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一凡

【摘 要】羅曼·波蘭斯基作為黑色電影的經(jīng)典導演，其作品存在對黑色電影的指涉與黑色元素的運用，如塑造道德上有缺陷的復雜人物，營造風格化的視覺特征等。探討波蘭斯基電影中的黑色元素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羅曼·波蘭斯基的電影，更重要的是黑色電影作為一種風格影響了許多類型電影的制作，了解黑色元素在類型電影中的運用有利于實踐創(chuàng)作。

【關鍵詞】羅曼·波蘭斯基；黑色元素；視覺特征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1-0126-02

當我們提起黑色電影首先想到的是二十世紀40年代至50年代具有復雜多面的人物形象、風格化的視覺特征以及多元化的敘事風格等元素的好萊塢黑白電影。然而，不管黑色電影“是”什么，這個術語都關聯(lián)著一定的視覺和敘事特征，包括低調(diào)攝影、潮濕的城市街道影像、“通俗弗洛伊德式”的人物，以及對蛇蝎美女的羅曼蒂克迷戀[1]。黑色電影于二十世紀50年代逐漸式微，70年代好萊塢的一些導演在不同程度上制作或翻拍了早期的黑色電影，引發(fā)了一股黑色電影的懷舊風潮，這些作品因繼承了傳統(tǒng)黑色電影的風格但又賦予顛覆與創(chuàng)新故被稱為新黑色電影，其中又以羅曼·波蘭斯基為翹楚。

一、復雜的人物形象

黑色電影的主人公通常為私家偵探和蛇蝎美女。故事中的男性形象無法抵御女性形象的性魅力，在她們編織的謊言中沉淪，又無法拒絕金錢的誘惑鋌而走險成了她們的幫兇。在人物身上，看不見道德的約束力，“生活在其陰郁的環(huán)境中，就連性格最開朗的角色在道德上也是曖昧的，既正派又墮落，模糊了正面與反面角色之間的界限?！从⑿鄣氖论E與劣跡既具吸引力，又令人厭惡。”[2]而女性形象則在黑色電影中充滿了原始的性吸引力，她們的舉手投足均傳遞出危險的氣息，吸引了一批圍繞在她們身邊的男性，而情節(jié)的發(fā)展往往導致兩人共同走向毀滅。

羅曼·波蘭斯基電影中的男性形象一方面吸收了黑色電影中經(jīng)典的人物性格——例如道德上的曖昧以及硬漢派的作風，雷蒙德·錢德勒①筆下的偵探馬洛在《夜長夢多》里發(fā)生的一番對話“啊——你誠實嗎”“我費盡心機想要誠實”[3]被改寫成“我以誠實為生”出現(xiàn)在《唐人街》中。另一方面，在表現(xiàn)主人公對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做出的反抗時，導演將這種反抗做了無效處理，即正義無法伸張，觀眾感受到的是徹底的絕望，因此電影傳達出的黑暗更加深刻。盡管故事中的主人公堅守著自己胸中的正義，但面對更為黑暗的勢力時，他們同受害者一樣顯得束手無策，而等待被他們解救的人也只能被黑暗吞噬，他們自己也無法落得一個好下場。羅曼·波蘭斯基修改了羅伯特·唐尼《唐人街》的劇本，在原稿中，杰克帶著伊芙琳逃到了墨西哥，而影片結局伊芙琳被射殺在駕駛座位上，杰克眼看這一切發(fā)生卻無能為力。從杰克的過去中我們了解到曾經(jīng)也有一個同伊芙琳一樣命運悲慘的女性，他想幫助她，同樣失敗了，這種籠罩在杰克身上的宿命感加重了影片絕望的氣息。類似于杰克這樣的失敗的拯救者形象也出現(xiàn)在《影子寫手》中，在對“幽靈”這個人物形象進行塑造時，電影中主人公只是作為一種工具[4]的特點，從始至終都沒有說出“幽靈”的名字，他在片中就是一個給參議員寫傳記的槍手，當他卷入一場政治陰謀并試圖揭發(fā)其中的罪惡時悲劇發(fā)生了，“幽靈”成了輪胎底下的冤魂，一場車禍讓真相永遠無法披露。

