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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天鑒·玄門卷(卷九)

        2016-02-18 08:23:24王晴川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6年1期
        關鍵詞:商道

        王晴川

        前情提要

        四象會武如火如荼地進行著,玄門各派弟子紛紛登臺亮相。經過兩輪的角逐,幾家歡喜幾家愁,而李泠所在的伏龍派,除他以外竟已全部落敗??v使有谷星瑤的悉心教導,李泠在第二輪的上天梯比試中,也陷入了苦戰(zhàn)。面對背景神秘的黃杏,李泠究竟能否更進一步?

        二十一、義姐

        二人一起落入塔內,都累得呼呼急喘。

        “李泠師弟,想不到啊,你武功這般強!”黃杏翻起杏眼盯著他,汗水淋漓的俏臉上紅彤彤的。

        “彼此彼此!”李泠雙手扶地,大口喘息著,“小弟向來舍不得打女人,咱們不如出去,繼續(xù)比試輕功!”

        黃杏冷笑道:“口氣不小,有本事你便來打!”說著便腳踏奇門步法,雙掌輕飄飄拍到。

        “黃杏師姐,想不到你竟是個討打的命!”李泠冷笑著揮出一招“臥龍勢”封阻來勢,看她這招乘風舞葉掌使得也不算如何精奇,心下略安。

        哪知二人雙掌似交未交之際,黃杏驀地撮口低吼?!拔宿Z”一下怪響,李泠只覺渾身筋脈齊震,掌上勁力驟降。

        他一愣之際,黃杏的左掌已化開他的掌勢,右掌批亢搗虛,直直印向他的胸口。瞬息之間,掌勢由慢而快,轉換驚人。

        “陷空咒!”李泠大吃一驚,這丫頭終究是專修此術,施法時居然能隨口呼出,比妖女姐要快得多。他見勢不妙,立即以身法靈動的“騰龍勢”全力飛退。

        好在黃杏內功修為遠不及谷星瑤,音咒呼出雖快,威力卻是大減,李泠筋脈酸軟之感一閃即逝。但李泠才跳開不遠,黃杏的雙手化掌為指,已如影隨形般罩了過來。

        “玄機千花指!”李泠見她指法雖然精奇,但看路數果然是谷星瑤曾指點過自己的招數,心中稍定,忙揮掌苦斗。

        頃刻間二人已疾拼數招,李泠發(fā)覺黃杏的掌法別有一功,她將乘風舞葉掌和玄機千花指穿插施展,出招時往往舒緩尋常,但隨著喝出“陷空咒”,趁自己身法一滯之際,她的招法便在瞬間由慢轉快,痛下殺招。

        好在李泠曾受谷星瑤指點,全力將意念收束于腹內,對黃杏的音咒已略能適應。

        饒是如此,他的肩頭、肋下已接連挨了三掌,屁股更被狠踢一腿,若非他經得丹力改造經脈,早已倒地不起。

        這樣打下去不是法子,老子須得攻心為上!李泠心思疾轉,當下左右騰挪,裝作要穿窗而出之狀。

        黃杏已看出對手退卻之心,招式更緊,倏快倏慢的招式如絲雨漫天,當頭纏裹過來。

        李泠幾次沖不出,臉露驚駭之色。黃杏心中大喜,纖掌運足勁力,“吹云亂”、“醉花蔭”、“快哉風”三記玄機千花指的絕招連環(huán)施出,跌宕起伏,氣勁縱橫,將李泠逼得縮入塔殿的一角。

        “嗡轟!”黃杏看李泠招式散亂,滿臉絕望之色,心內狂喜,再次喝出了咒音。這一喝她已奮出了十成勁力,只想畢其功于一役。

        通天塔內極是空曠,低沉的咒聲回蕩其中,更增威勢。李泠大叫一聲,隨之倒地。

        “賊小子!”黃杏冷笑聲中,右腿直踹向李泠的前胸。她先前幾次擊中李泠,都無功而返,知道這小子極是耐打,這一腳當胸直入,運足氣力,盼著一腳踢得對手吐血認輸。

        小巧的六合麂皮靴已迎面踢到。猛然間,看似虛軟無力的李泠忽在地上一滾,雙掌飄然翻出,大璇璣術虛時以待,登時將黃杏的右腿圈住。黃杏嬌呼聲中,被他借力送出。

        原來他一直故意示弱,在黃杏最后施展音咒時又及早伏低身形,甚至故意大叫一聲,擾亂了音咒,早將陷空咒的威力避開,此時倒地誘敵,大璇璣術正好大展神威,黃杏措不及防,重重栽倒在地。

        李泠一招得手,不敢怠慢,就勢翻身,屈肘撞向橫臥在地的黃杏肩頭。

        黃杏適才被他一圈一送,右腿幾乎被扭斷,此時眼見李泠屈肘撞來,只得勉力翻掌撐住。

        “好弟弟,你等等!”黃杏忽地一聲嬌呼。

        “干什么?”李泠見黃杏懶懶仰臥,俏臉生暈,眼角眉梢都是暖意,登時一愣:這小娘皮莫非被老子摔糊涂了,居然叫起我好弟弟來了?

        黃杏千方百計爭的便是他這一愣,此時長長吸了口氣,跟著幽幽喚道:“李泠師弟,你先歇歇吧……”聲音嬌軟,帶著綿綿春意,正是她一直未曾施展的“迷魂咒”。

        二人挨得極近,這一道音咒幾乎直撞入了李泠耳中。李泠登覺眼前一片模糊,幾乎便想倒地大睡一場。

        黃杏目光一寒,雙掌合圍,猛向他脖頸斬來。

        勁風撲面,李泠霎時一凜,總算他體內有罡氣護住心神,急切間神志一清,但見黃杏的纖掌已到,只得勉力向后一錯身,抬腿蹬向黃杏。這一勢打法正是谷星瑤曾說過的兩敗俱傷之法。

        此時情急拼命,這一腳幾乎是他全身罡氣之所集,去勢凌厲如電。

        砰然一聲,二人同時中招。李泠的雙肩都給黃杏玉掌砍中,肩頭酸痛入骨。黃杏肋下卻被他重重踢上,慘呼聲中,身子橫飛丈余,撞上塔壁,又重重跌下。

        “噗”的一聲,黃杏吐出一口鮮血,手捂肋下,慘哼不止。

        李泠見她滿臉痛楚,心內才覺不忍,本待上前細問,但想到這女子機詐百出,諸般音咒術防不勝防,不敢怠慢,扭身穿窗躍出。

        二人在塔內激戰(zhàn),塔下觀戰(zhàn)的玄門子弟只能從塔窗中影影綽綽地瞧見個大概,正焦急處,忽見李泠快如猿猴般地躍上塔檐,伏龍派眾弟子均是喜出望外,齊聲歡呼。

        李泠不知黃杏已傷得無力再戰(zhàn),仍是全力向上攀爬,直到躍上了塔頂,才放下了心來。

        他大口喘息著,緩緩挺直了腰桿,向下望去,只見塔下全是一張張仰起的臉。那些臉都有些模糊,卻還依稀能看出是在向自己歡呼。

        這時候,李泠才知自己是真的贏了。他忽地有些眩暈,忙扶住塔頂的青石圓柱,向下緩緩揮手。塔上的風更加猛烈,將這個少年的襟袍撩起了好高……

        從第十三層塔窗穿入塔內,循階而下,到了第六層時,李泠終于瞧見仍在捂胸呻吟的黃杏。

        “黃杏師姐,你怎么了?”李泠頗覺不忍,雖然她幾次暗算自己,但到底是個女子。

        “我……只怕肋骨斷了!”黃杏的俏臉一片蒼白,額頭凝滿汗珠。

        “實在對不住,黃杏師姐,你那招太狠了,小弟也是情急拼命,若非如此,只怕我脖子會被你斬斷?!?/p>

        黃杏知他說的是實情,苦笑一聲:“比武過招,也沒什么對不住的。喂,適才……你登頂了嗎?”

        “不錯,我已攀上了塔頂,乾清真人他們都看到了。”李泠見她滿目都是失落之色,心中也不由一痛,嘆道,“黃杏師姐,這一戰(zhàn),是我勝了!你我不必再斗了,我這就扶你下去。”

        “不錯,是你勝了……命該如此,”黃杏的美目中忽地涌出了熱淚,幽幽一嘆,“好吧,有勞師弟了!”

        李泠走過去將她扶起,正待前行,黃杏卻痛哼道:“不成……肋骨斷了,不能走……你、你來抱著我!”

        李泠一愣,隨即想到她走動時會牽動斷骨,只得俯身將她平抱起來。黃杏微微喘息著,輕靠在他懷中。

        他是少年男子,忽然間抱起一個嬌媚橫生的妙齡女子,心內不免微微一蕩,只是見到黃杏面上全無血色,痛苦不堪,立時綺念全消,全力托好她的身子,順著臺階大步走下。

        黃杏一直自負美貌,但見這少年對自己看也不看,微覺失落,輕聲道:“喂,李泠小師弟,你年紀輕輕,勁力怎的這樣大啊,武功是跟誰學的?”

        李泠對黃杏波光流溢的大眼睛視若不見,淡淡道:“這叫天縱奇才,怎么,被老子的絕世英武震懾了吧?”

        黃杏見他只在自己臉上蜻蜓點水地一瞥,旋即眼望前方,似乎看自己和看個村夫野老沒甚兩樣,心內大是失落。

        李泠忽道:“跟你打聽個人,有個叫黎瑛的女孩,也是你們玉仙觀的吧?聽說她也要來參加這四象會武,為何沒有來?”

        “她呀,”黃杏哧地一笑,“她才剛來幾天,玉仙觀比她武功高的人多得去了?!?/p>

        李泠哦了一聲,不由一嘆。

        “你怎的打聽她啊,原來你看上這小丫頭了?”黃杏冷笑起來,“不過啊,聽說她被鐵護法看上了,也用不著似我這般苦兮兮地打擂來了?!?/p>

        “什么看上了,你莫要胡說,她是老子的義妹,知道么?”

