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爽

懷念一條跳出魚缸的魚（外一篇）

李爽

李爽

1970年生人，籍貫遼寧海城。現(xiàn)為遼寧盤錦日報社記者、文藝部執(zhí)行編輯。受家庭影響，自幼喜愛文學，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發(fā)表作品，有散文、詩歌、藝術家專訪上百篇見諸報刊。

懷念一條跳出魚缸的魚

冰雪消融的早春，我在賣魚人的塑料大盆里邂逅了那一大群活蹦亂跳的小船釘魚。它們歡快地游動，充滿春的生機和活力。我欣喜地將它們買來，不急于吃掉，而是養(yǎng)在大盆里每天換水。兩天里，一批批小魚翻起肚皮被我用笊籬撈起，就是在這些翻起白肚皮的魚里，我發(fā)現(xiàn)了唯一還在躍動的你。

我找來一個魚缸，裝了些彩色的碎石，把它當作了你的家。平日就漫不經(jīng)心地隨意撿幾粒米飯什么的喂養(yǎng)你。對于你的生存，我沒有抱太多希望，我知道一條小魚的生命有多么柔弱。然而，你的生命力竟蓬勃得讓我吃驚。清明節(jié)放假，我去北京游玩，夜里忽然想起已有半個月沒有給你投飯粒，心想，這下回來見到的一定是翻起肚皮漂在水上的你。沒想到進家門一看，你居然安然無恙搖頭擺尾地游在水里，我的內心說不出有多么歡喜。

你的家就安放我家書房的窗臺上，有時早出晚歸忙碌得忘了給你換水，從窗子刮進的風將魚缸的水吹得險些都露出了卵石，而你依然在縫隙間游動！讓我不由得驚嘆你究竟從父母那里獲得了怎樣強大的生命基因，能如此強韌地生長。

我喜歡上了生命如此堅韌的你。每天下班回來都要對著魚缸望一望，看你那歡實可愛的身影在水中機靈地游來游去。一天天過去，你的身體開始變得渾圓，身體也漸漸長長，由當初的2厘米長到了5厘米。

雖然我們不能對語，但在你的游動跳躍中，我漸漸讀出了你的心語，體會到了你對自由和生命的渴望。這小小的魚缸，這小小魚缸中的孤獨寂寞的生涯，真的不是你的歸屬，它不該將你囚系，你的生命屬于遼闊，屬于江河或海洋。

端午節(jié)前的晚上，我最后一次為你換水，心想，明天放假，就將你放回溪水中去吧。

夢里都是你游出魚缸歡蹦亂跳奔向河流的情景，天上白云飄浮，溪邊草色青青，你暢游到了原本屬于你的美麗家園……

端午節(jié)的黎明，我特意早起來看你，然而，魚缸里竟然沒有了你的身影。你怎么會不見了？我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細察看，魚缸里真的空空蕩蕩，只有那些碎石孤寂地挺立。風兒輕輕吹過，水面泛起細碎的波痕。我的心里開始發(fā)顫，昨晚這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四處尋找，窗臺上不見，平臺上沒有……雖然僥幸的心一直在期待出現(xiàn)奇跡，然而我最不愿、最不能相信的一幕終于還是出現(xiàn)了：在晨風拂動的地板上，你竟已經(jīng)成了一條風干的魚干……

我顫抖著將你捧在手里，欲哭無淚。昨晚，你還那樣歡實地游動，今早，我就要將你送回溪水！

我的心浸滿了無言的感傷。懊悔自己昨夜在魚缸里為你換上與以往一樣多的水，忽略了你的身體已經(jīng)長大，長大的你終于有了躍出水面追逐自己夢想的能力。

可是，可憐的小魚，在你憑著身子骨強壯沖動地發(fā)出縱情一躍之前，你有沒有用頭腦丈量過江河與你生存的魚缸之間的距離？大自然的風有多么真實而嚴酷，你小小的心可能讀懂？在跳躍之前，也許，你真的應該再做一次小小的忍耐……

然而，撫摩著你已風干的軀體，我也深深明白你的“壯舉”。你的離去，絕不是對生命的屈服，而是對囚禁你的魚缸的最大的宣戰(zhàn)。我相信，此時，你的靈魂一定回到了自由的天堂，在那里，日日有清澈的溪流、歡快的水草伴你幸福地游蕩。

