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小小

“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混賬兒子！你給我滾！”當媽媽暴跳如雷地吼出這句話時，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還擊：長發(fā)一甩，留給她一個決然的背影。

穿奇裝異服，留長發(fā)，上課睡覺，請人做作業(yè)，對我來說，都太小兒科，打架、吸煙、談戀愛，做一個威風八面的小混混對我更有吸引力。老師的懲罰，父母的規(guī)勸，只會讓我變本加厲地叛逆。

連校長都知道我這號人物，在一次大會上，用他充滿威嚴的手，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當著全校師生的面，我可丟不起這個人，于是，一抬手，在他充滿威嚴的臉上狠狠還了一耳光。結(jié)果，我成了全校學生膜拜的英雄，學校要開除我，老媽氣得趕我走。

我也不知道要到哪兒去，花了十元錢，隨便跳上一輛車，小鎮(zhèn)的風景一點點后退，慢慢地換上我不熟悉的街道店鋪。天不藍，云不淡，風也不輕，我覺得自己真的很混賬，怎么走著走著，就窮途末路了呢？

車在一個繁華的路段停下，我隨著人流，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那些陌生的風景，讓我的心一點點下沉，上面還墜了一塊叫恐慌的大石頭。

在一家超市門口，我被那些唐老鴨、大熊貓吸引，他們站在那里搖頭晃尾，憨態(tài)可掬，不時有人站在他們身邊合影。而不遠處的地上，就放著幾套卡通造型的衣服，把它們穿在身上，是一件多么好玩多么拉風的事啊。

摸摸口袋，他們和我餓了半天的肚子一樣空癟，可是，那衣服真的太萌了，我深吸一口氣，快步走過去，拿起最上面的一套，轉(zhuǎn)身，夾在人堆里往遠處走去。

忽然，一只大手拉住了我的胳膊。我本能地把衣服扔在地上，轉(zhuǎn)過頭，對著一張中年男人的臉，很不滿地叫道：“你干嗎？快放手！”

“穿上這套衣服，站到門口去！”他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卻有一種無法反駁的堅決。

拿人家手軟，而且，看身形，我肯定干不過他，那么，只能冒著冷汗，乖乖地撿起那套米老鼠的衣服，在他的注視下，套到身上。

終于穿上了這套拉風的衣服，小孩子、年輕女孩紛紛湊到身邊，又是握手又是合影，可是，我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心里像住了十五只兔子，七上八下的，腦子里不斷閃過電視里看到的、或者聽別人講述的，懲罰小偷的種種殘酷手段，他們會剁掉我的雙手，挖掉我的雙眼，或者把我送到派出所去嗎？

想要找機會逃跑，卻發(fā)現(xiàn)超市門口總有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衣服本來就不透氣，太陽烤著，心里又焦急著，很快便汗如雨下，肚子也咕嚕嚕地叫著，發(fā)出陣陣抗議。

衣服的笑臉遮蓋了我的恐慌，我麻木地站在那里，覺得自己這一次一定會死得很難看，沒有人會救我，我是一個被學校被父母被整個社會拋棄了的壞孩子。

直到夜幕降臨，街上的人越來越少，那個中年男人站到我身邊，說：“下班了。”

我的雙腿已經(jīng)僵硬得快失去知覺了，艱難地脫下那套衣服，扔到地上，說：“還給你，我可以走了吧？”

“你的工資已經(jīng)夠買這套衣服了，拿走吧，記住，壞事不能隨便做?！敝心昴腥藫炱鹉翘滓路?，遞到我手中。

我張大嘴巴，驚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以為自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沒想到，就這么結(jié)束了。

“你想吃什么？我請你?！币娢毅对谀抢?，中年男人換上了一張和藹可親的笑臉。

那天，中年男人請我吃了什么，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但是中年男人的笑臉卻一直印在我的腦海里，無論隔了多少光陰，都揮之不去，他用如此特殊的方式，教育了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又巧妙地維護了那個孩子高傲的自尊。我的心曾經(jīng)有多么絕望，答案揭曉的那一刻，就有多么驚喜。

第二天，我搭了回家的車，我要重新獲得父母的原諒，獲得學校的認同，結(jié)果真的很樂觀，他們都向我敞開了溫暖的懷抱。

如今，我已經(jīng)不是那個長發(fā)飄逸的壞小孩，我變得積極、樂觀，因為十六歲那年邂逅的那點美好，讓我明白，無論身處怎樣的絕境，都會有曙光不經(jīng)意地打在身上。

（馮國偉摘自《遼寧青年》2015年3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