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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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蕻良的民間立場與女性觀建構
李莉
主持人語:現(xiàn)代中國地域文學史中,20世紀30年代崛起的“東北作家群”頗為耀眼。這個作家群中,蕭紅、蕭軍、端木蕻良是最有影響的三位,他們不僅有優(yōu)秀作品流傳于世,而且因為特殊的友情與姻緣關系更吸引眼球。
在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與認識上,基于各自的經(jīng)歷與遭遇的不同,東北作家塑造的女性形象各有千秋,其女性觀也各不相同,如蕭軍、端木蕻良與蕭紅的情愛經(jīng)歷就可見一斑。其中,滿族作家端木蕻良的女性觀因為他與蕭紅的特殊情感,加上時代的陰差陽錯、環(huán)境的動蕩不安、政治的變幻莫測等因素,長期被人們誤讀。要深入了解端木蕻良的女性觀,了解他對蕭紅的真實情感,除了閱讀各種傳記類資料外,另一個重要的證據(jù)就是細讀他早期的小說。通過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分析,追溯端木蕻良女性觀形成的歷史原因與現(xiàn)實原因,從中亦能反觀他對蕭紅的情意。
本欄目刊用的兩篇文章從不同視角探討了端木蕻良的女性意識與女性觀。李莉教授的論文《端木蕻良的民間立場與女性觀建構》通過對作家的成長經(jīng)歷以及小說中女性形象的分析,得出了端木蕻良具有獨特的女性觀這一結論,即他通過對女性的同情和贊美,因而肯定“他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一個不可多得的溫和的女權維護者,一個優(yōu)秀的女性書寫者?!标悑扇A教授的論文《從性別視角考察端木蕻良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則通過作家塑造的一系列女性形象,分析由于作者“男性中心意識”的潛在影響,扭曲了許多女性形象,給“創(chuàng)作的藝術審美帶來了一定的遺憾?!闭撜卟扇〉氖桥械囊暯恰?/p>
總體看,這兩位女性作者根據(jù)自己對女性意識的理解和對端木蕻良小說的閱讀經(jīng)驗,從一正一反兩個層面,較為全面地分析了端木蕻良小說的女性形象及其女性觀,理論探索上具有互補意義。兩篇文章觀點鮮明,資料豐富,論據(jù)充分,思維縝密,為女性文學研究、端木蕻良研究以及少數(shù)民族文學研究拓展了新視野。
摘要:滿族作家端木蕻良深受家庭和時代的影響,形成了鮮明的民間立場,建構了獨特的女性觀念。他的一生見證了現(xiàn)代中國婦女解放的歷程,積極利用男權話語為女性吶喊。他的小說塑造了眾多女性形象,同情女性的不幸遭遇,贊美女性的優(yōu)秀品質,弘揚女性的偉大品格。他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一個不可多得的溫和的女權維護者,一個優(yōu)秀的女性書寫者。端木蕻良的名字和他塑造的女性形象將隨著他的作品永存于文學史。
關鍵詞:端木蕻良小說;民間立場;女性觀念
《文藝報》在2015年3月20日以整版的篇幅發(fā)表了端木蕻良研究的系列文章,研究者從不同角度對端木進行了探討。縱觀各類研究端木的文章,對其小說中的女性及其女性觀研究的并不多。事實上,端木的一生見證了現(xiàn)代中國婦女解放的歷程。他本人深受中國傳統(tǒng)女性和現(xiàn)代女性的影響,對女性有著深沉的痛愛之情。他通過小說塑造了許多女性形象,自己也形成了鮮明而獨特的女性觀。
20世紀初期的五四新文化運動,不但揭開了新文學發(fā)展的序幕,也打開了婦女解放的大門。陳獨秀、胡適、魯迅、周作人等前輩都是婦女解放的倡導者,他們積極撰寫文章為婦女解放吶喊、疾呼,冰心、丁玲、石評梅、廬隱、蕭紅等女性作家不但積極響應,還用實際行動踐行婦女解放思想。有敢于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女性,如《終身大事》(胡適)中的田亞梅、《傷逝》(魯迅)中的子君、《莎菲女士日記》(丁玲)中的莎菲。有被傳統(tǒng)陋習桎梏的女性,如《祝福》(魯迅)中的祥林嫂、《呼蘭河傳》(蕭紅)中的小團圓媳婦。有在苦難中頑強掙扎的女性,如《為奴隸的母親》(柔石)中的被借腹生子的春寶娘、《月牙兒》(老舍)中那對靠賣身生存的母女。