        李泠板起臉來:“你說鐵護法看上她,那是怎講,莫非要收她做弟子?”

        “原來你還不知道,嗯,算是要收她做弟子吧??傊?,這小丫頭人很機靈,面皮又漂亮,攀上了高枝。你對她念念不忘做什么,哎喲……你輕些……哎喲……”原來李泠步行稍急,牽得她斷骨摩擦,登時讓她嬌聲呼痛。

        李泠見她痛楚難忍,不便再問,大步走出了通天塔。

        塔外看客們見他抱著黃杏走出,登時齊聲喝彩:“快看,這趕鴨子的小子又贏啦!”

        有人有高喊:“這叫辣手摧花,這小子將小美女都打殘啦……”“哈哈,老子大壓偏門,發(fā)了大財!”

        無盡叫好和驚嘆聲中,更蕩起陣陣哭號:“哎喲,黃杏怎的輸了?大爺的八十貫啊……”“爺爺的二百貫大錢啊,那可是借了千金賭坊的高倍息錢啊……黃杏你他娘的這臭婆娘,讓爺爺傾家蕩產!”

        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愁,賭局上千金一擲,本就是千險求一貴,傾家蕩產純是家常便飯。

        幾名玉仙觀的女弟子如飛趕來,當先兩個正是紅雁和白鴻。

        白鴻氣哼哼地手指李泠,怒聲道:“男女授受不親,禮敬女冠的規(guī)矩你懂不懂,誰讓你抱著黃杏的?”

        李泠就勢將黃杏送入白鴻的手中,冷冷道:“她肋骨斷啦,老子不抱她,她怎么下來?”

        紅雁大怒:“好狠心呀,居然下如此重手!”

        “論起心狠手辣,小弟對你們還得甘拜下風。不過黃臉雁、胖白鵝,若是換做你們,哪怕全身肋骨都被打斷,老子也決計不抱!再會再會!”李泠不管身后幾位道姑伶牙俐齒地叱喝,大步回到游心觀的陣營。

        寧觀一、余觀吾等人早已歡呼著迎了上來。周觀極叫道:“小師弟,今早我給你卜了一卦,早算出你要高塔揚威,會武奪尊!”

        方觀清道:“恭喜恭喜,小師弟,除了大師兄,咱們游心觀還沒人榮膺過八彪殊榮呢!”

        孤軍奮戰(zhàn)的李泠此時儼然成了伏龍派眾人的“掌上明珠”。連魯觀塵都覺得李泠一戰(zhàn)成名,日后必會得到師父青睞,不住地嚷嚷要將自己珍藏多年的一株人參送給他,讓小師弟補補身子。

        人流中最為興高采烈者自然是余觀吾了,口沫橫飛地道:“小師弟會武顯威,這沒甚奇怪的嘛,名師出高徒嘛,他一直是跟著我練的……你們別用這樣五體投地的眼神看我,佩服本仙才,就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嘛……”

        寧觀一也激動得語無倫次:“小師弟,難得難得,你眼下已是玄門八彪之一啦!這下好了,師尊那里也說得過去了。對了,小師弟,你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不妨跟大師兄說!”

        李泠這時才覺出渾身多處疼痛難耐,黃杏那小丫頭看上去嬌滴滴的,沒想到手勁絲毫不弱,他雙臂更是酸脹難忍,連抬起臂膀的氣力都沒有了。

        望著寧觀一殷切的眼神,他卻苦笑道:“大師兄,我想……好好睡一覺!”

        “小滑頭,干得不錯!”谷星瑤的聲音恰在這時傳入耳內,“回去好好歇息,今晚不必加練了!”

        李泠的心神霎時一振,眼前仿佛閃過谷星瑤清澈如秋水的眼波,忙左右張望,但四下里都是歡慶笑鬧的游心觀眾師兄的笑臉,哪里看得見谷星瑤的倩影。

        回到游心觀后,他飽餐一頓,便倒在大師兄丹房內的榻上,沉沉睡去。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

        他猛一睜眼,見明晃晃的日色穿窗而入,不由大吃一驚,一下子翻身坐起,叫道:“不好啦,要比武啦,我……我要遲到啦!”

        寧觀一忙趕過來,輕拍他的肩膀:“小師弟,莫急莫急,傅掌教說了,四象會武要休戰(zhàn)兩日,讓四派弟子好好將養(yǎng)體力?!?

        李泠哦了一聲,才重又躺下,心中又驚又喜:“兩日時光,又多了些苦練的機會?!?/p>

        剛剛穿好衣裳,正要吃早膳,忽聽得腳步聲響,余觀吾大呼小叫地跑進屋來:“怪了怪了,小師弟,奇哉怪也……外面有個女子趕來看你,自稱是你姐姐!”

        “我姐姐?”李泠一愣,隨即氣哼哼道,“是黎瑛那小丫頭嗎,來看我就是了,卻冒充是老子的姐姐!”

        “不是黎瑛,萬萬不是,瞧那排場那身段那氣魄,黎瑛那小丫頭片子哪里及得上人家萬一。嘖嘖嘖,雖然沒看清臉,也知是個千嬌百媚的大美女……”余觀吾咋舌不止,滿臉的羨慕之色。

        寧觀一沉下臉來:“老九,你胡說什么,既然她來看望小師弟,讓她進來就是了。什么千嬌百媚、身段氣魄的,修道之人,哪來這多廢話!”

        余觀吾連連點頭:“是,是,我這就去請!”急匆匆地走出門外,忽又探頭回來,叫道,“我說小師弟,你不是說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嗎,怎的多出個姐姐來?”

        李泠的臉色一紅,忙支吾道:“這個嘛,天機不可泄露!”見余觀吾滿臉疑惑地轉身去,他心內則是七上八下:這定是妖女姐姐了,她膽子也太大了,為何明目張膽地來探望我了?

        片刻后,只聞腳步起伏,也不知多少人向這小院走來。

        稍時房門一開,兩個青衣婢女當先走入,一個手揮拂塵,四下揮灑,一個將手捧的熏香銅爐放在榻下,登時滿室幽香。

        跟著一個頭戴軟腳幞頭的矮胖子大步走入,上身穿華貴的湖藍錦袍,下身卻是利落的下人裝扮,這是當時大田莊的總管最為常見的打扮。

        “何總管!”寧觀一倒認得這人,知道是山下何家莊的大總管,忙拱手道,“不想何總管大駕光臨,怠慢之處還請見諒了!”

        何家莊就在山下,田莊廣闊,極是闊綽,往日里何家的人都是眼高于頂,便來打醮燒香,也只去無極派、丹劍派的幾座大道觀,對游心觀從來是不屑一顧,不想今日這何總管竟親自前來。

        “寧道長客氣啦!”何總管滿面干笑,“這個……都是小人來得匆忙……不知哪位是李泠李仙長?”這一句話的工夫,只聞環(huán)佩叮咚,又進來六名青衣丫環(huán),在門外分列左右。

        李泠也被這排場驚呆了,怔怔站起,道:“我就是李泠!”

        何總管大喜,過來一把握住李泠的手,連連搖晃:“哦,李仙長好哇,前幾日多謝仙長大展身手,打退了剪徑小賊,使得我家小姐免遭劫掠。哎,早就要來看望拜謝李仙長的,但聽聞李仙長要參加四象會武,便耽擱到了今日……這個……聽說李仙長今日得閑,大小姐一大早便率我們趕來相謝!”

        他一口一個李仙長,說的打退山賊之事,李泠更是全然不知,心中更加迷惑:莫非他們認錯了人?

        正待出口提醒,何總管已轉身叫道:“大小姐,快請吧!”

        只聞環(huán)佩叮當,兩名丫環(huán)陪著一個頭戴精致帷帽的盛裝女郎款步而入。

        李泠一眼望見那最熟悉的藕紫身影,登時心頭狂顫,呼吸發(fā)緊,那女郎正是谷星瑤。

        她顯是很喜歡穿藕紫顏色,只是衣裙已換了新樣式,上裳下裙,長裙曳地,清麗中別有一股高貴之氣。

        “你……”李泠剛說得半聲,忽見那輕紗后的柳煙眉向自己輕輕一蹙,忙知趣地閉嘴。

        這時方觀清、周觀極幾個師兄弟也聞聲趕來,擠在門口看熱鬧。谷星瑤流眄四顧,向眾人微微點頭。

        那層淡淡紫紗籠不住她的清麗玉顏,寧觀一等人都清清楚楚地瞧見紗后天香國色的絕艷嬌靨,不由盡數呆住。

        一時間,有驚艷,也有好奇和疑惑,十來個伏龍派精英全變成了牽線木偶,呆呆地瞅著谷星瑤。

        李泠更是瞪大雙眼,心內叫苦連天,妖女本性發(fā)作了嗎,她到底要搞什么玄虛?

        還是寧觀一最先鎮(zhèn)定下來,忙稽首道:“這位莫非便是何大小姐么……這個,先前何總管言道,我家小師弟曾救過大小姐?”

        “不錯,相救之恩,沒齒不忘。奴家那日已將李仙長認作義弟!”谷星瑤含羞細語,清喉嬌囀,宛若天籟之音。余觀吾等少年弟子聽了,均覺心神搖曳。

        李泠醒過味來,忙接著說道:“些許小事,姐姐何必掛念在心!”

        谷星瑤向他溫然一笑:“弟弟說的哪里話來,在你是舉手之勞,在我可是天大之事。”

        李泠見谷星瑤巧笑嫣然,這動不動就竹枝與巴掌疾飛的妖女姐這時居然端莊嫻靜,溫婉雅致,不由心底暗自稱奇:莫非妖女姐姐本就是個大小姐,這舉止氣質,尋常人可裝不出來!

        谷星瑤美眸流盼,又向寧觀一等人笑道:“今日來得匆忙,只帶來一些薄禮,敬獻仙觀,還請笑納!”

        何總管忙道:“是,是,將禮物抬進來!”

