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勞斯·奧菲(Claus Offe)謝 靜 譯
(華東政法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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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
勞動力市場和不平等
[德]克勞斯·奧菲(Claus Offe)謝靜譯
(華東政法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1620)
本文提供一個關于當代資本主義民主國家中勞動力市場與不平等的規(guī)范和實證問題的多學科概述。首先,討論有關分配正義問題的哲學爭論。其次,回顧在調查和實驗中所揭示的人們關于不平等與公平的態(tài)度和觀點。這里與經濟學貢獻相關涉的討論為是否應該將平等/公平與效率看作僅僅是利益權衡。最后提出,大多數的不平等(例如關系到收入、工作質量、工作與收入保障)是被反映在勞動力市場上,而并非由勞動力市場所導致,相反,造成(不)平等后果的是內嵌了勞動力市場的制度性框架(勞動法、教育、培訓、工資、社會保障等),以及企業(yè)和其他組織的管理決策定位工作職位及這些職位的持有人。在簡短的結論中,作者并不提倡以規(guī)范方式解決分配公正問題,相反,關注的是構成爭議的雙方。
勞動力市場;分配正義;社會規(guī)范;經濟模式
所有的社會都面臨著以一致而可靠的途徑解決兩個特定問題的雙重挑戰(zhàn)。第一個問題是生產,即如何、由誰將生產要素綜合起來,以及采取何種分工方式來產出和增加總體產出。另一個就是分配問題:生產發(fā)生后,其成果必須分配給那些參與生產過程的人們,以及其他人。這里我們只關注后一個問題。然而,這兩個問題的解決存在著明顯的關聯(lián)。首先,至少從長期來看,生產的規(guī)模限制了可分配對象的規(guī)模。更有意思的是,分配的模式(說的是工人與投資者之間,或是消費與儲蓄之間的)對未來生產周期的規(guī)模產生影響。
任何基于平等以及某種程度上作為合理的必須被接受的不平等的有關分配正義的規(guī)范理論都要回答至少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與道德義務(如基于承認的需要,獲得的賞罰,或權益)或/和理想的結果(如效率,健康,社會經濟保障)有關,這些道德義務與理想結果或是支持平等的需求,或是形成平等的例外。
第二個問題是由阿馬蒂亞·森在《什么的平等?》[1]一文中首次提出的,其可能的哲學回答是“資源”(或“機遇”)、“福利”和“能力”。政策制定者所關心的答案是諸如收入、財富、住房、求職就業(yè)、平均壽命、社會保障、服務獲得(教育、衛(wèi)生及警察保護)和公共交通等基礎設施這類平等。在不同的概念化中,平等可能意味著人們“追求‘自由選擇的生活計劃’”的機會平等。以下我將簡短地回顧由阿馬蒂亞·森的著作所引發(fā)的爭論。
第三個問題,作為整體的人,必須也被定義為:通過他,寶貴的資源以一種合理的方式得以分配。大多數作者根本沒有著手這個問題,這意味著答案是民族國家的公民,后者實現(xiàn)了通過再分配的稅收和其他政策來滿足正義的要求。但即使這種非常有限的對(不)平等的范圍的理解被接受,“誰被平衡給誰”也仍然模棱兩可??梢钥疾祓B(yǎng)老保險政策的一個例子。這里的問題是:我們想要均衡的是整體嗎?答案可能是:其一,所有的養(yǎng)老金領取者應該領取同樣(即統(tǒng)一費率)的養(yǎng)老金;其二,以一個縱向的角度來看,個體轉換的水平應該反映相對收入狀況,這一收入狀況是其之前工作時已經獲得了的,因此,與“俾斯麥主義”理念相一致,均衡處于生平時間段的相對位置;其三,它意味著目前養(yǎng)老金領取者們應該被允許分享當前行動(勞動)者的生產經濟獲益,在任何“不斷變化的情況”下,或是與物價指數掛鉤的情況下,養(yǎng)老金體系應該根據目前真實薪酬的增長而進行常規(guī)調整,這一方法把來自收入增長的部分平衡到了全體成年人口之中。雖然這三個設計選項全都與對“平等”的理解有關,但顯然它們并非都能互相兼容。
社會和經濟不平等問題是社會科學領域中許多爭論的中心。我將對目前存在的一些問題進行概述。其一,我希望考察最近出現(xiàn)在平等主義者中的一些規(guī)范性爭論,以及其他有關資源分配的正義要求。除了哲學原理以外,也有為普通公民所經常堅持的關于分配的(不)平等模式的(不)令人滿意的觀點、信仰和社會規(guī)范;這些信仰與觀點是由各種各樣的偶然因素所決定的。其二,我將簡要地討論這樣一個問題,即勞動力市場——而不是那內嵌了它的、作為根本政治屬性(教育系統(tǒng),通過稅收和補貼的政治制度等)的制度安排——在何種程度上決定應遵守的收入模式和其他不平等模式。其三,我將討論企業(yè)和其他工作組織如何搭建其結構,如何使工作和職位的持有人之間的不平等變得合理化。
大多數生活在資本主義市場社會的人,直接或間接地,至少在其主要的成年生活時期,都依賴于從其勞動表現(xiàn)的結果獲得的收入。工資及其他雇傭勞動(不)令人滿意方面的差別很大,從而產生了收入、生活水平和機遇上大量的不平等。這些差異帶來的問題是:低收入者“我”為什么應該滿足于跟富裕員工“你”相比處于劣勢的境地?這類問題要求說明(不)平等的正當理由。正當理由要么是能夠以可接受的規(guī)范方式對那些不太富裕的人解釋,為什么既定的分配方式是合法的;要么是必須指出一個可替代的、更為合理的分配設計,其與現(xiàn)狀相比,考慮得更為全面,被認為更具有優(yōu)越性。
