含著合理的因素。

關(guān)于人們認識事物為什么會有深淺之別，二程認為這是因為“聞見”不等于真知。程頤曾解釋孔子的這樣一段話：“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盵4]學者一般都認為孔子的這段話是用來說明“學而知之”比“生而知之”低一等。程頤則認為孔子之所以說“多聞多見”是“知之次”，是因為“聞見與知之甚異，此只是聞之者也”[1]209。也就是說，即使一個人有很多實際經(jīng)驗，若不能從理論上進行升華，則不能算作“深知”。那么，怎樣才能使認識達到“心知”和“深知”呢？程頤的回答是：“思。‘思日睿，睿作圣’，須是于思慮間得之，大抵只是一個明理。”[1]296“思曰睿，睿作圣”出自于《尚書·洪范》，意思是思考能使人聰穎通達。程頤在這里引以說明“思”在認識事物中的重要作用。二程認為，“致思如掘井，初有渾水，久后稍引動得清者出來。人思慮，始皆溷濁，久自明快”[1]226。經(jīng)過深入的思考，才能從雜亂的現(xiàn)象中理出頭緒，抓住要領(lǐng)，認識事物的本質(zhì)，才能使初級階段的“聞見”轉(zhuǎn)化為高級階段的“心知”。

二程所說的“心知”“深知”相當于今天的理性認識，所說的“聞見”“淺知”相當于今天的感性認識。他們闡述了理性認識同感性認識的區(qū)別以及感性認識上升為理性認識的重要性。當然，用“掘井”來說明“思”的作用，這還只是一種描述性的方法。所謂的“思”，應(yīng)該是辯證的思維。發(fā)揮辯證思維的作用，運用歸納與演繹、分析與綜合等方法，才能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從見聞經(jīng)驗中總結(jié)出事物的本質(zhì)和發(fā)展規(guī)律。

三、實見與未見

“實見”指親身接觸事物，親自探討事物規(guī)律所獲得的知識。程頤說：“實理者，實見得是，實見得非。凡實理，得之于心自別。”[1]147這是說親身經(jīng)歷的“實見”才能認識“實理”，才能達到真知?！拔匆姟敝竿ㄟ^間接途徑得來，且缺乏切身體會的認識。程頤說：“又如王公大人，皆能言軒冕外物，及其臨利害，則不知就義理，卻就富貴。如此者，只是說得，不實見。及其蹈水火，則人皆避之，是實見得。須是有‘見不善如探湯’之心，則自然別?！盵1]147盡管封建社會里，王公大人見利忘義有其復(fù)雜的原因，但程頤意在說明“實見”與“未見”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說明人們要堅持高尚的行為，必須有真實的認識和切身的體會，必須達到把不善行為看成如“蹈水火”、如“探湯”這種“實見”境界。程頤指出前面所提到的那位農(nóng)夫?qū)匣⒌恼J識之所以是真知，因為“是實見得也”。同時，他還以不同人對吃肉的不同體會為例來說明“實見”和“未見”所產(chǎn)生的認識上的差異：“且如膾炙，貴公子與野人莫不皆知其美，然貴人聞著便有欲嗜膾炙之色，野人則不然?！盵1]188在封建社會里，富人飽餐魚肉毫無問題，窮人則不然，這兩種人對吃肉的體會當然不同。程頤的這段話既反映了封建社會的階級差別和不平等現(xiàn)象，也表明了這樣一個認識論上的道理：正如只有親口品嘗過肉的人才知道肉的味道一樣，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某種事情的人，才能獲得對于這一事情的真知。