        頃刻間幾個傭人便抬著幾個箱柜走來,前幾箱都是敬獻游心觀的香油米面,后面一個大禮盒,竟都是珍稀藥材,除了首烏、黃蓍、茯苓、靈芝等物,更有幾根成形的人參。

        寧觀一精通藥理,知道藥材貴重,連說這禮物消受不得。

        谷星瑤淡然道:“聽說義弟正在四象會武比武,小女子也不明醫(yī)道,只是請人胡亂買了些藥材,給義弟補補身子。”

        寧觀一便不再言語了。

        最后又一大禮盒抬來,竟全是比量李泠身材定制的服飾鞋履,不知為何,李泠雖是個小道士,這些衣履冠帶卻都是俗家衣物。

        幾大箱禮物,滿滿地塞了半個丹房。余觀吾等人望向李泠時,眼中已滿是艷羨之色。魯觀塵則大張了嘴巴,死死盯著數箱禮盒,任由口水流出嘴邊。

        谷星瑤忽地掩口咳嗽一聲。

        何總管會意,忙向眾婢女傭人一揮手,干笑道:“咱們都出去,讓大小姐跟李仙長敘敘舊!”當先大步走出,目光則若有意若無意地掃過寧觀一等人。

        寧觀一也即明白,向眾師弟道:“好了,大家先陪何總管到偏院客房品茶!”方觀清等人立時跟出。

        谷星瑤看了一眼兀自發(fā)呆的余觀吾,淡淡道:“這位仙長,奴家此次是悄悄趕來,請你知會各位仙長一聲,稍時不要張揚出去!”

        余觀吾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谷星瑤道:“我能和我義弟說幾句話嗎?”

        余觀吾連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這個……你們都出去!”一扭頭間,才發(fā)覺眾師兄弟早都出了屋。

        寧觀一在門外探頭過來,喝道:“觀吾,快走!”

        余觀吾臉一紅,忙道:“那是自然……啊,這個,大小姐,可還有什么要貧道效勞的么?”

        谷星瑤笑了笑:“請道長出去,將門帶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余觀吾點頭哈腰地轉身去了。

        “咣當”一聲,屋門緊閉,丹房內只剩下了李泠和谷星瑤兩人。

        李泠盯著她,滿肚子的話一起涌到嘴邊,剛要開口,卻見谷星瑤豎起玉指,在紅唇上晃了晃。跟著她轉身走到門口,猛然打開房門。

        正在門外偷聽的余觀吾險些栽入屋內,見谷星瑤冷冷逼視過來的目光,忙干笑道:“啊,貧道忽然想起,大小姐要用茶么?”

        谷星瑤淡淡道:“不用!”

        余觀吾很遺憾地點點頭:“那貧道這就去了!”轉身如飛一般去了。

        房門重又掩上,谷星瑤自顧摘下帷帽,不待李泠謙讓,便悠然坐在了榻上,掃了一眼兀自發(fā)呆的李泠:“喂,我大老遠地趕來看你,怎的也不知讓個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泠學著余觀吾的腔調叫著,跟著才覺出好笑,和谷星瑤相視而笑,“妖女姐姐,你怎的折騰出這么大的動靜啊!何總管他們,還有那些丫環(huán),都是怎么回事?”

        “這還不容易得緊。何家莊在你們山下還有些名氣,我跟他們莊主說了一聲,又給了一張揚州百煉谷的兌票,他們敢不聽話!”

        谷星瑤說著又弄熄了輕煙裊裊的香爐,搖頭道:“不過他們終是小地方人物,那些丫環(huán)啊,灑掃捧香的姿勢亂七八糟,熏爐里的香藥更是配得馬馬虎虎……哎,遇上這些老土,也只得將就些了!”

        李泠看她自薰爐內取云片、壓爐火,舉動嫻熟至極,心內更奇:這妖女姐姐到底是何來頭?。?/p>

        李泠忍不住道:“如此一番折騰,沒有人會疑心你不是何家莊的大小姐了……只是,你這么趕來游心觀,終究還是有些冒險?!?/p>

        “折騰也罷,冒險也罷,這樣才夠有趣!”谷星瑤哧地一笑,明眸閃爍,忽道,“再說,難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李泠想了想,搖頭道,“不就是小弟不負眾望,挺進八彪的日子嗎?”

        谷星瑤白他一眼,緩緩道:“七夕那日,我記得哪個小滑頭跟我說過,今天是他的十六歲生日!”李泠登時“啊”了一聲,不由張大了嘴巴,作聲不得。

        “這幾大箱禮物,其實都是你的生日賀禮。最要緊的是那些藥材,你昨日打得艱苦,定要補補身子的。此外,讓你那些師兄們知道你有個大有來頭的義姐,他們自會對你高看一眼,今后再沒人敢欺負你了。”

        輕柔的笑聲恍似銀鈴,屋內的幽香淡如春花,李泠已是茫茫然如在夢中。他自幼生活凄苦,從記事起便極少有人惦記他的生日,更從來無人給他慶生。

        只聽谷星瑤又嘆道:“可惜啊,在這附近想找個好酒樓難比登天,你這壽星的這頓壽宴只得暫且賒賬了……”

        忽然間李泠的鼻尖有些酸楚,那種被照顧、被呵護的溫暖從心底直沖上來,竟讓他很想流淚。好在他強抑住了,只知呵呵傻笑著。

        她為了來看我,給我慶賀生日,居然費了這多心思……心底喃喃著,他忽然發(fā)現,這位妖女姐看似冷傲,甚至舉止蠻橫,但實則心細如發(fā),什么事都替自己想得極是周到。

        “你又發(fā)什么呆了!”谷星瑤側頭望著他,目光清清亮亮。

        李泠揉著眼睛,正色道:“姐姐對我的心意感天動地,小弟已是不能自已……”

        谷星瑤被他逗得輕笑出聲:“李泠啊,你最大的本事便是總能自尋開心。我這般折騰,只是覺得有趣而已,干你小滑頭什么事!”

        李泠見她瓠犀微露,星眸溢彩,粲然一笑間宛若月照玉荷,一時竟有些發(fā)呆,忽想:哪日得空,定要將自己關在屋子里,給妖女姐畫上幾張畫!

        這些心里話自不能說出口,他只呵呵了兩聲,道:“谷姐姐,小弟大獲全勝,水先生的商道鏖戰(zhàn),也初戰(zhàn)告捷了吧?”

        “不錯,水先生已到了,他這便要見你了!”谷星瑤壓低了聲音,“四象會武休戰(zhàn)兩日,你又多了兩日苦修時機。午飯后你便下山,就說去何家莊回訪致謝,在月住峰下有一座廢棄的龍王廟,水先生和我?guī)熥?,都在那里等你?!?/p>

        “東方先生,”李泠一喜,“他老人家的傷全好啦?”

        谷星瑤提起圣尊的傷勢,便總有些黯然神傷,道:“他的傷勢很難全好的。不過師尊說,要親自指點你的武功?!?/p>

        李泠的心中且喜且憂,嘆口氣道,“妖女姐姐,你說,這幾日的工夫,我當真能趕上白馬鄭融、激揚雙劍他們嗎?”

        “確是很難,”谷星瑤凝視著他道,“但你自己也與眾不同?!?/p>

        “與眾不同!”李泠心頭一熱,道,“好,便為你這句話,老子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會武奪魁!

        谷星瑤愣了下,才淡淡一笑:“只管盡力去打就是了,我可不要你為這個拼命!”

        局促的丹房內,谷星瑤這“何家大小姐”自是不便久留,略聊了幾句,便站起身來,高聲道:“好了,義弟保重,姐姐先告辭了!”

        李泠知她是喊給門外的丫環(huán)們聽的,他本來不敢讓谷星瑤久留,但見她要走,心內又有些依依不舍,便拿起那頂帷帽,要給她戴上。谷星瑤微一遲疑,便讓他戴了。戴帽時,她側頭綰起青絲,雪白的玉頰竟微微一紅。

        她的漆黑秀發(fā)絲絲柔柔地拂過他的手,帶著淡淡幽香,李泠的眼中不由躍出調皮的光芒,作勢在她秀發(fā)上輕輕一嗅,低叫道:“好香!”又急速退開。

        正自得意,忽覺耳朵一陣撕痛,已被谷星瑤狠狠揪住。李泠齜牙咧嘴,卻不敢叫喊出聲,只得向秀眉顰蹙的谷星瑤連連作揖。

        谷星瑤臉上閃過一絲揶揄笑意,狠狠瞪他一眼,才轉身出屋。李泠疼得臉孔扭曲,還要裝腔作勢地大笑道:“姐姐慢行,小弟送上一送!”

        “何家大小姐”與何總管一行人走后,余觀吾帶著幾個師兄弟嘩啦啦地闖進丹房,七嘴八舌地追問李泠如何結識了這樣一位天仙般的姐姐。

        好在編故事乃是李泠自幼便練熟了的本事,當下便大顯胡編亂造的本事,只說會武前有一日苦練輕功,信步跑到了七曜天峰外山,恰遇兩個不長眼的小蟊賊要打劫上山還愿的何大小姐。

        偏偏大小姐身邊的家丁膽小,竟一哄而散,自己則起了俠義之心,奮力上前相救……

        他拿出給薛牛子他們講故事的本事,一件子虛烏有的事說得起伏跌宕,居然引得余觀吾等人頻頻點頭驚嘆。

        最后李泠又一本正經地道:“七曜天峰乃武林圣地,真正的武林人士哪敢在這里撒野,說起來那兩個小賊本就是不懂規(guī)矩的門外漢,小弟實在是撿了個大便宜!”此言一出,更是惹得魯觀塵等人滿眼艷羨。

        郭觀定忽道:“小師弟,我記得何家的大小姐早已出嫁了,怎的這女子卻還未曾出閣?我瞧今日何總管的神情,也有些古怪!”

        李泠一愣,忙搖頭道:“這個我便全然不知了,她說她是何家大小姐,便也由她吧。二師兄,莫非這大小姐是冒充的,她冒充何家大小姐要做什么啊?”