在這一部分里,我回顧一些在提出和回答此類問題過程中發(fā)揮作用的有關分配正義的哲學原理。一項產生于左翼平均主義思想史上的要求,是賦予社會中的每個成年人以“勞動權利”;這項要求在“經互會”組織中的各個“國家社會主義”社會里實際生效了。這個理念之所以產生了明顯的效用,有兩個原因。第一,“勞動權利”暗示有權利享有足夠的來源于工作的收入,預先假定一些管理或規(guī)劃機構權威性地分配工人工作的能力,以及將收入分配給工人的能力,因此通過幾乎中止市場機制來解決生產/分配的雙重問題。這種勞動行政配置的威權主義幾乎不可能以規(guī)范性的方式來加以辯護。第二,它也不能以經濟方式辯護,因為對勞動力流動性和工作努力性的激勵將在很大程度上被淘汰,進而產生巨大的“無效率”。*不過,以上規(guī)范性和功能性的異議并不適用于左翼自由主義者提出的建議,這一建議并不在于創(chuàng)造“勞動權利”,而是旨在保證獲得“基本”收入的公民權利。對此的近論可參見:Offe C. Basic Income and the Labor Contract[J].Analyse & Kritik,2009,31(1):49-79.因此,專制平等主義的偽答案必須從體面的選項列表中刪掉。我想概要地敘述和討論一下可被定位的哲學爭議的四條路徑,其中一個極端是自由主義/個人主義的態(tài)度,另一極端是社群主義的觀點,居于這兩極之間的是分配正義的自由平等主義理論(主要從羅爾斯的最大化最小值原則中闡發(fā)的),以及由阿馬蒂亞·森所提出的實現(xiàn)分配正義的“能力方法”。
對自由個人主義理論家如諾齊克來說,每個分配結果恰恰都與自我所有權和契約自由這兩個規(guī)則相一致[2]。自由主義者的要旨是在再分配轉移上人們互不虧欠,因此,無法避免的有限稅收不應該用于再分配。唯一需要平等化的是(財產)權利。因此,最為適中的定義是普遍主義者和個人權利非歧視性制度的平等方程式,諸如財產權——不考慮實際利用這些權利所需資源的存在或缺乏。但人們顯然需要資源來使用這些權利,否則權利始終是空殼和純粹的名義。財產權是財產所有者的權利;勞動權利僅提供給那些實際上在工作的人;甚至年輕人的教育權利也預設了父母允許、支持、鼓勵上中學(移民家庭女孩的情況有時并非如此)。自由主義論點的“阿喀琉斯之踵”在于他們沒有能夠考慮到實際上存在著的不平等狀況——它決定著人們對名義上的平等權利能夠利用到多少。即使獲得權利的非歧視準則被嚴格遵守,也不能夠使有利于那些碰巧被賦予了利用這些權利所必需的物質資源的人們的積極差別待遇無效。
自由平等主義的相反立場關注的正是那些“條件”,或“機遇”。它的基本操作由概念性分裂了的社會經濟成功因素組成:“條件”與“努力”、“志向”或“選擇”。它以一種不同的分配正義原則分享了自由主義關注可分割的私人產品的觀點,它堅持要補償那些不應該承受“壞運氣”的人們(例如天生心智缺陷,家庭背景,身體殘疾,抑或階級結構中的地位——所有這些都是不能夠由個人選擇來決定的問題)。關鍵的意見是通過對那些幸運者(“不應得”)財富的再分配來中和個人財富。根據“運氣平等”原則,需要被平均的是“運氣”[3-5]??梢源_定,一旦環(huán)境和稟賦以這種方式被平均,出現(xiàn)的將不是福利結果的平等,平等的恰恰是機會——個人的機會,即,在以純粹“敏于志向”的方式分配資源、產生不平等的社會,在貫徹志向和努力中作出負責任的選擇以追求“選項運氣”(option luck)。
由于以下三種困境,非選擇性機遇(盛行在既定社會中的歧視模式、基于遺傳獲得的才能或殘疾、家庭背景、社會關系)和可選擇性行動模式(志向、努力)之間簡單的概念區(qū)分不能產生實際意義。其一,可能出現(xiàn)強烈的經驗暗示,當條件本身顯示出對志向和努力之作用發(fā)揮的干擾與阻礙時,條件與志向對立的概念二元論主義被破壞。哈利迪就認為,可能存在著“機遇與努力之間的相互作用”。其二,由于非常體面的原因,社會可能不愿意單單根據應得的邏輯來回報給努力——而寧愿回報給功績這個機遇和努力的綜合成果[6]8-9。*“正如特別矮的人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努力程度去打籃球,也無望實現(xiàn)(他)進NBA的抱負”[6]10。例如,一個醫(yī)科學生付出與其同窗相比同等甚至更多的努力來學習,但因資質較差,最終未能通過考試,這樣的學生幾乎不可能作為一個診所的執(zhí)業(yè)者被接受。更確切地說,毫無疑義地,該生將對其失敗承擔責任,不得不以失去醫(yī)生職業(yè)為代價。相反,在福利或社會救助制度中,那些一丁點兒努力都不愿付出的人(我們可以假設:專指由于他自身意志和志向的薄弱)仍然能夠獲得一些最少的讓與或是生活資料。其三,并非所有機遇都需要作為一種建議的二分法來被預想,例如一個與生俱來有著嚴重身體殘疾的人。皮爾瑞克和羅貝恩斯[7]133-152批評德沃金使“條件”具體化:“德沃金只專注自然資源的不平等……他忽略了:由社會結構和機制造成的殘疾人與非殘疾人之間的不平等跟身體殘疾本身所造成的同樣多?!本头N族和性別來說,二人聲稱,實際上僅僅由于那些認知差異的“社會機制”,它們成為了“關乎道德的不平等”問題。除了“自然賦予”以外,作者恰當地稱之為等同于非意向性選擇的“社會賦予”的存在。這些社會的“賦予”包括廣泛共享的“認知性別方案(其導致)在勞動力市場中對男性和女性的區(qū)別,而并不必然由明顯的或故意的歧視所引起”[7]21。
正如我們所看到的,自由主義的平等主義者在不成問題的基于選擇的不平等和令人反感的基于條件的不平等之間劃出了一條界線,而后者通過政治手段被中和。一旦“原生運氣”(brute luck)的情況被補償以至于他們命中注定的負面影響消失,那么這兩種不平等將被中和。為了機會平等,我們也應該考慮作為反歧視法律被廣泛應用的機制(包括在所謂歧視案件中舉證責任的反轉),如平權行動、反向歧視和(稅收)配額制度。這些制度策略以一種同步和“事前”的視角來看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即屬于同一年齡段的人們通過教育和招聘程序被引導。然而,以一種“事后”和歷時的視角來看,并不能夠排除地位繼承存續(xù)機制的可能性,這一機制并非源于任何人的歧視性決定,而是歸咎于社會選擇的匿名機制,如教育系統(tǒng)在彌補社會傳承的障礙和不足上的巨大失敗。那將是歧視,但并非任何人有意識的和明顯的歧視。有爭議的是,即使是大多數的歧視案例,或是大多數的社會地位、特權、排外主義這些“道德上武斷”的決定因素都遵循著這種非蓄意模式。當消極差別待遇(例如反對婦女和少數民族)能夠通過反歧視的實踐行為被控制,這能夠同樣適用于“幸運”的狀況嗎?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及其他“國家社會主義”國家中,至少在意識形態(tài)所宣稱的水平上,學者的子女獲得大學教育要比非學者子女困難得多。很難設想有誰愿意去提倡這種積極差別待遇的中和,以及為這一實踐行為付出道德的、經濟的代價。然而問題是如果沒有這樣的實踐行為,“機會平等”方案是否能夠被推進。