有在夫權和家長制壓迫下反抗無力而只好做了不合理制度犧牲品的女性,如《家》(巴金)中的瑞玨、梅表姐。有潑辣風騷敢于彰顯個性的女性,如《死水微瀾》(李劼人)中的鄧幺姑、蔡大嫂、顧三奶奶,《雷雨》(曹禺)中的繁漪。有在淳樸民風中自由生長的女性,如《邊城》(沈從文)中的翠翠、《竹林的故事》(廢名)中的三姑娘。有接受新的革命思想、敢于斗爭的新女性,如《小二黑結婚》(趙樹理)中的小芹、《囑咐》(孫犁)中的水生嫂……這些女性形象揭開了中國女性的新篇章,書寫了新的女性歷史。她們的各種性格、各種遭遇、各種命運結局都告訴現(xiàn)代中國人:不合理的制度必須推翻,婦女解放勢在必行,婦女的家庭地位、社會地位必須改善并提高,婦女有能力走向社會,婦女的各種價值應該發(fā)揮并展露出來。
在女性成為時代矚目的焦點,成為文學主角的熱潮中,出身于地主家庭,擁有優(yōu)越物質生活的端木蕻良,雖不是女權主義的先覺者,也沒有像魯迅等前輩那樣大力倡導女性解放,但是,其母親和母系家庭的真實遭遇,父親和父系家族的發(fā)展歷史,以及個人曲折的生活經(jīng)歷,使他成長為一個溫和的女權維護者,一個優(yōu)秀的女性書寫者。他用自己的筆書寫著對女性的各種情感,同情女性的不幸遭遇和悲劇命運,贊美女性的優(yōu)秀品質、高尚行為,弘揚女性的傳統(tǒng)美德和偉大品格。端木的這些女性情感立足于他徹底的民間立場,立足于他對底層女性的深入了解。
根據(jù)《端木蕻良文集》(1—4)收錄的作品,以女性為主人公的短篇小說有《母親》《初吻》《早春》《蝴蝶夢》等,以女性為配角的中短篇小說有《鴜鷺湖的憂郁》《雕鶚堡》《憎恨》等,長篇小說有《科爾沁旗草原》《大地的海》《新都花絮》《大江》《幾號門牌》等等。這些女性形象有不同身份、不同階層,無論主角還是配角,無論貧家女子還是富家太太,都有各自的性格特征。作家塑造的這些女性形象,從不同角度表達了他對女性的情感態(tài)度。既能真誠謳歌深沉渾厚的母愛,也能大膽書寫單純明媚的男女情愛;既有對平凡女性美德善行的肯定,也有對不良女性的齷齪行為深表厭惡;既有對自強不息、勇于奮斗的女性給予的由衷贊美,也有對苦難中掙扎的女性表示的無限同情。端木蕻良對女性的臧否態(tài)度,與他的民間立場息息相關。換句話說是作家的民間立場建構了他的平民視角,進而建構了他的女性觀,且能以貼地的姿態(tài)對待生活中的各類女性。
端木蕻良的人生路上,母親是極為重要的人物。他的人生觀、社會觀、女性觀,乃至創(chuàng)作道路的形成都受到母親及其家庭的潛在影響。“端木蕻良是最小的兒子,母親常向他訴說自己的身世。因此,他從小就對母親的遭遇充滿同情。學生時代用的第一個筆名就是母親的姓,取名‘黃葉’,發(fā)表的第一篇小說亦名《母親》。”[1]1這是端木蕻良第二任妻子鐘耀群在《端木蕻良小傳》中寫下的一段話,足見母親對端木影響之巨大。事實上,端木自己也多次在多篇文章中提到過母親對他的影響。他在《大地的?!ず笥洝穂2]207中坦率地寫道:
我的美麗而純良的母親被掠奪的身世——一個大縣城里的第一個大地主的金花少爺用怎樣殘苛的方法掠奪一個佃農的女兒——這種流動在血液里的先天的憎、愛,是不容易在我的徹骨的憂郁里脫落下去吧!而父系的這一族,搜索一切的智慧、迫害、鎮(zhèn)壓,來向母系的那族去施舍這種冤仇,也凝固在我兒時的眼里,永遠不會洗掉。
正是母系、父系兩個家庭、兩個家族、兩個階層在經(jīng)濟勢力、社會地位和文化力量等方面形成的巨大反差,給幼小的端木烙下了難以彌補的精神創(chuàng)傷,“而最使我難忘的,是外祖父的那和善的臉,那代表著東北一切老年農夫的臉,慈祥而傲慢,悲哀而倔強?!盵2]207母親和外祖父身上的優(yōu)秀品質也給端木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資源和價值標桿,使他形成了和父系一族不同的認識,即對母親和以母親為代表的平民階層的極大同情?!拔铱匆姶蟮刂鳠o饜足的苛索、佃農的悲苦命運、純良的心……”[2]206,從這些真誠的話語中可以看出端木蕻良思想根源之所在。他從母親、外祖父推想到其他佃農,推想到一切貧苦之人,他們的純良為什么不能換得自己的需要,為什么還要遭受壓迫和苦難?作家沒有他途,只好用文字訴說自己的情感,喚醒大眾被壓抑、被鉗制的善良的靈魂。