        這句話登時將心思縝密的郭觀定問住。余觀吾呸了一聲:“人家真金白銀地給咱們擔來這多禮物,干嗎還要冒充?”

        李泠就勢笑道:“是啊,管她何大小姐、孫二小姐的,好在這些禮物都是實實在在的。各位師兄,快來瞧著可有合適合身的……”

        望見這些實實在在的禮物,魯觀塵、余觀吾等人盡皆大喜,都笑吟吟地圍攏上來,紛紛交口夸贊李泠運氣好到嚇人,不但四象會武離奇過關,還碰上一個有錢有勢的義姐。

        當日午后,李泠便借口去何家莊致謝,獨自出了游心觀。

        他先在山頂苦練了一通逍遙游,估摸時辰將近,便直奔谷星瑤所說的方位而去。在山腳下果然尋到一座廢棄的龍王廟,山門破舊,極是簡陋。

        谷星瑤果然已在廟門外候著他。帶著李泠走入廟內時,她低聲叮嚀:“師尊正和水先生商議要事,咱們進去后,且先稍候!”

        李泠心中一動,料想他二人商議的必是商道賭局之事,忙應了一聲,凝目看時,見這龍王廟的外表破舊不堪,后面一座偏殿卻極是潔凈,顯是早被人灑掃一新。

        忽聽有人高叫:“瑤丫頭,這便是你們常提的李泠么?嘿嘿,小東西個頭挺高!”聲音奇大,震得李泠一個哆嗦。

        他回頭看時,見身后的偏殿中不知何時鉆出個高瘦老者,游方道士打扮,眉宇間卻掩不住一股精干驍悍之色。

        谷星瑤道:“十二叔,您可別夸他,這小子最不經夸!”跟著便給李泠引見,這老者喚作辛十二,乃是照顧她師尊多年的貼身老仆。

        李泠忙向那老仆辛十二行禮,口中笑道:“十二叔哪里夸我了,小弟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他可丁點沒夸?!?/p>

        辛十二給他逗得大笑,帶著二人走入偏殿后的一間暗廳前停住了步子,打手勢示意且莫出聲。

        三人只在廳外靜立,卻聽暗廳內忽地傳來一聲低嘆:“師弟,咱們兄弟竟在玄門內相晤,當真不容易啊,委實可發(fā)一嘆!”其聲蒼老低沉,正是曾給李泠洗脈的老人“東方圣”的聲音。

        李泠與谷星瑤相處多時,早知這位東方圣,正是當今“魔宗”逍遙門的五脈之主,號稱“圣尊”的龍軒公。

        跟著又一道清朗灑脫的笑聲響起:“師兄終究答允了小弟這‘因商成勢之法,更加不容易!”

        李泠聽得這笑聲有些熟悉,霎時心中一動:果然是水先生到了,這水通玄竟是逍遙圣尊的師弟?

        只聽龍軒公又道:“商道要和,武道要破,你定下‘因商成勢,以商道重振逍遙之計,我總覺得不大牢靠。但看現如今的形勢,倒真可一試,不管怎樣,今日你終于答允重掌銳金宗,實是我逍遙門的一樁喜事!”

        李泠聽得大覺稀奇:水先生要以商道重振逍遙魔宗?眼下,他還成了魔宗五脈之首銳金宗的宗主?怪不得義父曾說他一身紫微金鋒的真氣呢。

        “師兄趕來助我商道苦斗乾坤堂,小弟才是感激不盡?!彼ㄐ恼Z音卻有些蕭索,“師兄,可找到給你下毒的那孽徒了么?”

        “南溟?”龍軒公嘿了一聲,“那孽徒眼下如泥牛入海,但我知道,他犯下欺師滅祖的滔天大罪,必是已找好了靠山,不過……我猜他不久便會浮出來!”

        李泠的心登時一震,原來龍老先生身中的毒傷竟是被自己徒弟下的手腳,怪不得老先生提起自己的傷勢,眼神會那般痛楚……

        只聽廳內的龍軒公已灑然一笑:“不說那孽徒的事了。此次你趕來玄門,給傅乾陽老頭獻上‘通達造勢之計,用四象會武聚斂錢財,想必也是暗伏一招,只盼來日與玄門言歸于好吧?”

        水通玄道:“師兄明鑒,眼下玄門與逍遙宗都有一個大敵,那就是近年來咄咄逼人的羅織門主顧虛手,咱們與玄門實不該再爭下去!”

        “顧虛手!”龍軒公冷哼道,“只要老夫在一日,他便不敢造次猖狂!不過你這暗助玄門,也確是用心良苦?!?/p>

        “不錯,黃金武家仗著朝廷勢力,要借機吞蝕玄門田莊,我若不出手,玄門便會被乾坤堂步步侵蝕?!?/p>

        水通玄說著長長一嘆:“武遨不愧‘算定乾坤之名,竟順勢變計,拉攏舞袖館,籌集大批錢財,將四象會武硬生生推成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賭局。若是任由乾坤堂和舞袖館此次商道賭局大獲全勝,強剛商脈勢必財勢大振,自會借勢橫掃咱們掌管的揚州商坊百煉谷,咱銳金宗便會自此一蹶不振!更可怕的是,玄門也會順勢倒入乾坤堂一邊。”

        龍軒公道:“不錯,這場商道大賭戰(zhàn)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除了左右商道的剛柔兩脈,還會動搖江湖大局?!?/p>

        李泠聽得心內一緊,一場玄門內的少年演武盛會竟愈演愈烈,成了左右天下商道乃至江湖的大賭局。這商道上的瞬息萬變,較之武林爭雄,當真是更加兇險難測!

        水通玄卻呵呵一笑:“師兄所料極是,先讓門外的人都進來再說吧!”聽得水通玄這一笑,辛十二忙應了一聲,帶著谷星瑤和李泠大步走入。

        廳內有榻,榻前有案,身材清瘦的龍軒公在榻上盤膝而坐,手中拈著一只玉質瑩瑩的鈞瓷茶盞。

        多日不見,這老人的臉色已有了些紅潤,滿頭如銀長發(fā)極瀟灑地束在腦后,更顯出一抹王者之色。無論是身處千百人中,還是兩三人中,讓外人一眼打見的,必是這位白發(fā)披肩的逍遙圣尊。

        李泠進得廳來,先喊了一聲“龍先生”,才看見龍軒公對面那中年文士。

        與龍軒公氣凌昆侖的意象全然不同,這文士頭頂雪白綸巾,極懶散地披著一件鶴氅,打扮非道非儒,淡淡的燈芒映出那人形貌瀟灑出塵,只是鬢角的絲絲白發(fā),顯出已年紀頗大,最奇的是他身上的氣勢全然消斂,甚至讓人生出“對面不相識”的奇異感覺。

        李泠更是“咦”了一聲,這人的聲音與廂車內的水通玄一般無二,但瘦削的身材和臉龐,卻全然不同,他忽然想到那時水通玄曾對義父坦誠已經易了容,心中一動,才道:“水先生,原來這才是您的真容?”

        那人淡然一笑:“不錯,我這副面容當年在江湖上快意恩仇,得罪了許多仇家,近年四處行商,只得不以本來面目示人了。便連‘水通玄這三字,都是我的別號而已,老夫的本名乃是君玄應?!?/p>

        谷星瑤笑道:“當年君師叔‘左運靈鏡,右發(fā)紫青,名聲震動江湖,可惜啊,近年醉心商道,天下多了個‘一水通善的奇商,卻少了‘心算神籌的銳金宗宗師……”

        李泠笑道:“君先生,你還是這副本來面目更加瀟灑一些……”

        龍軒公笑道:“不錯,君師弟,眼下你已出山做了銳金宗宗主,便是主持百煉谷的商道買賣,也自可以真容示人了?!?/p>

        谷星瑤喜道:“君師叔終于答允出山了,實在是百煉谷的大幸!”

        龍軒公沉聲道:“他不出山也不成了,揚州的舞袖館近日已對百煉谷突施奇襲,揚州十八家大買賣連吃大虧,接連數家買賣入不敷出,只得關門大吉。”

        君玄應瘦硬俊朗的臉上掠過一抹憂色,嘆道:“眼下商道剛柔兩脈決戰(zhàn),武遨和舞袖館施出這雙管齊下之招,實在太過狠辣。舞袖館先出財力,由乾坤堂主武遨親在玄門腳下運作這場商道賭局,逼你我應戰(zhàn),而揚州那邊,則由舞袖館大總管‘點石成金凌一諾出馬,連掀商戰(zhàn)奇招,逼得揚州十八家大店鋪關張了十一家,只剩下七家苦苦支撐。師兄你說,我是該去揚州迎戰(zhàn)舞袖館,還是留在玄門,應戰(zhàn)乾坤堂?”

        廳內霎時悄寂下來,老少五人均是蹙眉凝思。便連李泠這商道門外漢也聽出了眼前商道剛柔兩脈已拼爭到了萬分緊要之處。

        六大世家中的乾坤堂和舞袖館竟在揚州和七曜天峰兩地,同時對逍遙商宗發(fā)動了兩場商道奇襲,這兩戰(zhàn)都事關重大,任一戰(zhàn)逍遙商宗都輸不起。

        微微一沉,龍軒公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咱銳金宗的商家根基全在揚州的百煉谷,你想先回一趟揚州,穩(wěn)定軍心?”·

        君玄應點頭道:“眼下玄門的商道賭局雖緊要萬分,但戰(zhàn)局卻已明朗,揚州那邊則云遮霧繞,形勢不明,咱銳金宗的老巢萬萬不可被人端了,你我二人必有一個要馳援揚州,師兄若不去,那便我去!”