因此,對于這種純粹“敏于志向”分配正義的自由平等主義路徑,仍有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參見安德森論文[8]287-337)。有些東西,贏家可能歸功于選擇,失敗者卻趨向歸咎于機遇,如果考慮到這一事實,我們真的能在什么源于“(不)幸運條件”與什么源于自愿努力之間劃出一條明確的界線嗎?鑒于這一事實,失敗者將更傾向把贏家可能認為源于選擇的結果歸因于機遇嗎?*“公共制度不能夠有效把握選擇/環(huán)境的區(qū)別……我們常常不能夠區(qū)分出自愿的與非自愿的弱勢群體”[9]20-21。是否在這兩者之間存在著相互作用以至于不能夠防止那些阻礙了展現(xiàn)志向和努力的不利條件?即使在如羅默[5]24這樣堅定的平等主義者那里,后者也被完全設想為個體的責任。條件僅僅是“客觀”的人(如身體殘疾的人),還是也包括(按理說是較為不客觀的)“具有昂貴嘗試”的條件?通過收入和機會的再分配,那些原生運氣的條件是否能夠被完全中和?如果獲得回報的是“應得”的人(這是基于選擇和負責任的努力而定義的),而不是“功績”(這是作為努力和[不]幸運條件的綜合結果而定義的),在公正的回報方面,我們需要面對非常困難的復雜情況,當A顯示出比B更為應得,而B由于其天生資質,比A更為應得。[6]10當天賦明顯屬于條件和不公平機遇的范疇時,社會準備在“天賦”的出讓上獲取好處嗎?
其他分配正義理論背離了自由主義和平等主義學說的個人主義前提。在這里,什么將被分配或平均化,既不是資源投入也不是福利的結果,而是實質自由。其中最為著名和受到廣泛討論的是由阿馬蒂亞·森所提出的“能力平等主義”[10]。該理論宣稱個體應該擁有與他們有理由引導生活價值同樣的真實或實質自由。能力決定了人們根據自己喜歡的生活規(guī)劃可以實現(xiàn)他們想做的事情和發(fā)揮(作用)的程度。對這種自由的成就來說,他們依賴于一系列能夠為他們提供適當機會的集體安排。這些安排使公民免受各種壓迫,并允許他們作為平等的、受尊重的公民履行他們的角色。這些能力提供的安排包括基本的公民、社會和政治權利,獲得教育、信息、交通和法律保護的機會,等等。所有這些,與其說是由個體所引發(fā)的民主政治制度與公共政策問題,不如說是對較小的個體努力進行公平回報的問題。一旦這些制度、政策準備就緒,那些取決于勞動合同、勞動力市場或工作努力的個體資源的不平等甚至可能成為次要的考慮因素:“一旦所有公民享有一系列適當的自由,在社會中作為平等的人發(fā)揮足夠的作用,收入不平等超越了這一點似乎對個體自身不能產生困擾了”[8]326。換句話說,當一個社會中每個人都享有充分的公民權利及相關權利(包括教育、職業(yè)培訓、勞動力市場機會和結社權),余下的收入不平等不再需要受到基于分配正義而言的主要關注。此外,在缺乏關于提高能力的安排的情況下,一種造就人們作為平等公民發(fā)揮能力和行使自由的政策似乎傾向于對大多數人有利,這些人最有可能成為壓迫的受害者,也最不可能通過他們自己的方式來實現(xiàn)平等而且受尊重的公民之“功能”。
能力平等主義是分配而不是再分配:將機會分配給一些不一定要從其他人那里獲取資源的人。例如,如果人們被提供權利和公共產品并通過制度化途徑去運用這些權利以使他們預防沖突的發(fā)生,這并不意味著其他人沒有權利或是不能參與分享公共產品。[7]14能力加強是作為有針對性的政策向那些還沒有足夠能力的人提供“功能”。這是被設計來為所有的人提供一個共同的平臺,或是公平競爭的環(huán)境。它也是被設計來為那些一旦賦予他們能力就想要追求生涯計劃的人開放的;這是他們在責任和原因的基礎上所必須決定的問題。在這個意義上,有待提高的“不足補償”(underspecification)能力并不是概念的缺點,而是加強:在人們和整個競爭的生涯計劃上,而不是在已經主要集中于勞動力市場的有關機會均等和“就業(yè)能力”的觀念上,對某些人能力改善的目的當然更是普遍主義。
最后,讓我們簡單認識一下被定位在我們連續(xù)統(tǒng)一體非個人主義終端的作者。繼米勒[11]之后,金里卡[9]9-35描繪了那些徹底考察了對個體之間不平等(比如個人志向的不同)的辯解的個人主義分配正義理論與以“社會關系質量和結構”[9]25平等主義結構化為目標的更為平等的“社會”觀念之間的區(qū)別。前者根源于自由主義傳統(tǒng),后者根源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傳統(tǒng)。他提出基于分配正義的自由平等主義商談已經產生了一種推理框架,這一推理框架作為“條件”和“選擇”之間恰好的分析區(qū)別在公民中間散播的不信任和懷疑深深地摧毀了社會凝聚力和團結。自由平等主義的路徑,正如我們所看到的,要求個體間收入差異的再分配補償,這種差異在某種程度上是由“機遇”造成的,而同時又由個人為其努力不足和輕率選擇承擔責任。這里存在著兩個維度的沖突:在“機遇”維度,結構特權與剝奪;在選擇維度,勤奮努力與懶惰和好逸惡勞。然而在個體間資源不平等的任何給定情況下,這里也存在著一個被宣稱為對不平等負有責任的處于兩個維度之間的元沖突。富人聲稱,其財富是當之無愧的,是通過努力工作和審慎選擇而獲得的,不應該為了保持激勵而課稅。在富人眼中,那些低收入的窮人們不能歸因于機遇,而要歸因于個人的選擇。因此,窮人們不應該收到超出于一般稅收的補償(這是能干的富人和辛勤工作的人將要支付的),而留給他們的是其應得的劣勢地位。不用說,窮人自然有充分理由以另一種方式來看待這個問題。當沒有代理人能夠以任何權威來判斷分配正義的兩種相反觀點中哪個正確時,我們所遺留的是持續(xù)沖突的通常形式,例如,關于“工作福利制”和“激活”的勞動力市場政策的政治辯論。正如金里卡所言,在分配正義上政治化沖突的凈效應是培養(yǎng)一種讓他人節(jié)約度日的嘗試。這種“不信任和不尊重的文化”[9]32在公民之間的擴散腐蝕了“平等尊重的規(guī)范”[9]24和“窮人與其他社會成員之間的有害關系”[9]26,從而導致“物質不平等的有害社會后果”[9]27。
