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典
無意中“闖入”長征的外國人
●范典
1934年10月,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六軍團部隊行進到貴州舊州(黃平)境內(nèi),偶然遇到兩名外籍人士。由于擔心對方是“間諜”,紅軍將之扣押,這兩人便是當?shù)亟烫美锏哪翈煼驄D——瑞士籍英國人阿米弗雷德·勃沙特(R.A.Bosshardt)和他的妻子露茜。
勃沙特無意中“闖入”了紅軍的長征,并和他們一起行走了6000英里的征程。在這560多天的時間里,作為一個外國人,他親眼目睹了紅軍長征的一些實際情況。后來,他及時把這段經(jīng)歷寫成回憶錄——《神靈之手——一個被紅軍釋放的外國傳教士的見聞錄》,此書比斯諾《西行漫記》的出版整整早了一年,因此被認為是西方世界最早、最有價值的長征原始文獻,而勃沙特也就成了“西方介紹長征第一人”。
勃沙特年輕時仰慕中國文化,自己報名參加英國基督教會的培訓,并到當時政治形勢險峻的中國來傳教。1922年,他來到中國,取中文名薄復禮。當時,作為傳教士的他主要活動在貴州鎮(zhèn)遠、黃平、遵義地區(qū)。
1934年10月初,勃沙特和妻子在安順參加完祈禱后返回鎮(zhèn)遠,在經(jīng)過城外的一個小山坡時,偶然遇到從江西西征入黔的紅六軍團。當時,紅軍對外國傳教士的印象并不好,認為他們是列強在中國進行文化侵略的工具,于是將他們暫時“控制”起來。
第二天,出于相同的原因,加拿大籍傳教士阿諾利斯·海曼夫婦一家三口,以及新西蘭籍傳教士埃米·布勞斯小姐也被“控制”起來。后來在得知他們確系傳教士而非所謂的“帝國主義間諜”后,紅軍很快釋放了他們,勃沙特和埃米兩人則被留下和紅軍隨行。
至于為何沒有全部釋放,紅軍當時有一個考慮:紅六軍團在行軍途中各方面較為困難,特別是藥品、經(jīng)費奇缺,而作為外國人有條件通過教會給紅軍解決一些實際困難。在埃米獲得自由后,僅剩勃沙特一人一直跟隨紅軍部隊轉(zhuǎn)戰(zhàn)貴州、湖南、四川、云南等地。而正是這段經(jīng)歷,讓他可以親身觀察和體驗紅軍的長征。
在和紅軍的朝夕相處中,勃沙特逐漸認識了紅軍。雖然生活條件惡劣,但他們卻得到了紅軍的尊重和禮遇。就在他和妻子“被迫”加入長征的第一個夜晚,他們被帶到一間屋子休息。妻子被安排睡在一張由木板拼起來的床上,他睡的是一把南方式躺椅,紅軍士兵則直接睡在潮濕的地上。每到一個村子,紅軍往往會把相對干凈的地方騰出來讓他們休憩。這期間,他們也遇到各種熱心的中國人,有人偷偷幫助他們,有人拿食物給他們吃。
紅軍長征的艱難是不言而喻的。勃沙特的《神靈之手》中曾寫了這樣一個場景:“行軍路上,我的一只鞋子壞了,紅軍給我找了一雙非常合腳的橡膠雨鞋,它是剛從一位正在嘟噥著的同志腳上‘沒收’的。因為氣候潮濕,雨多,我們提出要塊雨布,結(jié)果給了一條床單。后來才知道,這在紅軍中是非常奢侈的供應了?!?/p>
除了行軍,勃沙特也看到了紅軍的一些業(yè)余生活。他后來回憶了一些細節(jié):它通常是在黃昏時刻。一般由衛(wèi)兵們相互邀請聊天,他們能無準備地即興表演或聊天,大家圍坐在一起,這時連長往往自愿出來組織唱歌或進行摔跤比賽。每次表演后,大家都爆發(fā)出陣陣笑聲。有時也玩諸如“丟手帕”或“趕豬”之類的簡單游戲……這些客觀而真實的記錄,都為后人研究紅軍和長征提供了重要的素材和依據(jù)。