        龍軒公眼芒一閃,道:“不錯,我在此地還有一件大事要辦,委實難以分身。你去揚州,我萬分放心。這場玄門的商戰(zhàn)賭局已是如火如荼,咱們也不能稍有閃失,老夫只得在此勉為其難了。”

        “師兄說笑話了,論商道籌算,小弟只算有些鬼才,師兄才是見微知著,謀深慮遠。論財勢,咱逍遙商宗有銳金宗御下的六家賭坊和百煉谷,還有青木宗御下香料買賣的錢財,也足可與乾坤堂一戰(zhàn)了。更妙的是,咱這里還有一位少年奇兵李泠……”

        二十二、真水燃香

        李泠見君玄應的目光向自己望來,忙道:“君先生,我武藝低微……怎的成了奇兵?”

        “我只想知道,你還要不要再打下去?”君玄應微微一笑,“那四象會武越是往后,越有兇險,眼下你在玄門已是小有名氣,這時候退下來,還來得及!”

        李泠一愣,立時覺察到那炯炯目光后的深意,隨即朗聲道:“君先生,我首戰(zhàn)勝了元恭,可說是對手大意。上天梯一戰(zhàn),那黃杏終是個女流。我若這時退下來,日后玄門中人提起李泠,只會說,這是個運氣好到嚇人的家伙罷了?!?/p>

        他說著昂起頭來,傲然道:“我要一直打下去,做最強者!”

        “果然有些氣魄!”君玄應的眸子也不禁亮了起來,“當日在趕赴玄門的路上初見你時,老夫便已看出你頭角崢嶸,是個可造之材。只是,你可知道,為何千余年來,商道剛柔兩脈要紛爭不休?”

        李泠一愣,愕然搖頭。

        君玄應道:“天下商道分為圓柔和強剛兩脈,并非如武功門派那樣血脈傳承的劃分,更多的則是行商手段的天性使然。自秦漢以來,歷朝歷代,都有大商拼命鉆營親附于當朝權貴,官商勾結后,便依仗權勢,榨取巨利。他們自然便是強剛商脈了。

        “換言之,強剛商脈沒有傳承,歷代權貴商人結交官府后,都會變得強橫霸道,自然便躋身強剛商脈。他們手眼通天,仗著無邊權勢,不斷擠壓民間的圓柔商脈,狂取土地資財……到了本朝,乾坤堂便成了其中翹楚。這一次,他們選我們?yōu)閷κ?,必欲吞之而后快。我們面對的是一群永遠饑餓的狼,已沒有一絲退路?!?/p>

        龍軒公冷哼一聲:“行商天下,本該依照商道自己的規(guī)矩,如水一般自如運轉,才能生生不息,財富日盛。這也是千余年來圓柔商脈謹守的要旨——商道如水,圓融通達。我們應戰(zhàn),也是為了守住天下商道的規(guī)矩!”

        李泠瞪大了雙眼,暗道,小爺只是去打一場擂臺戰(zhàn),還有這么多的道道兒……

        “告訴你這些……”君玄應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緩緩道,“只是讓你明白,這一戰(zhàn),我們都一樣,已站在了懸崖邊上,只得抗爭到底!”

        龍軒公呵地一笑:“你臨戰(zhàn)之時,自然不用想那么多?,巸?,打聽出他下一輪的對手和路數了么?”

        谷星瑤道:“這次的八彪對陣,是昨晚由四脈宗主會合后在東極紫苑抽的簽,據說要明日才張榜公布,不過弟子剛剛已得到了訊息。李泠的對手是無極派年紀最大的弟子明宸;若是勝了,他下一陣則要對上無極派俗家弟子白馬鄭融與丹劍派元鋒的勝者?!?

        “還算公平。”龍軒公輕輕啜了口茶,“在那些押寶的賭徒眼中,李泠遇上歲久功深的明宸,那是必敗無疑,任誰也不會在他身上押上大注。經營賭局多年的萬金賭坊自然也是如此運籌。所以這場商戰(zhàn)賭局中,李泠便是咱們手中一個變數最大的奇兵?!?/p>

        君玄應笑道:“李泠小友,想必你還不知,上天梯的比試中,你突然發(fā)力大勝了黃杏,已讓萬金賭坊灰頭土臉。咱們只是稍作試探,用散兵游勇在你身上總計押了十萬貫的賭注,你對黃杏是押一賠七,你算算武遨他們輸了多少?”

        “便拋去賭坊抽頭的一成,乾坤堂也拋出了五十多萬貫???”李泠驚呼出聲,這時才知這商道賭戰(zhàn)的可怕,幾十萬貫的資財竟然還只是“稍作試探”。

        辛十二捻著胡子冷笑道:“便是百萬貫,對于武家來說,也算不得什么!”

        君玄應淡淡一笑:“他們布局賭戰(zhàn),已賺了大頭,即便被你這場大勝卷走了數十萬貫,也只當是個意外。但對咱們卻萬分緊要,以你為奇兵,用以小搏大之策,便可撬動武遨的億萬資財!”

        谷星瑤會意,卻蹙眉沉吟道:“這奇兵之說,便是讓李泠在擂臺上大勝明宸,甚至是戰(zhàn)勝鄭融?”

        龍軒公道:“不錯,乾坤堂前兩輪的奇兵是小道姑黃杏,后三輪中必然還有一位奇兵,此人是誰,他們必然嚴加遮掩。但我們的奇兵是李泠,他們也未必得知,而李泠的賭率更低,這才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武遨將好好的一場演武盛會,化成了賭會?!本谅暤溃斑@便是武遨的強剛商道,這也是天下最亂的商道,但我們只得迎戰(zhàn)!”

        李泠聽他們說得如此鄭重,心內反沒了底氣,暗道,老子一個人,輸便輸了,但若扯上君先生的賭局,那可麻煩至極了。如果這是一次選擇,那老子寧愿放棄。

        谷星瑤幽幽一嘆,先替他說出了潛憂:“師尊,這幾日工夫,當真能讓李泠趕上明宸或是白馬鄭融么?”

        “不能!”龍軒公冷冰冰的兩個字,讓暗廳內一片沉默。

        龍軒公才緩緩道:“李泠,你的長處是體內蘊有罡氣,被丹力改換過的經脈堅韌抗打,可惜,你伏龍派那些七零八碎的功夫,跟無極派、丹劍派相比,實難望其項背。最緊要的,是你臨戰(zhàn)的閱歷太淺……”

        李泠知他說的都是實情,苦笑一下,沒有作聲。

        “不過,聽說你在落星法殿內,居然看到了鎮(zhèn)源死前的殘念?!饼堒幑铄涞哪抗饽诹怂樕希斑@正是你的靈脈天眼之功,也是你最大的勝機。眼下我們也只得從這里入手,冒險一試!”

        李泠的雙眸亮了起來:“不管怎樣,我都愿意一試?!?/p>

        “第二次給你洗脈時,我曾見你在山頂修習一種奇怪心法。若我所料不錯,這高人傳你的這門奇功,是真正調動你天眼神通的妙法,現下,你再依法運功!”

        “那是元明心鏡!”李泠盤膝坐下。說來也怪,這功法其實他已多日未曾習練,但此時略一觀想,眼前便現出了一面廣大明亮的鏡子。

        “很好,瑤兒,你與辛十二在門口守衛(wèi),君師弟在一旁護法!我要施展入神之術了……”

        谷星瑤聽得龍軒公的吩咐,眼中閃過一抹憂色,忙轉身和辛十二退到門外守衛(wèi)。君玄應則面色凝重地站起身來。

        清清亮亮的心鏡內,驀地閃過一道白光,龍軒公瘦削的身影已閃了進來。

        “莫要驚慌,這是道家的入神之術,眼下,我已走入你的神識內!”心鏡內的龍軒公聲音和緩,“我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會被你的神識深深牢記。便如你在落星法殿時,天眼發(fā)動,記住鎮(zhèn)源的那劍招一樣!”

        李泠心中一喜,剛要張口說話,心鏡中的龍軒公已點頭:“知道了,你一動念,我已明白,在神識中,一切只需心念交換,不必開口?!?/p>

        “原來如此?!崩钽鲆灿眯哪罨貜?,“若是每個人都用神識心念學武,豈不神速許多!”

        “入神之術,只有玄同境以上的高手才能施展。而似你這樣的,可用靈脈天眼接收高手心念的,更是百萬無一,而你恰恰習練過這元明心鏡的奇術,更是舉世難覓,咱們能遇上,這就是緣分湊泊吧!”

        龍軒公笑了笑:“眼下,我便傳你無極派的絕頂掌法,還有伏龍派的破解之道!”

        一句話的工夫,龍軒公忽然變成了兩個人,一個身穿青衣,一個身著白袍。李泠一愣,隨即明白,這是在神識內,一切都可隨心念而變。

        白衣的龍軒公已一振袍袖,朗聲道:“無極派的高深功法,以移星換斗功為內功絕學,由此再生出星、云、河、山、雷幾大奇功。星為摘星手;云有兩指,亂云掌法和九天云路靈應法;河為天河暗勁;山,是‘九重山功;雷,乃‘天雷正法……

        五大奇功中,最后兩門‘天雷正法和‘九重山功是調動天地法陣的神功,玄門中也只有傅乾陽等有限幾人能施展。

        若我所料不差,那天河暗勁和九天云路靈應法,明宸和鄭融最多只能略通皮毛,余下的摘星手和亂云掌法,他二人都會涉及,甚至已修至不錯的境界了?!?/p>

        “星、云、河、山、雷……摘星手,天河暗勁、亂云掌法、九天云路靈應法、九重山功、天雷正法……”李泠每聽龍軒公說出一個名字,心神中便有相應的圖案景物,但覺摘星手快如電閃,亂云掌法繁復無比,九重山功沉凝如山,天河暗勁只是一條不住變換的柔軟水流,九天云路靈應法則是忽明忽暗的一團青影。

        “無極派的武功廣傳天下,摘星手和亂云掌法也流布甚廣,在無極派內自然另有真?zhèn)?,但也差不了許多?!卑滓慢堒幑f著雙掌一分,“記住了,這是摘星手最高深的電掣奇術……”

        他進步騰身,瞬間拍出十幾掌,掌勢錯落,快如電閃雷轟。李泠目瞪口呆:“這些掌勢若是打實了,老子只怕已死了七八次!”