母親形象是端木創(chuàng)作中塑造的第一類形象。處女作短篇小說《母親》是以他母親的真實經(jīng)歷為原型寫作的。小說敘述了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搶婚”故事。端木用輕快的筆調描繪了寧姑娘年輕時的美貌,“在當年,她是鴜鷺湖畔有名的美人”,“全村的少年,都傾倒在她面前”。[3]1她不但貌美,而且心地單純善良。由此引起了土匪和地主少爺?shù)淖⒛浚罱K被辛府家的地主少爺設計搶走。文本對搶婚細節(jié)有較詳細的敘述。另一部敘事文《科爾沁前史》(自傳體)中,搶婚事件是母親的真實經(jīng)歷,搶婚過程的描述相對簡略?!拔业哪赣H本來是我太爺?shù)牡钁艏业呐畠?,因為長得好看,被我父親看中,一定要娶過來?!盵1]544外祖父家認為這樁婚姻不匹配,佃農的女兒嫁給有名望的地主,貧富差距懸殊太大,窮人不可能在富人家得到幸福,因此堅決反對。當遭到嚴詞拒絕后,“我的父親便決意去‘搶親’,在一個黑夜里,他雇傭了四十多個打手,到黃家去劫親?!盵1]544先禮后兵的求婚方式給他母親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和心理陰影。由此看到,對平民女子來說,美貌聰慧不但不是優(yōu)勢,倒反而容易招致禍端。不是土匪來搶,就是地主少爺來搶,婚姻完全不能自主自由。
母親婚后的生活和命運在《科爾沁前史》中有更詳盡的描述。這部作品被標注為敘述文,可以看作是端木蕻良的一部自傳小說,敘述了他的祖輩、父母輩和整個大家庭生活的興衰,堪稱一部“曹氏家族史”,亦可以看作一部東北農村經(jīng)濟發(fā)展的斷代史。作為小說來看,文本中塑造的母親是一個賢惠、能干、潑辣、富有愛心和同情心的女人。有些情節(jié)與短篇小說《母親》相似,但敘述上更細致,更繁復。
搶婚后的母親背負著從佃農嫁入富家地主的名聲,實際上,過慣了自由生活的她在婆家并不幸福。她沒有家庭地位,只作為家中傭人服侍長輩,在那個大家庭各種“排場”中“作著奴婢以下的微笑和工作”,還須老老實實接受婆家各種嚴格的家規(guī)和管教。在封建大家庭中,“女人的命運是服從和尊敬?!盵4] 442中國傳統(tǒng)社會給女子的教育就是“三從四德”,女人哪有話語權?即使丈夫放蕩不羈,常年在外到處拈花惹草,她也不敢大膽干涉。當丈夫的荒唐行徑危及她作為妻子的地位時,便拼命反抗,于是發(fā)生了多次“攪散父親娶姨太太”的事情。母親以“潑婦”的“厲害”形象維護自己的合法地位,同時通過努力生兒育女和勤儉持家以籠絡丈夫的心思。不但如此,她還要悄悄地不斷接濟陷入困頓的娘家兄弟和侄兒,保護整個大家庭以及自己在大家庭中的地位。這是一個剛強能干、自強不息的婦女形象!
母親身上一些優(yōu)秀品質流傳給了她的四個孩子。她“愉快而正直”,“仁慈而好感動”,對孩子“理智”而不偏心,做事“潑辣”。對于最小的兒子端木,母親充滿了疼愛與期待,常常把自己的經(jīng)歷和想法告訴兒子,希望他能寫成書?!白寗e人知道知道,古來說書講古的人,未見得受我這么多苦”,母親說,“不要讓曹家那樣得意呢!”[1]550母親的訴說一方面是要表達自己作為一個女性所遭受的各種苦難,在承受苦難中為曹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等方面的貢獻,同時也表達出曹家對母親及其娘家欠下的情感債務和道德債務。母親的經(jīng)歷和訴說讓端木看到了底層女人生存的艱難,母親作為母親的艱難。母親希望他了解這些苦楚,同情母親一類的女性,不要輕易忘掉苦難的母親與母親的苦難。對母親的強烈愿望,端木力圖滿足。就此而言,母親是端木創(chuàng)作路上前進的動力。女性研究專家波伏娃指出,“母親認為,僅僅由于生育,她就獲得了神圣的權利;她等待她的兒子在她身上認出自己,把他看作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和財產;……由于創(chuàng)造了一個肉體,她把一個存在變?yōu)樽约旱拇嬖?;她把他的行動、作品、貢獻據(jù)為己有。贊美她的成果,也就是把她本人捧上天?!盵5]429波伏娃的話雖有些偏頗,卻深刻剖析了母親生養(yǎng)兒子的期待心理。根據(jù)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心理,大家庭中的母親別無他求,只求兒女長大成人,為母親增光爭氣。這是母親的希冀,也是兒子的責任。
父系和母系家境的差異,實際上是貧富懸殊的差異,是地主和農民之間階級地位、社會地位的差異。而家庭中夫妻地位的差異、婆媳地位的差異進一步使端木明白了女人在家庭和社會上處境的艱險和個體命運的不可自控。因此,對母親一類的女性他表示了無限同情和極大尊敬。
