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劍

唐朝時候，洛陽城外有個貧困的梅家村，村子窮到就連祖宗祠堂破了都沒錢修。

這一年夏天，雨水特別的多，梅氏宗祠被雨水泡得實在是不成樣子了。梅家村的老族長親自出面到各家募集捐款，終于湊齊了十兩銀子，可以請工匠來維修祠堂了。

卻說這天中午，在村外的小河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哭得好傷心。

“小良，你哭什么??？”一個清秀少女正好路過河邊，看見村里的孤兒小良在那里哭，就上前問道。

“小雪姐姐，我、我不小心，把村子里修祠堂的錢給弄丟了！”小良邊哭邊說。

這個少女也是本村的，名叫梅映雪，她連哄帶勸，終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今日一早，梅老族長讓看祠堂的忠叔去鄰村請工匠來修祠堂，而忠叔臨走時頭痛病犯了，去不了，修祠堂是當(dāng)務(wù)之急，住在祠堂里的孤兒小良就自告奮勇前去。

忠叔覺得小良年紀(jì)雖小，但平日里做事很牢靠，就把十兩銀子給了他，讓他去請工匠。

小良出了村子，走在山路上，前面忽然蹦出一只野兔子來，小良想抓住這只野兔子，回去好和忠叔改善生活，就一路追了過去。結(jié)果追來追去，不但野兔子追丟了，身上的十兩銀子也不知什么時候丟了！

梅映雪見小良哭得凄慘，心想這事兒不但小良要受到族里的懲罰，而且忠叔還得被牽連進去，更重要的是祠堂沒錢修了，再下一場暴雨，肯定得坍塌，小良和忠叔的罪過就更大了！

梅映雪想了想，說：“小良，你在這里別走，姐姐一會兒就回來！”

梅映雪回到家里，把平日里織布繡花掙來的幾兩碎銀子拿出來，加上家里所有的積蓄，湊了十兩銀子，回到小河邊都給了小良。小良哭著跪倒，這可是他和忠叔的救命錢啊！

梅映雪回到家，家里早已鬧翻了天，父母和兩個哥哥以為家里進了小偷，偷走了所有的錢。待得知真相后，一家人把梅映雪一頓好罵，不過事已至此，他們也沒有辦法，只得自認倒霉。

三天后，梅氏祠堂終于修葺得煥然一新。老族長大為高興，特地召集全村人來參加新祠堂的竣工儀式。

老族長一再感謝鄰村的工匠，工匠們感嘆道：“你們給的工錢都是極為散碎的銀子，可見這錢來之不易，我們自然要給你們好好做工啊！”

什么？老族長覺得不對，他當(dāng)初給忠叔的可是去城里兌換的整錠十兩銀元寶?。±献彘L便問忠叔，忠叔問小良，小良見隱瞞不了，只好說了實情。

梅老族長面色凝重地匆匆進了祠堂，出來時竟然換了一身祭祖時才穿的隆重禮服。

在全村人的驚詫目光中，梅老族長走到來觀禮的梅映雪一家人面前，拱手施禮，驚得對方連連還禮，口稱“受不起！”

梅老族長鄭重地對梅父道：“你養(yǎng)育了一個好女兒??！映雪傾其所有救人于危急關(guān)頭，不求名、不重利，堪稱賢良典范，日后定有福報啊！”

梅老族長說這話的時候，不遠處有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緩緩點頭。原來此人是當(dāng)今皇帝的貼身太監(jiān)裴公公，特地奉旨到民間為皇帝選美的。

裴公公路過梅家村，看到了這令人感嘆的一幕，又見梅映雪容貌清秀嬌美，舉止嫻靜，心地又如此良善，回到洛陽之后，就派官府出面，傳達皇家選美的旨意，將梅映雪征選入了宮。

梅映雪入宮后，憑著沉魚落雁貌和玲瓏剔透心，很快便得到了皇上的寵愛，短短三年便由才人晉升為昭儀，后又被冊封為梅妃。能攀上妃位很不容易，梅映雪的性格漸漸從單純天真變得有了城府。

梅映雪的家人也跟著雞犬升天，父母被接進了京城長安的國丈府，兩個哥哥仗著國舅的身份在官場更是混得風(fēng)生水起。

與梅映雪一同被冊封為妃的還有一位蘭妃。這蘭妃生得嫵媚艷麗，又能歌善舞，受寵程度絲毫不遜于梅妃，是梅妃最大的競爭對手。表面上，兩人相處得還非常融洽，一同陪伴在皇上左右，日日飲宴、夜夜笙歌，迷惑得皇上總嫌春宵苦短。

