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華
舊屋點滴
歐華
歐華
1960年出生在大連一個軍人家庭。先后當過通訊兵、制造企業(yè)管理人員、金融企業(yè)職員。作為大時代的普通人,命運隨著時代的變遷起伏變化著。學生、軍人、職員,女兒、妻子、母親,在多種身份的轉換變化中,體會到成長、成熟的痛苦與快樂。喜歡讀書,喜歡記錄內(nèi)心的感動,并因此而變得飽滿。
家住得離市內(nèi)越來越遠,卻還要繞道十五路上班。這條小時候就熟悉的線路,每每走過,總有別樣的滋味在心頭涌動。
同泰街車站對面,綠樹掩映下的那座日式小樓,是最最牽動我目光的地方。雖然小樓已有些破舊,但在我的眼中仍是那么卓爾不群,典雅高貴。車緩緩駛過,我仍在回眸凝視那小樓的陽臺窗楣、青石臺階。像人的一生,歲月流逝,卻總有點點滴滴引人回首。
五一路的十三號,我生活了三十一年的伊甸園。當我睜開眼睛看世界,首先看到的便是這屋宇。一塊塊尺把見方的紅松薄板拼接而成的天花板,就是我眼中的天堂。父親用紅線吊在天花板上帶著枝葉的蘋果,在頭的上方悠悠然然地擺動,就是這天堂伸向我的橄欖枝和智慧果。
兩間大大的住室,被輕輕松松、靈靈巧巧地隔離出幾個部分,隔斷是日本傳統(tǒng)工藝——紅松材質的拉格,鏤空的水榭亭臺、小橋流水的松板屏風。樓梯、走廊很寬敞,廊上的扶手是拼接精致的紅松,堅固漂亮。這種住房就是現(xiàn)在也顯得奢侈,在當時艱苦的生活中,這奢侈的環(huán)境不僅僅是我們兄妹四人,也是全樓四戶人家孩子的樂園。
一級級樓梯如階梯教室,寬寬的梯階任由我們或躺或臥。各戶人家的孩子都差不多大,加起來有十三四人,坐在樓梯上,多數(shù)的時候是聽故事,如果想懲罰哪家的孩子,最好的辦法是將其排除在聽故事的隊伍之外。家兄是主要的故事員,他總能繪聲繪色,讓這些小聽眾眾星捧月般圍著他目瞪口呆。
這座小樓就像一個世界,樓院很大,有紅磚鋪成的甬道、花壇,也有人家種的玉米、蕓豆。樓里只我們一家有女孩子,玩的都是男孩子的游戲:騎馬打仗、騎驢、打雪仗和一種類似壘球的游戲,玩得驚險,讓鄰院小孩為之咂舌。直到現(xiàn)在,我們家的姊妹沒有女孩家的嫻淑,卻有幾分男孩子的野氣,就是那時留下的烙印。
這房子的窗戶也極有特點,寬寬大大的,整個陽面以窗為墻。在這寬大的窗戶兩邊,各有一個如井蓋大小的圓窗,幽默地像一雙眼睛,圓圓地瞪著,聰明地看著這個世界。冬日里陽光灑了進來,這房子如一個大暖房。讀書的時候,最愛在這里,讀倦了,拋書便睡。睡眼惺忪時,又可憑窗遠眺。那時候,世界沒現(xiàn)在擁擠,天空沒現(xiàn)在破碎,望天看云舒云卷,望山看山青山綠。少年的夢想和少年的壯志可任意馳騁飛翔。
寬大的陽臺是夏日乘涼、十五賞月的好地方。陽臺的沿兒有半米多寬,躺在沿兒上可平視星辰,那月亮星星便和人類近了許多,牛郎織女的鵲橋相會,奔月的嫦娥,散花的天女也在這平視中栩栩如生起來。爸媽則拿著芭蕉扇,坐在椅子上悠然地嘮著,閑適恬淡。哪天出門急急地往家走,遠遠地就望見爸爸高高的身影在陽臺上晃動,遠遠地就能感到家的溫暖。
至今走廊的柱子上還有我刻下的深深刀痕,那是我過生日時刻下的痕跡,有五六處之多,拳頭大小間距,一點點往上遞增,恰似歲月。雖經(jīng)油漆多次,仍然遮不住這痕跡。人說“歲月無痕”,可頑皮的我卻偏偏讓歲月留下了痕跡,徒增傷感。
常做這房子的夢,夢中這房子比實際還要漂亮、寬敞、華麗。昨夜又做這夢,醒來悵然很久。
一段兒時間沒走這路,一日路過,驚愕地發(fā)現(xiàn)這舊居附近已夷為平地。舊居也只剩下房基和院門的門柱矗立在那里,秋風吹動落葉在門柱附近翻飛,更顯凄涼。大規(guī)模的拆遷開始了,這附近不久會出現(xiàn)一片新的樓宇,但是我的舊夢呢?盛載著舊夢的匣子呢?
這時我才刻骨銘心地感到,失去的永不會再來。父親也僅剩下一方青??晒{吊,兒時的一切只能在夢中尋覓了。
責任編輯 江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