所謂的“實見”相當于今天的直接經(jīng)驗，所謂的“未見”相當于今天的間接經(jīng)驗。二程指出“實見”產(chǎn)生真知，強調(diào)“實見”的重要性，這包含著一定的真理?！皩嵰姟睂τ谌藗冋_認識事物具有重要的作用，一切真知都是從直接經(jīng)驗發(fā)源的。人們的知識歸根到底產(chǎn)生于變革現(xiàn)實世界的實踐活動。不過還應(yīng)當指出，重視“實見”并不等于可以排除“未見”，一切真知發(fā)源于直接經(jīng)驗并不等于否定間接經(jīng)驗。每個人知識的獲得都不可能僅僅依靠“實見”，實際上更多地依靠向書本學習，向他人學習。正是這樣才能解決人類認識運動中個體生命有限性與宇宙世界無限性的矛盾。人們間接獲得的知識只要和親身的實踐經(jīng)驗結(jié)合起來，仍然可以達到認識的真知。二程看到了“實見”同“未見”的區(qū)別，但不理解二者的相互聯(lián)系和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zhuǎn)化的可能性。

四、積累與貫通

人類認識發(fā)展的過程是不斷處理事物的普遍與特殊、一般與個別關(guān)系的過程。二程哲學體系中的“積累”與“貫通”就是闡述這種過程的一對范疇。“積累”指不斷探討，廣泛學習，逐步豐富自己的知識；“貫通”指有了廣博的知識，在處理問題或者進一步認識事物時能夠綜合運用、舉一反三。二程說：“所務(wù)于窮理者，非道須盡窮了天下萬物之理，又不道是窮得一理便到，只是要積累多后，自然見去。”[1] 43當有人問“格物”是“物物格之”，還是“只格一物而萬理皆知”時，程頤答道：“須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積習既多，然后脫然自有貫通處?！盵1]188二程通過“積累”與“貫通”的關(guān)系來解決認識運動中無限性和有限性的矛盾?？陀^事物及其發(fā)展變化是無限的，而在特定時代里人類無論是個體還是群體，其認識能力都是有限的，因此人們無法做到“盡窮天下萬物之理”。而想“只格一物而萬理皆知”也不可能，因為“天下之理，未有不動而能恒者也。動則終而復(fù)始，所以恒而不窮”[5]862。由此造成天地萬物“參差萬變”，既千差萬別，又千變?nèi)f化。這樣，人們認識世界就必須通過“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的“積累”，達到一定程度才能實現(xiàn)“貫通”。

“積累”之所以能達到“貫通”，這是因為事物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具備一定的規(guī)律。程頤說：“天地之化，雖廓然無窮，然而陰陽之度、日月寒暑晝夜之變，莫不有常，此道之所以為中庸?！盵1]149事物的變化既“無窮”又“有?！?，通過“有?！笨梢哉J識“無窮”。人們不斷探索，不斷學習，當知識的“積累”達到某種程度時就能掌握萬物發(fā)展變化的規(guī)律，也就能“貫通”天地萬物的變化。

客觀事物總是個體的特殊性和種類的普遍性的辯證統(tǒng)一。個體特殊性要求人們逐一認識事物，獲得豐富知識需要經(jīng)歷一個不斷擴展、逐步深入的過程。種類普遍性使人們經(jīng)過一定的學習和實踐便能掌握一類事物的發(fā)展規(guī)律。這種掌握又成為認識其它事物、獲得新知的基礎(chǔ)。這樣的過程也就是從“積累”到“貫通”。從認識活動的實踐看，人們認識事物經(jīng)歷著從特殊到一般、再從一般到特殊的過程。人們總是先認識許多不同事物的特殊本質(zhì)，再進行概括總結(jié)，從這些特殊本質(zhì)中歸納出一類事物的共同本質(zhì)，而對共同本質(zhì)的這種認識又成為人們繼續(xù)認識其它事物的理論指導。人類的認識就是在特殊性和普遍性之間的往返運動中不斷深化并且發(fā)展。二程關(guān)于“積累”與“貫通”的闡述反映了人類認識事物的“特殊——一般——特殊”這種過程。

五、知與行

“知”與“行”是標志認識和實踐關(guān)系的一對認識論范疇，它們一直是中國古代哲學家極為關(guān)注并著力研究的一個重要問題。關(guān)于“知”與“行”的關(guān)系問題，二程一改“知易行難”的儒家傳統(tǒng)古訓，提出“知難行亦難”“知先行后”的命題，并以此為中心全面系統(tǒng)地論述了知行學說。