        白衣龍軒公出手之后,便靜立一旁。青衣龍軒公道:“電掣出手太快,你決不能以硬碰硬,伏龍派有一路渾沌七抓,以實擊幻,或可一戰(zhàn)。渾沌七抓講究如封似閉,遇快則封,凡過則纏,見竅則抓,對手極快時你便加力封住,對手進擊過猛,你則借勢纏住,以封纏之法鑿開對手的竅隙,出手抓拿……”

        說話間他已振袖出招,這一路渾沌七抓是伏龍派的本門武功,李泠入眼便覺真切自然,但見這幾招看似渾渾噩噩,毫不起眼,心中反生疑惑:便這亂糟糟的幾招,真能抵擋電掣?

        這念頭只一閃,兩個龍軒公已斗在一處。白衣者仍是以電掣疾攻,但奇怪的是青衣者看似慢悠悠的招法居然將對手的一輪疾攻穩(wěn)穩(wěn)封住。

        “《莊子》中有給渾沌日鑿一竅之說,七竅出而渾沌死?!鼻嘁抡呃事暤?,“這門渾沌七抓專用封纏之法抵擋對手疾攻,更以抓拿之術鑿擊對手之竅……”

        李泠知道,在《莊子·內篇》中有一則“七竅出而渾沌死”故事。故事中說,“渾沌”生來沒有七竅,他的朋友看他可憐,就為他鑿七竅。每天鑿一竅,七天后,七竅鑿出而渾沌卻死了。

        《莊子》這故事只是說修道者要棄絕“七竅”帶來的聲色之娛。李泠萬萬沒想到伏龍派中別有這一門渾沌七抓,居然也有返璞歸真、以實破虛之功。

        破解了摘星手的幾路絕技之后,龍軒公又再演示亂云掌法。

        “亂云掌法的氣象較摘星手又高上一籌,遵循亂中求正、反中修真之法!”白衣者說話間已奮袂出掌,掌勢初看凌亂不堪,如亂云橫山,不見去路,細看卻又空蕩迷蒙,難辨其跡。

        李泠凝神細辨,卻覺越看越亂,竟全然看不出路數。

        “不要強記,我打的只是拳意!”白衣者邊舞邊道,“摘星手還是逐奇求快的有形之法,亂云掌的立意已沾了一個空字,每人打出的拳路都有不同?!?/p>

        李泠一凜,忙收起妄心,只以神意觀照。

        青衣者踏步上前,道:“對陣時,你要記住‘神在形外四字,亂云掌法只沾了半個空字,你則要將念頭都立在虛處,無論是大璇璣術、渾沌七抓或是逆龍掌法,都可隨心而出,重在以虛應虛,因勢克敵。”

        說話間,兩人已交上了手。說來也怪,亂云掌那些舒卷自如、氣韻空靈的奇招妙勢,到了青衣龍軒公手中都以巧之又巧的法子破去,有時是用大璇璣術,有時是用渾沌七抓和逆龍掌法,更有兩次竟是用伏龍派入門掌法騰龍掌中的招式,以簡擊繁,直來直去地迅速破開。

        李泠看得眼花繚亂,又驚又佩之余,一時反覺無法領悟,甚至沒法將這些招法硬生生記住。

        “明白了嗎?”青衣者和白衣者重疊成一個龍軒公,“若是死記硬背招數拆解,臨戰(zhàn)時會讓你亂上加亂,你只需記住竅訣——神在形外,用你的神意籠住對方,這也是納勢境最大的訣竅!”

        李泠心中一凜:“這么說,眼下,我還無法破解亂云掌法了?”

        “除非你邁入了納勢境!”龍軒公目光深邃地盯著李泠,“亂云掌法是空中生亂,亂中求變,無法如渾沌七抓封纏摘星手一樣強自破解。我只能指點一些拳意,剩下的事,便要靠你的悟性了!”

        李泠登時有些心虛:“那要怎么悟?”

        “想想看,玄門的武功從何而來……”龍軒公的雙眸愈發(fā)深邃如海,“星、云、河、山這幾大奇功又脫胎自何處?”

        李泠登時怔住,心內又氣又苦:“你老人家問這般玄之又玄的事,我怎會知道?”

        “你說過,要做最強者!”龍軒公冷冰冰地盯著他,“所以這些東西,只能由你自己去悟!”

        李泠的心神一陣搖蕩,登時心亂如麻,忙凝神體悟龍軒公的話“神在形外”,心內一片鳶飛魚躍之象,他靜靜地定在那里,一時間許多奇招妙勢卻如渴馬奔泉般紛至沓來,相生相克,氣象萬千……

        再睜開雙眼,見眼前已是一燈如豆,空曠的偏殿內,龍軒公和君玄應已經不見了蹤影。

        “師尊已去送君師叔了,他二人只怕還有許多緊要之事要商議?!惫刃乾幥謇涞穆曇魝魅攵鷥?,“你的元明心鏡已將各式招法印入心底,不過師尊叮囑,你還需多多拆招!”

        李泠苦笑道:“明白了,小弟又該挨你的打了!”

        谷星瑤道:“不喜歡么,尋常人跪著求我,我還不打呢!”

        “喜歡喜歡,一日不挨姐姐的打,小弟就如丟了魂一般。哎喲,站不起來啦,扶一把好么……喂,你別走,小弟一個人害怕……”

        來到龍王廟那疏曠的院落中,卻見半輪淡青色的明月已穿出稀薄的蓮花云,院中殘缺的神像和叢叢亂草都披上淡銀色的清輝,仿佛籠著層蒙眬的紫靄。

        李泠呼吸著純凈的夜氣,登覺心神一曠,道:“妖女姐,圣尊和君先生在這八彪之戰(zhàn)的商道剛柔兩脈的豪賭中,到底是如何布局的?”這句話他憋了許久,這時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谷星瑤卻幽幽嘆了口氣:“小滑頭,你當真想知道?”

        李泠神色一緊,卻抱起手來,撇嘴道:“自然了,你不說,那便算了?!?/p>

        谷星瑤仰頭望著那輪皎潔的斜月,緩緩道:“君師叔熟稔商道,精于謀算,師尊則是以兵法行商道,常以奇兵突出,風卷殘云般橫掃商道。這一次君師叔兵分揚州,師尊坐鎮(zhèn)玄門,已是雄心勃勃地要大干一場,這些日子,他已自銳金宗、青木宗的各處商坊調集來了大批錢財……”

        “原來如此,”李泠搓了搓手,笑道,“那君先生他們,在我身上押了多少?”

        谷星瑤在夜色中向他深深凝望,道:“至少是一百萬貫,大致派出四十余名屬下,分數次買下?!?/p>

        李泠只覺呼吸發(fā)緊,驚道:“一百萬貫!”

        谷星瑤緩緩道,“你的賭率是押一賠五,你若大勝明宸,乾坤堂那里除去賭坊的一成抽頭,還要賠出將近三百五十萬貫的巨資來。這場八彪之戰(zhàn)的玄門賭局,必會震動天下?!?/p>

        李泠牛眼圓睜,顫聲道:“這許多錢……三百五十萬貫?”

        谷星瑤點了點頭:“依著師尊和君師叔的籌算,經此一戰(zhàn),便能將乾坤堂苦心謀劃的會武賭局所得,切出一大半去,他們財勢不振,便興不起大的風浪來。”

        李泠長長吸了口氣,忽地仰頭一笑:“當真想不到,俺李泠,有朝一日還能成了左右天下商道的關鍵!”

        谷星瑤聽他笑聲有異,不由咬了下櫻唇,似乎下了絕大的決心,道:“小滑頭,其實,讓你做這奇兵頗為兇險,現下你可以退出,只說你練功時,跌傷了腿……我自會稟明師尊,商道賭局上重做布局,另選個穩(wěn)妥之法?!?

        李泠嘻嘻一笑:“那一百萬貫,豈不就打了水漂?”

        “錢要緊,還是你的命要緊?”谷星瑤妙目微嗔,低喝道,“莫說是君師叔的一百萬貫,便是千億貫來換你的命,你也不能去換!”

        她的話語照舊直白干脆,但李泠卻自這冷冰冰的語聲背后,聽出一種純純的暖意。他的心怦然一熱,隨即咬了下唇,呵呵笑道:“原來如此,老子的命如此值錢,簡直是富可敵國??!”

        谷星瑤輕哼一聲,淡淡道:“我甚至覺得,師尊是借這難得的機會考驗你,你若是魔刀選中之人,自會天鉞斬出,重振逍遙!只不過,這考驗對你很不公平,也很是兇險!”

        望著谷星瑤眼中閃爍的濃濃憂色,李泠心中暖流涌動,原來在妖女姐姐的心中,我的安危竟遠勝過這場天大的商道賭局,難得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對我如此關切。

        不過眼下的李泠,已不是被紅雁痛打、被元恭隨手擊倒時的小道士了,更不是從前那個穿著傻大的衣衫,在白眼和譏笑聲中低頭跑遠的無知少年了。

        龍軒公或許要知道那個“魔刀尋主”的傳說真?zhèn)?,君玄應則想借機一擲千金,扭轉商道危局,而逸龍子則希望找到一個為伏龍派死撐面子的弟子。我呢,難道僅僅是在看客和師兄們的歡呼中找尋一點點微薄的自尊嗎?

        “我很傻,是嗎?”他仰起頭,道,“可你知道么,我生在長安,從來沒見過我爹,我娘的身份似乎很古怪,又在我七歲的時候便去世了。在我的印象里,娘的樣子總是很模糊。娘臨死前,將我托付給一個遠房親戚,讓我叫他舅公。我七歲起就給舅公家干活,成天吃不飽,還要挨打挨罵,九歲的時候我跑了出來,在長安流浪,忍饑挨餓受氣受罵,直到義父看中了我的鬼眼,將我收到身邊。我可以不必日日挨餓了,但挨打受累,仍是常有的事……”

        谷星瑤沉默起來,她頭次聽李泠說起自己身世,萬料不到這個終日懶散嬉笑的少年有如此凄惻的童年。

        李泠蒼涼地一笑:“我覺得,老天爺,對老子好不公平!”

