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發(fā)財

歷史上那些有些脾氣、性格特殊的名人，就如齊白石，這位以畫花鳥魚蟲出名的國畫大師，卻是一位超級會過日子的人才。

對于任何匱乏年代過來的人，都可能在生活中養(yǎng)成節(jié)儉的習(xí)慣。齊白石家境貧寒，自然也在生活中養(yǎng)成了勤儉持家的品性，但勤儉成他那樣，有時候只能用模范來形容了。從晚清到民國到共和國，齊白石的節(jié)儉，技術(shù)越來越精，聲名越來越旺，舉國上下無不知曉。

在吃這方面，齊白石太節(jié)儉了

其入室弟子婁師白，在訪談中提及的老師的節(jié)儉技術(shù)讓人瞠目，老頭腰間掛著一斤多重的一大串鑰匙，值錢的東西當(dāng)然鎖得死死的，就是油和米也鎖起來，每做飯，親自開鎖用香煙筒計量取米。如果不是時間問題甚至想一粒一粒數(shù)，生怕傭人偷吃。

據(jù)婁師白說，大師確實異于常人，可一心兩用：家人擇菜，他是邊畫畫邊斜眼盯著，罵，“這些還能吃，就扔了？”

南院長了很多稀爛賤的莧菜，婁師白把葉子黃的摘掉要扔，老頭不讓，拿指甲掐，掐得動的炒著吃。最兇狠的是客人拿來的鹵肉。包肉的大白菜葉子不扔，仔細(xì)抖干凈，切切，用鹽腌，送粥。

家里吃不好，出門吃更是妄想。婁師白幼年時與齊家小孩同校。齊家小孩上學(xué)時，車站小販總在那兒叫賣。孩子就吵著要老頭買零食，老頭生氣，就對小販說：“你們老圍著我這兒轉(zhuǎn)，我孩子吃了東西我可不給錢。”

對內(nèi)節(jié)約，來了客人還是要講究禮數(shù)的。這就不得不引出齊家那塊震撼了整個中國文化圈的“白石糕”。廖靜文寫的《徐悲鴻一生》說她和徐悲鴻拜訪齊白石，十七年未見，齊白石很高興，從腰帶上取下著名的一斤鑰匙打開柜子。這個柜子有點像俄羅斯套娃，打開一層門，還有一層門，再打開一層門，還有一層門，三重門過后，老頭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個碟子，上面放著著名的白石糕，請他倆吃。

這著名的糕點大概只有鐵齒銅牙紀(jì)曉嵐能對付，特色是既小又硬，吃起來就是咬一元硬幣。甭管好不好，都是招待客人的排場，只要來了客人它便會閃亮登場。張大千、李可染、黃苗子……他們都見過。在《比我還老的老頭》里，黃永玉說：“我遠(yuǎn)遠(yuǎn)注視這久已聞名的點心，發(fā)現(xiàn)剖開的月餅內(nèi)，有細(xì)微的小蟲子在活動。剝開的花生也隱約見到閃動著的蛛網(wǎng)。這是老人的規(guī)矩，禮數(shù)上的過程，倒并不希望冒失的客人真正動起手來。天曉得那四分之一的月餅，是哪年哪月讓饞嘴的冒失客人干掉的?！蔽依硭?dāng)然以為干掉它的是廖靜文。

黃苗子說他在齊家居然吃到了水果罐頭！當(dāng)時的情況稍特殊。黃苗子不是拜訪而是去買畫。面對采購商，齊大師大度地祭出了罐頭。這讓黃老板很有面子。不料付完畫款要走時被老頭叫住，大喝：“把罐頭錢付了！”

比罐頭更新鮮的是水果，老頭的女兒齊良芷回憶說，確實有人在他家吃到過時令水果。這個可以寫進(jìn)家族史的大事件發(fā)生在1956年春，齊大師這天突然攜子良遲、良己造訪周恩來。周恩來請爺仨吃的是面。大師吃完后小聲對兒子說，把湯喝完，這是雞湯。飯后，周恩來送齊大師回家，齊白石讓家人買了蘋果回來，給周總理吃了一個。

齊白石賣畫童叟無欺、六親不認(rèn)

上述軼事發(fā)生時，齊白石已經(jīng)名滿天下了，其收入可謂日進(jìn)斗金。莫說是招待客人一塊糕點，就是十盒，也是隨便請得起的。但老頭依然能不忘初心，努力做一個有始有終的節(jié)儉大師。

除了竭力節(jié)流，還要努力開源。開源就是賣畫。他的業(yè)務(wù)特色是童叟無欺、六親不認(rèn)，講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賒賬，不還價，不以物代錢。

1921年，他從北京到長沙，遇老友索畫，多年故交，便畫了給他。第二年再到長沙，這位朋友又來索畫，盛情難卻，無奈之下又畫了，不過畫好后在上面題寫了一首詩：“去年相見因求畫，今日相求又畫魚，致意故人李居士，題詩便是絕交書?！?/p>

