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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感漿糊

        2016-03-03 06:15:22杜光輝
        飛天 2016年3期

        杜光輝,海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中短篇小說、散文隨筆作品約600余萬字。出版長篇小說《大車幫》、《可可西里狼》、《涌動的漿糊》、《闖海南》,散文集《浪跡巴山》。曾獲《中篇小說選刊》2000-2001年“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上海長中篇優(yōu)秀作品大獎”、“全國首屆環(huán)境文學(xué)優(yōu)秀作品獎”、“遼寧省期刊優(yōu)秀作品獎”、“全國鐵路文學(xué)獎”、“海南雙年文學(xué)獎”等獎項。作品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中華文學(xué)選刊》、《中篇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刊物轉(zhuǎn)載。中篇小說《陳皮理氣》、短篇小說《洗車場》、長篇小說《大車幫》分別入選2008年、2009年和2012年中國小說排行榜。

        劉亮臣和夏侯雪的愛愛,每周兩次。做一次歇兩天,養(yǎng)精蓄銳,再做,不濫、不懶、保質(zhì)、保量。遇到夏侯雪身體不適,自行中斷,推延。他們把這稱作“一拖二”,像當(dāng)今的新式空調(diào)。到了愛愛這天,初夜一次,黎明一次,又把這稱作“一炮兩響”。像春節(jié)放的鉆天雷,地上一響,空中一響。不過,他們響得時間太長了。劉亮臣只要挨上身子,夏侯雪就像挨了刀沒捅到要害的豬,嚎得半棟樓都能聽見,持續(xù)時間特長,沒有一小時也有40分鐘,好像一邊搏斗一邊研究持久戰(zhàn)。初夜那次,同租的崔藝媛還沒回來,就是把鑼鼓家伙架在屋子里敲也沒人干涉。臨起床那次,聒得崔藝媛無法享受黎明的瞌睡。睡夢酣甜中,猛然被凄厲的吼叫驚醒,再也無法入睡。就采取各種措施,抵制高分貝,全無效。本來失眠,到了后半夜才入睡,剛睡著就被他們折騰醒。睡眠不足,心情煩躁,一骨碌爬起,抓起木板拖鞋,對著墻就敲,吼:夏侯雪,你還讓人活不活啦!

        劉亮臣、夏侯雪聽到木鞋敲擊墻壁的聲音和崔藝媛的抗議聲,像膨脹的氣球,在愛情和肉欲的太空飄呀飄呀,正飄得忘乎所以,猛地被子彈擊中,嘭地一聲粉碎,性趣全無。劉亮臣勉強(qiáng)泄出,男人的旗桿成了溺水的死雞娃。夏侯雪正在高潮,被刺激托舉,像乘坐氫氣球,扶搖直上,隨著云浪起伏。氫氣球猛地破碎,一頭從九霄云外墜落,摔在地上,像被情火肉欲燒得滾燙的鐵錠,猛地墜到黑龍江的冰窟窿里,沮喪、失望、隱怒、無奈,嘟囔: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呀?

        她理想中的頭,就是擁有自己的房子,想什么時候愛就什么時候愛,想愛多長時間就愛多長時間,哪怕一天24小時都在愛,別人都不會敲墻。愛的時候,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想怎么吼就怎么吼,只要不把天上的飛機(jī)吼下來,絕對不會有人干涉,充分享受人生的幸福。

        夏侯雪沒有滿足,情緒像臨下雨的云,懶得起床,就賴床。

        這邊安靜了,隔壁的崔藝媛仍無法入睡,心緒中充滿憤懣,也嘟囔: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呀!她理想中的頭,也是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毫無干擾地睡覺。哪怕全世界的男人女人都在愛,肉欲的漿糊泛濫成黃河長江密密西比,都不會影響自己睡覺。等有了高富帥,在自家的房子里,也不分白天黑夜地愛,吼叫、發(fā)泄,不影響別人,別人不干涉自己。

        但是,一套房子100平米,一平米兩萬元,還是空殼,不裝修住不成,再算上裝修費(fèi)置辦家具的錢,沒有250萬別想住進(jìn)去。自己一個月才2000多元工資,還是人民幣,不是美金歐元。干上一年,連年終獎加起來三萬多元。除去穿衣吃飯住宿應(yīng)酬手機(jī)費(fèi)交通費(fèi),一年攢不到5000元。照這樣的速度攢錢,十年五萬,100年50萬,250萬需要500年。500年后,自己的骨灰都變成化石了,沒變成化石的部分早就風(fēng)化,變成泥土,生長莊稼,養(yǎng)育了幾十代人,要房子有狗屁用處!

        夏侯雪和崔藝媛想到這里,本來潔凈如水的心緒,絕望得像滴在里面的墨汁,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擴(kuò)洇,情緒如墜在深夜的空谷里。

        劉亮臣把夏侯雪肚皮上的污穢清潔干凈,說:你再睡一會兒,我弄早餐!

        夏侯雪看了他一眼,什么話都沒說,表情還是不滿意。都是你沒錢,要是有錢了,買套房子,怎么會在愛的時候被人家敲墻?把人折騰到高潮,猛地下馬,誰受得了?即使暫時買不起房,自己單獨(dú)租一套,也不會受這個罪!但是,她沒有把不滿說出來。

        早餐很簡單,鮮牛奶,連盒子放到熱水鍋里煮一會兒,再跑到小區(qū)外邊買份蛋糕。劉亮臣把這些整好,擺到客廳的餐桌上,回到臥室,坐在床邊,小聲給夏侯雪說:該起床洗澡了,再晚就遲到啦!

        夏侯雪遇到劉亮臣的溫存,情緒又從深谷里冉冉升起,沐浴在幸福的晨光里,就撒嬌:我還想睡覺!劉亮臣說:不敢再睡了,再睡真的要遲到。到了禮拜天再睡,睡到10點(diǎn)都行!夏侯雪說:睡到12點(diǎn)!劉亮臣說:行,睡到12點(diǎn)!夏侯雪說:我要你陪我睡到12點(diǎn)!劉亮臣說:好,我陪著你睡到12點(diǎn)!夏侯雪說:還要你摟著我睡!劉亮臣說:摟著你睡!

        夏侯雪的情感得到撫摸,心滿意足,這才爬起來,朝衛(wèi)生間跑去,排泄、洗澡。

        夏侯雪洗過澡,化過妝,從衛(wèi)生間出來,心情爽快了,身上就盈滿生機(jī),像雨中的竹筍,滋滋地朝出冒,這時碰見才起床的崔藝媛。崔藝媛披頭散發(fā),臉色發(fā)青,眼圈發(fā)黑,明顯睡眠不足,還有缺乏性生活滋養(yǎng)的枯燥。夏侯雪討好地說:一塊吃早餐,亮臣買的多,夠咱們?nèi)齻€吃的!

        崔藝媛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真把那東西當(dāng)飯吃啦?睡覺前一次,起床還要一次,不怕劉體操折騰死你!

        夏侯雪聽出話語里的嫉妒,像扇子扇著心里的喜悅,故裝懵懂地說:那事情怎么能折騰死人?怎么折騰都不夠。你和那個姓楊的在一塊時,不是一樣折騰?我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過得好好的,咋說散就散了?吃虧的還是你,沒有男人,看你的臉都干成啥樣啦!

        崔藝媛心里有了糾結(jié),說:我們不散伙,我吃虧更多。我陪了他一年多,隔一天做一次,也有200多次。就算是歌廳小姐,出臺一次少不了500元,200多次應(yīng)該有十多萬吧!

        夏侯雪說:怎么能說這話?我們不是歌廳小姐,我們是戀愛,享受愛情!

        崔藝媛冷笑,說:你是真單純還是裝單純,你肯定能和劉體操結(jié)婚?如果不能結(jié)婚,你們算啥?各取所需的炮友?性伙伴?他就是到馬路邊找小姐,一晚上也得300多塊!就算是炮友,他也得掏開房的費(fèi)用,還得請你吃一頓,哪能不花一分錢?你這是倒貼,知道不知道?

        夏侯雪突然覺得心緒里又涌出霧霾,團(tuán)團(tuán)圍裹著自己。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和劉亮臣的關(guān)系,也說不清自己和劉亮臣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以婚姻為目的的戀愛?自己還沒考慮和劉亮臣結(jié)婚,覺得那是遙遙無期的事情。再仔細(xì)一想,自己已經(jīng)26歲了,再混上兩年,就墜到剩女的沼澤里,和無數(shù)的剩女在爛泥里撲騰。和劉亮臣結(jié)婚又不甘心,他連單獨(dú)租套房子的錢都掏不起,把如花似玉的自己交給他,怎么對得起自己?

        吃過早飯,劉亮臣送她到公交車站。劉亮臣是女子健身館的教練,下午4點(diǎn)上班,晚上12點(diǎn)下班。他把夏侯雪送到汽車站后,再回去打掃房子,睡覺。從出租屋到汽車站,一里路。夏侯雪挎著劉亮臣的胳膊,偎在他身上,慢慢走著。劉亮臣穿著雪白的體操服,他從小就接受體操訓(xùn)練,本來可能成為世界冠軍,但到了16歲,個子像澆了水的苞谷,嗖嗖地朝上長,一直長到一米八六。讓一米八六的人在吊環(huán)上做十字撐、在墊子上翻跟頭,實(shí)在難為他。運(yùn)動前途喪失,又沒有正經(jīng)讀書,考學(xué)沒門,進(jìn)公司更沒門,政府不安排工作,卻落了個健美身材,全身的骨骼肌肉飽綻堅瓷,美輪美奐?,F(xiàn)在的男人,不是啤酒肚子,就是豆芽菜。舞臺上賣弄肌肉塊的男人,怵目驚心,夸張得能把人嚇?biāo)?,要是和這樣的男人愛愛,像和黑猩猩做愛,想起來就恐怖。只有體操運(yùn)動員的骨骼肌肉,堅瓷而不夸張,欣賞而不恐懼,令人渴望。夏侯雪第一次見到劉亮臣,心池霍然激騰出想親近這身骨骼肌肉的欲望,甚至想象和他愛愛時的銷魂、刺激。后來,她通過朋友要到他的電話號碼,和他吃過兩次飯就把他領(lǐng)到和崔藝媛、潘巧雅合租的房子里。第二天,崔藝媛說她:是不是太快啦?她說:現(xiàn)在是什么年代?信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兩個人在QQ上一打招呼,半個小時后就約地方見面,不中意各走各的,中意的一杯茶沒喝完就到酒店開房。第二天早上分手,合意的留個電話,下次再見。不合意走人,誰不欠誰的。像劉亮臣這么優(yōu)秀的男人,我不下先手,用不了兩天就會被別人搶去!

        劉亮臣和夏侯雪出現(xiàn)在街道上,迎面過來的目光都震驚,真是金童玉女、珠聯(lián)璧合。尤其那些中青年女性,目光戳向劉亮臣。透過單薄的體操服,能透視出堅瓷的骨骼、飽綻的肌肉、偉岸的身材,臉上現(xiàn)出掩飾不住的欣賞。夏侯雪看到這些目光,虛榮心得到滿足,身子又朝劉亮臣偎去。

        上班高峰期的公交車上,擁擠得再插一只腳都困難。擠公交車的人,全是民工、藍(lán)領(lǐng)、下層白領(lǐng)、中小學(xué)生、進(jìn)城農(nóng)民。夏侯雪一上車就被一群民工包裹,前后左右都是男人。男人衣服上的石灰、臟污挨著她的衣服。男人身上的汗臭味、腳氣味、大蒜味、煙酒味、褲頭里的腥臊味,熏得她惡心、頭昏,直想嘔吐。她閉緊嘴巴,減輕呼吸的深度和頻率,減少吸納污穢空氣,還要躲避他們的肢體接觸。但是,她朝左靠,左邊的就朝她靠;她朝右靠,右邊的也朝她偎;她朝前靠,前邊的就朝她逼;她朝后退,后邊的就朝她頂。她清晰地感覺到,四面八方都有橫著頂來的硬物。好幾根還對著她的身體磨擦,怎么躲都躲不開。她堅持忍受,到處都是人家的人,有理說不清。身邊人見她不言語,以為她希望這樣,更肆無忌憚。幾根肉棍竟然同時戳她,五六個嘴巴沖著她的臉龐、鼻孔,噴發(fā)著難以忍受的氣味,憋在胸中的怒氣終于爆發(fā)了,沖著挨她最近的男人吼,離我遠(yuǎn)點(diǎn)好不好!那個男人趕忙后退,頂著她的肉棍離去了,辯解:后邊的人擠我,我也沒辦法!立即有男人說:嫌擠就甭坐公交車呀,打的不擠,開私家車更不擠,你咋不打的不開私家車?

        這群在建筑工地干活的男人,要是一個人出門,比孫子都孫子,走路都溜墻角。要是一群人出門,惡膽膨脹,天王老子都不怕。他們見夏侯雪一個人,車上的人不敢干涉他們,更不把夏侯雪放在眼里,更肆無忌憚地朝她身上挨。有的干脆攥著那東西,在她身上捅、甩、蹭、戳、擠、壓。夏侯雪幾乎要哭出來,對著他們吼:流氓,一群流氓!有個男人幾乎抱著她,呲著蒜瓣樣的黃牙,說:你使勁朝人家懷里擠,跟俺老家的母豬跑圈差不多!她氣急敗壞,大聲反擊:你才是母豬跑圈,誰朝你懷里擠啦?你不懷好意,大流氓!罵完,對司機(jī)喊:停車,我要下車!司機(jī)說:不到站不能停車,亂停車罰款200元,扣三分。夏侯雪沒辦法了,用身體撞擊向她擠迫的男人。她的身體撞擊到他們身上,更激發(fā)他們的欲望,更用力擁擠她。終于到站了,她朝車門跟前運(yùn)動,這些男人不讓路,她喊:讓開,我要下車!那些男人也喊:我也想讓開,別人擠著我讓不開,你讓我咋辦?司機(jī)看不順眼了,沖著他們吼:你們有完沒完?車上這么多人等著上班,要不我就報警啦!她這才擠下車,恨恨地看著開走的公交車,心里涌出一陣劇烈的悲愴,刺激得眼淚奔流出來。

        離公司還有一站路,不能再搭公交車了,就走。一輛一輛私家車,一輛一輛出租車,潮水般從她身邊駛過。有輛空駛的出租車經(jīng)過她身邊時,有意放慢車速。她實(shí)在想坐進(jìn)出租車?yán)?,用不了三分鐘就能到公司。但是,出租車的起步價是十塊錢,只要你坐上去,哪怕開20米,都得給人家十塊錢。就裝成沒看到出租車降速,目視前方,懷著悲憤朝公司走去。胸中竟泛起這樣的想法:把錢攢到一定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買車,永遠(yuǎn)不再擠公交車,永遠(yuǎn)不受這些臭男人的欺負(fù)!

        離公司還有300公尺,一輛紅色寶馬從她身后駛來,減速,停下,潘巧雅放下車窗,把腦袋伸出來,喊:上車!夏侯雪趕忙把臉上的淚痕清除了,掙扎出一副笑臉,說:不用啦,離公司也不遠(yuǎn),我正好鍛煉身體。整天坐辦公室,沒有時間鍛煉。潘巧雅又升起車窗玻璃,紅寶馬啟動,駛離。

        夏侯雪等電梯時,潘巧雅停好車,趕到電梯門口,對夏侯雪說:每天步行上班,是好習(xí)慣,把錢節(jié)省了,又把身體鍛煉了,一舉兩得。夏侯雪心里嘟囔:你開著寶馬車,凈說些不出力氣的話。你跟我們一塊擠公交車的時候,哪天不嘟囔一定要買車,八輩子不擠公交車!

