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永禮
耳風
閣樓若是起風,就像神明在吹簫,嗚嗚咽咽。秋日午后無風,靜得能聽見繡花針的落地聲。我沏一壺茶,捧一卷書來讀。窗外流云,一片梧桐葉落地,咔嚓。
一個人面對一本書,是靜寂里的王,仿佛整個世界唯我獨尊。然而,眼前掠過一只飛蟲,它很小,小到幾近灰塵。它緩緩從我眼前飛過,又繞著我的脖子轉圈,忽然,它一頭鉆進我的耳朵里。
想必它是累了,想找一個洞穴憩息??伤芸彀l(fā)現(xiàn)這里行不通,耳朵里的路徑、溫度顯然不是它所熟悉的。于是,它開始掙扎,試圖穿越或者退縮。我的耳鼓就在那一刻被敲響了,翅膀震顫之聲、飛蟲嗡嗡之聲,有如漫天疾風滾雷,勢不可擋。
我先是側耳晃動,試圖將其驅(qū)趕;接著便頭痛欲裂,滾倒在床敲打腦袋。在那一分多鐘里,一人一蟲都陷入絕境,我聽到了致命的巨響,感覺自己就要死了,死于一只蟲子。就在絕望的邊緣,飛蟲“嗡”的一聲飛出耳洞,風聲戛然而止。靜。
我恍若走過一場劫難,想到人類確實偉大,“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但人類也很脆弱,弱到敵不過一只蟲……
飛鼠
傍晚,出門去散步,在夜色里走出很遠。
九點鐘回到小區(qū),緩緩上樓時,只見一團黑物正飛舞、盤旋在我家門口。我所棲居的閣樓雖然是獨門獨院,卻沒裝路燈,樓下微弱的燈光,映射著這團飛舞的黑影,陰森森的。
我凝視著它,不敢靠近。良久,才探步走向房門,將鑰匙插進鎖孔。此時,我感到頭頂乃至頸項處,風聲驟起。就在我推開房門閃身進入之時,有東西俯沖而來,意欲乘虛而入。我返身大力關門,一聲短促尖叫過后,黑物順著門縫落到地上。
我心有余悸,無心察看。我失眠了。分明覺得被我夾死的是一只蝙蝠——但門外檐口是有一個燕子窩的。那一夜,我很希望死掉的是一只蝙蝠,而不是燕子,那樣心里會好受些。翌日一早,打開房門,地上躺著的果然是只蝙蝠,僅僅一夜就已干癟,血跡發(fā)黑。我耳邊響起昨夜的那聲尖叫……
劉小楓有本集子,里邊描述了一個在夜里喂貓的男子。男子喂的都是野貓,不過,他只喂長得好看的貓,作者說這樣一種善良是可疑的。就像很多養(yǎng)寵物的人,實際他們寵愛的僅僅是自己。我為何希望死去的是蝙蝠,而不是燕子?是因為前者猙獰,后者輕盈嗎?應該是我內(nèi)心的偏執(zhí)吧!
盡管蝙蝠之死算不上是我的錯,但我決定安葬它。
織物
散步經(jīng)過地下通道,出口處有一個賣花的地攤。月季、牡丹、向日葵,色彩艷麗?;ㄅ杈?,巴掌般大小。那些花也相應縮小,列隊簇擁,競相綻放。
花兒煞是可愛,但比真花小不少。最初我認為那是些塑料花,蹲下來觀察,才發(fā)現(xiàn)米色的花盆是用麻線編織的,而那些花都是用彩色絨線鉤織而成。毛茸茸的花朵,很可愛。
圍觀者嘖嘖稱奇,還有人拿手機拍照,真正買花的人卻寥寥無幾。那日,我對那中年男子說:“花當有生有死,才有生命力。你的花很養(yǎng)眼,但無異于塑料花,所以沒什么人買?!彼瘩g道:“塑料花是工業(yè)產(chǎn)品,我的花是一針一線的純手工活兒。沒人買沒關系,有人看看也是好的。你信不信,這些花全是盲人做的?”
他的愛人曾是手工藝品廠的職工,三年前患眼疾失明。他母親便買了絨線回來,配合她織就這一盆盆絢麗的花兒。我很難用堅強、樂觀等字眼輕率地形容這些花。因為我嗅到了花香,那是一個人內(nèi)心的美,以及對美的溫柔表達。
我買下一盆向日葵,放置于閣樓書柜里。陽光灑在上面,讓我想起天堂里的母親,以及昔日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