那么建議的出路是什么?在對于什么是由于機遇、什么是由于選擇的判斷缺乏有效和無異議準則的情況下,上述作者轉而將兩種解決方法結合在一起。其一是訴求“公民道德”[9]22,并斷言“制度能夠并且應該由某種正義的民族精神來推進”[9]21,以及“竭力主張一種‘好公民’的社會精神”[9]24,它們能夠領導所有公民批判性地質疑而不是去推測他人的權利,但主要是通過“對我們于資源之主張的道德辯護”來尋求“我們于資源的主張”[9]23。金里卡相信這一態(tài)度可以重建并維護文明的精神、團結、共同體,以及由“平等尊重的規(guī)范”[9]24所支配的“社會平等的社會”[9]25愿景。其二,另一個被建議的解決方案要素是某種有關個別化不平等的公平的不可知論。只要人們對資源的分配不降至最低水準(就基本需求的滿足而言)或是超過上限,人們就應該被勸阻不要進行“針對分配和再分配的斗爭”[9]29,這種斗爭絕不能夠以一種有效的方式被切實解決。然而,看上去作者自身也承認分配正義問題的解決在這種層疊方法上存在著一種前后矛盾。公民需要有效的尺度去自我批判式地考察“自我主張的道德辯護”,然而,這又被第二種建議解決方法要素非常有說服力地給否定了。“并不清楚”,卡里金寫道,“什么……公民應該用以判斷他們所主張正義……標準”[9]29。
簡短回顧了解決分配正義問題的哲學原則之后,我們將轉而討論,甚至更為簡短地來討論,關于平等主義社會規(guī)范的優(yōu)勢、分配及決定因素的社會學問題。社會規(guī)范被部分地延續(xù),并相應地產生作用,例如,依賴于相對地位的代理人將他們自身視為所有物。因此,我們將發(fā)現(xiàn)那些提倡“更多”平等的人們可以為了不同的動機而這樣做。這些動機包括“向上看”,以及那種常常認為沒有人應該得到比我們(普通人)更多的“由嫉妒驅使的欲望”。另外一些平等主義者(羅爾斯主義者)基本上是由同情心和對那些比我們(一般人)擁有更少物質資源和機會的人們的“向下看”的擔心而激發(fā)的。
費爾等人進行的分配試驗[12]試圖回答個體怎樣才可能實際上實踐平等主義的社會規(guī)范這一問題。人們必須在更為有效和更為平等主義的行動方案之間進行選擇。研究發(fā)現(xiàn)專業(yè)的自我選擇和效率的社會化規(guī)范在形成這種選擇時起到了主要作用:經濟和貿易管理專業(yè)的學生極少表現(xiàn)出以“不平等反對”方式來行動的傾向,并且在選擇中他們也比其他學科的學生更可能為了效率而犧牲平等。阿萊西納和朱利亞諾分析了“再分配參數選擇”和這些參數選擇決定因素的調查數據,發(fā)現(xiàn)個體特征(收入水平、年齡,在美國還包括種族、信仰)和國家、地區(qū)(美國與歐洲)都是決定再分配參數選擇程度的重要變量。[13]例如“越是富有,越是不贊同再分配”[13]13,以及,絲毫不出意外地,“失業(yè)人員更為贊同再分配”[13]14。然而利己主義并不是唯一的決定因素。作者們認為再分配將促進中等教育受益者的參與這一觀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種將使“我們所有人”獲益的肯定性外部效應將減少由于貧窮而產生的犯罪。另外一些人由于自身的原因贊同再分配,由于他們追隨某種“社會中不平等的想象畫面”[13]16的觀念并愿意犧牲一些效率,顯然是為了換取“生活在正義社會”所產生的滿足感。各國的民族文化和歷史傳統(tǒng)都可能影響再分配政策,最明顯的是在中東歐的后共產主義國家仍然是“最為親政府的再分配”[13]21。最后,對于是“運氣”還是“努力”為經濟上成功或個體的失敗負責,人們各持己見,“那種認為運氣比作為成功驅動者的工作更為重要的信念與再分配傾向十分相關”[13]22。
在社會哲學和經驗社會學之后,最后讓我們思考一下某些經濟學家所說的關于不平等的影響。這個問題能夠以一種對話的形式很方便地獲得。在這一對話中,經濟學家通常將作為利弊權衡的平等和效率之間關系進行構架。他們的“無效假設”(null-hypothesis)試圖堅持:通過強制的、政府贊助的再分配而獲得(而不是通過自愿捐款再分配),將必然導致效率的喪失。作為回應,經濟學家中的再分配提倡者們關注的是那些情況并非如此的案例,例如,當再分配顯示出(通過教育和公共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的再分配)對人力資本總體增長產生貢獻和/或通過有助于避免社會和政治沖突產生的經濟消耗而對提高生產率產生貢獻,以及對促進社會和平與一體化做出貢獻。然而,他們的反對方撇開對社會沖突潛在消耗的輕視,指出效率的損失所在:在其看來,毫無疑問是由再分配所導致的。這種損失有兩種:其一,當投資者的部分收益被稅收用于平等主義和福利國家的目的時,他們用以投資的資本相應減少,因此擴張和增長就減少了。其二,再分配轉移的接受者被“遏制化”,因此,不得不急切地尋找工作、盡可能努力工作以逃避他們不愿意接受的收入狀況。此外從長遠和動力學的角度來說,對再分配的批評試圖顯示出:由于不平等而產生的效率問題將最終產生的“擴散效應”(trickle down)有利于這些即使暫時看來在分配游戲中損失的一方。在我們程式化對話這一點上,有兩種情況之一將會發(fā)生。其一,來自正義的爭論被引入辯論,主張效率的增長存在這樣的特性,即在惠及一些人的同時,會在中短期內損害另一些人的利益(例如人們被解雇),后果是前者道義上應該出于后者實現(xiàn)的非普遍效率的收益而對他們進行補償(例如作為勞動節(jié)約型工藝革新的開拓者)。其二,可以嘗試用實證方式論證一種效果,即至少某些再分配政策并沒有害處,而肯定有利于效率的提高(此外還有利于人力資本和我之前提到過的社會公平正義)。