        潘巧雅摘下墨鏡,放進(jìn)眼鏡盒,問:還和那個體操王子在一塊?夏侯雪見跟前有人,不好直接回答,點(diǎn)頭。潘巧雅笑了下,沒再問什么。電梯運(yùn)行到十樓,人們下完了,只剩下她們兩個。潘巧雅接著說:其實(shí),那個體操王子也不錯,身體好、英俊、養(yǎng)眼,性生活也和諧,就是錢少了點(diǎn)。

        夏侯雪還是沒有說話,心里嘟囔:說得好聽,你要不圖錢多,憑啥傍50多歲的老頭子?你要是沒有錢,憑啥開寶馬住別墅?你傍趙局長以前,天天和我們一樣擠公交車,哪天不罵公交車擁擠!

        出了電梯,走不到十多公尺,就進(jìn)了公司。突然,潘巧雅看見夏侯雪裙子后邊涂滿了漿糊,都擠過公交車,還能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就驚叫:你屁股上是什么東西?潘巧雅這么一叫,夏侯雪身邊的人都看。崔藝媛只看了一眼,就說:你叫那些臭男人刷了漿糊!潘巧雅用手在鼻子跟前扇,皺著眉頭,滿臉厭惡,說:惡心死人,快到衛(wèi)生間把裙子換了!說著,拉著夏侯雪的肩膀,朝衛(wèi)生間跑去。

        崔藝媛在辦公室放了件備用褲子,取出來,也朝衛(wèi)生間跑去。

        換過衣服,夏侯雪、潘巧雅、崔藝媛回到辦公室,坐在各自的辦公桌前,都沒有心思辦公,就咒罵公交車,咒罵車上的臭男人。夏侯雪覺得顏面掃地,羞恥到極點(diǎn),趴在桌上哭泣。潘巧雅走過去,拍著她的肩膀,勸:甭哭了,這事情不算個啥,隔了幾層布,他們最多過個干癮!崔藝媛也走過來,問:他們在你身上刷漿糊,你一點(diǎn)都沒察覺?潘巧雅說:你沒擠過公交車?車上那么多人,擠得像壓縮餅干,哪能想到這上頭?再說,擠公交車的女人哪個沒被刷過漿糊?

        她們正在議論,劉亮臣出現(xiàn)在公司門口,手里提著塑料袋,里面裝著夏侯雪的衣服。先是一個女職員看到劉亮臣,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這一聲,驚動了別人,都看劉亮臣,都被美男人傾服,失態(tài)地盯著劉亮臣。崔藝媛冷笑,說:小心看進(jìn)眼里拔不出來!

        劉亮臣走到夏侯雪跟前,說:我把你的衣服拿來啦!夏侯雪接過衣服,說:你快回去睡覺,晚上還要上班!劉亮臣說:我今天就買輛單車,每天送你上班,不用再擠公交車?yán)玻∠暮钛┱f:你送我上班,你就休息不成了。劉亮臣說:我身體好,吃過午飯睡一會兒,不會影響身體!

        一個女職員羨慕地對夏侯雪說:雪姐,你幸福死啦!有個女職員接著說:我要是有這么帥氣的男人,睡一夜拉出去槍斃都值!

        崔藝媛撇了下嘴,沒出聲地說:漂亮有屁用處,還不是讓女朋友擠公交,被人家在屁股上刷漿糊!

        夏侯雪的情緒又活泛起來,剛還被悲喪淹沒的情緒,又漂浮出幸福。女人就是這樣,沒男朋友前和別人比漂亮,有了男朋友和別人比男朋友,生了孩子和別人比孩子,一輩子都和別人比。夏侯雪心里的幸福盛不下,從眉眼溢出來,眉里眼里都充滿滋潤,七竅都萌發(fā)出幸福,對劉亮臣說:我送你出電梯!說著,挽著劉亮臣的胳膊,朝外邊走去。

        潘巧雅見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劉亮臣、夏侯雪身上,沒人在意她的存在,心里就有了失落,略一琢磨,大聲宣布:今天中午我請大家到海鮮城吃飯,11點(diǎn)下班!

        立即,有個同事歡呼:今天的太陽從西邊出來啦,全地球的幸福都降臨到我們公司,剛看了帥哥,給眼睛會餐,中午又要吃海鮮,給嘴會餐!

        這時,老板吳發(fā)寶從辦公室走出來。崔藝媛看見吳發(fā)寶,對潘巧雅說:巧雅,你說11點(diǎn)下班,給吳總請示一下!

        潘巧雅撇了下嘴,剛要說話,吳發(fā)寶就說:巧雅說11點(diǎn)下班就11點(diǎn)下班,大家難得聚聚,我咋能不支持?以后,公司的事情,我說了算,巧雅說了也算,要是我說的和巧雅說的有矛盾,以巧雅說的為準(zhǔn)!

        潘巧雅看了崔藝媛一眼,覺得崔藝媛變得太快了,但什么話都沒說。

        崔藝媛又說:吳總,這話還用你給我們說?我們早就把巧雅當(dāng)老板看啦,遇到不清楚的事情,你要是不在,我們都請示她!

        吳發(fā)寶開了一家歌舞廳,還有一家休閑中心。潘巧雅是公安局趙局長的情婦,歌舞廳、休閑中心一出事,不用趙局長出面,潘巧雅打個電話就能擺平。

        潘巧雅駕駛著寶馬,夏侯雪、崔藝媛和另外兩個女職員坐在里面。潘巧雅的車開得很老到,名牌車的性能極好,起步加速都沒有感覺,行駛起來像在路面上滑行,沒有一絲聲響。潘巧雅一邊駕駛一邊說:高檔車就是這樣,人坐在車上像坐在客廳。不像國產(chǎn)車,開過120邁就亂顫,噪音聒得難受。開慣了進(jìn)口車,開國產(chǎn)車就難受。她的心情爽極了,全世界的光彩都堆積到她臉上。

        寶馬車開到海鮮城門口,保安和迎賓小姐跑過來。潘巧雅停車,打開車門,對車?yán)锏耐抡f:到啦。她沒有拔點(diǎn)火鑰匙,直接下車,對保安說:幫我把車停好。經(jīng)理趕忙對跟班說:你親自去把潘總的車停好。又尾隨在潘巧雅屁股后頭,恭敬得像只京巴。一個迎賓小姐給潘巧雅躬下身子,問:小姐,訂包廂了嗎?潘巧雅不高興地盯了經(jīng)理一眼,經(jīng)理馬上訓(xùn)斥迎賓小姐:真不會說話,潘總來啦,還用預(yù)訂包廂?那間玫瑰苑包廂呢?迎賓小姐說:有客人訂啦!經(jīng)理說:把玫瑰苑包廂給潘總,給他們另外調(diào)一個包廂。他們要是不同意,就說公安局點(diǎn)名要這個包廂的。經(jīng)理見潘巧雅臉色緩和了,做了個請的姿勢,跟在潘巧雅后邊。潘巧雅仰著頭,直視前方,旁若無人。夏侯雪、崔藝媛和男女同事尾隨在她后邊。進(jìn)了包廂,潘巧雅毫不客氣地朝首席位置走去,經(jīng)理搶前一步,替她拉開凳子。潘巧雅坐下,接過服務(wù)小姐送來的熱毛巾擦手,問:你們符總在不在?經(jīng)理說:我已經(jīng)派人去叫啦,您來啦,他再忙也得過來!

        夏侯雪、崔藝媛他們圍著餐桌坐下,沒有說話,看潘巧雅擺譜。崔藝媛平時還敢和潘巧雅頂幾下,到了這個場合,就有了自知之明。女人間的爭風(fēng),爭的不是自己的實(shí)力,是背后的男人的實(shí)力。

        包廂門開了,海鮮城老板進(jìn)來,問候潘巧雅:好多日子不見您來啦,是不是我們把您得罪啦?潘巧雅把手伸出去一半,恩賜似地讓他握,說:符老板發(fā)財啰,哪能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里?符老板說:您可不要嚇我,本人心臟不好,經(jīng)不起您嚇!符老板向潘巧雅問候完,又把臉轉(zhuǎn)向夏侯雪、崔藝媛他們,恭敬地說,歡迎各位光臨!潘巧雅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你可不能打我這幾個姐妹的主意噢,她們都是名花有主!符老板說:我剛才還說您不要嚇我,您又嚇我啦。要是把我嚇個三長兩短,我老婆會找您麻煩的,我們可是恩愛夫妻。潘巧雅滿臉都是譏笑,說:你老婆恩愛你有可能,你可不會恩愛你老婆。你那幾根花花腸子誰不知道?老實(shí)給本小姐交待,在外邊養(yǎng)了幾個?哪天讓我們認(rèn)識認(rèn)識?符總哈哈一笑,說:我那幾個都上不了臺面,連潘總的一根頭發(fā)絲都不如。沒辦法,將就著用吧。潘總手邊要是有高品味的給我介紹一個,我付介紹費(fèi)。潘巧雅冷笑,說:狗改不了吃屎!剛才還說恩愛夫妻,這陣又嫌二奶不漂亮,想養(yǎng)更好的。符老板也笑,辯解:我多養(yǎng)一個,社會就少一個失業(yè)者,增加一份團(tuán)結(jié)。用你們白領(lǐng)人的話說,叫什么財富再分配,共產(chǎn)主義大同。潘巧雅給他擺了下手,說:行啦,不要擺你們的色鬼理論啦。我們要抓緊時間吃飯,下午還要上班呢。符老板說:這頓飯我簽單,我先替各位點(diǎn)四道最名貴的菜,剩余的各位隨意點(diǎn)。這四道菜是非洲鮑魚,澳大利亞龍蝦,南沙石斑魚,五指山鱘魚。潘巧雅說:不會是假冒偽劣吧?符老板又做出可憐兮兮的樣子,說:您又嚇我啦,我就是假冒偽劣,也不敢在您面前?;^。何況,本人一直以誠信為本,取利有道。剩下的各位隨意點(diǎn),多點(diǎn)多吃,我外頭還有應(yīng)酬,各位隨意。潘巧雅給他揮了下手,說:快滾吧,說不定哪位小姐叫你哩。符老板賠著笑臉朝門口退去。

        潘巧雅沒有看菜譜,一口氣點(diǎn)了十幾道海鮮,隨之問:你們喝點(diǎn)什么?她們見點(diǎn)的全是很昂貴的海鮮,不好意思再點(diǎn)飲料,就說:不要飲料啦!潘巧雅又把目光轉(zhuǎn)向男同事,問:你們幾位喝什么?男同事也不好意思點(diǎn)酒水,說:不喝酒啦,下午還要上班哩。潘巧雅氣勢很足地說:到這里來了,還講什么客氣?不吃白不吃。給女士每人一包酸奶,男士每人一瓶青啤。

        夏侯雪、崔藝媛這些人很少光顧海鮮城,像龍蝦、鮑魚、石斑魚、鱘魚這些昂貴的東西,從來沒有吃過。這些東西上來時,不知如何動手。潘巧雅給他們講鮑魚如何吃,龍蝦生的怎么吃、蒸的怎么吃……

        他們聽得很認(rèn)真,如小學(xué)生。

        半個小時后,符老板跑進(jìn)來,走到潘巧雅跟前,說:有件事情,到外邊說。

        潘巧雅說:又不是策劃反革命暴亂,搞得這么神秘?這里全是我的同事,不會壞你的事情,就在這里說,沒關(guān)系!符老板還沒張嘴,潘巧雅就猜出他要請自己辦什么事。無外乎什么人被抓了,讓把人放出來。

        符老板說:其實(shí)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我弟剛才在包廂玩錢,叫公安端啦,把人全抓走啦。

        潘巧雅心里踏實(shí)了,甚至還有了歡愉,自己又有一筆收入了。從挎包里取出煙盒,捏出一支女士煙,放在嘴唇上。符老板趕忙掏出打火機(jī),替潘巧雅點(diǎn)燃,尊敬謙卑。潘巧雅吸了一口,吐出來一股白煙在空中彌散,說:人抓走啦,關(guān)上十幾天就放啦,不就是個賭博嘛!又不是販槍販毒,怕什么?

        符老板又躬了下身子,說:這事情在您眼里是小菜一碟,在我們草民百姓眼里,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情……

        潘巧雅乜斜著眼睛,似看非看地睇著他,過了一兩分鐘,才問,誰抓的?符老板趕忙說:新華分局陳志清抓的。潘巧雅問:什么時候抓的?符老板答:剛才,不過半個小時。潘巧雅吸了口煙,說:這樣吧,給符老板個面子,我求陳志清一次!潘巧雅拿起手機(jī),撥通電話:陳隊長,是我呀……昨晚老趙還給我說新華分局的陳隊長很能干……能給陳隊長幫上忙肯定要幫!有件事情求你啰……我讓符老板去找你,他懂規(guī)矩……潘巧雅收了線,說:你們現(xiàn)在就去新華分局領(lǐng)人,別的我就不說啦,你知道該怎么辦。

        符老板臉上有了笑容,說:這個不用潘總交待,我懂。說著,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金卡,給夏侯雪、崔藝媛和一干同事一人一張,說:“這些金卡面額值是1000元,在海鮮城消費(fèi)頂1000元人民幣用!又對潘巧雅說:您用不上這東西,隨時來都簽單!

        崔藝媛突然覺得潘巧雅的個子升高了,自己身上承受著無形的壓力,把個子壓低了,看潘巧雅的眼神里全是羨慕。夏侯雪覺得進(jìn)了這間包廂后,發(fā)生的故事全以潘巧雅為中心,別說同事們淡忘了劉亮臣,連自己都被眼前發(fā)生的事攪得眼花繚亂,腦子里根本沒有劉亮臣的蹤影。如果潘巧雅是奔騰的長江黃河,自己在劉亮臣身上得到的幸福,像缺水龍頭放出的細(xì)流,微不足道。

        一點(diǎn)半鐘,他們走出海鮮城,符老板夾著一個皮包跟在潘巧雅身后,說:潘總,沒吃好,實(shí)在抱歉!

        潘巧雅說:吃得很好,感謝符老板啦!

        有人把寶馬車開過來,潘巧雅鉆進(jìn)車內(nèi),夏侯雪、崔藝媛和另兩個女同事也鉆進(jìn)車?yán)?。符老板把皮包從車窗里塞進(jìn)來,說:一點(diǎn)小意思!