黑色電影中的主人公受到存在主義哲學的影響，尤其是存在主義中消極的一面。主人公身上的孤獨感是籠罩在黑色電影中的普遍情緒，他們猶如孤魂一樣游蕩在城市中，行為毫無意義，“他人即地獄”的思想讓黑色電影中的主人公無法與他人交流，人與人之間相互折磨、相互排擠的敵對關系讓黑色電影總是籠罩在悲觀、絕望的陰影之中[5]。這樣的人物形象在波蘭斯基的電影中也很常見。《水中刀》全片只有三個人物，夫妻之間既沒有信任，也沒有交流。當富有活力的小伙子出現(xiàn)在二人中間時，夫妻間的平衡很快被打破，青年對丈夫的挑釁，最終造成了丈夫的死亡。同時，丈夫身上流露出的中產(chǎn)階級優(yōu)越感形成了一道屏障，阻礙了他和小伙子的溝通，兩人形成一種無形的競爭關系，薩特說，“要是一個人和他人的關系惡化了，弄糟了，那么，他人即是地獄……”[6]?！犊嘣铝痢分?，咪咪和奧斯卡互為地獄，他們互相折磨樂此不疲。奧斯卡。是一個典型的存在主義式人物，他追求自由同時貪欲享樂，沉浸在施虐的快感中無法自拔，當奧斯卡過度消解咪咪的肉體并最終厭倦時，他便無情地拋棄了她。咪咪找準時機展開了報復，癱瘓的奧斯卡除了咪咪接觸不到任何人，作為個體，他是徹底孤獨了?！豆址靠汀犯沁@種人物形象的代表之作，影片描寫了人與人之間異化的關系，冷漠疏離有可能導致一個正常人精神錯亂而選擇自殺。

黑色電影中的女性形象往往比較強勢，某種層面上，她們的智慧和心狠手辣的程度皆不低于男性，比如《雙重賠償》。波蘭斯基電影中的女性形象則相對溫柔且弱勢許多，更多是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現(xiàn)，比如《唐人街》里被父親強奸的伊芙琳，《苦月亮》里被誘騙懷孕墮胎后慘遭拋棄的咪咪，她們不再是破壞別人家庭，將男性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蛇蝎美人形象，這也算是新黑色電影中女性形象的一個共同點，即相較于傳統(tǒng)黑色電影中蛇蝎美人的形象和強烈的“厭女情緒”，新黑色電影中的女性形象明顯弱勢、溫柔許多。

二、風格化的視覺特征

黑色電影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體現(xiàn)在視覺特征的呈現(xiàn)上，這種視覺上的特征是為了影片的風格服務，即利用這種視覺風格突顯人物心中根深蒂固的幽暗意識。提起黑色電影中的視覺特征，首先想到的便是它德國表現(xiàn)主義般的布光、低調(diào)攝影、明暗強烈的對比以及夸張傾斜的構圖。

在詹姆斯·納雷摩爾的《黑色電影：歷史、批評與風格》中，他列舉了彩色的黑色電影是如何延續(xù)黑白片中的抽象及風格化，其中提到對色彩的克制運用是彩色影片保留黑色電影風格的手段之一。波蘭斯基的《唐人街》對于色彩的運用便十分克制，配色也比較柔和單一，主要表現(xiàn)為帶有骯臟和渾濁感的琥珀色，這得益于攝影師約翰·阿隆佐，他采取變形和極度低調(diào)的攝影使內(nèi)景掩藏于幽暗之中，并突出了干燥、淡黃的顏色[7]。同樣，在影片《怪房客》中，人物總是處于帶有詭異和神秘色彩的藍光下，五官、表情在特寫鏡頭下顯得扭曲，貼合人物的心理情緒。

波蘭斯基電影中存在著大量的封閉式空間，如《羅斯瑪麗的嬰兒》《死亡與少女》《穿裘皮的維納斯》等，而且為了達到黑暗封閉的效果，鏡頭很少拍室外的景物以避免室內(nèi)外產(chǎn)生聯(lián)系，鏡頭始終對著人物存在的狹小空間。在這樣局促的空間里，人物內(nèi)心的幽暗意識、恐懼和欲望被放大，處于自己所在獨立空間的主人公們很少與外界聯(lián)系，這暗示了他們長期壓抑、孤獨的心境?！犊嘣铝痢防锏那楣?jié)集中發(fā)生在一艘輪船上，而輪船又被分割成許多獨立的空間，當奧斯卡對奈吉爾講述他與咪咪的故事時，房間內(nèi)的光線總是一半明亮一半昏暗，預示著奈吉爾已經(jīng)掉進自己欲望的深淵中。同時影片在表現(xiàn)咪咪起舞的段落中，光線和攝影搭配極力彰顯出強烈的性暗示，勾勒出咪咪身體的輪廓，使除人物的面部外的其他部分和她所處的背景都隱藏在陰影里。