        望著他滿是寂寞苦澀的清俊臉孔,她的芳心深處不由一酸,幽幽嘆了口氣。

        “就這樣,從小到大,我總是被人嘲笑,受人欺凌,”少年攥緊雙拳,昂頭叫道,“所以,從我被元恭痛打、仰天發(fā)誓的那一刻起,我就決不會退縮了,而從踏上會武的那一刻起,我的命運已然不同,這是我的選擇,自此以后,我決不會再退半步!”

        “特別是遇到你,谷姐姐,”李泠向她望來,憊懶嘻笑的臉上難得地鄭重起來,“雖然挨了你幾記粉拳,但只要瞅見你的目光,我便會覺得,這世界原來竟這般美,這般好……”

        谷星瑤想不到他會如此說起自己,不知怎的,被這小上自己數歲的少年癡癡地凝望,她的玉頰竟閃過一抹潤紅,忙裝作若無其事地輕笑道:“真的,還是在編故事?”

        “小弟永遠不會跟姐姐編故事!”李泠觸到她秋波瀲滟的明眸,心中一顫,油然想到:妖女姐,只要能看到你為我歡笑,為我驕傲,我不會在乎去流汗流血,甚至為你去拼命!

        他轉過頭去,這句話終究沒有說出來。

        四處漂泊的生涯讓他過早地成熟了,他心底深知,谷星瑤決計是出身高門大戶,甚至是更高貴的世家,而他只是個剛能吃飽飯的江湖浪子。他們相距太遠,不該說的,還是不必說破。

        有朝一日,谷星瑤會離開我,今生今世永遠不會再見。她仍然過她高雅如仙的生活,我仍是個孤苦無依的落拓少年。

        但她想起我時,決不會鄙夷我貪生怕死,甚至會為我驕傲,為我驚嘆。這也是李泠心底最深處殘存的一點點傲氣。

        李泠仰起頭,暮風清清爽爽地吹在臉上。一輪彎月已躍上天際,他不甘的目光和月光相望,心神也冉冉欲飛。

        “打下去是很冒險,但人生在世,每次選擇都是一場冒險!”他朗聲道,“其實我并不在乎我是不是那魔刀選中的人,我只是想,讓老天將我的命運還給我李泠,我說過,我要高飛,做最強者!”

        望著少年那還有些稚氣卻燦爛明澈的雙眸,谷星瑤的芳心竟有些震動,她輕輕嘆了口氣:“那就去拼吧!現下我告訴你四星之戰(zhàn)的規(guī)矩,這一輪的規(guī)矩極難打聽,似乎東極紫苑已知道了些風聲,將消息護得極嚴。眼下只知道些影子,戰(zhàn)法喚作‘登壇,據說在靈云觀內新進了大批木架,可在一個時辰內搭建出三層高壇,決戰(zhàn)者層層而上,以最先取得第三層上的銅葫蘆為勝者!”

        李泠大奇:“邊打邊上,這豈不與‘上天梯差不多了?”

        “那倒不是,上天梯比的是耐力和堅韌,登壇之戰(zhàn)卻并不需亡命飛奔,每層壇相距不過十余層臺階,決戰(zhàn)者比的是眼界和機靈,但最緊要的,還是武功底子。眼下,我便陪你過招!”

        李泠笑道:“明白!又要挨你粉拳了,這才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候!”

        谷星瑤哼了一聲,退開數步,正色道:“小滑頭,無極派的武功博大精深,那摘星手和亂云掌法,師尊雖在這兩日又細細指點了我,但也僅能算做粗通。記住,你只有在我這里少挨打,會武對陣時才能不挨打!”

        李泠收起了嬉皮笑臉,閉目凝神,龍軒公一青一白的身影如流水般在眼前閃過,半晌,他才昂起頭來:“動手吧,還說不定是誰打誰呢!看招!”他無賴的脾氣發(fā)作,搶先一招“扶搖直上”,探掌拍向谷星瑤頂門。

        經得龍軒公這當世罕有的大宗師身傳心授,李泠出手這招逆龍掌法,氣象已全然不同。這招“扶搖直上”看似簡單,但去勢卻如煙霞環(huán)峰,飄忽難測。

        “有些味道!”谷星瑤低贊聲中,身如清風繞樹般一轉,斜刺里撲到,電掣手迎面疾攻過來。

        李泠見她這一轉一撲,便將自己的攻擊消于無形,且在瞬間占得先機,心內大是懊惱,忙抽身后退,疾運“渾沌七抓”封住對手的攻勢。

        他以元明心鏡接收了龍軒公的心念傳功,此時舉手投足,諸般招法的克解之道隨心而出,但在運用時與自身罡氣的融合尚有欠缺。此時與谷星瑤對招,正可體悟招法與罡氣融合運轉之道。

        二人起落如飛,就在沉沉的暮色中試起招來。

        “就不能輕些嗎……痛死啦……”李泠的罡氣運轉不及心念之速,饒是純取守勢,全身上下仍是挨打無數,口中連連呼痛。

        “看來我出手還是太輕,你竟有工夫跟我耍貧嘴!”谷星瑤雖不精修無極派的功法,但到底眼界高遠,此時將摘星手施出,一招緊似一招。

        “妖女姐有所不知,跟你斗嘴是小弟最大的快樂……哎喲,我的肋骨,最毒婦人心……”

        隨著李泠將“渾沌七抓”、“逆龍掌法”等一遍遍地施展開來,心念與氣力交融漸佳,挨打之余,已能出招反擊。

        初時他在十招中反擊一二招,到得后來運起渾沌七抓的封纏之法,已能將谷星瑤眼花繚亂的攻勢盡數阻住,再過片刻,竟能占得三四成攻勢。

        谷星瑤點頭道:“小心,我要加力了!”一語才罷,雪白的玉掌泛出絲絲白光,這一掌看似隨手拍出,但掌勢卻如天星亂墜,回環(huán)起伏,正是摘星手的絕招“星月無輝”。

        李泠打得興起,低嘯一聲,“渾沌七抓”中的“日鑿七竅”脫手而出,這一招氣勢雄渾,連環(huán)七抓純是以攻對攻之態(tài)。

        只聞砰砰聲響,一股巨力襲來,李泠哎喲了一聲,仰天跌倒。

        “小滑頭!”谷星瑤低喝聲中,身子翩然閃來,一把將他扶住,“不要命啦,竟敢硬接我七成勁力的掌勢,沒事么?”

        李泠見她滿面憂急之色,心中登時一動,妖女姐雖然對我下手兇狠,但心底對我倒是極好的。當下眨了眨眼,笑道:“你忘了,小弟可是最耐打的。姐姐你竟急成這樣,當真是情真意切,關心則亂!”

        谷星瑤哼了一聲,將他就勢一撥,李泠仰面摔倒在地。

        “跟你說過多次了,輕拿輕放!”李泠翻身坐起,呼呼喘息道,“妖女姐,你看我武功進境如何?”

        “還算馬馬虎虎!”谷星瑤取出一塊香帕丟了過來,淡淡道,“大汗之后小心風寒!”

        李泠受寵若驚,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擦著汗,口中卻不依不饒:“妖女姐,其實再打下去,小弟就要反敗為勝了。不過你放心,小弟決計舍不得打你?!?/p>

        “別吹牛了?!惫刃乾帉λ呢氉煸缇土曇詾槌#拔沂沟倪€只是摘星手,那亂云掌法怎么辦?”

        李泠的心霎時一沉。谷星瑤秀眉微蹙,雙掌飄搖而出,掌勢如暮云四合,又似秋潮將生,沖蕩翻滾,正是亂云掌法。

        李泠有些疑惑,只覺谷星瑤這招亂云掌法與龍軒公所傳只是神似,招法身形上卻大有不同。

        “這招叫‘云起潮生,我再使一遍,你看好了!”

        谷星瑤說著雙掌搖曳,掌勢起伏飄搖,如天風吹云,不絕如縷。李泠登時呆住了,這一招與先前所使的那一招除了意蘊相似,掌勢已似是而非。

        “明白了么!”谷星瑤收掌一嘆,“亂云掌法重意不重形,所以師尊不讓我跟你拆解,怕你貪著形跡,比武時會自亂陣腳!”

        李泠大是煩惱,叫道:“龍先生讓我自己去悟那星、云、河、山這些奇功出自何處!他姥爺的,我若能悟出來,豈不也是開山立派的大宗師了!”

        “以你眼下的修為,確有些強人所難了!”谷星瑤幽幽嘆了口氣,“不過師尊用意深遠,當日督導我武功時也是如此。有時他點撥我一二句,我全然不明所以,但過得些時日才明白,我當時不懂,只因沒有練到那一步,練到之后,才會明白他的話。但師尊法眼如炬,卻早已料到了我的進境了!”

        “這么神奇???”李泠雙眸發(fā)亮,嘿嘿笑道,“或許小弟我今日睡到半夜,便會一躍而起,豁然貫通!”

        谷星瑤嗯了一聲:“那是夢游,不是貫通!”眼見時候不早,便讓他快些回轉。

        李泠探頭向龍王廟內望了望:“妖女姐,你去何處落腳,便住在這里嗎?”

        谷星瑤搖頭道:“四象會武如此熱鬧,靈云觀附近的客棧生意興隆得很?!?/p>

        李泠心中一動,笑道:“姐姐住的地方,我能去看看嗎?”

        “不能?!惫刃乾幇迤鹉樀?,“別忘了,你眼下是伏龍派的獨苗了。這次出來探望你義姐,耽擱了這許久還不回轉,你老瘦猴師父只怕正大發(fā)雷霆呢!”