為了說明原因,讓我們通過旨在實行后一個選擇的兩個研究,來總結一下有關不平等經濟學的簡短部分:
一是加爾布雷斯等人[14]28-51發(fā)現(xiàn),與所謂的收入不平等的刺激作用相反,歐洲國家在不平等和失業(yè)率之間存在著正相關性。雖然失業(yè)導致不平等毫不令人驚奇,作者們認為在相反方向上存在著因果聯(lián)系點。在高度不平等的工資結構中,低生產率工作的低收入給工人留下了尋找較高收入的工作的希望:“不平等減少了離開一個低生產率工作的主觀機會成本”[14]39。低收入使得他們產生過度的風險傾向,從而忽視了尋找較高收入的工作實際上是個渺茫的希望,其結果是他們失業(yè)了。這一分析建議的政策暗示,如果低生產率工作的工資通過勞動所得稅收抵免(EITC)制度這樣的稅收財政補貼而得到增加,那么這個不幸的后果也許可能被阻止。[14]51
另一個對有效提高勞動力市場不平等沖擊的質疑是由斯堪的納維亞經濟學派提出的。[15]學者們比較了美國、英國和北歐四國代際收入流動性的比率。研究結果表明,在兩個盎格魯國家中相對不平等的收入分配并沒有對代際收入流動性有所貢獻,反而對其產生了極大的妨礙。家庭背景和其他一些“運氣”因素在美國案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在歐洲并非如此。在家庭背景方面,“窮爸爸的孩子將保留在最低收入分度范疇之內”,在美國存在著“向頂部移動的相對長距離”。[15]27這個關于盎格魯國家——特別是美國——的高代際地位持久性的發(fā)現(xiàn),使學者們獲得了這樣的結論:眾所周知的具有向上流動的無限機會的“美國夢”,實際上在相對平等主義的斯堪的納維亞國家比它在美國本土實現(xiàn)得更好。[15]2考慮到勞動分配的效率,這可能被詮釋為,在顯示出更多的平等主義的斯堪的納維亞國家中的那種第二代“人才”被允許相對自由地升級(降級)的收入階梯,在美國更為僵化的收入結構中備受困擾。再一次,不平等在其結果中被證明是低效率的。
市場結果可以被解釋為合理的。在標準的經濟理論中,正當理由利用了基本的自由價值。也就是說,當購買者不能被出售者(反之亦然)強迫進入交易時,這一交易就被認為是完全自愿的,因此需要保護雙方的自由。如果這項交易與他們的自由意志相反,那么他們一般是忍耐或者從中退出。至于解釋方面,有一個問題,自由意愿的相互作用是否只能解釋價格和分配結果。那些看上去可以實踐自由意志的機會的人們,實際上除了購買/出售他們這樣的方式之外沒有其他選擇。如果被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種情況(例如,供應方或是需求方壟斷或是不對稱的附庸方,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權力關系)的話,這一研究結果對于市場結果的正當性辯護的有效性具有一定意義。因此,找出收入差異究竟是要素所有者之間的功能性差異,還是勞動者范疇的人際差異,這具有巨大的政治和道德利益——能夠實際上以他們對正當理由有效貢獻的方式加以解釋。
在這一部分,我要提出,勞動力市場遠離了自愿交換的定位,基本上是一系列表達和執(zhí)行某些不平等的制度安排,這些不平等的根源存在于市場交易之外?;蛟S各類資本主義福利國家勞動力市場能夠最好地被描述為“分類機器”,其功能是作為一定分配模式和不平等的催化劑,這些分配模式和不平等可以說在市場交易開始、勞動合同締結之前就已經在那里。勞動力市場深深地嵌入公共政策框架之中,也嵌入由這些政策所創(chuàng)造的制度之中,這些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將各自的機會和分配地位分配到行動者,這些行動者是勞動力市場上相互沖突的供應方和需求方。在成為合同上的伙伴之前,雙方就都被制度化地確定(授予或是限制)了社會地位并賦予各種特權、許可、身份權利、權力地位等。這種“前契約條件”涉及:在一個工業(yè)部門、一個場所有效的工資等級的形成;勞動交易單位的專業(yè)化和職業(yè)化規(guī)范(例如對“電氣技師”的定義);對工資起決定作用的制度化機制及市場雙方集體行動者的權力;資歷在工資決定過程中的作用;與勞動力有關的稅收和福利,包括最低工資和雇傭或工資補助;家庭津貼和福利的結構;教育公共事業(yè)、職業(yè)訓練及其他形式的技能獲得和有效認證*“正?!笔袌鲈趦r格上反映相對短缺,而勞動力市場上的短缺可以視為教育制度、許可證要求、“社會屏蔽”(social closure)安排等因素的產物。;由宏觀經濟政策和公共范疇雇傭所決定的勞動力需求和供應的水平;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勞動分工的種族、性別和年齡差異,獲得工作,以及報酬;家庭背景的“運氣”因素和市場參與者能夠依賴的社交網絡的存在/缺乏;規(guī)范勞動過程時間結構的政治制度,包括運用于工作和收入保障的規(guī)章制度;從雇傭勞動社會階層轉化為自主創(chuàng)業(yè)所能產生的安逸,以及向失業(yè)或是退休的轉化;全部成本及其在社會保障和職業(yè)福利方面的分配;在特定領域或是企業(yè)中節(jié)約勞動力成本的技術和雇主組織化變革的機會;活躍勞動力市場政策的制度和安排;以及其他很多方面。愛米爾·涂爾干是這樣解釋的,有人可能會說這些及其他參數形成了勞動合同非契約性和不可轉讓的框架結構。