明暗對比是黑色電影在創(chuàng)建之初就確立的原則，這種風格化的視覺造型使其具有了鮮明的風格特點：“強調(diào)夜間拍攝的效果、高反差照明、低調(diào)布光，用很深的陰影和傾斜的角度去營造一種恐怖和焦慮的氛圍?！盵8]《冷血驚魂》講述了一位患有性焦慮的女性的故事，她先后用燭臺和剃刀殺了一位追求她的青年和試圖侵犯她的房東。影片中波蘭斯基在逼仄的公寓內(nèi)采取了強烈的明暗對比及低調(diào)攝影，展示女性迷宮般、非理性的精神世界[9]。在一處超現(xiàn)實主義段落中，凱瑟琳·德納芙穿過一條滿是手臂的狹窄走廊，光線暗的只能看清她面部的輪廓，當她用剃刀殺死房東時，對剃刀的高光處理，則讓我們看清了一個處女的欲望與恐懼。

三、敘事風格

黑色電影偏愛閃回、插敘、倒敘、多線索敘事以及第一人稱敘事等方式。倒敘的開場讓觀眾不再關注結果，而是將注意點轉移到事情是怎樣發(fā)生的，引導觀眾參與情節(jié)的發(fā)展；第一人稱敘事則強調(diào)黑色電影中主人公的欲望表達，作為城市中不被注意的年輕人和邊緣人物，他們內(nèi)心的陰郁、悲觀、幻滅和墮落得到了最直接的宣泄，作為觀眾我們知道的、感受到的和主人公一樣多。《苦月亮》充分利用了閃回的敘事手法，觀眾在奧斯卡的回憶與現(xiàn)實中穿梭，這種敘事手段讓影片的主題得到了充分的表達，閃回勾勒出奧斯卡和咪咪是如何一步步從激情走向厭倦，最終步入毀滅的深淵，這其中的真相——對欲望的無限放縱，逐漸顯現(xiàn)出它毀滅性的危害。多線索敘事則使黑色電影的故事情節(jié)朝多向度、擴展影片時間維度的方向發(fā)展，《唐人街》中雙線并行，杰克一邊調(diào)查工程師的死因，另一邊更黑暗的罪惡、更骯臟的秘密逐漸浮出水面，這樣的敘事方式增強了影片的懸疑感，情節(jié)的復雜性也更上一層樓。

黑色電影中的主人公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欲望，他們在其中掙扎有的被欲望吞噬，第一人稱敘事加強了主人公身上病態(tài)、消沉、貪婪的氣質(zhì)，《苦月亮》里以奧斯卡的講述為主要情節(jié)發(fā)展線索，他的獨白直接大膽地剖析出他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為觀眾理解影片、理解奧斯卡這個人物及他與咪咪的關系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作用。主觀化敘事讓影片散發(fā)出強烈的私人性感官體驗，也能強化導演所要傳達出的情緒與情感[10]。波蘭斯基的《冷血驚魂》與《怪房客》采取了將夢境、幻想與現(xiàn)實交織在一起的表現(xiàn)方式，真實和幻想的界限變得模糊，這種含混的狀態(tài)反映出現(xiàn)實的虛妄。

四、結語

羅曼·波蘭斯基沉迷于電影中的罪惡、性和暴力，這使他傾向于使用黑色電影的表現(xiàn)技巧，他不僅繼承了經(jīng)典黑色電影中的黑色元素，而且在黑色電影的主題黑化上走得更加徹底，體現(xiàn)出了黑色電影中“你黑，我更黑”的黑暗哲學。

注釋：

①美國硬漢派小說代表人物，代表作有《漫長的告別》《長眠不醒》等，創(chuàng)作出了菲利普·馬洛這一偵探形象。

參考文獻：

[1][7][美]詹姆斯·納雷摩爾.黑色電影[M].廣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2][5][6][10]田婕.新黑色電影研究[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

[3][美]雷蒙德·錢德勒.長眠不醒[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

[4]王宜文.世界電影藝術發(fā)展史教程[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8]右外野手.冷血驚魂——處女的欲望與恐懼[J].電影世界，2009.

[9][英]蘇珊·海沃德.電影研究關鍵詞[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