        潘巧雅說:這是干嗎呢?都是朋友嘛,給朋友幫忙怎么能這樣呢?她嘴上這么說,還是把皮包接下來。

        寶馬車離開了海鮮城,潘巧雅對夏侯雪說:把包打開,看看是什么東西。夏侯雪沒有動,覺得她接收別人的東西,不光明不正大,說不準(zhǔn)還犯法,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打開,人多口雜,傳出去惹麻煩。

        潘巧雅見夏侯雪不敢打開皮包,說:打開,我不是公職人員,受賭罪定不到我的頭上。我懂法律,不會做犯法的事。

        夏侯雪打開皮包,瞅了一下,差點(diǎn)驚叫起來,皮包里全是人民幣,銀行的封條都沒撕開。

        寶馬車駛到公司門口,潘巧雅給她們說:你們先回公司,我去辦點(diǎn)事。

        夏侯雪望著寶馬車駛?cè)サ谋秤鞍l(fā)愣。崔藝媛走過去,拉了她一下,說:走呀!夏侯雪轉(zhuǎn)過身子朝大樓走去,走進(jìn)一樓時崔藝媛說:離上班還有15分鐘,咱們在這里坐一會兒。夏侯雪和崔藝媛坐在沙發(fā)上,都沒有說話。夏侯雪禁不住問:藝媛,你看那個皮包里有多少錢?崔藝媛說:大概有20萬吧!說話時,心里很不舒暢,像有什么東西掛在腸子上。

        夏侯雪想劉亮臣都28了,自己也26了,同居了兩年沒有房子不敢結(jié)婚。人家打一個電話就掙20萬,照這樣打幾個電話就能買套公寓房,說:咱們十年都攢不了這么多錢!

        崔藝媛說:這只是咱們看見的,咱們看不見的不知道還有多少!難怪人家開寶馬車,噴ALLURE香水!

        夏侯雪問:聽說吳總對你好?

        崔藝媛沒有吱聲,覺得自己和潘巧雅比太窩囊了。都是給人家做情人,潘巧雅收獲的是森林,自己收獲的是稻草。人家住的別墅開的寶馬,自己住的合租房,只是可以報銷出租車票。

        夏侯雪見崔藝媛沒有回答,也不再說什么,心里又琢磨去哪搞買房買車的錢,哪里都搞不到,惆悵和愁緒像濃霧樣在腦子里彌蕩。

        劉亮臣買了輛自行車。

        清晨,他伺候夏侯雪吃過早餐,把自行車扛下樓,讓夏侯雪坐在車后架上,送她上班。在玫瑰色的朝霞里,在涼爽海風(fēng)的吹拂中,劉亮臣蹬著車子,在人群車縫里穿行,像魚在水里游,同樣引起人們的羨慕。還有年輕男女起哄:帥哥美女!夏侯雪心里又翻騰出得意、滿足。劉亮臣除了沒有錢,其他什么都不缺,能得到這樣的男人也是一輩子的幸福。就把臉貼在劉亮臣的后背上,摟著他的腰,嬌嗔地說;慢點(diǎn),小心把人家顛下來!劉亮臣降慢車速,說:我騎慢點(diǎn),不會把你顛下來!沒過一會兒,她又說:騎得太慢了,照這樣騎下去,肯定要遲到!劉亮臣又加快蹬車的頻率,自行車的速度立即提起來。很多時候,幸福在心里盛不下,刺激得夏侯雪發(fā)出呢喃的聲音:亮臣!劉亮臣問:啥事?夏侯雪說:我要你天天都用自行車送我上班!劉亮臣說:買自行車就是為了送你上班!夏侯雪說:我要你送一輩子!劉亮臣說:肯定送你一輩子。不過,咱們有錢了,買輛轎車,我開車送你上班!夏侯雪說:要是用轎車送我上班,我就挨不上你的身子了。劉亮臣就笑,說:行,咱們不買轎車,我天天用自行車送你上班!只要你高興,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劉亮臣把她送到公司門口,女同事就羨慕,跟夏侯雪開玩笑:你真幸福,明天我給你報銷出租車票,讓你男朋友騎車送我!夏侯雪就亮著聲音回答:別說騎車送你上班,全天出租給你都可以!夏侯雪和同事開玩笑時,劉亮臣就在旁邊笑,等她們開過玩笑了,才給夏侯雪說:我回家啦!夏侯雪說:騎慢點(diǎn),注意安全!劉亮臣把長腿一翹,跨上自行車,風(fēng)似地飆去了。夏侯雪和同事望著他飆去的身影,直到消失,才怏怏地轉(zhuǎn)過身,若有所失地朝電梯走去。

        這座辦公樓里的公司都是八點(diǎn)上班,員工都在七點(diǎn)五十左右來到辦公樓前。劉亮臣騎著自行車,帶著夏侯雪,也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成為辦公樓前的一道風(fēng)景。早到的女白領(lǐng)故意不進(jìn)電梯,等著欣賞劉亮臣。潘巧雅從停車場出來,老遠(yuǎn)就看見辦公樓前站了十多個女白領(lǐng),劉亮臣騎著自行車,后邊帶著夏侯雪,朝辦公樓駛來。女白領(lǐng)像受檢女兵經(jīng)過閱兵臺,目光刷地投向劉亮臣,眼睛里能伸出鉤子。有幾個半張嘴巴,發(fā)出贊嘆。潘巧雅心里又騰升出失落,自從傍上趙局長后,在任何場合,都必須以她為中心。這時,崔藝媛從出租車?yán)镢@了出來。

        潘巧雅走到夏侯雪和劉亮臣跟前,撇下嘴角,說:現(xiàn)在是21世紀(jì)了,你們還用20世紀(jì)50年代的方式進(jìn)行戀愛,是不是落伍了?旁人看了都難受,你們還以為感情在升華!

        崔藝媛接著說:美女坐在帥哥的自行車上,緋紅的臉腮貼在心愛人的后背上,行進(jìn)在愛情的田野上,在崎嶇坎坷的小徑上顛簸。藍(lán)天白云,滿目碧綠,鳥語花香,有牧童的笛聲吹奏,有農(nóng)婦嘹亮的歌唱。顛呀,顛呀,顛到愛情的圣地!多幸福,多刺激,多浪漫!說完,故意給潘巧雅說:巧雅,你這就不懂了,人家這是爛漫,是返樸歸真,是簡單生活,是精神低碳,是……

        劉亮臣心里像落了沙子,礙于她們是夏侯雪的同事,不好說什么,就裝傻,還跟她們打招呼。

        夏侯雪知道她們在發(fā)泄嫉妒,覺得潘巧雅背后有公安局長,崔藝媛背后有吳老板,自己背后只是一個健身教練,不是人家的對手,只能忍了。就走到她們跟前點(diǎn)頭,表示禮貌。

        健身館規(guī)定六點(diǎn)到七點(diǎn)是吃晚飯時間。夏侯雪五點(diǎn)半下班,然后趕到劉亮臣上班的地方。健身館旁邊有家小食店,做魚煲,一條塘虱魚,配上豆芽、青菜、腐竹、豆腐、海帶、土豆,要葷有葷,要素有素,維生素豐富,卡路因不缺,12塊一份。兩人各要一碗米飯,再加兩元錢,總計14元錢,便宜實(shí)惠,適合消費(fèi)。夏侯雪還沒到,劉亮臣占了桌子,點(diǎn)了單。魚煲在爐子上燉著,發(fā)出噗噗的聲音,也發(fā)出淡淡的香。劉亮臣取了兩雙筷子,用餐巾紙擦了,給夏侯雪的空碗上擺一雙,給自己的空碗上擺一雙,朝夏侯雪來的方向瞅視。夏侯雪在街口剛出現(xiàn),他就站起來,給她招手,不敢離開座位去迎接,怕別人占了座位。這陣是吃晚飯的時候,食客多,座位少,經(jīng)常發(fā)生搶座位的爭吵。夏侯雪走到離他還有二三十公尺的時候,他才跑過去,接過她的挎包,摟著她的腰。她的腰很軟、很柔,像風(fēng)中飄擺的柳樹。摟著這樣的腰肢,真是享受,胸腔中有了幸福的波紋,說:我把魚煲點(diǎn)了,你一來就吃,不耽誤時間。

        夏侯雪喜歡劉亮臣摟腰的感覺,搭在腰上的那只手寬大、厚實(shí)、有力,恰到好處地?fù)е歼M(jìn)去的部分,使自己有了依賴、安全的踏實(shí)感。劉亮臣摟著她走到餐桌跟前,把凳子搬到她屁股后邊,伺候她坐好,又端起茶壺,給她茶杯里倒上茶,說: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先喝點(diǎn)茶,魚煲馬上就好!夏侯雪還在想被潘巧雅、崔藝媛諷刺的事,不爽,就在劉亮臣身上撒氣,黑喪著臉,不喝。

        劉亮臣見她臉上晴天轉(zhuǎn)多云,不知道為什么風(fēng)云突變,把茶杯朝她跟前挪了下,說:喝點(diǎn)茶,魚煲馬上就好!

        夏侯雪沒有喝,嘟囔:天天吃魚煲,嘴里全是魚腥味,膩死了,走到人跟前像是賣魚的!

        劉亮臣趕忙拿過菜譜,遞到她手里,說:你再點(diǎn)個菜,喜歡吃什么就點(diǎn)什么。天天吃魚煲,誰都吃膩了!

        夏侯雪翻菜譜,青椒炒肉絲25元、干煸肥腸25元、紅燒肉28元、回鍋肉25元,只要帶肉的炒菜,沒有低于25元的。要是每天晚上增加25元開支,一個月就是750元,大月是775元。一個月增加775元,一年就是9000多元。還想買車買房,工資不漲,只能少買衣服少吃菜,在生活上節(jié)省。她把菜譜從前看到后,又從后看到前,長嘆口氣,說:算了,就吃魚煲!

        劉亮臣以為這些菜不合她的口味,更殷勤地說:我到旁邊食店給你打包個菜,你想吃什么?

        夏侯雪心里又翻起一股暖暖的波浪,憋氣消匿了大半,說:算啦,吃什么都沒胃口,就吃魚煲吧!

        劉亮臣又順著她的意思說:其實(shí),魚煲還是不錯的,有湯有水,有肉有菜。報紙上都說了,女孩子要多吃魚,魚肉不增肥,還補(bǔ)腦,越吃越聰明,以后生的孩子更聰明。我們訓(xùn)練館那些富婆富姐,剛報名的時候身上的膘有半尺厚,胸上的肉掉到肚子跟前,肚子上的肉掉到大腿跟前,坐到轎車上,車都一邊高一邊低,營養(yǎng)師不讓她們吃肉,要她們吃魚,加上體育鍛煉,幾個月下來,硬是把半尺厚的肥膘減去了。他一邊說一邊比畫,夏侯雪心里的埋怨在比畫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磨去了。魚煲端上來時,這些怨氣徹底沒有了,說:我想買輛車,你以后不用專門送我上班了!

        劉亮臣一驚,看夏侯雪的人眼變成了牛眼。買車,可不是加個肉菜這么簡單的事情,兩個人的工資除去吃喝穿衣交房租,一年積攢不了幾個錢,這點(diǎn)錢要是買了車,起碼20年內(nèi)不能買房。沒有房子,連愛愛都受干擾,不得暢快。要是再在出租屋里生孩子,三天兩頭搬家,日子咋過?就試探著問:房子不買了?夏侯雪一愣,房子更是當(dāng)務(wù)之急,沒有房子到哪里結(jié)婚?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同居,連法律保護(hù)都沒有!20年后自己都46歲了,女人到了這個年齡,頭發(fā)稀了,皺紋密了;身子肥了,衣服瘦了;化妝品多了,回頭率少了;狗見了都吼叫,男人見了繞街道,真是殘花敗柳,報廢設(shè)備。到那個時候,女人就像垃圾箱里的東西,除了拾破爛的在里面翻騰,不會有人正眼看一下。買車又是當(dāng)務(wù)之急,沒有轎車,就得讓劉亮臣騎自行車送,就得看她們的眉高眼低,聽她們的風(fēng)言冷語,像心上扎了竹刺,不是太痛,就是難受。琢磨了一會兒,說:買房子需要幾百萬,我們再奮斗十年二十年也買不起。買車十萬就可以,我們完全可以做到。我們先揀容易的做,把難做的放到后邊。

        劉亮臣說:買了車,開上十幾年就得報銷,又得買車,剛好把買房子攢的錢又買了車。再說,買了車就得養(yǎng)車,年檢費(fèi)、汽油費(fèi)、維修費(fèi)、違章罰款,沒車的時候還能攢點(diǎn)錢,有了車就攢不了了!

        夏侯雪不說話了,眼眶里有了淚水,差點(diǎn)沒流出來。劉亮臣見她要哭,急忙說:你實(shí)在想買車咱就買車。買了車后,咱們到郊區(qū)租間房子,不和她們合租了。

        夏侯雪苦笑,說:到郊區(qū)租房子,房租便宜了,路途遠(yuǎn)了,節(jié)省的房租又交給中石油中石化了,等于沒節(jié)省。說到底,還是咱們沒錢,像做衣服,買了三尺布,想做一身衣服,不是缺袖子就是缺褲腿,補(bǔ)上袖子就沒有褲腿,要了褲腿就沒有袖子!

        劉亮臣說:很多事情越計劃越做不成,做了不一定都不對。就像你說的做衣服,只有三尺布,哪怕先做兩只袖子,等有布了再做褲腿。你既然想開車,咱們就買車,享受了再說。我們都年輕,不可能一輩子沒有發(fā)財?shù)臋C(jī)會。如果我們十年后有了發(fā)財?shù)臋C(jī)會,一年收入幾百萬,現(xiàn)在為了幾萬塊錢,舍不得享受,不值!

        夏侯雪心里又泛起喜悅的浪花,郁悶被浪花沖跑,說:亮臣,咱買輛車,我上班我開,我不上班你開。別人家的男人都有車開,你憑什么不能有車開?我計算了咱們的錢,我有三萬存款,你有兩萬存款,現(xiàn)在有種QQ車,購車費(fèi)辦證費(fèi)加起來六萬多就能拿下來,還差一萬多。我們再節(jié)省點(diǎn),爭取三個月把錢攢夠!