此外,端木還在多篇小說中敘述過母親的故事。《科爾沁旗草原》《初吻》《早春》等文本中都有母親形象出現(xiàn)。《科爾沁旗草原》第一部的“另外一只魔手”中,寧姑的原型就是母親。開始被搶婚時她是一個積極的抗婚者,勢單力薄的抗爭后,無可奈何被迫嫁到丁家。在一次與沙皇軍官的抗爭中,她手舞大刀保護自己,幸得丈夫及時趕來得救,終因拼搏過度,小產而死。這里的寧姑是一個勇敢的女性形象,不但抗擊強勢婚姻,也敢于抗擊外國侵略者,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無怨無悔。在這里,寧姑形象升華了,成長為一個懂得家仇國恨的剛烈女子?!冻跷恰泛汀对绱骸分械摹拔摇鄙心暧?,有強烈的戀母情結,文本中母親溫和的一面讓“我”依戀不舍,嚴厲的一面又讓“我”有些煩躁討厭,希望能掙脫她的管教。母親寬嚴有度的教育方式無形中影響了端木的女性觀,從后來他對妻子蕭紅、鐘耀群溫和而又散漫的態(tài)度中可以看到。
端木對社會底層女性的深切同情,很多源于他的日常生活經(jīng)歷,源于他對生活的仔細觀察,這在長篇小說《科爾沁旗草原》以及其他短篇小說中有充分體現(xiàn)。
《科爾沁旗草原》第一部塑造了許多女性形象,寧姑、春兄、靈子、水水、蘇姨、春風曾代子、二十三嬸、三十三嬸等等。這些女性都以悲劇形式延續(xù)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小說在第17節(jié)“天狗”中寫道:“二十三嬸把自己幻滅在哀傷里,蘇大姨對命運作暴烈的反抗,終究血盡了,氣竭了,倒地死了。春風曾代子因為在人生里找不到愛情,所以便把人生也不值一哂地拋棄了。水水如水地消亡了,春兄被人類的丑惡撕碎……”[1]355這些女性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悲劇命運?為什么她們的反抗不能改變命運,相反甚至使命運更加慘烈?作家以主人公丁寧作為見證者,思考著、追問著。遺憾的是,丁寧也很難找到答案。
小說中的蘇姨被指腹為婚,嫁給粗暴野蠻的丈夫蘇黑子,飽受貧苦和家暴。家里缺衣少食,讓孩子從娘家要來幾個粽子,無賴的丈夫吃了,竟然反過來對她進行無情的毆打,導致她神志不清而瘋癲,最后在堂妹夫家看守菜園茍延殘生。女孩春風曾代子才貌雙全,因家貧被迫賣給日本人作藝妓,當作有錢人的玩偶,掙來的錢全被假母(相當于鴇母)“剝刨”。她沒有親情,也得不到愛情,生活給予她的只有無情的盤剝,對她的身體和精神的盤剝,絕望中最終走上了自殺的道路。春風曾代子的悲劇命運引發(fā)了小爺?shù)谋瘋桶@,即使是有情義的男人也無法改變一個衰落社會的女人的不可抗拒的命運。換句話說,女人的命運單靠個體的力量是無法改變的,只有整個社會狀況改變了才有可能發(fā)生變化。
如果說蘇姨是婚姻的被動犧牲者,春風曾代子是追求愛情的犧牲品,那么小說中塑造的三十三嬸(十三叔的第三個小老婆)則是婚姻和愛情的作踐者。三十三嬸是一個有幾分姿色、也有幾分風騷的女人。她長期得不到丈夫溫存,便多次勾引侄子丁寧,與他打情罵俏,甚至發(fā)生關系。丁寧很厭惡她,但又經(jīng)不住誘惑,只好逢場作戲。三十三嬸向丁寧傾情表白道:“我就這樣地求全你,……我的這顆心為了你,我就算都使盡了,可是在你那邊,就像連看見都沒看見似的,滿沒拿著當耳旁風,凈拿著我看笑話?!盵1]227面對少婦的挑逗,丁寧虛與委蛇地和她周旋,心里暗罵她是一個“無恥的蒼蠅”,想竭力擺脫她的糾纏。畢竟,嬸子和侄子偷情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女性研究者波伏娃指出,“婚姻由于剝奪了女人的一切肉欲滿足,否認了她們的自由和特殊性,所以通過必然的、具有諷刺意味的辯證關系,將女人導向通奸。”[5]386小說從富家少爺丁寧的視角寫三十三嬸的無恥,除了有維護封建大家庭臉面的需要之外,也從另一個角度反觀出大戶家庭中無權無勢女人可悲可憐的情狀。她們在物質上和精神上全部依附于夫家,依附于丈夫。作為男人手中的玩物,外表光鮮,精神生活空虛,情感生活匱乏。她們不敢反抗,也無力反抗,只好做些偷雞摸狗之事。
大戶人家的少婦沒有婚姻生活可言,家中丫鬟的命運也好不了多少。
靈子,是《科爾沁旗草原》這部未完成的長篇小說中貫穿在第一部、第二部中的人物。她是丁家的丫鬟,聰明伶俐,待人和善,大小事務經(jīng)過她的手和腦子就有了印記,管理起來有條不紊。少爺丁寧愛上了她,和她發(fā)生了關系并導致懷孕。太太為了丁家名譽,要用毒藥毒死靈子和她腹中胎兒,老管家冒著風險救了靈子的命,并向太太求情饒過她。靈子的遭遇告訴人們:丫鬟,在大戶人家“不過是一個呼喊的符號、驅使的工具而已?!狈愿浪鍪戮妥鍪拢贍斠矚g就喜歡,太太要她死就得去死,哪有尊嚴和人格可言?