由于皇后之位一直空缺，待得知梅妃、蘭妃兩位愛妃同時懷有身孕時，膝下一直無子的皇上欣喜若狂，一激動便當(dāng)著二妃和群臣的面宣布：誰先生下皇子，便冊封誰為皇后！

梅妃心中琢磨：雖然生男生女是上天注定的事兒，沒法子改變，不過誰先生產(chǎn)，這個倒或許是可以控制的。如若蘭妃先生下皇子，就算自己隨后生的也是皇子，那還不是白搭？關(guān)鍵還在于誰先生！

梅妃找來自己最信任的夏太醫(yī)，詢問可有使她先行分娩的良策。

夏太醫(yī)說，他家世代行醫(yī)，專醫(yī)婦科，有一種祖?zhèn)鞯摹按呱琛?，可令孕婦早產(chǎn)一個月，不過秘方在老家。

梅妃大喜，命夏太醫(yī)速回老家取回秘方配制，務(wù)必要讓自己來得及在足月前服下，比蘭妃早一步生產(chǎn)！

夏太醫(yī)回老家取了秘方就匆匆回返長安，誰料中途不幸遭遇山匪，不但秘方、財物都被搶走，人也摔落懸崖，生死不明。

山匪回到長安，入宮見到蘭妃，獻上了從夏太醫(yī)處搶來的“催生丸”的秘方。原來蘭妃早就收買了梅妃身邊的一個宮女，得知夏太醫(yī)有令孕婦提前生產(chǎn)的秘方，就派自己的親信假裝山匪，埋伏在夏太醫(yī)回長安的路上搶了過來。

望著手中的秘方，蘭妃欣喜不已，忙命自己的心腹太醫(yī)照方配制。祖?zhèn)髅胤健按呱琛惫混`驗，與梅妃同時懷孕的蘭妃服用之后，果真提前一個月生下了一位小皇子。皇上欣喜不已，立即履行諾言，舉行了立后大典，冊封蘭妃為皇后。

立了皇后就要立太子，但皇上卻猶豫了，因為這個不足月生出來的皇長子身體孱弱整天生病，是個藥罐子。太子是一國之本，立個藥罐子怎么行？

一個月后，梅妃生下了一個健康漂亮的男嬰。皇上一看就喜歡，思慮再三，不管皇后如何哭鬧反對，還是立了梅妃的二皇子為太子。群臣為了江山社稷著想，也放棄了“立嫡立長”的主張，全都沒有異議。

梅妃母憑子貴，比皇后還要氣派風(fēng)光?；屎鬀]想到事情會成這樣的局面，她抱著病兒子暗自垂淚的時候，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直到聽聞她收買的那個梅妃身邊的宮女突然暴斃的時候，才忽然間明白過來，自己中了計！

夏太醫(yī)遭遇山匪生死未卜的事兒被皇上知悉后，龍顏大怒，立刻令夏太醫(yī)老家的地方官徹查此案，并派裴公公前去督查。

地方官見到裴公公，表示雖然夏太醫(yī)遇劫的地方屬于本縣管轄，但縣內(nèi)治安一向良好，很多年都沒有發(fā)生類似劫案了，真是弄不清這山匪是從何而來！

裴公公也覺得奇怪，那條山路過往富商很多，有錢的人大有人在，都從未遇過劫，區(qū)區(qū)一個太醫(yī)也實在說不上多有錢，怎么就遭劫了呢？況且這山匪劫了夏太醫(yī)后就銷聲匿跡、無影無蹤了，那條山路又恢復(fù)了太平。看來這劫匪是目標(biāo)明確，專門沖著夏太醫(yī)而來??！

案子一時半會兒沒有進展，裴公公心情郁悶，就在小縣城里隨便走走散散心。忽然，他看見前面一個人影很熟悉，跟過去仔細一打量，竟然是摔落山崖、生死不明的夏太醫(yī)！

只是夏太醫(yī)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名換姓了，并且開了一家小小的醫(yī)館為生。見到裴公公，夏太醫(yī)大驚失色，裴公公和顏悅色地安撫他，說自己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一番密談后，夏太醫(yī)承認了這都是梅妃的計謀，梅妃早就不是當(dāng)初未進宮時的純真少女了。數(shù)年間的宮廷爭斗，若干次的險象環(huán)生，早已使她為了自保而不擇手段！