二程認為，知為行之先，有知，方能行，所以知為先，行為后。所以在《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五中說道：“知至則當至之，知終則當終之。須以知為本。知之深則行之必至，無有知而不能行者。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淺。”[6]76在這個思想中，二程認為，首先，知是行的基礎(chǔ)，知為行作指導。人們做任何事情，都必須先知而后行，知指導下的行，是“循理而行”，不是“勉強而行”，是“樂循理”“燭照明”的自然而然的行。知對于行而言，是指路的明燈，依知而行，才能有明確的方向，才能到達理想的彼岸；不知而行，是“勉強而行”，是盲目的行動，就會迷失方向，甚至會南轅北轍。其次，真知必能行。一個人只有知了，就一定能行，只有知而行，才能達到目的，即所謂“知之明，信之篤，行之果”“饑而不食鳥喙，人而不蹈水火，只為知；人為不善，只為不知”[6]76，知之愈明，信之愈篤，行之愈果。再次，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淺。二程指出，人對于一件事情，如果知之深、信之篤，就能行之果，否則就是“死守善道，人非不知，終不肯為者，只是知之淺，信之未篤”[6]76。意思就是說，除了“知之淺”外，還有知不是“真知”；如果是“真知”，就必然“能行”。二程的知指導行，真知、深知必能行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知行統(tǒng)一的知行觀，是合乎辯證思維的觀點。

總之，在二程“格物致知”理念主導下的哲學體系中，關(guān)于認識論范疇的客觀論述頗多，這些范疇的客觀性由于被掩蓋在其唯心主義“天理”體系中而不為人們所注意。事實上，“真知”與“常知”“深知”與“淺知”“實見”與“未見”“積累”與“貫通”“知”與“行”都是重要的認識論范疇，既具有整體性、和諧性的思維特點，又具有系統(tǒng)性、思辨性的思想優(yōu)點，對中華民族的認識和思維的形成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

參考文獻：

[1] 程顥,程頤.二程集:第l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1.

[2] 程顥,程頤.二程集:第2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1.

[3] 程顥,程頤.二程集:第4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1.

[4] 孔子.論語·述而[M/OL]．[2015-12-01].http://www.dfg.cn/gb/chtwh/ssjz/56-lunyu-sr.html.

[5] 程顥,程頤.二程集:第3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1.

[6] 朱熹.河南程氏遺書[M].北京:中華書局,1981.

(責任編輯：張勝前)

收稿日期：2015-12-16

基金項目：河南省2015年度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西方馬克思主義異化理論及當代價值研究”(2015BK001)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楊建坡(1979—)，男，河南西華人，華北水利水電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中西方哲學思想。

中圖分類號：B24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444(2016)02—0076—04

An Analysis of Epistemology in the Ideological System of Two Cheng’s Pursuit of Knowledge through Intense Study of Objects

YANG Jianpo

(School of Management and Economy, North China University of Water Resources and Electric Power，Zhengzhou 450046, China)

Abstract:There were five pairs of category of epistemology in the theory of “Extending Knowledge by Investigating Things” of Two Chengs (Cheng Hao and Cheng Yi). “True knowledge” refers to grasp the internal essence of things and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law of development. “Often known” is a surface on things and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external links. “Heart know” and “Know” the equivalent of today's rational knowledge, to clarify the difference between rational knowledge and perceptual knowledge and perceptual knowledge rise to rational knowledge of the importance. “See real” and “Not seen” equivalent of direct experience and indirect experience respectively, emphasis on “See real” truth. “Accumulation” and “Cut-through” explain the process of the development of human knowledge are constantly dealing with the common and special thing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eneral and individual process. They think that line known as the first, the knowledge, is natural can do it, so to know first, after the behavior. Two Chengs the category of epistemology, reflects the thinking of integrated and harmonious, and highlights the systemic and argument.

Key words:real knowledge and common knowledge; profound and superficial knowledge; reality and prediction; accumulation and thorough understanding; knowledge and 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