冬天的樹

喜歡在清晨或黃昏，沐浴著霞光，信步出門，去探訪我的朋友，那些力量的天使、美麗的精靈，那一棵棵堅韌地挺立在北方冬季嚴寒中的樹。

冬天的樹別有一番動人心魂的韻致。遠遠望去，空曠遼遠，裊裊地，仿佛籠著一層無盡的思念。這思念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如煙似云，蒼茫無際、悠遠無邊，似在追憶無盡的從前，又仿佛在追尋遙遠的未來……當你站在空寂遼闊的雪野上，當連天的遠樹將一輪渾圓、殷紅的日頭抱在懷中，那思念的況味就會在悠悠的天地間無限地彌漫，滲入你心的深處，讓你的心從此與冬天的樹相融相通……

冬天的樹有著永恒的力量和美，這美和力量是從骨子中向外釋放的。雖繁華落盡、雍容不再，但裸著根根筋骨的冬天的樹依然美得優(yōu)雅從容。它們站立著，保持著從前的姿態(tài)，充滿浪漫和寫意。在田野，在河岸，在路邊，在公園，它們千姿百態(tài)，美韻悠揚。老年的榆、柳凝重、古樸、虬勁，青壯年的槐樹、白蠟、梧桐舒枝展臂，豪邁強健。帥氣的白楊、銀杏像哨兵挺拔向上，高挑、飄逸的垂柳像姑娘青絲飛揚，枝干光亮的桃李像少婦體態(tài)婀娜，坡上新栽下的迎春、海棠，像纖巧的女孩在風中舞蹈。雖是冬季，可當你走過一棵棵樹，你依然可以想象它春風拂面時的姿容和模樣。它們是何其愛美的一族啊，雖寒風徹骨，卻依然堅毅地書寫著生命最美妙的畫卷。在陽光晴好的白天，在皓月當空的夜晚，在雪花紛飛的時候，它們在曠野路邊，在人家的房前屋后，伴著天光云影、皎皎月痕、紛紛白雪，清枝刷云影，玉臂蕩清輝，瓊枝墜瑤玉，做著簡潔而溫婉的寫意，揮就一幅幅淋漓的天然的水墨寫意。歡快的雀鳥在樹間起起落落，清寂的枝條彈奏出活潑的音樂，冬天的樹美得讓人心怡……

冬天的樹深含一種精神，根植大地、堅韌向上、坦坦蕩蕩。在空曠、荒寒的時節(jié)，在日盛一日的嚴寒的裹挾催逼下，你從樹的身上讀不出一絲慌亂和氣餒。任憑呼嘯而來的寒風撕扯、搖撼，任憑冷酷無情的冰雪侵擾、凍壓，它們不屈不撓、無畏無懼、處之泰然、優(yōu)雅從容。風雪和寒冷沒有壓倒它們的氣勢，沒有讓它們低頭折腰，反而煉就了它們干練堅韌、寧靜淡定、自信向上的品性。它們將根深扎土中，在冬日的陽光中挺著腰桿，枝枝舒展，盡情書寫著對藍天和自由的渴望。它們是知恩的一族，面對天地的恩澤，它們以頑強生存、不息生命相回報。

冬天的樹孕育著生命的奇跡。雖遭遇生命的寒冬低谷，但懷揣希望的火種。數(shù)九隆冬，天寒地凍，當你探尋樹木緊裹的芽苞，那里竟緊緊包裹著生命的綠色！這一個個歡娛的生命的太陽，一幅幅勃勃的春的圖景被層層疊疊地包裹，無限的生命張力在深藏!寒風陣陣，有誰曾留意，那一根根搖曳在藍天下的單調的枝條本是一串串繁厚的希望，是一根根生命琴弦，在等待春的手指將它們撥響……

默默持守、靜靜等待、蓄勢待發(fā)，不遲疑、不放棄，擁有最真實而優(yōu)美的姿態(tài)，這就是冬天的樹的品格。

喜愛冬天的樹。走近它們，時常會情不自禁上去與它們擁抱，以感受它們堅實的體魄和從生命深處傳來的強勁的心跳。藍天遼闊、白云飄蕩，當浸著陽光和清涼的風一陣又一陣從樹梢上吹過，在瓦藍瓦藍的天底，我常常會聽到樹們動聽的歌唱。那一種純凈的天籟，扣人心弦，令人肅然起敬。

責任編輯 劉宏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