最終,唯一能夠有爭議地歸因于勞動力市場自身偶然性的,不是其被嵌入的多重制度安排,而是那些能夠進入就業(yè)階層的人口的數量和類別,以及在既定制度和宏觀經濟條件下被區(qū)分開來的失去工作的人與拒絕工作的人。但即便這一主張在宏觀經濟條件下備受爭議,仍然存在著勞動力市場動力管理的兩個均衡點:一是勞動力供應(總量包括已經就業(yè)的數量加上當前正在謀取職業(yè)的數量)與勞動力需求之間數量上的平衡。二是家庭工資收入,除了其他形式收入,與家庭想要滿足的需求之間的平衡。這兩種(不)平衡都通過政治體制和安排大規(guī)模地形成。至于第二種平衡,將受到福利、勞動所得稅收抵免(EITC)和其他轉移安排(包括家庭政策、培訓和繼續(xù)教育課程)的影響。這些制度與安排對第一種平衡有著間接影響,如勞動力市場供應一方顯示出的人口數量。第一種平衡受到一定數量公共政策的直接影響,如受到遷移機制和退休年齡界定的影響。
考慮到勞動力市場并不作為自由交易的匿名機制來詮釋,而是作為決定了分配結果形成的一系列政治設置(并因此是政治決定因素)的制度框架,如果這些結果被證明是合理的,負擔的理由不能取決于個體及他們相互之間是否簽訂合同的自由,比如說對于植物人來說的市場。相反這一負擔必須由政治精英來承受,并根據民主規(guī)則使他們能夠被追究責任,他們承擔了以國家或是國際/歐洲水準(再)設計制度框架的責任,勞動力需求、供應和價格均形成于此框架中。如果低收入人群與高收入人群之間的鴻溝在不斷擴大,就像OECD成員的大多數國家一樣,社會平等與“社會凝聚”的政策目標違背了現(xiàn)行規(guī)范,那么必須在政治場所尋找責任的原因并尋求補救。
英國新經濟基金會發(fā)布了有關六種職業(yè)團體(范圍從“銀行業(yè)者”到“垃圾回收工人”)收入以及作者定義為“社會價值”或是承擔這些功能的“價值”估量的研究成果。[16]他們計算這些職業(yè)的典型從業(yè)人員每一單位支付所創(chuàng)造的凈值,這里以英鎊為計量單位。當“社會價值”的評估包含那些作為總體社會效用函數一部分的“正外部性”和“負外部性”潛在競爭的估量和量化時,這些評估的結果由于其數量級而仍然是相當突出和耐人尋味的。例如,“為保育員每付出1英鎊,他們將為社會創(chuàng)造出7到9.5英鎊的價值”,而對于賺了一千倍收入的廣告經理來說,他們被估量為“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每1英鎊的價值將破壞11英鎊的社會價值”。估量中最大的社會生產力是與醫(yī)院保潔人員和垃圾回收工人相關聯(lián)的,而兩者幾近總體收入級別的最底層。
正如我們在本文第一部分所看到的,平等主義理論至少含蓄地對作為均等化動因的國家表達了其自身。通過稅收、再分配、基礎設施能力建設以及平等權利的司法執(zhí)行,這是國家能夠提供的,被規(guī)范理論家描述為分配公平的成就。正如我在第二部分表達的,國家也建立了勞動力市場嵌入其中的巨大的制度化框架。但分配的(不)平等不只是國家行為的直接和間接結果。因此,現(xiàn)在我們轉而討論勞動組織范疇中所產生的不平等,既包括私人企業(yè),也包括公共行政組織,以及它們的內部“勞動力市場”。這些不平等是管理決策與監(jiān)管約束個人及集體勞動法律規(guī)定的管理自由裁量權共同作用的結果。這些不平等被應用到三個維度:貨幣補償(工資,薪水,福利),內在(肯定和否定)的工作特征(包括諸如自主權、權威、獲得技術的機會),以及工作或就業(yè)保障。這些維度相互之間將作為累積的(例如當大多數微薄報酬的工作在本質上最具有吸引力)或是作為權衡的(例如在讓步談判中所獲得的作為交易以低報酬換取最大的工作保障)聯(lián)系起來。像企業(yè)這樣的勞動組織參與到由這三個維度構成的復雜層次結構對雇員進行排序和定位的連續(xù)過程。在此過程中,勞動者和工作通過管理決策被嵌入并垂直排序,這些管理決策在大多數情況下不能夠從外部勞動力市場提供的數據中獲得。*如果雇員能夠擁有從另一位或許愿意促進管理以使其獲得晉升的雇主處獲得“更好”方案的選擇機會,或者如果管理人員認為那些辭職的勞動者可以很容易地為來自外部勞動力市場的新員工所取代而因此拒絕為他們加薪,那么它們也可以由此被推導出。在這里,我假設這類“外部強加”的決策都是例外,而非勞動組織的日常操作規(guī)則。
那么我們怎樣來解釋通過管理決策而建立的等級制度與不平等?要注意到我們需要被解釋的既是薪資標準的形成(延伸與壓縮),也包括被分配到個體或雇員類別的地位級別。這里將注意力集中到后一個問題上,我發(fā)現(xiàn)經濟學家關于工人根據其“邊際產品”獲得報酬的標準回答是毫無意義的。考慮到事實上企業(yè)的總體產出很少能被分解并與工人的個體貢獻相聯(lián)系,在雇傭關系的開初,管理人員/企業(yè)家怎么能夠知道(哪怕只是預測)工人的“邊際產品”是什么?當然,它必須被看作許多不同等級和地位的貢獻者持續(xù)合作的復雜模式的結果。這里所需要的反倒是與工人性質相關聯(lián)的管理指標的比例,以及與具體等級地位相關聯(lián)的工作性質。理論上,這樣的“精英管理”指標不僅能夠解釋作為結果的等級結構,也可以為作為結果的合法性組織內部的不平等模式提供辯護,以及為某種“適當的”和“當之無愧的”較低的個體地位與較高的個體地位提供辯護。
在本論文的其余部分我試圖主張的理論是雙重的。一方面,不是所有組織的不平等都能夠被解釋,例如以一種非同義反復的方式來說明,如一些管理理性的邏輯。另一方面,在其所能的有限程度上,這些對組織不平等是如何形成的所作的解釋不再屈從于辯解的論點。并且,對勞動組織中的分配公平和“公正”不平等問題仍然保有爭議。[17]
如果社會階層的權利,即報酬、內在的工作質量、保障,是因變量的主要組成要素,那么什么是自變量的組成要素?排除了投資者、企業(yè)家和經理人的報酬是如何被解釋與辯解(關于對抑制消費以補償的需要,作為獎勵的股息用于補償他們承擔的風險,或者是對他們高超技能的表現(xiàn)及企業(yè)任務要求的回報)這一重要問題,我關注的是報酬和非管理層雇員的組織地位的其他方面。那些進入他們等級地位的協(xié)商和規(guī)定的決定因素包括技能、經驗、資歷、年齡、時間,以及“責任心”。讓我們試著簡單地理順一下在這套自變量中固有的含糊之處。