長輩與晚輩的亂倫、通奸,少爺與丫鬟隨意的性行為故事,中國小說并不少見,從古到今都有敘述。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小說中比比皆是。如《雷雨》中的繼母繁漪與繼子周萍、《上海的狐步舞》中繼母蓉珠與繼子小德、《金鎖記》中曹七巧與小叔子姜季都屬于這一類。這些關系說明,一方面,女性解放意識在不斷覺醒,女子對于個人欲望會有明確的表達,甚至會冒著違背道德倫理的風險通過親近關系和就近人群尋找。從道德層面講這是不應該被肯定的,但從個性解放和婦女權益的追尋上,這種行為又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在封建大家庭中,婦女的婚姻和個人情感很難得到滿足,在性沖動之下會利用一切機會去尋求。作家們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些問題,大膽書寫這些問題,力圖通過生動的人物形象為女性解放搖旗吶喊,推進婦女解放運動。
除此外,端木還通過日常生活塑造了一些恬淡淳樸的女性形象。
《科爾沁旗草原》第一部第九節(jié)中,小說穿插了一個清新浪漫的情節(jié)。丁寧在河上游玩,順著水流在河道下游碰到了一對打魚的父女。老人與養(yǎng)女水水相依為命,靠捕魚過著清苦的日子。進入豆蔻年華的水水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同養(yǎng)父苦中作樂。在丁寧與水水短暫相處的時間里,他們天真無邪地在河水中游泳戲耍,在岸邊奔跑嬉鬧,彼此依偎訴說各自的見聞。水水的單純明凈給丁寧以極大的愉悅,同時又為她孤苦無依的現(xiàn)實處境擔憂,便許諾帶她到“城里”去過日子,丁寧的同情和關心引起了水水的期待。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事件的變化,丁寧并沒有兌現(xiàn)諾言,而水水最終如水般消逝。
《早春》和《初吻》描述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故事,有作家童年經(jīng)驗,可以看作是作家的自傳小說。《早春》中年少的“我”蘭柱和一群女孩子出去挖野菜,在田地之中、山野之間與同伴歡快地游走嬉戲。掙脫了父母的管束,擺脫了大家庭封閉單調的生活,走進廣闊的自然,享受早春美景和挖野菜的樂趣。蘭柱看中了一束美麗的黃花,要去采摘,為安全起見,金枝姐主動摘花,結果不小心把花碰壞了。蘭柱撒嬌耍賴,纏著金枝姐再采一朵“一模一樣”的花還給他。金枝哄著護著尋找著,終于采到了同樣的花朵滿足了他的心愿。但是,蘭柱一回家,見到親人姑姑來了,便忘記了一切,忘記了鮮花,忘記了野菜,忘記了金枝姐。這一切直到一個月后,偶然事件的觸發(fā)才又重新回到他的記憶中來。小說情節(jié)充滿了山野情趣,有溫馨,有溫暖。文本塑造了金枝姐、媽媽、姑姑這幾個女性形象,其中金枝姐更為可憐可愛。這個受山野熏陶的少女,稚氣未脫,能干熱情,有關照他人的高度責任感,有水晶般純凈透明的愛心。這顆潔凈的心,通過蘭柱的懵懂、淘氣、無知等行為反襯出來;也通過媽媽的嚴厲管教、姑姑的嬌慣縱情等行為烘托出來。她是出身平民卻又有高貴心靈的代表。金枝姐與廢名《竹林的故事》中的三姑娘、沈從文《三三》中的三三都具有相似性,都屬于農村那種天真未鑿的淳樸女孩子,她們勤勞、善良、單純,對人真誠、熱心,有一顆純潔無瑕的心靈。她們代表農村中美好希望的一代人,也表達了作家對這類女子的喜愛,對這種健康生活的贊美。
端木還塑造了一些具有特殊能量的巫女形象,這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文壇中實屬罕見?!犊茽柷咂觳菰返谝徊康诙?jié)塑造了巫女李寡婦形象。李寡婦想要丁家多賞賜一些田地給她,丁四太爺則要借巫女之口向周圍百姓宣傳丁家財富是靠神靈保佑得來的,以此掩蓋他盤剝百姓的發(fā)家史。雙方的交易就以神秘的民間儀式達成。小說花了大量筆墨敘述李寡婦如何跳大神的情境:
四周圍定了鐵筒似的人,大神臨風掃地般跳上跳下,震恐,不解,急切,緊張的情緒,通過了每個人的心靈。大家都注意看著大仙的一舉一動,想在那里懂得了自己的命運,也懂得了丁四太爺?shù)拿\……
穿火鞋,縷紅絳,吞整紙子香,一切都在人的驚奇的震懾的注意力滾過去。
于是李寡婦,一個膀子挎了兩把扎刀……
又是腰里帶的四個鐵鉤子,一個鉤子上掛一桶水,全身像一窩風輪起來……[1]29