梅妃早就知道蘭妃收買了她身邊的宮女，只是裝作不知。夏太醫(yī)告知“催生丸”雖可令孕婦早產(chǎn)，但危害也不小，會令不足月的嬰兒因先天不足而氣血兩虧，很容易夭折，就算勉強長大，也會百病纏身。

梅妃聽了夏太醫(yī)的話，忽然間想通了，皇后的位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當(dāng)太子的娘，而以她對皇上的了解，皇上是絕不會立一個病秧子當(dāng)太子的！

如果自己生的是公主，那沒什么好說的，如果是一個健康的皇子，就一定會被立為太子。到時自己母憑子貴，豈不比當(dāng)一個徒有虛名的皇后更有意義？

梅妃利用那個被收買的宮女使了一出反間計，蘭妃果然中計派人去搶秘方。早有準(zhǔn)備的夏太醫(yī)裝作失足跌落懸崖，而后就改名換姓離開了宮廷那個是非之地。

裴公公長嘆了一口氣，原來一切盡在梅妃掌控之中。自己當(dāng)初引她入宮，對大唐江山來說，到底是福是禍？

裴公公回到長安面圣，但并沒有揭穿梅妃。因為他知道宮廷爭斗險惡，梅妃又圣眷正隆，現(xiàn)在還不想與她正面為敵，只是回復(fù)說這只是一起普通的劫案，山匪是流竄作案，無從追捕?；噬想m然不甘心也只得作罷，梅妃這才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兒子被立為太子的梅妃真是意氣風(fēng)發(fā)，她想起“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錦衣夜行”的古語，就向皇上請旨回鄉(xiāng)省親，而皇上也欣然準(zhǔn)奏。

如今奉旨省親的梅妃排場之大，與當(dāng)初孤身入宮時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了。浩浩蕩蕩幾百人的省親隊伍連整個梅家村都住不下，在村外搭的帳篷就布滿了好幾片山坡。

梅妃心想，自己能有今日的富貴全因當(dāng)初的梅氏宗祠。如今宗祠雖然完好，但為了顯示自己不忘本，她還是命人召集洛陽最好的工匠，花巨資將宗祠重新修建了一番。尤其是宗祠內(nèi)梅氏祖先的塑像，竟然是以純金鑄成，著實令人瞠目結(jié)舌！

新祠堂的揭幕儀式上，梅老族長面無表情匆匆而來。最令人驚訝的是，這么隆重的典禮，又是在梅妃娘娘駕前，老族長竟然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衣衫。

梅妃大怒：“老族長，當(dāng)初本宮只捐了十兩銀子給宗祠，你就又是著禮服、又是施大禮。如今本宮不僅重修宗祠，更以真金塑造祖先之像，豈不更是功德無量！為何你只是身著普通衣衫，而且一臉的不以為然？”

在場眾人見梅妃發(fā)了怒，都暗地里為老族長捏了一把汗。卻見老族長不疾不徐道：“娘娘，您當(dāng)初傾盡全家積蓄幫一個毫無關(guān)系的孤兒脫離急難，不求名不求利，這才引來福報，得以入宮陪皇伴駕。可這些年來，國家災(zāi)害頻生，百姓流離失所，朝廷卻不聞不問，一國之君甚至久不早朝，這些都是因為什么？如今您回鄉(xiāng)省親，為了一己的風(fēng)光排場，興師動眾、勞民傷財。為了滿足私欲、顯示虛名，不惜耗費巨資來修建祠堂，重塑祖像金身，動用的卻全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又有何功德可言？今日千金雖重，不及當(dāng)初半文！”

梅妃見老族長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絲毫不給她留顏面，氣急敗壞地治了個他藐視皇家之罪，當(dāng)眾處死，以儆效尤。老族長在行刑時高聲道：“老朽說出了民意心聲，死不足惜，但娘娘你倒行逆施，若不知悔改，只怕日后因果有報?。　?/p>

一場聲勢浩大的省親活動最終草草收場。梅妃回宮后依然仗著太子生母的身份囂張跋扈，處處打壓其他嬪妃，而她的兩個哥哥在朝廷上也排除異己、結(jié)黨營私，終于引起了皇上深深的憂慮。

若干年后，皇上病危。為了防止梅妃挾子自重、外戚專權(quán)，皇上采納了裴公公的建議，以殉葬為名，一條白綾賜死了梅妃，應(yīng)驗了“因果有報”這句老話！

選自《民間文學(xué)》2015.7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