誰也別想占便宜。有雞賊求畫者，齊良末說他父親齊白石這樣對付：“畫一只蝦10塊錢，兩只蝦就是20塊錢。人家說了，我沒有那么多錢，只有15塊，怎么辦？他就那邊畫一只整蝦，那上頭再畫一個蝦腦袋，15塊。這樣的事常常有。”

這個收費不算少，婁師白說“那時兩塊錢一袋面粉吧”。其余價目如下：“四尺12元，五尺18元，六尺24元，八尺30元，冊頁折扇每件6元”;“題上款者加10元”;“花卉加蟲鳥，每只加10元，藤蘿加蜜蜂，每只加20元”;“工筆貝葉草蟲，每只照原筆單加三倍，大洋紅之畫另加價”……可買成品，也可定做。

雖然齊白石畫風(fēng)很廣題材不限，但有一條，不畫沒見過的東西。他的作品集里幾乎看不到神話中的野獸，除了只進(jìn)不出的貔貅，那是他對著鏡子的自畫像。他也很少畫人像，畫起來費事不說，還經(jīng)常遇見狡猾的雙胞胎求畫。

摳門守財確是事實，但絕不是唯利是圖見利忘義，賣畫還是有原則的?！豆锩沼洝份d，1902年秋，授翰林院編修夏午詒來信，請齊白石到西安教畫，期間大師就只為夏午詒畫東西。

期間有一位求畫者出十金索白石作工筆中幅，被辭;又以四金索一美人條幅，亦被辭。老頭寫道：“余為夏大知我偕來，重金輕情，非君子也?！?/p>

大師除了愛崗、敬業(yè)、有德之外，有時還會白送。1950年有位大人物在中南海請他吃飯，這頓飯讓年近九旬的老人大有他鄉(xiāng)遇知音之感，回家后選了一幅作于1941年的精品《蒼鷹圖》和《海為龍世界，云是鶴家鄉(xiāng)》立軸，及一塊視作傳家寶的端硯一并送給了知音。當(dāng)然，這個知音不尋常，他叫毛潤之。

除了送權(quán)貴知音，大師有時也與販夫走卒互動，就是著名的“大白菜”事件。北京每到冬天有人推車賣大白菜，大師這天性起，攔住菜農(nóng)說愿意給他畫一幅白菜，換他一車白菜。不料這菜農(nóng)不解風(fēng)情，怒斥大師假白菜換真白菜商業(yè)欺詐。啟功說齊大師這次大出血是效仿舊文人自造“佳話”，可惜夭折。

據(jù)說老頭夾著畫回家時說：“真是有辱斯文！”大約菜農(nóng)不恭敬，很不給大師面子吧。

齊白石老年把金條掛在身上

藝術(shù)家的身上多少都有些怪，這和人生經(jīng)歷有關(guān)，齊大師歷經(jīng)三朝，雖然思想、情感和行為隨時代推移不斷發(fā)展變化，但鄉(xiāng)村生活形成的諸多習(xí)性并未隨著藝術(shù)上的成功而改變。從心理學(xué)角度分析，他缺乏最基本的安全感，在對錢的處理上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

對大師而言，開支是幾乎沒有，收入是應(yīng)有盡有。嚴(yán)重的收支不平衡讓老頭特別頭疼，怎么存放這些錢？

齊白石藏錢的軼事更有趣。據(jù)1919年《己未日記》，最初大師的錢是存在好友楊度那里。楊度的摺子上記：“齊白石山人寄存款項于虎頭陀室。約以周年八厘生息，隨時可以取還。非瀕生及子貞親自取款，不得發(fā)與他人。他人得此摺者，不足為據(jù)?；㈩^陀楊哲子批?！?/p>

這錢只有齊白石自己和大兒子才能提，有折有卡有密碼都不好使，只能靠刷臉。楊度死后，齊白石就把錢放一竹籃，攢夠一籃存銀行。后來怕通貨膨脹換成了金條，大師的錢變得愈加神秘難尋。

小兒子齊良末回憶說，50年代齊家房子壞了，周恩來批示維修，墻拆到一半工人打起來了，原來墻里發(fā)現(xiàn)了金條。老頭突然想起墻下應(yīng)該還藏有東西，趕緊決定不修了。

此后齊白石認(rèn)為墻不夠保險，只有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于是找了個木疙瘩，挖好洞塞進(jìn)金條，扔院子墻犄角里，誰都不告訴。這天有收破爛的過來，家人看木頭挺礙事，給賣了……痛定思痛，齊白石最后把錢換成60根金條裝在一個長長的口袋，終年綁在身上。平常誰都看不出，就是一樸素老頭。脫下外衣，里面金光閃閃整個一副黃金甲。

有人或許要問，60根金條綁身上可能嗎？可能的。他的金條是一兩一條的“小黃魚”，按舊兩計算每兩30克左右，一共也就2公斤。

（孫藍(lán)月薦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