李寡婦的氣勢、舞姿、神力在特殊的語境中全部施展出來。她一邊狂妖,一邊發(fā)威,一邊哭訴,在真真假假的唱詞中表達出自己作為狐仙如何保護丁家發(fā)財致富,又如何得不到丁家敬供的苦楚。既痛斥了丁四太爺?shù)陌谅仁顾H自來現(xiàn)場為“仙家”焚香作揖,又讓聽眾明白“丁家發(fā)的是狐仙財”!以致無人敢嫉妒,無人敢反抗。人類學家認為,“巫術通常增強自信心,具有更加樂觀的傾向,正因為如此它才經(jīng)常有功效。巫術產生了人是自身命運的主人和周圍環(huán)境的主宰者而不是它的仆從的幻覺。”[5]226丁家就是用這種方法進行自欺與欺人,即利用大眾喜歡的跳大神的民間儀式達到愚人、娛人的目的;巫女李寡婦看似充當了愚人、娛人工具,實際上也達到了自己要地之目的。
李寡婦利用巫女身份在這場神秘儀式中實現(xiàn)了多方共贏:一方面,不但沒有得罪大地主,而且借機讓他在老百姓面前低頭作揖,使他的威嚴不自覺地降格;二方面,李寡婦趁機在周圍老百姓中樹立了大神威信,為自己今后的發(fā)展提供了信譽基礎;三方面,她用巧妙的方式和大地主周旋斗爭,為自己爭取了利益,滿足了自己的愿望,同時還貶斥了丁四太爺。由此觀之,作為底層弱女,李寡婦是聰慧的,她采取的奇特的抗爭方式是有效的?;蛘哒f,是民間文化和民間能量賦予她膽量和勇氣,是作家貼地的民間立場塑造了這樣獨特而鮮明的女性形象。
《大江》塑造的巫女九姑娘,也有很高明的巫術和精彩的巫舞,但她的動機和跳神過程與李寡婦不太相同。閨女時代,九姑娘因害女兒癆而沾了仙氣,成為“九仙姑”。鐵嶺的哥哥成文生病了,母親六姑姑請九姑娘花大神來跳神。“村里遠近人家大小孩子都愛聽,到這里來看大神好像看一出大戲一樣”。因為跳大神“有著極濃厚的游戲性和蠱惑性”[2]363,包含著民間宗教、民間舞蹈、民間歌謠等內容,充滿了神秘色彩,具有震撼之美。對此小說花了很多筆墨描寫九姑娘的巫術和巫舞,將這個人神共舞共享的場景描繪得動人心魄,扣人心弦。
九姑娘扎好了繡花五色裙,擺好了架勢。頭頂上令人欲吐的煮紅的豬肝色的紅球,在顫顫巍巍的跌動著。嘴唇上一桿烏木煙桿,發(fā)狂的吸食,她跌落在一只杌凳上。[2]363
在副手二大神“淫靡而悲慘的”歌曲里,在他激蕩的鼓聲和“銼啦啦”的錢聲的引誘下,“九姑娘突的打了一個冷戰(zhàn)……接著九姑娘又打了一個冷戰(zhàn)”,然后“大神開口了,像要殺人似的跳著鬧著?!吡坏兀_白花,影影綽綽來到了紅羅!’”[2]364巫舞跳完后,“大神完全陷入疲倦和痛苦里,大神全身像抽羊癇瘋似的痙攣著,腰也佝僂,頭也垂了,在咳嗽著,大神要去了?!盵2]367這些敘述中,對九姑娘跳舞的裝束、抽煙的習慣,等候仙家降臨上身的情狀,神靈附身后唱歌跳舞的動作,以及巫舞跳完后極端疲憊的神態(tài)都進行了詳細生動的描述。不料,就在大神準備抽身而退時,被鐵嶺當眾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對巫女及其跳大神的系列動作,可以看出作者對女性的態(tài)度。舊社會,女性生病了,沒有錢醫(yī)治,也很難嫁人,最后只有采取跳神的方法維持生計。婦女跳大神能否被尊重,全仰仗她的巫術效果。否則,也會有人不買賬,甚至遭受打罵。婦女的生命和生存沒有任何保障。
《大江》中跳大神的九姑娘與趙樹理《小二黑結婚》中三仙姑頗為相似。她們都是長相漂亮的女子,都走上了當仙姑的道路,都因此而改變了自己的婚姻和命運,而且有良好的唱腔和巫舞技術,有鮮明的娛人娛神價值。不同的是,三仙姑是為逃婚和擺脫家庭束縛而走上當仙姑的道路,她保持了農村女性少有的愛美心態(tài),爭取與男人享受同等家庭地位的權利。九姑娘則是因為生病而當仙姑,嫁給了健康強壯的豆腐張,婚姻基本理想。她跳大神有優(yōu)美的舞姿和扮相,還能產生良好的心理治療效果,獲得了人們的信任。但是,當人真正病入膏肓時,巫術是很難奏效的。鐵嶺認為,巫術對哥哥的治療效果不明顯,對九姑娘施予巴掌,并非針對她個人,而是對整個巫術的不信任,是對窮人生病無錢醫(yī)治的痛苦發(fā)泄,是對民不聊生的社會生存狀態(tài)的不滿。所以,鐵嶺反抗的是社會制度,只是九姑娘因偶然的機緣充當了犧牲品。九姑娘因為巫術獲得了做女人的部分權利。由此證明:女人能走出家庭,能為社會為大眾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本質上,九姑娘和三仙姑都是底層女性,都屬于弱勢群體,都想為命運而抗爭,但是,她們找不到抗爭的道路和抗爭的方法。只好用當時流行的巫術形式表達自己。從這個層面講,她們屬于具有反抗精神的女性。端木蕻良看到了這一可貴的品質。其次,作者的寫作目的不同,對女性的態(tài)度也有所不同?!洞蠼返膶懽鲿r間是1939年2月到11月,端木是為了反映東北底層農村婦女的命運,更多的是傾向同情。而《小二黑結婚》發(fā)表于1943年,趙樹理對三仙姑這類人更多的是把她當作封建迷信者予以批判。三仙姑的反叛行為是從客觀上體現(xiàn)出來的。