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軒
少年時代我未見過一個親人,除了十歲見過一個自稱我母親的人。只有一個纖瘦的女人同我一起生活。她常著素衣,面孔沉靜,眼光凌厲。她教我劍法,我稱她師父。她叫容禮。
師父一向?qū)ξ覈栏?,訓練極嚴酷。若未完成訓練她竟不罰我,只對我撂下一句話:你若想活下去,就補上。
十六歲時,師父死了。是我殺了她。在我十六歲生曰的早晨師父肅然地站在了山莊最高的屋脊上。師父開口了,清冷的聲音便又響起:今日是你出莊的日子,你若勝了我便能出莊,若輸了便只有死在這。
我們比劍,其中一方必死。
師父忽然說,該結(jié)束了。
她手中的劍跌落到地上,師父口中不斷涌出鮮血,滴在她墨色的長袍上毫無痕跡。
我在剛比劍時對她用了暗器——一根細小的銀針。
師父倒在地上面容凄然,不愧是我的徒弟。師父臨死前把一張地圖給了我,金烏,你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重瞳,你要回家殺了她。
我在一個宅子前停了下來,宅門呈正紅色,閃著光澤。門楣上掛著一個牌匾,上面是隸體的鎦金大字——容府。我不經(jīng)意看到有個女孩在墻角偷偷看我,眉眼清秀,透出超越同齡孩子的成熟。
她是誰?我脫口而出。
娘愣了一下,隨我的目光望去,她是重瞳,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末了,娘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和她之間只能活一個。
重瞳比我小半歲,性子沉默,卻對我比旁人親切許多,心思秘密都與我分享。
我對她生出許多憐惜,心疼,每當她喚我姐姐我都泛起一陣心痛。
容氏家族一直有個詛咒,每代人都會有兩個女兒,但都只能活一個。若在她們十八歲前未死一個,就誰先滿十八周歲誰先死。所以一般都是姐姐殺了妹妹。
容禮的棲鳳簪現(xiàn)在成了我的,簪頭上停著的銀鳳展翅欲飛,栩栩如生。銀鳳瞳仁鮮艷似血。重瞳也細細觀察過我的簪子,她像一只警覺的貓,小心地面對我的簪子。
我要十八歲了。那日元宵重瞳與我一起單獨逛燈會。重瞳穿著百褶碎花曳地裙,臉紅撲撲地,露出平時少見的天真爛漫的一面。
遠處有幾個騎著馬的富家子弟在街上慢慢踱步。我瞇著眼細細看他們,重瞳扯扯我的衣袖,姐姐,那個騎黑馬的少年真瀟灑。少年往我們這邊望了一眼停留片刻便轉(zhuǎn)移。
不久,有人上門提親,是黑馬少年家的人。
重瞳終于問我,姐姐,他是要娶你還是娶我?
我淡淡回答,娶誰都一樣,沒有好結(jié)果。少年要娶的人不得而知。他知道了容世家族的詛咒,他與母親商定說,誰活下來就娶誰。
少年出容府時我正從外跨入大門,少年見我愣住,他局促不安起來,顯出青澀的一面。
我永遠記得少年輕輕對我說——
金烏,我希望你活下去。
正是最冷的時候,我與重瞳都換上了嫁衣,鮮艷如血。
我們走出廂房,在后院漫步雪中。雪極大,很快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我輕輕撫著她的發(fā)絲,她今天的頭發(fā)綰得很精致,卻沒有任何頭飾。我想取下我的棲鳳簪插在她的發(fā)髻上。
當我用手去取棲鳳簪時頭發(fā)上卻空空如也。緊接著一陣刺痛傳來,我覺得視線越發(fā)模糊,遠處好像有一個挺拔的少年向這邊望,我好像還聽見娘的一聲嘆息,最后我只聽見一句短促的話:
姐姐,我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