        劉亮臣說:我聽你的,只要你高興,怎么做都行。

        夏侯雪的情緒又推向高潮,腦子里幻化出這樣的情景:開著自己的轎車,行駛在馬路上,馬路兩邊的人都給她投來羨慕的目光,公司的同事圍著她的轎車品頭論足,羨慕無比,潘巧雅、崔藝媛不在自己面前擺譜了。心里高興了,塘虱魚就沒有腥味了,覺得老板給煲里放的蔬菜都比往日豐盛了,米飯比往日多了,免費(fèi)菜湯里放的蔥花都多了。

        崔藝媛第一次和吳發(fā)寶好,是春季的一個傍晚。這個季節(jié),植物開花授粉,動物發(fā)情交媾,空氣中都涌動著催情的氣息。夕輝把樓房、立交橋、街道照得分外燦爛,也分外溫馨。隨著太陽的西墜,這座中國最靠近赤道的城市涼爽了,人們從龜縮的房屋里走出來,逛街、會友、約情人、找小姐。

        吳發(fā)寶請崔藝媛吃海鮮,吃完后到酒吧喝了紅酒。跳舞的時候崔藝媛渾身發(fā)軟。后來,吳發(fā)寶把她帶到酒店。其實(shí),崔藝媛并沒有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瞌睡尋枕頭,本來就想傍老板,好不容易抓住這個機(jī)會,怎么能放過?就裝成不省人事的樣子,踉踉蹌蹌進(jìn)了房間。吳發(fā)寶把枕頭疊在一起,讓她半躺在床上,給她泡了茶,不熱不涼時,喂她喝了。崔藝媛非常清楚馬上要發(fā)生故事了,故意裝成醉樣,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吳發(fā)寶說:你去洗個澡,洗過澡后舒服些。替她脫了外衣,要脫內(nèi)褲和乳罩時,她擋住他,自己鉆進(jìn)衛(wèi)生間。一邊洗澡一邊琢磨:這算什么呢?婚外情?一夜情?自己根本沒有情的欲望。他能給自己什么?給到什么程度?不能讓他太便宜得到自己,太便宜了會認(rèn)為自己賤!又不能拒絕他,過了這個村,不一定能遇到這個店,先搭上把再說……

        吳發(fā)寶離開時給她說:你以后上下班不要再坐公交車了,打的,車票由公司報銷。于是,崔藝媛的付出換來了由擠公交車白領(lǐng)上升為打的白領(lǐng)。

        下午剛上班,吳發(fā)寶給崔藝媛打電話,約她下班后一塊吃西餐。她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吃西餐只是序幕,正戲在吃過西餐之后。一下午,她都在琢磨晚上怎么給吳發(fā)寶說。要是得不到更多的好處,自己太虧了。名義上傍了個老板,實(shí)際收入連站街小姐都不如。又不能得罪他,他是老板,一個月給自己開2000多塊,再報銷1000多的出租車票。得罪了他,就得重新找工作?,F(xiàn)在沒有工作的大學(xué)生比街道上的蟑螂都多,只要有老板招手,成群的大學(xué)生朝人家跟前跑。一直到七點(diǎn)二十幾分,崔藝媛才走進(jìn)西餐廳。她按照預(yù)想的方案,坐在吳發(fā)寶對面,一句話都不說,表情肅穆,好像不是和情人約會,而是在殯儀館開追悼會。

        吳發(fā)寶等了一個多小時,心里著急,見她進(jìn)來,著急霍然消失,還表現(xiàn)出親切,問:怎么啦,為什么事情生氣?崔藝媛沒有說話。吳發(fā)寶把菜譜推到她面前,問:想吃什么?隨便點(diǎn)!崔藝媛把菜譜推回去,說:你隨便點(diǎn),點(diǎn)什么我吃什么,反正也沒胃口,不想吃東西!吳發(fā)寶問:你到底怎么啦?有什么不高興的事情說出來,我能幫忙的一定幫忙。

        崔藝媛瞥了他一眼,說:你看人家潘巧雅,開寶馬車,噴ALLURE香水,進(jìn)海鮮城吃鮑魚像吃葵花籽,多風(fēng)光!再看我……

        吳發(fā)寶不說話了,停了好幾分鐘,才說:咱們怎么能和公安局長比?人家掙的什么錢,咱們掙的什么錢?人家只要有張任命書,就有人把錢往手里送,不掏成本,純利潤,膽子越大權(quán)力越大利潤越高。咱們掙的什么錢?要資金、要項目、要運(yùn)作、要跑市場,哪一關(guān)都得給人家掏錢打關(guān)節(jié),貸款給銀行行長送,要項目給廳長處長送,還有工商局、稅務(wù)局,連小小居委會、派出所,送不到人家都卡你的脖子。說起來公司一年賺了多少錢,賺的錢都花在這上頭啦!報紙上成天登,查出來這個官那個官弄了幾千萬、幾個億。這錢都是誰給的?歸根結(jié)底是我們這些老板給的。真正有錢的是官,我們是給人家打工!吳發(fā)寶說著就激動起來,聲音高了,周圍的人都看他。他猛然覺得失態(tài)了,急忙剎住話頭,把菜譜推到崔藝媛跟前,說:不要生氣啦,不公平的事情太多,要是為這生氣,氣死都?xì)獠贿^來,點(diǎn)菜吧。

        崔藝媛臉上還掛著冰霜,說:我不想吃,沒胃口。她思考好了,吳發(fā)寶要是不答應(yīng)自己的條件,就不和他上床。憑千把塊錢的出租車票就和自己上床,把自己看得太賤了,歌舞廳找個三陪小姐瀟灑一晚上也不止這個數(shù)。

        吳發(fā)寶也覺得給崔藝媛的報酬太低了,1000塊錢恐怕連跳廣場舞的大媽都包養(yǎng)不了。崔藝媛好賴還是個大學(xué)生,和她上床,不用戴套,不擔(dān)心梅毒淋病尖銳濕疣愛滋病毒。但自己是老板,她要是不愿意就炒她魷魚,有多少女大學(xué)生削尖腦袋想找工作。現(xiàn)在這社會,想掙錢就得付代價,不想付代價就別想掙錢。想付代價的女大學(xué)生滿街道都是,只要老板們一聲招呼,能編一個集團(tuán)軍占領(lǐng)釣魚島。他又不想失去崔藝媛,她太合自己的口味了,而且在公司干了兩年多,業(yè)務(wù)熟悉,要是猛地?fù)Q個新手,兩個都不頂她一個,老員工是公司的金絲猴。吳發(fā)寶想到這里,臉上又浮出溫柔和關(guān)切,說:我替你點(diǎn)。

        崔藝媛還是拿捏著身價,說:你點(diǎn)你自己吃,我不吃!

        吳發(fā)寶著急了,說:你到底想干什么?說出來呀!能辦的肯定給你辦,不能辦的也給你說個一二三。

        崔藝媛卻說不出口,自己和吳發(fā)寶上床,只有出租車票那點(diǎn)利益,再沒有別的利益,整體還算純潔。就像一塊白玉,一點(diǎn)微瑕不礙大觀。但是,要是直接提出物質(zhì)上的要求,就蘊(yùn)含了賣與買的關(guān)系。有了利益交易,性質(zhì)就和街頭上的妓女差不多。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形式上的差異,她們是讓千人搞萬人搞,自己是固定一個人搞。如果和吳發(fā)寶繼續(xù)維持這種關(guān)系,又覺得吃了大虧。自己也不要求他像趙局長那樣,住別墅、開寶馬,起碼買輛進(jìn)口車,養(yǎng)車的費(fèi)用也得包下來。這些想法說不出口,就撅著嘴,在臉上寫不愉快,口氣卻隨和了,說:我中午吃得多,不餓,隨便點(diǎn)些就行啦。

        吳發(fā)寶見她臉上的冰霜融化了,心里踏實(shí)下來,給她點(diǎn)了份日本拉面,自己點(diǎn)了份黑椒雞套飯。吃過飯,吳發(fā)寶說:這里太吵,我在八樓訂了房間,咱們上去聊。你上了一天班,該放松放松。

        崔藝媛知道他說的放松是什么意思,還是不好意思把心思說出來,仍然不吱聲。吳發(fā)寶站起來,見崔藝媛沒動,又坐下來,憋了滿肚子氣。他過去搞的那些女人,哪一個不是狠不得連他的屁眼都舔一遍!但他很快就想開了,搞崔藝媛和搞那些女人是兩碼事,那些女人是賣的,崔藝媛對自己是有感情的,品質(zhì)不一樣,就說:你今天肯定有想法,到上邊說出來,能辦的我一定給你辦!崔藝媛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西餐廳這么多人,不是說話的地方。上邊沒有人,自己也好開口,就拿起座位上的挎包,站起來。吳發(fā)寶趕忙跑在崔藝媛前邊,到電梯間摁了按鈕。

        吳發(fā)寶替崔藝媛泡好茶,放在茶幾上,說:在房間里說話多好,又安靜又清爽。

        崔藝媛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心里琢磨怎么把買車的心思說出來。

        吳發(fā)寶看著衛(wèi)生間,問:你先洗還是我先洗?要不咱倆一塊洗?

        崔藝媛冰著臉說:不想做那事情。

        吳發(fā)寶問:身體那個啦?

        崔藝媛說:不是。

        吳發(fā)寶問:不是為什么不想做?那么享受的事情,多少人想享受都享受不上。他覺得自己是全世界的帥哥偉人,君臨天下的皇帝,能寵幸她,是給她的恩賜。誰知,崔藝媛還是不領(lǐng)他的情,還是冷冷地說:我情緒不好,沒那心情。

        吳發(fā)寶坐在她旁邊,說:你今天一進(jìn)西餐廳,我就看出來你心情不好,我也猜出來你為啥心情不好。

        崔藝媛問:你說我為什么心情不好?

        吳發(fā)寶說:不就是想和潘巧雅比,又比不過她,自己給自己生氣嗎?你為什么非要和潘巧雅比?

        崔藝媛說:我憑什么不能和她比,我哪一點(diǎn)比她差?沒有她文憑高、沒有她身材好,還是臉盤皮膚沒有她好?你說我哪一點(diǎn)不如她?

        吳發(fā)寶笑了,笑得不陰不陽,不溫不火,等她不說了,才說:潘巧雅哪一樣都比不過你,但是有一樣你比不過她。

        崔藝媛不服氣地問:哪一樣?

        吳發(fā)寶說:你的命沒有她的命好。為什么她遇上了公安局長,你沒有遇上公安局長?那些省部級領(lǐng)導(dǎo)的情人,說不定都不如你,但她們命好,她們傍上了高官。我不如公安局長,也不是高官,但我是個老板,有多少比你優(yōu)秀的女人做夢都想傍我,但是傍不上。你傍上了,她們又羨慕你的命好……

        崔藝媛覺得吳發(fā)寶說的有道理,臉上的氣色活泛了。但心里告誡自己,他今天要是不同意買車,絕對不能再和他上床。這是個關(guān)口,要是把不住這個關(guān)口,以后再提這事就難了。她吸了口氣,吸進(jìn)了很多勇氣,終于開口說:我知道自己的命沒有人家好,我遇到的是老板不是局長。我從來都不敢跟人家比。你說你不如局長,我認(rèn)了??扇思遗饲裳拍荛_上寶馬車,我也該開輛進(jìn)口車吧?最不行開輛高檔國產(chǎn)車。你和局長有差距,總不能差距大得人家開寶馬,我什么都開不上吧?

        吳發(fā)寶原先以為崔藝媛和自己上床是欣賞自己,聽了她的話,突然涌出劇烈的沮喪,原先的成就感像燃燒的火遭到消防泡沫,忽地熄滅了。原來她看中的還是自己的錢,和歌舞廳的三陪小姐、街頭上的妓女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但是,他很快就給自己找到寬慰的理由?,F(xiàn)在是什么年代了,還要求人家做純情少女?人家憑什么讓你搞?人家的資本就是年輕美貌,投入了資本就要產(chǎn)生效益,自己投入資金辦公司不也是為了賺錢?成克杰、胡長清,還有潘巧雅背后的趙局長,人家那么大的人物都是用錢征服女人。他們要不是用權(quán)能搞來錢,像李平、潘巧雅這些女人,不會多看他們一眼。他又算計,崔藝媛值什么檔次的車,給她買檔次太低的車,張不開嘴,買高檔次的車又舍不得。

        崔藝媛見吳發(fā)寶不說話,估計在思考給自己買車,心里一陣歡愉,站起來,給他茶杯里添了開水。過了三四分鐘,吳發(fā)寶才吐口:你想要輛什么車?崔藝媛心里的喜悅浪花激泛,臉上的陰云散開,故意思考了一會兒,矜持地說:我對車不懂,差不多就行啦。高檔的車肯定貴,我們犯不著和潘巧雅比闊。太差了開出去丟你的臉,你還要在生意場上混哩。她心里愉悅了,話語里就多了蜂蜜。

        吳發(fā)寶見崔藝媛嘴張得不大,心里踏實(shí)了,說:這事你不說我也操心著,我早就想給你買車?yán)病I蟼€星期還專門到車市看了,最近進(jìn)口了一批韓國車,款式功能都不錯,特別適合女士開。當(dāng)時我就想付款,但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明天我?guī)闳ィ窍矚g了就買下來。

        崔藝媛問:多少錢一輛?

        吳發(fā)寶說:把牌辦下來15萬,在進(jìn)口車中還能算上中等檔次。

        這個價格正好在崔藝媛的理想之內(nèi),說:就買這種車吧,你帶我去挑個好顏色。說完,又說:我還不會開車哩!

        吳發(fā)寶說:明天一上班,你到我辦公室,我給你3000塊錢,去把學(xué)費(fèi)交啦。周末就去學(xué)車,平時下班后,我開車帶你到郊區(qū),練習(xí)著開。其實(shí),開車沒啥學(xué)的,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會。說完,又說:這下高興了吧?洗澡去吧!

        崔藝媛不好意思了,剛才還拒絕和吳發(fā)寶愛,人家一同意給自己買車,馬上就同意和他愛,顯得太勢利了,故意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就記著做那事情。你看人家外國的男人,做以前先溝通感情……

        吳發(fā)寶說:我都同意給你買車?yán)?,還沒有溝通感情?

        崔藝媛說:我不是說你對我沒感情,你就是不給我買車也有感情。我是說做那事之前最好有個鋪墊,這個過程越長越好,把情緒挑逗到最高潮再進(jìn)入主題。就說現(xiàn)在吧,咱們先說上一陣話,再一塊洗個澡,再上床……

        吳發(fā)寶笑了,說:都什么時代啦,還講這么多細(xì)節(jié)。誰有那么大的耐心,上了床才見真功夫!

        崔藝媛就笑,說:你呀,餓狼一個,做享受的事情不知道品味,真沒辦法!

        她說著就站起來,走到吳發(fā)寶跟前,把他拉起來,替他解襯衣扣子。突然,停下動作,說:以后咱們經(jīng)常相會,總不能每次都在酒店吧?

        吳發(fā)寶一愣,問:不在酒店在什么地方?

        崔藝媛問:開一次房多少錢?

        吳發(fā)寶說:300元。

        崔藝媛說:我們要是一個月開五六次房,都得1500元以上。要是遇到掃黃,抓進(jìn)去審問,名聲多難聽!要是讓你老婆知道了,又要跟你鬧事!

        吳發(fā)寶問:你說怎么辦?

        崔藝媛說:咱們租間房子,小戶型都可以,1500塊錢都可租到。我把它布置成咱倆的安樂窩,你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從早晨做到天黑都沒人管!

        吳發(fā)寶腦子里迅速算了賬,租房比開房劃算,說:你抽時間跑跑,看哪里有合適的房子,租一套,租金由公司報銷!

        崔藝媛在他臉上親了下,說:我是為了咱們方便安全,在酒店做總有心理障礙。你對我這么好,我要是不讓你快活,心里過意不去!

        吳發(fā)寶看著那雙玉筍般的雙腿高高舉起,等待自己的進(jìn)入,腦子里猝然想起一個比喻,這個姿勢多像戰(zhàn)敗士兵高舉的雙手。

        崔藝媛在等待吳發(fā)寶進(jìn)入的時候,抬了一下腦袋,看見自己高舉的雙腿,腦子里猝然想起一個比喻,這姿勢多像歡慶勝利時的“V”字。

        三個月后,劉亮臣陪夏侯雪到車市買了輛吉利牌轎車,辦證下來六萬元,人們習(xí)慣把這種車叫QQ車。

        晨陽燦爛如金,城市充盈輝光,空氣極好,清冽、涼爽,帶有海風(fēng)的潤濕。人們在夜間消費(fèi)的垃圾,黎明前被清潔工打掃了,街面清潔如洗。夜間出現(xiàn)的丑陋隨著白晝的到來,鬼影般消失了。都市里只剩下健康的、朝氣的、純潔的東西。夏侯雪駕駛的QQ車匯在行駛的車流中。她駕技生疏,精神緊張,心情卻無比歡悅。自己終于成了有車族一員,有車就證明你是成功者。她駕車經(jīng)過公交車站時,看到候車的人,心中油然生出高他們一等的優(yōu)越感。

        夏侯雪所在的公司大樓門前就是停車場,能泊100多輛車,從法拉利、奔馳、林肯到凌志、豐田、本田。國產(chǎn)大眾、桑塔納,和進(jìn)口車相比,像村姑躋身貴婦人之中,顯得非常寒酸。像QQ這類車,更是慘不忍睹。夏侯雪開進(jìn)停車場,潘巧雅已經(jīng)停好車,背著皮包朝出走。夏侯雪停下車,從車窗伸出腦袋,問候潘巧雅:巧雅,來得早!