一般的經濟思維,以及大量針對社會和勞動力市場政策的日常爭論與辯論,依托于這樣的假設和試圖的辯解,即勞動者所收到的報酬(薪水、工作保障)以某種方式反映了他們的生產率。此外,它必須主張,一位勞動者的生產率除了其技能和努力之外,也反映了其所從事工作的技術和組織結構。換言之,生產率并不單純是個人的特征,它也是所有人、投資者和經理人等在創(chuàng)造一個工作崗位時就決定了的性質。通過工作崗位的設置,投資者/經理人使勞動者產生高生產率或低生產率。例如,室內清潔工的勞動在吸塵器發(fā)明和廣泛應用后突然變得更富成效。如果我們打算保持技術和組織始終如一,這就意味著一個真正夸張的假設,這一假設否認了生產率的“崗位設置”因素,由此可以斷定勞動生產率之間的人際差異只能夠被大致估量。也可以進一步斷言,在勞動力供應大量地、長期地超過勞動力需求的條件下,低收入部門的散布是否歸因于質量上的低邊際效益和在這些部門工作之人的人力資本缺乏這樣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或是否這一現(xiàn)象能夠通過求職者(無論其技能還是努力)超過可提供的工作崗位數量而產生的工資下降數量影響來得到更好的解釋。諸如技能、工作努力、志向和責任心等條件,作為勞動組織中相關地位的公認的公平創(chuàng)造者,不僅未能起到對地位差異進行合理解釋的作用,相反,因果關系的反方向可能出現(xiàn):不是人力資本的缺乏導致要么失業(yè)要么低薪就業(yè),而是勞動力市場不穩(wěn)定的狀況及預期導致技能浪費與退化,在此情況下,其獲得被阻止,努力工作的機會被取消或喪失動力,因為明顯缺乏可靠路徑來進入所謂由“精英公平”支配的“第一”勞動力市場。
工人之所以獲得報酬(以及實際上要求適當的報酬)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對市場暢銷貨品和服務的合作生產的生產力貢獻或是對企業(yè)的勞動效用,還包括他們在勞動過程中所體驗到的內在的勞動負效用,以及他們要求的補償。薪水正是基于來自這兩個方面的不確定的綜合對工人進行補償,剩下的問題是很難確定工人是通過他們所做的(貢獻)還是他們在做出貢獻時所必須忍受的東西來獲得報酬。日常證據顯示,在這兩個變量之間不存在共變。也就是說,相對低的技術含量和低生產率常常與本質上的高度不良特征(重復性、體力緊張、疲憊、低自主權、無權威,以及無獲得技能的機會)相關聯(lián),而另外那些高技術含量的則帶來高生產率和較高的內在滿意度——在這種“好”工作上,不僅不存在負面的特征(健康和事故危險、骯臟的工作環(huán)境、冗長乏味的日常工作),并且其“興趣”挑戰(zhàn)的內在評價也往往高于那些資質要求少、生產效率低的工作。此外,內在滿意的工作常常通過高薪水和比較好的工作保障獲得回報。從有關分配公正的直覺視角上來講,人們可能會反對這一做法,這相當于很不公平地把附加在組織等級當中各個職位上的積極或消極的報酬加倍了。
雇員對企業(yè)或者行政公共部門單位總體產出實際做出的貢獻通常不可能以客觀的、毫無爭議的術語進行衡量,社會地位的擇優(yōu)歸因主要通過投入程度來進行。例如,持有技能認證的雇員在進入工作機構之前大多數已經取得證書。姑且不說這些技能的取得跟“機遇”(天賦、教育機構的可及性與質量,以及其他的“社會機制”)有很大關系,用人機構在一定程度上對雇員幾十年前——這是就中年雇員而言的——付出的努力給予了回報。此外,這一機制的影響是雙向的:學歷證書通常為雇員帶來終身雇傭,以作為對人力資本投資的回報;而那些中學都沒畢業(yè)的人則沒多少機會選擇那些被認為“更好”的工作。再者,雇員所需要的崗位技能可能與其通過學校教育或職業(yè)培訓獲得的技能相符,也可能不符。一個不算太大膽的猜測是,大多數工人大多數時候的工作表現(xiàn)依賴于他們在工作中獲取的技能和知識,而通過正式教育獲得的人力資源在工作中可能并未充分利用。最后,大多數情況下并沒有一種客觀的規(guī)則系統(tǒng)能使管理方獲得特定工作所需正規(guī)技能的概況;這種規(guī)則系統(tǒng)如果存在,通常也不是通過管理裁量權而是通過法規(guī)和標準化來建立的。對“怎樣才能成為醫(yī)院護士”這個問題的回答,在國家醫(yī)療系統(tǒng)之間有很大不同;對于醫(yī)生與護士的工作描述和勞動分工也是如此。技能“要求”還會隨勞動力市場條件而變化,勞動力供應與需求相比如果富余,就會使勞動技能在職場貶值,這時雇主不僅能夠抬高既定工作崗位的技能要求,而且樂意這么做。雇主還可能發(fā)現(xiàn)在正式技能要求標準與工作經驗非正式估量、個性評估手段、“適應性”、推薦信、前任雇主的聲譽、工作關系、社會技能的證據以及理想的人格特質之間進行切換是有效的。在依賴于正式證書,以及證書可能提供精英化的(有限的)衡量理由的情況下,這種不太正式的衡量標準在招聘、升職和組織分層的管理實踐中起到了至少同等重要的作用。
除了已經構成人力資本的既往努力和志向之外,獎勵還可以跟對雇員當前工作努力情況或求職者未來工作態(tài)度的感知水平聯(lián)系起來。紀律的顯示、嚴守時間、對組織目標的保證、對上級的忠誠,以及明顯不斷增長的主觀“工作態(tài)度”的可靠性,都受到雇主和管理人員的欣賞與贊譽。對推進積極的勞動力市場政策與促進求職者某種含糊的“就業(yè)能力”相關聯(lián)計劃的強調表明了這些主觀性質的重要性。不可否認,仍然存在對努力的客觀估量。然而,它們看上去局限于勞動的時間方面,包括計時方面(“額外時間工作的意愿”,工作速度快,將休閑時間花費在獲取額外技能上面)和按時間先后排序方面(“守時,按規(guī)定時間完成工作,以及準備夜班工作”,諸如此類)。然而,展示和實踐這些優(yōu)勢的機會本身就跟履行任務的組織結構及其所提供的自主權有很大關系。
