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

進入2016年以來，國際金融市場出現劇烈震蕩，尤其是美元走強在全球市場引發(fā)強烈的連鎖反應，以美國華爾街為代表的市場人士開始呼吁主要經濟體像1985年一樣再次聯手，推出“新廣場協(xié)議”來干預外匯市場，以此拯救全球經濟。隨著近期G20央行和財長會議召開，全球主要經濟體的央行行長和財長在上海聚首，很多人士更是將這次會議視為推出新廣場協(xié)議的重要契機。

在當前全球金融市場劇烈震蕩的背景下，主要經濟體在外匯市場加強合作確有必要，不過，如果再度復制1985年的廣場協(xié)議，顯然已經不太現實。

1985年，美國的貿易逆差和財政赤字大幅上升，當年9月，美國、日本、聯邦德國、法國、英國五個發(fā)達國家的財政部長和央行行長，在紐約廣場飯店舉行會議，五國政府決定聯合干預外匯市場，使美元實現有序貶值，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廣場協(xié)議”（Plaza Accord）。廣場協(xié)議通過美元貶值提升了美國的競爭力，但是由于日元兌美元大幅升值，在兩年半時間里升值一倍，極大催生了日本的資產泡沫，從股市到房地產市場無不大幅上漲，隨著日本泡沫經濟最終破滅，日本開始進入“失去的十年”，并且迄今難以復原。

時隔30年之后，推出“新廣場協(xié)議”的呼聲再起，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目前全球經濟再次進入一個相當微妙的時刻，而美元和人民幣匯率的走勢成為當前的焦點。美國由于率先結束量化寬松，美元再次成為當前全球市場的強勢貨幣，而與此同時，美國經濟的復蘇其實仍然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一個強勢美元并不利于美國經濟的復蘇，同時還會給其他新興經濟體帶來資本外流等負面效應。而從人民幣的角度來看，在強勢美元和中國經濟放緩的背景下，人民幣貶值預期較為強烈。在很多國際投行看來，雖然當前央行極力穩(wěn)住人民幣貶值趨勢，但以當前中國外匯儲備的消耗速度，中國在未來很有可能不得不放棄干預，更多讓市場主導人民幣的貶值，這可能進一步帶來美元大漲，進而損害美國乃至全球經濟。因此，以華爾街為代表的市場人士呼吁推出新廣場協(xié)議，主要經濟體效仿1985年聯合干預外匯市場，引導美元有序貶值，同時保持人民幣的堅挺。

全球經濟是否又一次走到了需要聯手干預匯市的歷史性關口？今天的全球經濟可算是金融危機以來最混亂的時刻，美國經濟雖然有所復蘇，但是仍然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中國經濟增速跌破7%，創(chuàng)下1990年以來的最低增速，歐洲和日本的復蘇依然毫無起色，其他一些新興經濟體就更顯動蕩。而從主要經濟體的匯率來看，也基本上是各自為戰(zhàn)，毫無協(xié)同性可言，美國率先結束量化寬松，并且在去年啟動了加息，美元成為當前最強勢的貨幣，歐元區(qū)和日本則為了擺脫通縮，先后進入了負利率，人民幣則在全力狙擊海外市場的做空。在這樣的背景下，關于主要經濟體聯手合作的呼聲也就越來越高，而這一次G20央行行長和財長會議，自然也就被寄予了相當高的期待。

不過，雖然主要經濟體聯手合作的必要性上升，但這并不意味著各國需要聯手干預外匯市場，復制1985年的廣場協(xié)議，至少對此次G20央行行長和財長會議而言，推出新廣場協(xié)議的概率極低。在此次會議召開之前，中國財政部長樓繼偉也公開表示，重新簽署一份類似1985年各國通過美元貶值干預外匯市場的廣場協(xié)議“只不過是幻想”。