        潘巧雅看了一眼QQ車,問:這車是你的?

        夏侯雪有了得意,說:才買的,今天頭一天開出來!

        潘巧雅站在QQ車旁,惋惜地說:不是我說你,怎么能買這種車呢?這哪能算車,開出去要多丟臉有多丟臉!你要是和我商量,我絕對不會同意你買這種車,最不行也買個國產(chǎn)大眾、奧迪,不就是二三十萬嘛!

        夏侯雪心中的那點(diǎn)得意,如誰在氣球上戳了一錐子,哧地一聲沒了。崔藝媛也停好車朝出走,走到他們跟前,接著潘巧雅的話說:你說得輕巧,二三十萬,我們一輩子能掙幾個二三十萬?還要吃、要喝、要穿衣、要住房,哪一樣不花錢?你以為全中國的女人都像你一樣,把二三十萬當(dāng)二三十塊錢花?

        潘巧雅聽了這話,像棉球在耳朵里掏,癢癢地舒服。

        夏侯雪開上私家車的得意,在她們面前全消失了。潘巧雅開的車值一百五六十萬,崔藝媛開的車值十五六萬,自己開的車才值五六萬,怎么敢在她們面前說自己買了車?

        潘巧雅、崔藝媛朝辦公樓走去了。夏侯雪滿肚子沮喪,調(diào)頭倒車時,車熄火了,啟動了幾次馬達(dá),都沒點(diǎn)火,阻擋了奔馳車的出路。她心里著急,越發(fā)動不著車,折騰得滿頭大汗。奔馳車司機(jī)扭頭望坐在身后的老板,老板看著手表,給司機(jī)下命令:把她的車頂過去,把道讓開!大奔像頭龐大的雄象,氣勢洶洶地朝著QQ車逼來。又像高大肥胖的白種男人,向中國小妞壓過來。咔嚓一聲,QQ車的保險杠被撞得粉碎,車被推后好幾米,奔馳車的出路被打開了。

        夏侯雪從車?yán)镢@出來,看看破碎的保險杠,心痛,又有被對方欺負(fù)的恥辱,對對方司機(jī)吼:你們不講道理,故意撞我的車!

        潘巧雅和崔藝媛正在等電梯,聽見夏侯雪的喊叫,跑過來。

        奔馳車司機(jī)沒有下車,蔑視地看著夏侯雪和碎了保險杠的QQ車,說:這也叫車,屁,易拉罐!

        夏侯雪氣得眼淚直流,說:你們不講道理,欺負(fù)人!

        保安跑過來,見車?yán)镒拇罄习?,急忙敬禮,后退到一邊,什么話都不敢說。

        潘巧雅和崔藝媛站在奔馳車前邊,潘巧雅用挎包敲著奔馳車的引擎蓋,看著車?yán)锏睦习?,說:老板當(dāng)大了,脾氣也大了,欺負(fù)人也不看個地方!

        司機(jī)把腦袋伸出來,沖著潘巧雅吼:礙你的屁事啦,騎驢又沒壓你的脊梁桿子,輪得上你說話嗎?

        潘巧雅冷笑了一下,對著車門狠狠踢了一腳,指著他的鼻子罵:你膽敢再說一遍,看老娘能不能把你關(guān)進(jìn)去!

        司機(jī)還想和潘巧雅吵架,老板在他肩膀上拍了下,說:好男不和女斗,不和她們啰嗦。說著,鉆出車子,走到QQ車跟前,在上邊踢了一下,說:這些年開放了,什么人都敢開車?說完,走到潘巧雅跟前,看她,目光里全是挑釁,說:你膽子真不小,敢踢我的車!

        潘巧雅什么話都沒說,又沖到奔馳車跟前,狠狠踢了一腳,說:你今天要不給我的同事一個說法,我叫人把你的車砸了!

        老板冷笑,說:你今天讓我長了見識,我真想知道你憑什么敢給我說這些話!又說:老子今天把她的車撞了,你說怎么辦?

        潘巧雅說:不賠?休想把車開出去!

        老板說:我要是非把車開出去呢?

        潘巧雅說:我就讓人把車砸了!

        老板說:我佩服你的膽量,但實(shí)在不欣賞你的眼光,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誰?

        潘巧雅說:我不管他是王八蛋李八蛋,撞了別人的車就得賠,路不平有人踏,事不平有人管!

        老板瞥了潘巧雅一眼,給司機(jī)說:給邱隊長打個電話,說有人在這里擾亂社會治安,請他馬上到這里來一趟!司機(jī)取出手機(jī),撥號。

        潘巧雅說:你撥通邱隊長的電話,有膽量讓他跟我通話?

        司機(jī)撥通邱隊長電話,把手機(jī)交給老板,老板給邱隊長說:有輛車違章停在路中間,幾個娘們擋住我的車,不讓通過,有個娘們還要跟你通話。說完,把手機(jī)交給潘巧雅,說:你有什么話,直接給邱隊長說!

        潘巧雅接過電話,大聲說:邱易中,我是潘巧雅!

        邱隊長的態(tài)度立即恭順起來,說:潘總,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潘巧雅說:我同事的車被你的朋友撞了,把保險杠都撞碎了。讓我的同事給你說!說完,把手機(jī)交給夏侯雪。

        夏侯雪把大奔故意撞車的經(jīng)過說了。

        邱隊長聽完夏侯雪的訴說,說:你把手機(jī)交給潘總。又給潘巧雅說:那個王八蛋不是東西,和我只是一面之交,你狠狠收拾他,看他以后還仗勢欺人不?不就是掙了倆錢嗎,地球上都盛不下他了!你把手機(jī)給他,讓他接我的電話,看我咋著收拾他!

        潘巧雅把手機(jī)還給老板,說:你搬的救兵讓你接電話!

        邱隊長在電話里不知給老板說了什么,老板連著點(diǎn)頭,不停地說:我給她們道歉,讓你費(fèi)心啦!老板收線后,沖到司機(jī)跟前,對著司機(jī)扇了一巴掌,說:我給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欺負(fù)人,你就是不聽我的話!快下去,給潘總賠情道歉!

        司機(jī)趕忙打開車門,從車?yán)镢@出來,給潘巧雅鞠躬。而后,連著扇自己幾個耳光,說:你們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是撅著屁股看飛機(jī),有眼無珠!我把這位小姐的車撞了,責(zé)任全在我身上。剛才老板罵我了,你們說個價,我賠!

        潘巧雅問:你說怎么賠?

        司機(jī)說:碰壞了保險杠,換一個保險杠也就五六百塊,我賠1000塊錢,可以了吧?

        潘巧雅說:你說得太便宜啦,把人家的車撞成這樣子,賠1000塊錢就完事啦?這樣吧,我叫人把你的保險杠砸碎,咱們扯平!

        司機(jī)賠著笑臉申辯:她是什么車,我是什么車?她的保險杠值多少錢,我的保險杠值多少錢?

        潘巧雅說:你的車值錢,就應(yīng)該欺負(fù)不值錢的車?天下哪有這個道理?今天本小姐給你說清楚,你們不給個滿意的賠償,別想開出車場。我只給你們五分鐘時間,時間一到我就采取措施!

        崔藝媛借著潘巧雅的膽子,走到奔馳車跟前,在輪胎上蹬了一下,用力過猛,連著后退了幾步才站穩(wěn)身子,雄赳赳地說:你們錢多有什么了不起,欺負(fù)我們公司的姐妹!我打電話讓我們公司的人全下來,咱們在這里打一架!她心里清楚,自己公司總共才七八個人,是這棟大樓里最小的公司。但他們公司有潘巧雅,對方人再多也不敢下手。

        奔馳車司機(jī)無奈地望著老板,老板給他擺了下手,司機(jī)明白了老板的意思,問潘巧雅:你們說怎么辦?

        潘巧雅說:你們把我們的車撞壞了,你們就把這輛車要了,給我們買輛新的。

        司機(jī)說:全世界都沒有這樣處理事故的辦法,都是撞壞哪個部件賠哪個部件,新車誰賠得起?

        崔藝媛說:你們剛才還說我們的車是易拉罐,易拉罐你們賠不起?

        司機(jī)說:我是胡說哩,你們不要和我計較。你們都是白領(lǐng)人士,我是開車司機(jī),大字不識幾個,你們何必和我這個半文盲計較哩!

        潘巧雅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正好擺譜,說:我們和你計較,你配嗎?你想讓我們和你計較,我們都懶得搭理你。我們是和你們老板計較,沒有他的命令,你敢撞我們的車?讓你們老板跟我們說!

        老板走到潘巧雅跟前,說:對不起三位小姐,我的司機(jī)開車太冒失,我回去狠狠批評他,扣他半個月工資。也請三位小姐高抬貴手,提出合理的賠償條件,我們可以適當(dāng)多賠一些,畢竟我們是過錯方。

        潘巧雅說:車壞了要修,修車要耽誤上班,還影響用車,修車費(fèi)、誤工費(fèi)加起來一萬元,另外再加一萬元的精神損失費(fèi)。

        老板說:你說的修車費(fèi)、誤工費(fèi),也有道理,怎么還出來個精神損失費(fèi)?

        潘巧雅說:你把人家欺負(fù)哭了,人都傷心成這樣子,怎么不是精神損失?要不,你當(dāng)著這些人的面哭上一個小時,我們就不要精神損失費(fèi)了!

        老板說:我又不是演員,怎么能哭出來?

        潘巧雅說:哭不出來就掏錢,我這是教訓(xùn)你,不要仗著自己有錢,欺負(fù)沒錢人!

        老板無奈,苦笑,從皮包里掏出兩萬塊錢交給潘巧雅。潘巧雅把錢交給夏侯雪,說:拿上,他下次再撞你的車,讓他賠四萬!

        奔馳車開走了,圍觀的人散去了,潘巧雅給夏侯雪說:你上午修車去,我到公司給吳發(fā)寶說。我還是剛才說的話,實(shí)在想玩車,買輛差不多的車玩。開這種車,誰都不把它當(dāng)車看!

        崔藝媛接著說:巧雅說得太對了,你要是開的勞斯萊斯,嚇?biāo)浪疾桓易?。就敢欺?fù)你這種QQ車,賠輛新車也不過五六萬塊錢!

        夏侯雪挎包里裝著潘巧雅替她爭來的兩萬塊錢,但沒有一絲喜悅,情緒仍然籠罩在恥辱和沮喪中。

        下午三四點(diǎn)鐘,夏侯雪和員工們正在辦公,吳發(fā)寶陪著一個老頭子進(jìn)來。員工們按照公司的規(guī)定,立即起立,表示禮貌,顯示公司的文化素質(zhì)。吳發(fā)寶挨個給老頭子介紹員工的姓名、學(xué)歷,走到夏侯雪跟前,說:這位是夏侯雪小姐,本科畢業(yè),在我們公司干了兩年多。老頭子給夏侯雪點(diǎn)頭,說:這么年輕漂亮,前途肯定無量!夏侯雪感覺他的年齡在五十五六歲,可能實(shí)際年齡要大一些。出于禮貌,說了聲謝謝。半個小時后,夏侯雪覺得手機(jī)震動,打開信息,是隔壁辦公桌的崔藝媛發(fā)來的:吳總剛才給我說,晚上有人請吃飯,你一定參加!夏侯雪回信息:我晚上和男朋友一塊吃飯,沒有特殊情況,不在外邊吃飯!崔藝媛回信息:今晚是剛才那個金總請吃飯,他有三個多億資產(chǎn),是我們公司剛搭上的生意伙伴!夏侯雪回信息:他有三個多億,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崔藝媛又來信息: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他為什么請你吃飯?如果他對你有了好感,他的三億資產(chǎn)就有你一部分!這是多好的機(jī)會,真是天上掉下個雞大腿,不偏不斜掉到你嘴里。夏侯雪又回信息:我對這事沒興趣。崔藝媛又來信息:難道你不想開寶馬,只想開QQ?難道你不想住別墅,只想住合租房?難道你不想吃廣宴,只想吃魚煲?夏侯雪不再回信息了,不拒絕等于同意。

        夏侯雪開著QQ車,趕到海鮮城。吳發(fā)寶、崔藝媛,還有那個老頭子,已經(jīng)站在海鮮城門口迎接她的到來。吳發(fā)寶搶前一步,替她打開車門,對保安說:替這位小姐把車停好!保安瞥了QQ車一眼,遲疑著沒動。吳發(fā)寶大了聲音,說:我讓你替這位小姐把車停好,你沒聽見?保安這才走過來,鉆進(jìn)駕駛室,把車開到停車場。吳發(fā)寶對著駛?cè)サ腝Q車說:這些人都是狗眼看人低,見到開好車的主,尾巴搖得比狗都?xì)g,遇到?jīng)]錢的人,架勢擺得比獅子都厲害!說完,指著老頭子給夏侯雪說:這位是金總,他專門請你吃飯,我和崔藝媛作陪!

        金老頭走到夏侯雪跟前,握著夏侯雪的手,說:感謝夏侯小姐賞臉!說完,看著停車場里的QQ車,搖頭、嘆息,說:夏侯小姐的坐騎怎么能是這種檔次?像夏侯小姐這么優(yōu)秀的女孩子,起碼要開上原裝進(jìn)口本田!

        吃飯中間,金總聽說夏侯雪還住在出租屋里,表現(xiàn)得無比困惑,無比憤慨,連聲給吳發(fā)寶說:你們讓夏侯小姐遭受如此貧困,真是暴殄天物!

        金老頭似乎要把所有的海鮮都搬到餐桌上,如果有停車場那么大的餐桌,他都會把停車場擺滿,顯示自己的富有。夏侯雪沒有一絲開心,反而更加郁悶。金老頭越對她同情,越對她關(guān)心,她郁悶得越厲害,壓抑得越厲害,越?jīng)]有胃口。這時候,她才知道,吃飯需要心情。心情不好,再好的菜吃進(jìn)嘴里,都像啃木頭。吃飯中間,金老頭、吳發(fā)寶、崔藝媛都圍著夏侯雪獻(xiàn)殷勤,不停地給她敬酒。夏侯雪不喝酒,就用飲料代替。酒喝過多半,金老頭突然把一把車鑰匙放到夏侯雪面前,說:這是輛寶馬商務(wù)車,夏侯小姐一會兒就開回去,把你的坐騎放在這,我派人處理了!