        李泠一凜:“姐姐提醒得是,小弟這次回去,只怕又得編些故事了!嗯,就說我義姐苦苦相勸,要將我留宿……啊,留在莊上吃酒,小弟不免多吃了些,就此遲遲而歸?!?/p>

        谷星瑤哭笑不得,拿這個憊懶“義弟”毫無辦法,見他這就要走,又叮囑道:“記住了,伏龍派的渾沌七抓,你定要央求逸龍子或是寧觀一傳授給你,說話時還需不露聲色,學的時候,還要將進境拖慢,跟沒學過一般!”

        回到游心觀,李泠才發(fā)覺谷星瑤的擔憂是多余的。

        寧觀一等人雖對李泠遲遲不歸有些憂急,卻也沒有多加盤問。反倒是逸龍子早就授命寧觀一,加緊向李泠傳授伏龍派的壓箱底功夫。

        轉天早上,在丹房外的小偏院內,寧觀一將本門百川歸海勁法、蒼雷指法、馭龍二十八法等奇功一樣樣地搬出來,連比畫帶說,向李泠分述其要。

        李泠聽得頭暈腦脹,直到他說起渾沌七抓時,才裝作歡喜之狀,道:“這門功法好,招法簡簡單單,效驗卻是不俗,這一日工夫,小弟或能練練!”

        寧觀一也覺有理,當晚便細傳其渾沌七抓。他是伏龍派的正宗嫡傳,演示講述起來,雖不及龍軒公見識的高遠卓絕,但在細膩圓融上卻有獨到之處。

        李泠本已對這門奇功極為熟稔,寧觀一傳給他的口訣、心法都是伏龍派數代精英的耳口相傳,讓他對這門功法的體悟更上層樓。照著谷星瑤的吩咐,他學練之際,仍要裝作渾渾噩噩之狀。經得寧觀一苦口婆心地多番指點,他才練得像模像樣。

        中午時分,逸龍子竟也親自趕來督導。

        李泠不敢怠慢,略加了些氣力,一路渾沌七抓,居然打得有七分神意。

        饒是逸龍子那張臉孔干巴巴地百年不變,這時也不禁有了些驚喜,甚至親自指點了李泠幾處竅訣。

        不過,游心觀全觀上下對李泠仍是毫不看好,覺得憑這小師弟毛毛躁躁的身手,能身入八彪,已是天大喜事,誰也不會對其晉身四星抱有任何奢望。收功之后,寧觀一便讓他散步休息,不再逼他苦練。

        吃罷了午飯,李泠便優(yōu)哉游哉地直奔后山而來。

        他先以元明心鏡的功夫打坐,龍軒公的演示清晰無比地在心內閃過。跟著他一躍而起,逆龍掌、渾沌七抓、大璇璣術連番施展……

        他演練之際,每一招都若有實指,似乎在空中還有一位無極派的高手正以摘星手和亂云掌法向他疾攻。

        他練得入神,全沒留意到,不遠處的密林深處,有一雙老眼正向他深深凝望。

        那人正是逸龍子。他是宗師眼界,見這位游心觀最不入流的少年弟子忽然間將本門功法打得氣韻橫生,他的老眼中不由充滿疑惑……

        轉過天來,靈云觀內外人山人海。東極紫苑在昨日便將八彪對陣榜張貼了出去:

        無極派鄭融對陣丹劍派元鋒子

        丹劍派元揚子對陣紫箓派塵清子

        伏龍派李泠對陣無極派明宸子

        無極派明機子對陣丹劍派韋軒

        本次玄門比武盛會連開數日,影響深遠,除了左近的滎陽等大郡的百姓,據說連東都洛陽的世家巨富、游俠子弟,都大老遠地趕來看熱鬧。在萬金賭坊的攪動下,洛陽的各大賭坊都盡數趕來布局設注,大小賭坊反應迅速,早將各自的賭注賠率開了出來。

        四場對陣中最不被看好的人是李泠、韋軒和白馬鄭融。

        李泠首當其沖,是因為他太弱;舞袖館二公子韋軒被選上,則因為其對手明機太強;白馬鄭融那邊卻傳出了許多傳聞,有人說丹劍派掌門令狐易勝已對元鋒單獨開訓,傳授了他專破鄭融的妙法,更有人說無極派在第一輪硬吃下了丹劍派的激揚雙劍之首,這次會網開一面,放元鋒過關。

        雖然被寄重望的美女黃杏已被淘汰,但接連三日的激戰(zhàn),早將眾看客的胃口吊得十足。前兩輪的賭局中不乏膽大敢搏的亡命之徒大押偏門,在最弱的李泠身上發(fā)了大財。這次八彪之戰(zhàn),賭注自是越押越大。

        靈云觀內外,處處可見賭坊伙計們在大聲吆喝買賣,引得大批賭客聚集過去吵吵嚷嚷。習武之人大多好賭,見到熱鬧,自然勾三搭四地去試試運氣。許多武林耆宿看了,均是暗自搖頭,但覺素來清高的自在玄門對道觀設賭之事居然不聞不問,也是本次四象會武的一奇。

        “本日八彪之戰(zhàn)的戰(zhàn)法是……真水燃香,比武之地在擂臺西側的青龍?zhí)?!?/p>

        鐵乾震朗聲高呼出“真水燃香”的戰(zhàn)法,眾看客均是一愣。

        臺下的玄門弟子卻轟然驚呼。

        李泠的心頓時一沉。他在游心觀數月來,也僅聽師兄們說了幾次“真水燃香”的名字,依稀知道“真水燃香”是玄門內頗為神秘的打法。據說是在水潭中央建一座木臺,臺上立一處銅鼎,比武弟子要踩著四周水面上的木樁,搶上木臺,點燃銅鼎當中的高香。

        最麻煩的在于水上那些木樁,有的是真實木樁,有的則是漂浮的虛樁,木樁的虛實據說是按照一種奇門陣法設置的,真真假假,虛實難測。

        看來四象會武三輪激戰(zhàn)的安排大有玄機,第一輪只是擂臺比武,第二輪是上天梯,比武之外加上了輕功和耐力之爭。第三輪的真水燃香,則比武功、比輕功,更要比拼破陣的眼界和心思的機巧。

        擂臺西首寬可數丈的青龍?zhí)秲?,早已布置好了木樁和銅鼎。早在這演武場落成之前,青龍?zhí)侗闶切T“真水燃香”的演練地之一,當然多年來也極少有人上去操演這種繁復的打法。

        也正因如此,若非鐵乾震高聲呼出“真水燃香”之名,還真無人留意這廣大演武場西首的清幽水潭。

        演武場內的高臺設置得極有學問,無論是東首的通天塔,還是西側的青龍?zhí)?,眾評判和貴賓看客均可居高臨下地看得一清二楚??磥碓谒南髸渲埃瑬|極紫苑早已盤算好了一切,連各輪戰(zhàn)法都有多套路數可隨時更換。

        “不是‘登壇,竟是‘真水燃香!”李泠的心底陣陣發(fā)緊,看來東極紫苑這次早早放出“登壇”之戰(zhàn)的幌子,只是虛晃一槍。

        他仰頭看時,只見高臺上的武遨手拈長髯,滿臉得意之色,李泠更是心底生寒:這虛晃一槍只怕還是乾坤堂主武遨倚仗評判的身份在背后搞鬼!君先生他們全力出擊,押了一百萬貫的巨資,顯是已讓武遨心生警覺,這次臨陣變招,實是殺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他轉頭四望,人群中看不到谷星瑤和龍軒公的身影,但他知道,谷星瑤必是和自己一樣心焦。

        寧觀一拍了拍他肩頭,嘆道:“好自為之,小師弟!”

        “小師弟,你懂陰陽八卦嗎?”七師兄周觀極憂心忡忡地問,“據我觀察,青龍?zhí)渡系哪緲妒且乐素苑轿辉O置的,但到底其虛實如何,還需仔細辨別!不過別急,師兄我立時就能推算出來!”

        余觀吾撇嘴道:“正是,小師弟你要時刻記得,在你身邊有一位易學大師周觀極,其卜卦推算之術震古爍今,百無一中!”

        李泠忙道:“七師兄,小弟永遠對你深信不疑。你沒算算小弟這次八彪之戰(zhàn)的運道啊,是飛龍在天,還是亢龍有悔?”

        一眾師兄弟無奈的苦笑聲中,李泠的耳際鉆入谷星瑤的傳音:“先不要急,你是第三場,靜觀玄機!”他應聲回頭,卻尋不見谷星瑤的身影,只得向傳音的方位,點了點頭。

        法鼓聲隆隆作響。

        無極派俗家弟子白馬鄭融和丹劍派弟子元鋒已站在了青龍?zhí)肚啊?/p>

        兩道相距丈余的木板路,直指深潭中央的木臺,木板路便鋪到潭邊而止,前方十余丈寬的水面上,浮著虛實難辨的十余處木樁,錯落有致地散在木臺四周。

        二人并肩分立在潭邊的兩條木板路盡頭。鄭融照舊笑容溫煦,側頭望向身側的元鋒,笑道:“元鋒師兄,久仰大名,幸會啦!”法鼓聲中,他的話字字不亂地傳入眾人耳中。大戰(zhàn)之前,白馬鄭融的傳言滿天飛,都說此人手肘忽然扭傷,但此時看來,他卻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

        元鋒也客客氣氣地叉手:“不敢,鄭師弟世家高才,那才是真正的威名遠播,愚兄算得了什么。”他年紀較長,出言卻更加老辣,這句話不露聲色地譏諷對手只靠出身門第壓人。

        鄭融淡然一笑:“小弟對師兄這一戰(zhàn)期盼已久,請吧!”

        話音一落,法鼓聲也恰巧停頓下來。

        下期預告:

        李泠有驚無險地戰(zhàn)勝黃杏進入下一輪比試。隨著比試的深入,玄門弟子所面對的對手更是一個比一個棘手。身為“奇兵”的李泠,背負的商道之爭,也是愈演愈烈。所謂的“真水燃香”究竟有何玄機?白馬鄭融與丹劍派元激的第一戰(zhàn)又會有怎樣的展開?李泠又會面對怎樣的對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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