在當前全球經濟背景下，將很難再誕生一份新廣場協(xié)議。因為當前全球經濟的深層次矛盾，遠非通過干預外匯市場就可以得到解決。僅以中國來看，當前中國經濟的主要任務是去庫存、去產能，轉變經濟增長方式，而這遠非匯率調整所能實現。新廣場協(xié)議難產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各國聯手干預匯率，很難保證所有國家都能從中獲益，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部分國家獲益，而部分國家利益受損，比如1985年的廣場協(xié)議，時隔30年之后，迄今依然備受爭議。

從1985年的廣場協(xié)議來看，當時五個國家達成了讓美元有序貶值的決議，最終各國央行在外匯市場拋售美元，最終也的確實現了美元貶值的目標。但是美元貶值的最大受益者只是美國，日本則成為最大的犧牲品，廣場協(xié)議導致市場對日元升值產生高度預期，這使得大量資金進入日本的股市和樓市等等，迅速催生了日本的資產泡沫，同時，日元升值使得日本海外購買力大幅增強，直接刺激了日本80年代末在海外大肆收購，隨著日本資產泡沫破滅，日本進入“失去的十年”，當初在海外的巨資收購，最終也大多慘淡收場。雖然關于日本進入“失去的十年”是否因為廣場協(xié)議所致，迄今仍有爭議，但是無論以怎樣的角度來看，廣場協(xié)議都扮演了重要的推手。

如果以當初的廣場協(xié)議再來看待今天的新廣場協(xié)議，其實主角從美元/日元換成了美元/人民幣。30年前，美國因為貿易和財政赤字強推美元貶值，使得日元成為犧牲品，今天美國要擺脫量化寬松，同時又不愿承受強勢美元對經濟復蘇帶來的負面沖擊，因此，如果能夠通過新廣場協(xié)議達成美元貶值，顯然是一舉多得。但對中國而言則意味著可能重蹈日本覆轍，一旦市場預期人民幣即將走強，大量資金就會單邊押注，最終的結果可能是人民幣實際升值幅度遠超預期，導致人民幣走勢失控。同時，如果和其他貨幣捆綁達成新廣場協(xié)議，也意味著中國央行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貨幣政策的獨立性，而當前人民幣無論是大幅走強還是走弱，對于中國經濟均非好事，中國更需要的是一個穩(wěn)定可控的人民幣，能夠根據中國經濟的自身需要做適度調整。

由于不同國家的利益訴求點不同，通過聯手干預外匯市場，很難實現所有國家都達到利益最大化，1985年的廣場協(xié)議雖然實現了美元貶值的初衷，但是最終犧牲了日本的利益，因此那一次多國聯手干預外匯市場，也很難說是一次成功的先例。除了1985年的廣場協(xié)議之外，過去30年來還有過一次主要經濟體聯手干預外匯市場的案例，這一次也難言成功。2000年2月，歐元正式誕生大概一周年之際，歐元對美元比價首次跌破1比1，當時也是出于考慮歐元疲軟對世界經濟的不利影響，歐洲、美國和日本決定聯手干預匯市，避免歐元繼續(xù)下跌。不過由于當時采取的力度并不是很大，歐美日聯手并沒能立即阻止歐元繼續(xù)下跌，當年10月，歐元對美元比價一度跌至0.82的歷史最低價，直到2002年，歐元兌美元才開始一路走高，在2008年創(chuàng)下1.6的最高歷史比價。這一次多國聯手干預匯市因為效果并不明顯，因此遠不如1985年的廣場協(xié)議有名。

與30年前相比，今天全球經濟的復雜性遠遠超過當年，從30年來的兩次多國聯手干預外匯市場來看，第一次主要有5個經濟體參與，第二次干預歐元主要有3個經濟體干預，而這兩次都難言成功。G20則多達20個經濟體，利益訴求更加復雜，寄望如此多的經濟體聯手干預外匯市場，其難度也是可想而知。在G20召開前夕，中國財長將新廣場協(xié)議視為“幻想”，自然也是不難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