        夏侯雪看著車鑰匙,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只要收起這把鑰匙,房子車子票子,立即會涌到自己懷抱。同時,自己就會失去劉亮臣,失去尊嚴(yán),失去在人前的高傲。她猶豫、思考,那把鑰匙不時地變幻,變成了金疙瘩,變成了毒蛇;變成了存折,變成了手銬;變成了別墅,變成了監(jiān)獄——

        一直到結(jié)束,那把鑰匙還放在金老頭面前。她舍棄不下劉亮臣,甚至不敢想象,要是離開了劉亮臣,自己以后的生活怎么過!

        崔藝媛從合租屋里搬出去后,這套三房一廳的出租屋,全部由夏侯雪付租金,一個月就是2000元。夏侯雪的工資交過房租,剩下300元,連飯錢都顧不住。買車時,劉亮臣預(yù)支了一個月的工資。崔藝媛搬走了,到了響的日子,不再有人敲墻了。他們想什么時候響就什么時候響,想響多大聲音就響多大聲音,沒有任何人干涉。但是,房租像鐵塊樣壓在他們身上,沒有一點(diǎn)響的欲望。原來,一拖二的空調(diào)、一炮兩響的爆竹,都得用錢買。沒有錢,只能看著人家裝一拖二,看著人家放一炮兩響。他們連續(xù)十多天了,既沒有拖,也沒有響,成天琢磨著去哪里搞錢。

        晚上吃魚煲時,夏侯雪給劉亮臣說:這個月恐怕連魚煲都吃不起了!劉亮臣說:實(shí)在不行,把銀行存的錢取出來?他說的錢,是那個奔馳老板賠的。夏侯雪說:不到緊要時候,盡量不要動存款!劉亮臣用筷子把魚身上的刺剝出來,把魚肉夾到夏侯雪碗里,說:肉里還有小刺,不要卡了喉嚨!夏侯雪又把魚肉夾起,要送到劉亮臣碗里,說:你晚上有那么大的活動量,不吃肉怎么受得了!說話的工夫,筷子夾的肉掉了,劉亮臣說:夾來夾去掉了,誰都吃不上!夏侯雪苦笑,說:我看有本書里形容人倒霉的時候,喝水塞牙縫,放屁砸腳后跟,咱們真是倒霉透頂了!

        劉亮臣沒有說話,又夾起一塊魚肉,放到她碗里,說:我是男人,不吃肉沒關(guān)系。你是女的,不吃肉皮膚就會老化。

        夏侯雪再沒有把魚肉朝劉亮臣碗里夾,心里卻泛起感激。這個男人對自己真情實(shí)意,和這樣的男人在一塊,一輩子不擔(dān)心他有外遇,一輩子不擔(dān)心他拋棄自己。如果自己不鬧著買車,日子不會過得這么苦,心里又有了對劉亮臣的愧疚,說:實(shí)在不行,咱們把車賣了!

        劉亮臣一愣,說:既然買了,就開。等以后有了錢,買輛好點(diǎn)的車!

        夏侯雪說:你這個月的工資預(yù)支買車了,我這個月的工資交過房租就剩下300元錢了,要是再養(yǎng)個車,連油錢都不夠,咱們還吃飯不吃飯啦?

        劉亮臣琢磨了一會兒,說:咱們租的是三房一廳,可以把另外兩間租出去,節(jié)省支出等于增加收入。

        夏侯雪臉上有了亮色,說:這是個好辦法,咱們把另兩間以每間800元的價格出租,咱只需交400元錢就可以了。吃過飯你上班,我回辦公室打印出租廣告,今晚就貼出去!

        房子第二天就租出去了,租房的是兩對情侶。劉亮臣、夏侯雪的吃飯問題解決了,睡眠卻出現(xiàn)了問題。租房的兩對情侶,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年輕,活力充沛,愛起來不知是一拖幾,也不知是一炮幾響。一到夜里,出租屋里像鑼鼓家伙的民樂大合奏,初夜時演出,半夜時還演出,起床時又敲起鑼鼓。這對情侶演奏過,那對情侶接著演奏,像唱對臺戲。幾乎一夜不停息。夏侯雪的叫床比起這兩對情侶,真是小巫見大神,學(xué)校冠軍遇到世界冠軍。夏侯雪本來睡眠就不好,加上最近經(jīng)濟(jì)壓力大,失眠得厲害。左右兩邊房里的琴瑟和鳴,聒得她整夜睡不著。困得受不了,剛剛?cè)胨?,不是這邊隔壁合奏起來,就是那邊合奏起來。不到一個禮拜,她被失眠折磨得臉色干枯,手摸到臉上像摸砂紙。對著鏡子,眼睛成了熊貓眼,上輩子是熊貓托生的,還出現(xiàn)了幾塊黃褐斑,恐怕用砂紙都打磨不掉。

        這是一家高檔咖啡廳,現(xiàn)在的有錢人有權(quán)人,和人會面不講究喝茶了,喝茶是土豪作派,講究喝咖啡。坐在咖啡廳里,就成了上流社會的人。崔藝媛把夏侯雪約到咖啡廳里,坐在靠窗戶的位置上。有個白衣少女在彈鋼琴,琴聲叮咚綿長,像失戀后的訴說。服務(wù)小姐站在她們面前,等待點(diǎn)單。崔藝媛把單朝夏侯雪跟前推,說:喜歡什么點(diǎn)什么,不要客氣!

        夏侯雪把酒水價格瀏覽了,最低都在50元以上,不忍心崔藝媛花那么多錢,說:太貴啦,咱們可以到茶坊,一杯茶才多少錢!

        崔藝媛說:到了這地方,就不要說貴。以后,這里可能是你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

        夏侯雪不知道她說的什么意思,這里哪能成自己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就是月工資一萬元,也不可能經(jīng)常光顧這里。崔藝媛把酒水單翻了一遍,對服務(wù)小姐說:來兩杯哥倫比亞咖啡!

        夏侯雪說:怎么能點(diǎn)那么貴的?揀最便宜的點(diǎn)就行了!

        崔藝媛說:我請你喝咖啡,怎么能揀便宜的點(diǎn)?

        夏侯雪心里卻琢磨,哥倫比亞咖啡一杯100元,兩杯就是200元。自己和劉亮臣的晚餐加起來才14元。200元能吃14天晚餐,還剩幾塊錢。她不知道,這錢不是崔藝媛掏的。頭天晚上吳發(fā)寶到崔藝媛住處,交給她5000元錢,說一定要幫金總把夏侯雪拿下來。他要是和咱們合作了,公司一年最少多掙200萬。崔藝媛說:人家夏侯雪的男朋友那么帥,哪能看上快死的老頭子!吳發(fā)寶說:這個快死的老頭子要是沒錢,她肯定看不上。問題是人家有錢,現(xiàn)在的社會,誰跟錢有仇?掏錢什么東西買不來?別說大學(xué)生,就是影星歌星,為了錢照樣跟人上床!你要是把這事情辦成,獎勵你兩萬塊錢!

        服務(wù)小姐把咖啡端上來,小小一杯,要是大口喝,用不了五口就喝完,竟然值那么多錢!

        夏侯雪學(xué)著崔藝媛的樣子,用小勺在杯里攪,又把小勺送到嘴里,表現(xiàn)得端莊嫻雅。

        崔藝媛看夏侯雪的臉,問:你最近遇到什么難辦的事情了?臉色這么差,皮膚糙得成了砂紙,眼圈都成了黑的,臉上還有黃褐斑,連懷孕婦女都不如。

        崔藝媛的話勾起夏侯雪的傾訴欲,在哥倫比亞咖啡的助力下,給崔藝媛訴說新房客搬來后的響,自己整夜失眠。

        崔藝媛笑了下,說:你現(xiàn)在理解我當(dāng)初為什么敲墻了吧?

        夏侯雪什么話都沒說,過了三四分鐘,才說: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呀!

        崔藝媛心里翻起希望的浪花,只有把她逼到絕境上,她才會同意自己的建議。什么愛情,狗屁!沒有錢連生活都過不下去,再空談愛情,說輕點(diǎn)是奢侈,是不自量力,說重點(diǎn)是傻逼,是孟浪。你有這么好的資源,又有這么好的機(jī)會,多少女人磕頭燒香都盼不來的事情,送到你門上了,你還不知道伸手接住,不是智商有問題,那是什么有問題?就接著她的話說:只要你愿意,這日子馬上就到頭了,出了這個咖啡廳就能到頭!

        夏侯雪不相信地問:怎么出了這個咖啡廳,我的苦日子就到頭啦?

        崔藝媛給服務(wù)小姐招了下手,說:來盤開心果!

        夏侯雪說:咱們說事情就行了,沒必要點(diǎn)那么多東西,這里的東西都貴!

        崔藝媛說:吃點(diǎn)開心果,開開心。你這段日子太憂愁了,憂愁多了就容易變老。女人要是變老了,狗都不愿多看一眼!說完,又說:我們是同事,又在一個房子住了兩年多,我給你實(shí)話實(shí)說。那天請你吃飯的金總看上你了。這人很有錢,起碼有三個億的資產(chǎn)。他昨天還給吳總打電話,你要是同意和他好,他馬上送你一輛奧迪,去年才買的,開不到兩萬公里。再讓你搬到別墅里,雇個保姆,你愿意上班,就到他公司當(dāng)總經(jīng)理助理,年薪50萬。不愿意上班,就在家里,每個月給你一萬元零花錢,衣服化妝品實(shí)報實(shí)銷。

        夏侯雪打斷她的話: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走那一步的!

        崔藝媛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把自己出租給他,他給你報酬,符合市場經(jīng)濟(jì)的規(guī)律。你要是同意,他的目的達(dá)到了,你的苦日子到頭了,公司得了一筆生意,三贏,何樂而不為呢?

        夏侯雪說:我要是那么做了,怎么有臉在人前走動?劉亮臣怎么辦,我對得起他嗎?

        崔藝媛冷笑,看夏侯雪像看珍惜動物,說:那么多女高官,靠脫褲子提拔,照樣在臺上作報告。前幾年報紙上報道,有個女局長在香港整容屁股,一次花了50萬。她的屁股給誰用?還不是給能提拔她的大官用!街道上那么多開寶馬的女人,有幾個不是靠這個掙來的?就拿咱們公司的潘巧雅來說,她哪一點(diǎn)能比過我們?就是人家傍上了公安局長,吃香的喝辣的住別墅開寶馬。劉亮臣那邊更好交待,他是你什么人?充其量是男女朋友,是性伙伴,你不向他要青春損失費(fèi)就不錯了。如果你覺得對不起他,你和姓金的好上以后,繼續(xù)和他保持原來的關(guān)系。金總養(yǎng)你,你再養(yǎng)他,這下就是四贏了!

        夏侯雪說:我要是走出這一步,會給一生留下陰影!

        崔藝媛說:我說你思想守舊,不適應(yīng)現(xiàn)在的形勢,你還不服氣。我真的看不出怎么會給你一生留下陰影。你又不和他結(jié)婚,他也不打算娶你當(dāng)老婆。你在他那里弄上幾百萬,再把房子車子搞到手,合同到期,你還想掙他的錢就和他續(xù)合同,不想再掙他的錢就不再續(xù)合同,各走各的。到那時候,你再和那個體操小子結(jié)婚也不遲!

        夏侯雪說:別人做那事情我理解,我不會做那事情!

        崔藝媛臉色立即垮下來,說: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吳總對這筆生意很重視,如果因為你的原因拿不下來,可能不會讓你在公司繼續(xù)干下去。你也知道現(xiàn)在找工作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那些登天的宇航員,要是不讓他們登天,讓他們跑人才交流市場,恐怕跑半年都找不來工作!說完,又說:劉體操是不錯,人品好,長相也是萬里挑一,沒有錢有什么用處?女人靠什么?20歲前靠父母,20歲后靠男人,嫁個有權(quán)有錢的男人,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嫁個窮光蛋,當(dāng)一輩子被人瞧不起的貧困婦女。女人就靠這幾年的青春美貌,過了這個年齡,就像錯過季節(jié)的莊稼。你還是和他分手好,傍上金老板過幾年好日子,為以后積累點(diǎn)資金。你看人家巧雅,存的錢一輩子都花不完。

        夏侯雪還是沒有說話,木木地攪著咖啡??Х葲隽耍好嫔系碾硽柘Я?,苦澀的清香溜進(jìn)鼻孔,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我和他好了兩年多,要是離開他,他受不了,我也受不了,也對不住他!

        崔藝媛說:你有什么對不住他的?把女人一生中最寶貴的年齡段給了他,他給了你什么?咱們就是到歌舞廳當(dāng)三陪,幾年也收入幾十萬。趁現(xiàn)在還年輕早點(diǎn)了斷,還能另起鍋灶,再耽誤下去,一輩子都完啦!你看看咱們?nèi)齻€,巧雅開寶馬,我開韓車,你開吉利,差距多大?其實(shí),咱們?nèi)齻€本身并沒有多大差距,都是大學(xué)本科,長相身材差不多,環(huán)肥燕瘦各有千秋。但咱們背后的男人差距大了,他們的差距就是咱們的差距。

        夏侯雪說:不管怎么說,我們相處了兩年,還是有感情。

        崔藝媛說:你別自做多情啦,別以為你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的位置,屁!憑人家那身材、長相,不知多少有錢女人朝他身上撲,你的離開對他是個解脫。你們兩個都有豐富的資源,都沒有能力去開發(fā)對方的資源。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讓哪個女老板給他投資,干一番事業(yè)。你要是不離開,他就無法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

        夏侯雪手機(jī)里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梁?!费葑嗔?,夏侯雪看了來電顯示,給崔藝媛說:劉亮臣的電話!摁下接聽鍵,說:亮臣,我和藝媛在喝咖啡!劉亮臣說:有個學(xué)員想請我吃晚飯,我想和你一塊吃,沒有答應(yīng)她。夏侯雪說:人家請你吃飯,你推托多不好,最好還是去,我自己吃就行了。劉亮臣說:好吧,我答應(yīng)她吃飯。你不要將就,來個單炒,再要個湯,不要委屈自己。

        夏侯雪的手機(jī)聲音大,崔藝媛聽得清楚,小聲給夏侯雪說:你問他是不是女學(xué)員請吃飯?

        夏侯雪說:他在女子健身館上班,不是女學(xué)員還能是男學(xué)員?

        崔藝媛說:你不怕別的女人把他勾引跑?

        夏侯雪笑了,笑得很坦然、很自信:不會,絕對不會,劉亮臣不是那種人!

        崔藝媛冷笑了一下,說:你不要太自信,也不要盲目樂觀?,F(xiàn)在是金錢主宰一切的社會,那些有錢的女人肯定會用錢擊敗你。愛情,在我們這個時代是海市蜃樓,虛無縹緲。要是真有愛情,怎么會有那么高的離婚率、那么多的婚外情?

        夏侯雪不說話了,崔藝媛的話像給她心里塞了團(tuán)垃圾袋,堵得難受。

        崔藝媛心里像失了火,燒燎得難受。像金老板這種年齡的有錢人,都在拼命抓緊殘余的日子享受,絕不會等待夏侯雪的回音。也許現(xiàn)在,也許明天、后天,他又看中別的女孩子,把夏侯雪忘到撇世洼里。這事情不能打廣告,要是可以打廣告,來應(yīng)聘的女孩子能裝幾十艘輪船。這年頭,錢就像臭牛肉,女孩子像綠頭蒼蠅,把全世界的滅蠅拍買來打都打不完。夏侯雪不答應(yīng),自己就拿不到獎金。這女人的腦子真的養(yǎng)了大鯉魚,放著享受不享受,害得自己也掙不到錢!