無論是出于作家的主觀因素還是文本呈現(xiàn)出來的客觀效果,九姑娘和三仙姑身上都潛藏著共同的特質: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反對男尊女卑,反抗夫權制度,希望擺脫家庭束縛,希望發(fā)揮女性的社會價值,提高女性的社會地位。這些女性形象對婦女解放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雖然,她們稱不上典范,也不是文本中的正面形象,或是作者歌頌的對象,但是她們不屈從于命運,不俯首于男權,敢于運用委婉的方式,以溫和的或是激烈的言行予以反抗,對改變婦女命運,提高婦女的社會地位起到了直接或間接的作用。從這個層面講,這類女性形象及其重要意義不能忽視。
戰(zhàn)爭常常是某些政治力量的交鋒,一般認為戰(zhàn)爭是男人的事,戰(zhàn)爭讓女人走開。端木小說的很多地方都寫到了戰(zhàn)爭,也塑造了很多在戰(zhàn)爭中成長起來的男性形象,如《爺爺為什么不吃高粱米粥》《遙遠的風沙》《風陵渡》《渾河的激流》等都如此。然而,端木沒有拋開女性,尤其沒有拋開民間社會廣大女性在戰(zhàn)爭中承擔的各種各樣的責任,所做出的各種各樣的貢獻。他用平和的方式描寫戰(zhàn)爭,描寫戰(zhàn)爭語境中民間社會的女性。通過女性的光輝來反襯戰(zhàn)爭的殘酷,通過女性的力量說明正義戰(zhàn)爭最終必勝。由此他塑造了一系列成長型女性。
《大江》中的卓雅是南洋華僑的女兒,家境殷實,年輕有理想。按常理,她完全可以過一種幸福的家庭生活。但是,她愿意做中國的南丁格爾,放棄了舒適的家庭和美好的愛情,來到中國內陸的戰(zhàn)場照料傷員。她因為照料別人而受傷,也完全有機會給自己治療,甚至隨著大部隊撤離戰(zhàn)場去后方療養(yǎng),但是,這一切機會都被她拒絕了?!霸谒局臅r候,她為別人的生命護衛(wèi),在她倒下的時候,有生命的都從她的身畔走開了?!盵2]413她救治了別人,卻把死亡留給了自己。卓雅沒有可歌可泣的偉大事跡,不是叱咤風云的戰(zhàn)斗英雄,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為民族存亡做出貢獻和犧牲的民族英雄。她是中華民族的子孫,沒有忘記祖輩的精神,“中國古代故事她也知道的,她喜歡聶嫈。”卓雅這種敢于挺身而出,敢于擔當?shù)木褚彩侵袊跃竦臉税瘛n愃频倪€有《大地的?!分械男幼?。杏子是一個純潔善良的姑娘,喜愛剛強正直的來頭。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貞操,在防衛(wèi)憲兵隊長三少爺?shù)膹姳┻M攻中被無辜殺害。卓雅為救治他人而死,杏子為捍衛(wèi)貞操而死。雖然,她們的死法不同,目的不同,但都是中華民族的好女兒,為了民族的解放,為了婦女的解放,英勇不屈,用生命捍衛(wèi)正義、捍衛(wèi)情感。
《大江》中的老婆婆是作家穿插的一個女性形象,筆墨不多,也沒有刻意的正面描寫。通過李三麻子和她的一段邂逅,間接地表達了一個普通母親的平凡與偉大。李三麻子花二元錢買了老婆婆兩只肥嫩的母雞,邀請哥們鐵嶺一起分享。老婆婆把母雞殺好煨熟熱情款待,還把敬神余留的酒貢獻給他們。閑聊中,老婆婆告訴他們,自己唯一的兒子被送上了戰(zhàn)場,“我兒當兵是千該萬該,打小日本嘛,……要不然生在鄉(xiāng)里,死在鄉(xiāng)里,就和野草一樣自生自爛了嘛,……當初有個梁紅玉,是個女將,還會沖鋒陷陣,起來殺敵呢……”[2]494老太婆的敘述是凌亂的,但是,她對李三麻子和鐵嶺給予的母親般的熱情與關懷,鼓舞了這些年輕士兵。特別是李三麻子,這個從來不憐惜自己的硬漢子,也在“內心里充滿了快樂和輕松”。老婆婆沒有漂亮的話語,也沒有上戰(zhàn)場殺敵的機會,但她實實在在是一個革命母親,一個支持革命的革命者。
《渾河的激流》寫的也是尋常百姓家女性成長的故事。小說敘述了以水芹子一家為代表的草原獵戶如何從順從走上反抗之路的歷程。當?shù)乜偣芗偻惺ブ冀o獵戶們分派任務限期上交各色狐貍皮,水芹子和父親沒日沒夜地打獵,還是無法完成任務。林中的狐貍被打光了,獵戶們也完不成任務。他們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團結起來發(fā)動“民變”,加入到“第五路人民革命軍”,與共同的敵人進行共同的斗爭。水芹子支持男友金聲去參加戰(zhàn)斗,自己也從一個常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女孩成長為一個敢于追求愛情,敢于拼搏的女青年?!安?,媽媽,給我槍!給我槍!”這是她發(fā)出的戰(zhàn)斗的聲音,也是她成熟的標志。