在隨紅軍轉(zhuǎn)移途中,勃沙特有幸見到了賀龍、蕭克、王震等領(lǐng)導人,他們都比較友善。尤其是他為蕭克翻譯地圖一事,直接促成兩人之間深厚友誼的建立。
當時蕭克是紅六軍團的團長,他找到了一張一平方米大小的貴州地圖,但苦于上面標注的都是法文,便請來曾經(jīng)學過法語的勃沙特。于是一個翻譯,一個標記,將這張大地圖上的重要山脈、村莊鄉(xiāng)鎮(zhèn)、河流都一一做了標注。這使當時在黔貴山區(qū)行軍的紅軍戰(zhàn)士們有了方向,也找到了和其他部隊會合的道路。
關(guān)于這段經(jīng)歷,蕭克將軍在半個世紀之后回憶道:“對我來說,這是一件不能遺忘的軍事活動。當時,我對傳教士的印象不好,認為他們來中國是搞文化侵略的,所以把他們當?shù)刂饕粯涌创5@位傳教士幫我們譯出了這張地圖,而且在邊譯邊聊中,還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況,為我們決定部隊行動起了一定作用。這張地圖成為我們轉(zhuǎn)戰(zhàn)貴州作戰(zhàn)行軍的‘好向?qū)А??!?/p>
1936年4月11日,紅二、紅六軍團逼近昆明,準備強渡金沙江北上。蕭克將軍對勃沙特說:“你是一個瑞士公民。我們知道,瑞士不是帝國主義國家,沒有同中國簽訂不平等條約,也沒有在中國設租界,所以我們決定放你走,明天就給你自由?!?/p>
次日,蕭克將軍還專門安排了送別宴,不僅準備了粉蒸肉等好菜,還給了勃沙特10塊銀圓當盤纏。勃沙特回憶起長征中的往事,激動地說:“為那珍貴的互助,我灑下了深情的淚珠?!本瓦@樣,他結(jié)束了這段前后共計560多天,行程遍及貴州、四川、湖北、湖南、云南等5個省的征途,“吃盡了他一輩子也沒有吃過的苦”,也成為紅軍長征途中一名奇特的參與者。
勃沙特回到昆明后,在療傷過程中,找人口述完成了一本長達12章、共計288頁的英文回憶錄,這本書的名字就叫《神靈之手——一個被紅軍釋放的外國傳教士的見聞錄》,此書于1936年12月首先于英國出版,第二年被譯成法文在瑞士出版。
在書中,他的客觀記錄反映出紅軍的精神內(nèi)涵:“紅軍對窮人很好,即使在艱苦征途之中,仍時時不忘窮人。紅軍打仗勇敢堅強,指揮官都很年輕”“紅軍中沒有賭博和吸食鴉片的現(xiàn)象”“紅軍官兵注重文化學習”等。在書的結(jié)尾,他還呼吁年輕的基督徒要學習紅軍那種精神,并以紅軍那種簡練有效的辦法,重視窮困的民眾,并和他們同呼吸共命運。
勃沙持在長征路上
很多年后,蕭克將軍看到《神靈之手》的中譯本后,感慨地說:“薄復禮先生是被我們關(guān)押過的,但他不念舊惡,這種胸懷和態(tài)度令人敬佩,這種人也值得交往?!?/p>
1984年,美國記者哈里森·索爾茲伯里為了寫《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一書前來中國采訪和搜集資料,在拜訪蕭克將軍時,后者委托他幫助尋找勃沙特。功夫不負有心人,1986年當索爾茲伯里千里迢迢在英國找到勃沙特時,他已是一位89歲高齡的老人。
雖然蕭克將軍和勃沙特最終并未見面,但是相互托人贈送了禮物,勃沙特帶去的是關(guān)于自己近況的錄像帶和兩本自己寫的書,蕭克送去的則是解放軍建軍60周年的大型畫冊,并讓人轉(zhuǎn)告勃沙特:這就是你當年見到的那支軍隊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