        劉亮臣上班的健身館,生意紅火極了。老板們包養(yǎng)的二奶三奶小蜜情人、棄用的太太,錢濃稠得花不完,日子卻過得寡淡。沒事情打發(fā)時間,得知健身館有個極帥的教練,甲傳乙,乙傳丙,不到一個月,學(xué)員爆滿,包月、包季地買卡。有的嫌包月包季不過癮,干脆包年,天天來欣賞劉亮臣。訓(xùn)練時都穿著緊身衣,誰是二奶三奶小蜜情人,誰是棄用太太,從身材上一眼就能看出。身材好的是二奶三奶小蜜情人,身材囊腫豬都不想啃的是棄用太太。她們做體形訓(xùn)練時,故意做不標(biāo)準(zhǔn),不是胳膊抬高了,就是腿壓低了,要不就是腰扭歪了,屁股朝后撅了。劉亮臣知道她們心里的小九九,走到她們跟前,做出君子姿態(tài),動口不動手,實(shí)在糾正不過來,就在她們面前做標(biāo)準(zhǔn)動作,讓她們照著做。她們還是做不好,劉亮臣只好動手糾正。君子之意不在酒,這是她們樂意花錢到這里來的根本目的。劉亮臣親手糾正的闊太太就高興,笑,嘎嘎的像下過蛋的老母雞。二奶三奶小蜜情人相對穩(wěn)重,她們知道自己能迷住男人的資本是長相和身材,要是不注意保養(yǎng),把身材變得和闊太太一樣,同樣逃脫不了被棄用的命運(yùn)。人家闊太太被棄用還有名分,房子車子存款一樣不少,還能背著男人養(yǎng)小白臉。自己要是被棄用,什么名分都沒有,預(yù)期不難想象。所以,她們訓(xùn)練就認(rèn)真。女人總是要衰老,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要是把豆腐渣推遲到40歲,把衰老的過程盡量延緩,就能多掙錢。劉亮臣做出示范動作,她們馬上就會。

        這天,老板領(lǐng)著史玉涵走到劉亮臣跟前,指著劉亮臣說:這位是劉亮臣,我們的金牌教練,原來是省體操隊的,差點(diǎn)拿上世界體操賽的獎牌,我可以讓劉教練單獨(dú)訓(xùn)練你!

        其實(shí),史玉涵的目的并不是訓(xùn)練,說:我來訓(xùn)練,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不像她們,在家當(dāng)太太,沒事。我有公司要打理!說完,思考了一會兒,又說:我要是有時間,會請劉教練的!

        老板給劉亮臣說:史總要是找你,你直接去就行了,不必給我打招呼!

        史玉涵把劉亮臣領(lǐng)進(jìn)莫斯科餐廳,劉亮臣從來沒有進(jìn)過這樣豪華的餐廳,走廊兩邊全是裸體的男女雕像,連小肚子下邊的東西都顯示出來。走進(jìn)包廂,墻壁上掛著幾幅油畫,全是裸體女人,劉亮臣只瞥了一眼,臉上就有了火燒,目光不敢直視。

        史玉涵問:劉教練,你沒有來過這里?

        劉亮臣說:沒有來過,我們這個檔次的人,自己來不起,也不會有人請到這里來!

        史玉涵笑了下,說:你很誠實(shí),但說錯了,今天不是我請你么?

        劉亮臣也笑了下,沒有說話。

        史玉涵說:俄羅斯大餐聽起來很嚇人,其實(shí)沒有幾道菜,就是簡單的幾塊面包、紅菜湯、蔬菜色拉、烤魚或者烤牛肉、奶酪、冰激凌。

        劉亮臣沒有吃過俄羅斯大餐,什么都不敢說。

        史玉涵給服務(wù)小姐說:來兩份大餐,這位男士的上烤牛肉,我的上烤魚,其他都一樣!

        俄羅斯大餐的菜食簡單,餐具復(fù)雜,吃一道菜食換一套餐具,刀叉湯勺,長短大小各異。劉亮臣不知道有什么講究,又不會使用,手忙腳亂,不能把食菜準(zhǔn)確地送到嘴里,尷尬、著急,越尷尬越著急越忙亂,刀叉把盤子磕碰得亂響,偷看史玉涵,給自己解嘲:我長這么大都沒吃過西餐,沒用過刀叉,不會用。

        史玉涵笑,說:你第一次用刀叉,能用到這個程度很不錯了。外國人第一次用筷子,把筷子戳到鼻孔的都有!說完,拿起刀叉,給他做示范,說:吃西餐有很多講究,比如使用刀叉,要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刀叉不能碰磕盤子。喝湯的時候,不能像咱們中國人那樣用嘴吸著喝,嘴不能發(fā)出聲音,把勺子送進(jìn)嘴里再喝,送勺子的時候嘴要張大,不能把湯灑在外邊。吃西餐還有很多講究,比如服裝、就座、不能勸菜勸酒、不能大聲喧嘩等。咱們在國內(nèi)吃西餐不講究那么多,要是出國,必須學(xué)習(xí),不然會鬧出笑話。

        劉亮臣見史玉涵很隨和,心情也平靜下來,說:我們這種人,在國內(nèi)都混不下去,還能出國?

        史玉涵說:人得意的時候,不要自傲;倒霉的時候,不要自餒。每個人都有價值,只是沒有被發(fā)現(xiàn),或者沒有挖掘出來。

        劉亮臣說:你說的是別人,不是我。我上學(xué)的時候練了體操,沒讀幾天書。現(xiàn)在體操練不下去了,又沒有文化,什么都做不了!

        史玉涵指著他面前的碟子說:吃呀,不要光顧了說話,忘了吃飯,本末倒置啦!

        劉亮臣又拿起刀叉,切,扎,送到嘴里,嚼,不敢出聲,生怕壞了吃西餐的講究。

        史玉涵問:味道怎樣?

        劉亮臣說:不好吃,沒有魚煲好吃!

        史玉涵笑,又問:你喜歡吃什么菜?

        劉亮臣琢磨了一會兒,說:四川火鍋、東北的豬肉燉粉條、河南的大燴菜、陜西的羊肉泡饃、北京的涮羊肉,喜歡吃的多了,就是沒有錢,吃不上!

        上過最后一道菜,史玉涵說:我有個六歲的侄女,想練體操,請你做她的教練,怎樣?

        劉亮臣說:我只有星期天休息,其他時間都是下午四點(diǎn)上班,晚12點(diǎn)下班,上午有時間。

        史玉涵說:你就星期天訓(xùn)練她一天,我們又不指望她當(dāng)冠軍,只是想通過體操訓(xùn)練,增強(qiáng)她的體質(zhì)。一個月四天,我們按月給你付報酬,月酬金4000元。這是兩萬元,我們先付你五個月的酬金。說著,從挎包里取出兩沓百元大票,放到劉亮臣面前。

        劉亮臣看著錢,目光里全是驚詫,停了一兩分鐘才說:我的報酬沒有那么高,我在訓(xùn)練館上班,一個月才2500元,平均一天才多少錢?我訓(xùn)練你侄女,一天最多300元就可以,不能收你那么多錢!

        史玉涵把錢朝他跟前推了下,說:你的價值遠(yuǎn)遠(yuǎn)不止那點(diǎn)錢,你應(yīng)該相信自己的價值!

        劉亮臣堅持把錢推給史玉涵,說:還有一點(diǎn),我一周只能休息一天,這天我必須陪女朋友,我要是去訓(xùn)練你侄女了,我女朋友怎么辦?要是讓她和我一塊去,她就不會寂寞了。

        史玉涵一愣,問:你很愛她?

        劉亮臣說:我們認(rèn)識兩年了,她是大學(xué)畢業(yè)生,我是初中生,她沒有看不起我,對我很好,我不能讓她受委屈!

        史玉涵說:你是好男人,現(xiàn)在這社會,像你這樣的男人已經(jīng)很少了,稀罕得像國寶大熊貓!

        劉亮臣說:我沒錢,很對不起她,她的同事都開車上班,人家開的寶馬、韓國原裝進(jìn)口,我們把全部存款拿出來,才買了輛吉利車。我最大的愿望是掙大錢,買套房子,再給她買輛好車,讓她在人前不丟人!

        史玉涵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誠實(shí)、忠厚、實(shí)在,是個難得的生意幫手。如果讓他幫忙打理公司,絕對放心。公司賬上有近千萬閑置資金,就是找不到好的投資項目,更找不到管理項目的人。要是有好項目,再有可靠的管理人,這些閑置資金就可以利用起來。劉亮臣這家健身館的老板想擴(kuò)大規(guī)模,資金不夠,邀請自己給她投資,自己為什么不創(chuàng)建類似的訓(xùn)練館呢?想到這里,問:你們這個訓(xùn)練館效益怎樣?

        劉亮臣說:具體收入多少,我不太清楚。但有一點(diǎn)可以肯定,收入絕對很高。因為很多學(xué)員早早就來占位置,來得晚了就沒有位置了。老板一直想擴(kuò)大規(guī)模,如果不賺錢,老板不會擴(kuò)大規(guī)模。

        史玉涵問:你們的訓(xùn)練館怎樣收費(fèi)?

        劉亮臣說:有買年卡的,一年25000元,有買季卡的,7000元,有買月卡的,2500元。聽收銀的人說,年卡都賣出去了兩百多張,季卡、月卡更多,還有的來一次交費(fèi)一次,一次100元。

        史玉涵計算,僅年卡就可以收入500多萬,加上季卡、月卡、當(dāng)日交費(fèi)這些收入,這個訓(xùn)練館一年的毛利潤有1200萬,扣除房租、水電、器械折舊、人員工資、稅收,盈利也在700萬以上。她親自到這家健身館考察了幾次,發(fā)現(xiàn)很多學(xué)員都是沖著劉亮臣消費(fèi)的。要是把劉亮臣挖過來,等于把這家訓(xùn)練館的學(xué)員挖走了大半。她思考了一會兒,又問:投資像你們這樣規(guī)模的訓(xùn)練館,需要多少錢?

        劉亮臣說:我說不準(zhǔn)具體數(shù)字,但大的投資有幾筆,租場地——

        史玉涵說:我有場地,1200平米,不需要租場地。

        劉亮臣說:就是自己的場地,也需要裝修,健身館的裝修要求很嚴(yán)格,每個訓(xùn)練位置都要安裝觀視鏡,要鋪地毯。第二項是購買訓(xùn)練器械。再一項是安裝空調(diào),1200平米的空間,需要中央空調(diào)。除了空調(diào),還要陰離子發(fā)生器,保證學(xué)員訓(xùn)練時有足夠的氧氣。

        史玉涵又問:這幾項大的支出,加起來需要多錢?

        劉亮臣說:大概五六百萬,還要實(shí)際考察,到出售中央空調(diào)機(jī)的廠家咨詢,找裝修公司報價,到體育健身器材公司洽談——

        史玉涵突然覺得,自己為了尋找可行的項目,花費(fèi)了一年多時間,終于在這個帥哥面前破解,又問:如果我聘請你擔(dān)任健身館的總經(jīng)理,可以不?

        劉亮臣愣了,天上怎么會掉餡餅,而且掉到自己嘴里?他有點(diǎn)不相信地說:不可能吧?那么多研究生大學(xué)生,怎么聘請我當(dāng)總經(jīng)理?

        史玉涵說: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想用你。我要是聘你擔(dān)任總經(jīng)理,不僅僅只給你開工資,還讓你占有干股,我準(zhǔn)備給你百分之十的干股。我預(yù)計,一年盈利500萬不成問題,就干股這一項你就可以獲得50萬。加上工資,年收入可以達(dá)到60萬!

        劉亮臣還是不相信地問:一年給我60萬的收入,別是在紙上給我寫上60萬,讓我到銀行取錢,銀行不認(rèn)這張紙!

        史玉涵說:我一年給你60萬,有個前提條件,就是你要給公司盈利500萬。你要是盈利800萬,光股利就是80萬,我還要獎勵你,差不多能拿100多萬。

        劉亮臣琢磨,一年要是拿到100萬,兩年半就能買套房子,半年能買輛好車,用不了幾年,自己就能成為大款。夏侯雪和自己再不會天天晚上吃魚煲,隔三差五帶她到高檔飯店,想吃啥點(diǎn)啥,再把她的QQ車換成進(jìn)口車,她開車出去,臉上都放光彩。突然,他想起朋友說的話,這年頭誰的話都敢信,就是兩種人的話不敢信,一個是當(dāng)官的話不敢信,再就是老板的話不敢信。要是信了他們的話,倒不了大霉也得倒小霉,于是將信將疑地問:史總,你不是忽悠我吧?

        史玉涵說:我給你說正經(jīng)事情呢,怎么是忽悠你?你要是不相信,現(xiàn)在就起草合同,下個月就給我籌建訓(xùn)練館。

        劉亮臣這才相信她說的是真話,說:我還不能跟你簽合同。

        史玉涵問:為什么?

        劉亮臣說:我和訓(xùn)練館簽的聘用合同還沒到期。

        史玉涵問:什么時候到期?

        劉亮臣說:年底,還有五個月。

        史玉涵問:合同里寫沒寫你沒到期離開甲方,甲方怎么懲罰你?

        劉亮臣說:沒寫這些,合同很簡單,就是聘用我從什么時間到什么時間,工資多少。

        史玉涵說:既然沒寫你提前離開他們的處罰條款,你就可以離開。官司打到法院,法院也不能罰你的款。

        劉亮臣說:我和人家簽了合同,就得按合同來。不管人家告我不告我,我都不能違背合同。要是做了虧心事,錢掙得再多,心里都不安寧!

        史玉涵心里又涌出對劉亮臣的尊敬,這樣誠實(shí)的人,確實(shí)很少了。要是把他招到自己公司,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把多少資金交給他都放心。她說:我現(xiàn)在就跟你簽合同,你和這家訓(xùn)練館的合同一到期,馬上到我的訓(xùn)練館上班。這五個月時間,我先裝修場地,購買空調(diào)、器材。你擔(dān)任總經(jīng)理期間,所有對外合同,必須我簽字才有效。她怕劉亮臣誤解自己的意思,又說:這不是不相信你,你很單純,現(xiàn)在的商場比戰(zhàn)場都?xì)埧幔用晒镇_合同欺詐弄虛作假,什么手段都敢用。

        劉亮臣說:這個不用你說我都明白,公司是你的,訓(xùn)練館是你的,合同不由你簽由誰簽?我只負(fù)責(zé)招收學(xué)員、訓(xùn)練學(xué)員、擴(kuò)大訓(xùn)練館的知名度,使學(xué)員越來越多,掙的錢越來越多。干上兩年,再建個連鎖館,七八年后建五六個連鎖館,再朝外地擴(kuò)充,全國各地都有咱的連鎖館。

        史玉涵看劉亮臣,目光里又盈滿欣賞,說:你說的這些話,比大學(xué)生研究生都有志氣、有理想、有謀略。明天下午這個時候,就在這個地方,咱們簽合同!

        晚上,劉亮臣把聘用合同拿回合租房,夏侯雪看了,驚喜地說:咱們的苦日子快熬到頭了,照這樣的收入,用不了幾年,咱們的房子車子都有了。

        劉亮臣說:除了房子車子,還有孩子!