長篇小說《新都花絮》敘述的是知識女性的成長故事。宓君出身名門望族,生活優(yōu)裕,深得父母親朋的嬌寵。然而,宓君是富有思想和個性的女子。“面對著中華民族偉大的解放戰(zhàn)爭,伊的感情是莊嚴的,伊很想做一個有用的公民,貢獻出自己的服務的熱情”。[2]261她抱著這樣的憧憬,在陪都重慶郊外休養(yǎng)期間,通過朋友的幫助偶然進入了一個難童保育院從事英文顧問工作。她愛上了這里的孩子,被孩子們稱為“媽媽小姐”,并對孤兒“小小”產生了強烈的同情和憐憫,被同事們譽為“模范顧問”。陷入熱戀后,她不愿孩子們的事情干擾自己的私生活,再次被男友梅之實認為“自私”而離棄。雖然這段戀情無果而終,但在保育院工作的日子里,是宓君人生中一段最美麗的日子,最光輝的日子。小說沒有直接描寫她如何參與戰(zhàn)爭,但從躲避戰(zhàn)亂、倉皇逃跑到防空洞等細節(jié)看,她是反對戰(zhàn)爭的。她對孤兒們的細心照料反映了母性的光輝。宓君是時代需求中成長起來的女性。
這系列戰(zhàn)爭語境下的成長型女性,可以看出作家對女性價值的肯定,對女性為民族解放所做貢獻的肯定,對女性所具有的愛國態(tài)度和愛國精神的肯定。這一篇篇小說,一個個人物,便是一曲曲對女性斗爭精神和犧牲精神贊美的頌歌。
總體看,端木蕻良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各有特點,多是具有正能量的。被蹂躪的女性值得同情,遭遇不幸的女性值得悲憫,勇于反抗的女性值得贊美,為正義事業(yè)獻身的女性值得尊敬。其中,也有極少數(shù)女性,作家是持著批判態(tài)度的。如丁家老太太對小三丫的野蠻虐待、對靈子懷孕施予毒藥欲置之于死地的狠毒行為等,作家毫不容情地予以貶斥。基于社會的、歷史的諸多原因,這些女性性格上各有弱點,也不夠完滿。正是這些缺憾,顯示了女性真實的情感狀態(tài)和生活狀態(tài)。也正是這些普通女性身上閃耀的內在潛質,為中國現(xiàn)代女性形象增添了色彩。就此而言,端木蕻良和他小說中的女性形象一定永存于文學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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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春
Duanmu Hongliang’s Folk Standpoint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Female Views
LI Li
Abstract:Duanmu Hongliang, a Manchu writer on the influence of family and age, formed a distinctive folk standpoint, and constructed an unique sen of the female. All his life he witnessed the Liberation of Chinese Women, and promoted their role by using male discourse. His novels created numerous female images by sympathizing with women’s misfortune, praising their excellent qualities. In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istory, he is a rare and mild feminist defender. With his works, Duanmu Hongliang’s name and characters shall live on through history.
Key words:Duanmu Hongliang’s novels; folk standpoint; female’s sense
作者簡介:李莉,女,湖北民族學院科技學院中文系教授,文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民族民間文藝。445000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3698(2016)02-0071-08
DOI:10.13277/j.cnki.jcwu.2016.02.010
收稿日期:2016-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