盡管有其規(guī)范性吸引力,那些在自由平等主義商談中自愿投入(選擇、努力、志向)的區(qū)別,以及非選擇性“機遇”與運氣的分離,在很大程度上并沒能在車間中產生操作上的意義。金里卡正確地觀察到:“在實踐中無法以一種嚴格的方式來貫徹這些原則。公共機構不能夠有效地監(jiān)測選擇與機遇之間的區(qū)別”[9]20。我們可以補充說:工作機構及其管理者更做不到,也沒有理由去嘗試。組織等級制度的“贏家”試圖將其社會地位歸功于其自身努力(或者其精明、遠見、自律、性格,等等),并且相應地,那些“輸家”缺乏他們這些品質;輸家則試圖將自己描述為由于機遇所造成的缺陷,他們被剝奪了公平的機會,被打擊和歧視,或是在主觀“努力”毫無意義的條件下工作。此外,他們可能還傾向于認為“贏家”往往可以通過諸如有利的家庭背景與社會關系等機遇而得到不公平的特權。
具體工作崗位差異報酬的精英管理實踐的一個很有意思的深層要素是作為應得賞罰尺度和社會身份屬性的“責任”的作用。責任的觀念與任務的類型及履行的人相匹配。有一些工作據說要比其他工作更牽涉到責任,這通常意味著:如果其履行沒有能夠執(zhí)行其職業(yè)規(guī)則,并且沒能適當地發(fā)揮其認知能力與能動性,這種失敗所導致的潛在危害將比其他情況下的更糟糕。因此,責任更大(以潛在的危害來衡量——比如說飛行員),應得的回報就更高。這種推理假定,“責任”在主觀感受上是一種工作方面的負效用或者負擔——它們要求得到適當補償。然而,這種感受是否會存在,跟任何(負)效用的主觀評價一樣很難證明:或許被托付以責任的人并不真正將其認為是負擔,而認為其是敬意、榮譽,以及個人成功的標記——這都沒人知道,甚至沒人能知道。上述推理進一步假定,如果沒有上述特殊補償,結果要么是這類職位很難招人(因為人們如果不是受到特別鼓勵的話,一般都極力回避這類承擔責任的工作),要么是在其位者實際上不負責任而敷衍了事——這兩種推測涉及的“反事實”(counterfactual)充其量能算貌似多少有些道理。而其中的后一種情況,只能以第三人稱視角陳述出來(正如柯亨最近所討論的[3]),而不是以第一人稱視角,如發(fā)言者討論其自身,也就是說:“在我將要被剝奪責任獎金的情況下,我要么是舍棄我的工作,要么是不能認真負責任地履行職責”——這樣的說法顯然顯得太不負責任。相似地,并且更為普遍地,當特權階層的受益者聲稱承認他們的優(yōu)勢將最終使沒有特權的人獲益的時候,他們不是在談論外部世界的因果關系,而是討論他們自身:這一聲稱之所以“正確”,原因在于處在某種地位的受益者有效地決定了它必須是正確的,他們?yōu)榱耸蛊湔_而采取了某種訛詐。以上種種聲稱和說法都缺乏柯亨[3]所說的“人際性測試”:與“努力”相比,承擔責任的行為不是一種人們能夠僅僅倚賴報酬水準就可以不斷隨意開啟的東西。人們也不能這樣來證明自己對特權的要求有理,即拿自身在這種要求得不到尊重的情況下將會施展出來的報復性力量來進行威脅。
從各種社會科學,到那些對不平等模式的解釋和辯護,我的選擇性回顧并未形成趨同觀念——這既不是我的目標,也不能指望??紤]到哲學方法的多樣性和所牽涉利益的多樣性,分配正義問題本質上是具有爭議的,并可能一直保有爭議。爭議的一軸,就是平等與經濟成就是否具有真正沖突的價值,或者與之相反,它是否實際上恰恰是提供給“真正的”或者“實質的”自由與經濟成就的平等主義政策。另外一系列問題則涉及機遇與志向二分法的規(guī)范可行性和政策含義。此外,對于促進平等(或者相當有理由的不平等模式)最為適合的制度定位是什么,這個問題仍然是開放的:是國家及其預算、民主公民、勞動力市場及其體制,還是教育系統(tǒng)、家庭、企業(yè)?正因為對于我所觸及的這些規(guī)范性和分析性問題看不到有任何全面的回答,我們必須保證對這些問題進行思考的空間,使其不因來自任何準則、信條及牽涉于其中的知識傳統(tǒng)的錯誤權威主張而被封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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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余明全〕
na A F,Giuliano 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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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3-29
克勞斯·奧菲(Claus Offe,1940-),男,德國柏林人,教授,博士,政治社會學家,法蘭克福學派第三代主要代表人物,從事國家理論、社會政策、民主理論、轉型問題及二元分配問題等研究。其理論具有較為鮮明的馬克思主義傾向,旨在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病癥加以診斷并試圖提出療法。他對勞動力市場與合理化、福利國家與危機、現(xiàn)代性與資本主義都有出色研究,這些研究大都圍繞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福利國家而展開。本文英文題為“Inequality and the Labor Market — Theories, opinions, models, and practices of unequal distribution and how they can be justified”,是2010年奧菲應邀在由IAB贊助的一個學術會議上作的主題發(fā)言,故未發(fā)表具體的數據和分析,而是廣泛概述了當前社會哲學、社會學、經濟學及組織化研究中正在進行的討論和持續(xù)的模糊性。本文(包括摘要)譯自:Zeitschrift für Arbeitsmarkt Forschung,2010,43(1):39-52。關鍵詞和作者簡介系譯者擬。
[譯者簡介]謝靜(1979-),女,江蘇盱眙人,講師,博士,從事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
F036;B089.1
A
1000-8284(2016)09-004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