        夏侯雪故意嬌嗔地說:誰給你生孩子?

        劉亮臣說:當(dāng)然是你給我生孩子,你不給我生孩子,誰給我生孩子?

        夏侯雪說:想得美!停了一會兒,又問劉亮臣: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劉亮臣說: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夏侯雪朝他懷里偎去,聲音顫顫地說:等咱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馬上生個孩子!

        清晨,劉亮臣陪著夏侯雪走出合租房,走到停車場,替夏侯雪把車門打開,看著她鉆進(jìn)車?yán)?,又替她關(guān)上車門。夏侯雪發(fā)動著車,發(fā)動機(jī)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她搖下玻璃,說:你快回去,抓緊時間還能睡一會兒。

        劉亮臣說:我不睡了,上午到史總的訓(xùn)練館看看裝修得怎樣了。再過幾個月,我就到她那里上班,用不了幾年,咱們就能買房子,再給你買輛好車。

        太陽從海底鉆出來,月亮在天幕上還沒有逝去,太陽就朝月亮追去。海水擁抱著太陽,不讓它離去。太陽用力掙扎,一絲一絲離開水面。終于,太陽掙脫海水的最后一縷撕連,朝著月亮的方向追去,月亮卻消失了。天幕上只有形影孤單的太陽,還有行蹤不定的云。太陽的憤怒在燃燒,熊熊火焰燒紅了漫天的云,橘紅色的火光灑向天地,到了城市上空,變成玫瑰色。夏侯雪的QQ車在玫瑰色的空氣中行駛,如游在馬路上的魚。她想著劉亮臣就要當(dāng)總經(jīng)理了,房子車子很快就有了,自言自語說了句:房子會有的,車子也會有的。而后,打開MP3,聽著《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覺得陽光像海水一樣,自己駕駛的車子在海面上漂浮游泳。

        九點(diǎn)多鐘,崔藝媛走過來,聲音不大卻充滿冰冷地說:吳總請你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公司員工都知道她和吳發(fā)寶的關(guān)系,畏她三分。她也仗著和吳發(fā)寶的關(guān)系,在同事面前顯擺。

        潘巧雅看不過眼了,說:吳發(fā)寶讓夏侯雪到他辦公室,打個電話就行了,你啥時候成了他的傳令兵?

        崔藝媛看了潘巧雅一眼,咽了口吐沫,什么話都沒說。

        夏侯雪站在吳發(fā)寶辦公桌對面,等待吳發(fā)寶說話。

        吳發(fā)寶問:金總的事情,考慮得怎么樣了?

        夏侯雪說:我有男朋友了。優(yōu)秀的女孩子那么多,金總的條件又那么好,絕對不會缺女孩子!

        吳發(fā)寶說:我說的是你,不管別人的事。你是公司的員工,有責(zé)任為公司做奉獻(xiàn)。要不,公司要你們干什么?你考慮好,我給你一個星期時間,同意了,我給你加薪。不同意,到財務(wù)結(jié)賬走人,我絕對不會要不給公司做奉獻(xiàn)的人!

        玫瑰色的心情破碎了,金絲般的陽光消失了,自己又墜入漆黑的深淵。劉亮臣到史玉涵的訓(xùn)練館上班,只是協(xié)議上的東西,鬼知道會不會有變化。就是沒有變化,也得五個月以后,這段時間要吃要喝要交房租。她從吳發(fā)寶辦公室出來,眼淚差點(diǎn)流出來。經(jīng)過潘巧雅辦公桌時,潘巧雅問:吳發(fā)寶欺負(fù)你了?

        夏侯雪擦了下眼睛,說:沒有欺負(fù)我。聲音都帶著哭腔。

        潘巧雅說:沒有欺負(fù)你,你哭什么?

        本來,夏侯雪壓抑著自己不要哭出來,潘巧雅這么一說,悲愴的情緒沖破意志的控制,忽地奔涌出來,她跑到自己辦公桌跟前,趴在桌子上痛哭起來。生活真難,收入低,交了房租顧不住吃喝,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到現(xiàn)在還穿著大學(xué)時買的衣服。精神、情感還得受他們折磨,連清白做人的權(quán)力都沒有。掙這份薪水,連精神肉體都得出售給他們!

        潘巧雅走過來,在她肩膀上拍了下,問:遇到什么事情了?我?guī)湍憬鉀Q!

        夏侯雪沒有說話,還在哭泣。

        崔藝媛走過來,說:金總給你開的條件也不差,比你優(yōu)秀的女孩子海了,就是她們沒遇到這樣的機(jī)會!守著那個體操小子有什么好處?沒有錢長得再帥屁用處都沒有!

        潘巧雅終于弄清楚夏侯雪哭的原因,沖著崔藝媛說:你們這是逼良為娼!又對夏侯雪說:不用怕,吳發(fā)寶要是敢辭退你,我跟你一塊離開這個公司。我就不信我們找不來更好的工作!

        夏侯雪抬起頭看潘巧雅,目光里充滿感激。

        崔藝媛瞥了潘巧雅一眼,撇了下嘴,什么話都沒說。

        過了十多分鐘,吳發(fā)寶給夏侯雪打來電話,說:我剛才說的是氣話,公司正缺人手,你在公司干了兩年,業(yè)務(wù)已經(jīng)很熟悉了,怎么舍得讓你離開?

        十點(diǎn)多鐘,夏侯雪的情緒平息了。突然,進(jìn)來三個穿檢察官服裝的人,徑直朝吳發(fā)寶辦公室走去。幾分鐘后,吳發(fā)寶領(lǐng)著他們,走到潘巧雅跟前,指著潘巧雅給檢察官說:她就是潘巧雅!說完,一改往日的恭敬,冷冷地給潘巧雅說:他們請你跟著走一趟!

        潘巧雅臉色忽地變得傻白,一直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絕望的潮浪撲上來,把她卷向死亡的深淵,幾乎軟癱在座位上。

        吳發(fā)寶看著潘巧雅走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罵:你也有今天!欺壓了我這么多年,讓我不得揚(yáng)眉吐氣。狗日的給我打工,好像成了我的老板,天天看你的臉色!罵完,走到夏侯雪跟前,說:我剛才說的對你的處理意見,是潘巧雅那婊子逼我的,不算數(shù)。還以在我辦公室給你談的為準(zhǔn),你考慮好,在我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作出答復(fù)!

        潘巧雅一抓走,崔藝媛的身份就發(fā)生了變化,由三把手變成了二把手,像政府部門的領(lǐng)導(dǎo),二把手死了、調(diào)走了、被抓了,三把手自然成了二把手。她立即神氣起來,走到夏侯雪面前,聲音老大地說:吳總的指示聽明白沒?早點(diǎn)給吳總個答復(fù)!

        潘巧雅剛剛給她帶來的陽光,隨著潘巧雅被抓、崔藝媛晉升,又布滿了陰霾。陰霾濃稠黑暗,在她眼前翻滾、擠壓,壓得她透不過氣。她沒有說話,甚至不敢正面看崔藝媛。大學(xué)畢業(yè)兩年多了,她明白了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沒權(quán)人在有權(quán)人面前,只有恭敬;打工的遇到老板,必須恭敬。否則,倒霉的只有自己,還不被人同情。誰讓你沒眼色,誰讓你不識時務(wù)?

        夏侯雪開始盤算,離開這家公司后到哪里找工作,暫時找不到工作,靠劉亮臣一個人的收入怎么過活?她裝著上衛(wèi)生間,想給劉亮臣打電話,覺得衛(wèi)生間不保險,又鉆進(jìn)電梯,跑到一樓打。

        劉亮臣給她說:史總有好幾家公司,還問過夏侯雪的情況,說劉亮臣要是在她的訓(xùn)練館當(dāng)總經(jīng)理,可以讓夏侯雪到她的公司上班,什么時候來都可以!

        夏侯雪收線后,周圍的陰霾又消失了,天空又充滿燦爛,不是一般的燦爛,是金絲般的燦爛,是玫瑰色的燦爛,又覺得自己的前途布滿光輝,她哼起《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走進(jìn)辦公室時,還哼這首歌。

        崔藝媛吃驚地看著她,馬上就面臨沒飯吃的人,出去解了個手,竟排泄了憂郁,吸納了歡愉?崔藝媛嚴(yán)厲地說:吳總讓你考慮的問題,你要好好考慮,否則——

        夏侯雪問:否則就怎么?

        崔藝媛說:否則就炒你的魷魚,你就會面臨沒吃沒喝沒住的困境!

        夏侯雪說:全中國有幾個人在這個公司上班?他們都面臨沒吃沒喝沒住的困境?

        崔藝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翻著眼皮看了她一陣,說:走著瞧,我就不信貓不吃漿糊!

        突然,有個胖女人拿著掃把,帶著四五個男人,沖進(jìn)公司,指著員工大聲吼問:哪個是崔藝媛?

        沒人說話,目光都瞅向崔藝媛。胖女人從大家的目光中判斷出誰是崔藝媛,沖到她跟前,舉起掃把就打,一邊打一邊對一起來的人吼:打呀,愣著干什么?打死了我負(fù)責(zé)!這些男人沖上來,掄起竹竿木棍在崔藝媛身上打。胖女人一邊打一邊罵:打死你這個狐貍精!勾引俺男人,給你買車租房子!崔藝媛身上、臉上,好幾處被打破,傷口流血。開始還不吭聲,見他們沒有罷手的樣子,要把自己朝死里打,就喊叫起來:救命呀,救命!

        吳發(fā)寶聽見呼救聲,從辦公室出來。胖女人看見他,丟下崔藝媛,高舉掃把,朝他沖過去,邊沖邊喊:你個王八蛋還敢出來,老娘連你一塊收拾!

        吳發(fā)寶趕忙朝辦公室跑,一邊跑一邊說:不關(guān)我的事!

        胖女人邊追邊喊:不關(guān)你的事關(guān)誰的事?不是你那二兩重的騷東西戳了那婊子?你沒戳那婊子,憑啥給她買車租房子?老娘就覺得奇怪,連續(xù)一年多不交公糧,風(fēng)調(diào)雨順,沒有遭災(zāi),糧食都跑啥地方去了?原來都給那婊子吃了,給老娘連殘渣余孽都不留!

        吳發(fā)寶跑進(jìn)辦公室,反鎖上門。

        胖女人的掃把在門上掄了幾下,才轉(zhuǎn)移戰(zhàn)場,又沖到崔藝媛跟前,把掃把掄得像二郎神楊戩的三尖兩刃刀,對著崔藝媛砸、砍、戳、劈、捅,直到崔藝媛沒有聲息了,才停下手,對同來的男人說:把她的車鑰匙拿走!又對趴在辦公桌上的崔藝媛說:你馬上離開我們家的公司!我明天還來,要是發(fā)現(xiàn)你還在,就不是今天這樣打你一頓就完事。老娘非把你的臉毀了不可!看你以后還用狐貍臉勾引人家的男人不?還有,你今晚就離開吳發(fā)寶租的房子,老娘已經(jīng)讓人住進(jìn)去了,你膽敢過去,老娘砸斷你的腿!

        胖女人帶的人離開了,崔藝媛還趴在桌子上哭。夏侯雪突然產(chǎn)生了對崔藝媛的同情,想了一會兒,朝吳發(fā)寶辦公室走去,敲門,里面沒聲,再敲門,里面還是沒聲,就掏出手機(jī),撥吳發(fā)寶的電話。吳發(fā)寶接聽,問:那女人走了沒?夏侯雪說:走啦!吳發(fā)寶這才走出來,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朝崔藝媛看了一眼,什么都沒說,又回辦公室去了。

        夏侯雪跟著走進(jìn)辦公室,問:藝媛怎么辦?

        吳發(fā)寶反問:什么怎么辦?

        夏侯雪說:她傷得那么重,要送醫(yī)院!

        吳發(fā)寶說:她都沒說上醫(yī)院,你怎么知道她的傷重?

        夏侯雪說:她坐在那里,都起不來了,怎么能給你說要上醫(yī)院?

        吳發(fā)寶說:你好好干你的工作,該你干的事好好干,不該你干的事少摻和!

        夏侯雪壓抑了兩年多的憤怒,猛地發(fā)泄出來:崔藝媛跟了你兩年,被你老婆打傷。你不送她到醫(yī)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看你怎么辦!

        吳發(fā)寶驚奇了,這個平時大氣都不敢出的打工仔,竟敢給自己說這種話,琢磨了一會兒,只好說:你帶她去醫(yī)院,坐出租車,先做個檢查,需要錢了,我讓會計帶現(xiàn)金過去!

        晚上,崔藝媛搬回合租屋了。剛好合租的一對大學(xué)生退租了,要不崔藝媛就沒地方住。崔藝媛身上的囂張、刻薄、勢利,像被暴風(fēng)雨洗滌后的田野,全被清理了。剩下的只有后悔、沮喪,還有愧疚。

        一個月后,檢察院結(jié)束了對潘巧雅的審查,夏侯雪開著那輛QQ車,和崔藝媛一塊把她接回出租屋。

        潘巧雅住的別墅、開的寶馬、銀行存款,全部作為贓物沒收了。

        夜里,星光映在窗框里,和屋子里的燈光混在一塊。夏侯雪、潘巧雅、崔藝媛坐在一塊,望著窗外馬路上的車燈,像條流光的河,變幻著、涌流著。突然,她們產(chǎn)生了同樣的感受。兩年多前,她們?nèi)舜髮W(xué)畢業(yè),同時進(jìn)入?yún)前l(fā)寶的公司,合租了這套房子。潘巧雅、崔藝媛先后搬出這間出租屋,夏侯雪還在這間出租屋里堅持。兩年多后,三個人又離開吳發(fā)寶的公司,又在這間出租屋里相聚。崔藝媛、潘巧雅得到了車子房子票子,又失去了車子房子票子,還失去了兩年多的青春,收獲了滿身的傷疤和無數(shù)的屈辱。她們飄了個大圓,又回到原點(diǎn)。

        一年后,夏侯雪和劉亮臣按揭了房子,從出租屋里搬出去。崔藝媛、潘巧雅在深圳聯(lián)系到了工作。夏侯雪搬完家的第一個星期天,劉亮臣駕駛著公司配給他的新款奔馳,和夏侯雪一塊送崔藝媛、潘巧雅到機(jī)場。劉亮臣駕駛著奔馳,夏侯雪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挺著鼓鼓的肚皮,手撫在上邊,滿臉幸福。

        崔藝媛、潘巧雅坐在后排,望著公路兩邊逝去的風(fēng)景,想著就要離開奮斗了幾年的城市,胸臆中泛起的全是苦辣辛酸,淚水蒙眬了雙眼。

        夏侯雪突然感悟,這幾年的生活,簡直可以用如履薄冰形容。崔藝媛、潘巧雅墜到薄冰下邊的寒流了,自己也差點(diǎn)墜下去。這幾年如此,整個人生何嘗不是如此?自己和劉亮臣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還像這幾年如履薄冰?她突然覺得心被什么攥了一下,痛得眼前一片模糊,淚水蒙眬了雙眼。突然又泛起這樣的想法,這兩年那么艱難都闖過來了,未來還有什么可怕?眼前又清亮起來。

        責(zé)任編輯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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