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丁
這是處于泰山學院西北角的小山,盡管無人懷疑它是泰山的一部分,但由于環(huán)山路的阻隔,加之散落的住宅和亂挖采石,看上去它像游離于泰山之外,給人被舍棄、被淘汰的感覺。
腳步和思緒信馬由韁地延伸著,端著相機拍拍走走,轉(zhuǎn)到一片廢墟前。殘垣斷壁間是經(jīng)霜的瓜蔓,尚有風干的老絲瓜和不曾長足個頭的北瓜連在上面,相依為命又行將就木的樣子, 在這初冬的日光下,失卻了以往的生氣。仍有幾戶人家散落此處,幾只灰不溜秋的弱瘦柴狗,對我的闖入發(fā)出細軟的警告,恰好與這里的環(huán)境相得益彰。沒人將這里作為風景,但我卻鬼使神差地站到了這里,好像冥冥之中被什么昭示著。環(huán)顧著眼前的一切,我笑自己是不是太閑極無聊了,咋會流連廢墟?就在這時,我的眼前驀然一亮,一塊形態(tài)、圖案皆佳的石頭在藤蔓間隱現(xiàn)。我喜出望外地搬出來,它完全暴露在陽光下。
這世間存在著好多緣,不僅人與人有緣、物與物有緣,人與物也有千絲萬縷的緣分。人與人的緣分更加奇妙,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對于緣,是無法刻意為之的。尤其好姻緣,可遇而不可求,是心與心的交流,愛與愛的碰撞,情與情的交織,對與對的共鳴,錯與錯的諒解。只有用一顆虔誠的心去等待、尋覓,才有可能遇到,遇到了絕不輕言放棄,月老就會眷顧你,丘比特就會幫助你。兩個人不會相互改變對方,而是相互適應對方。
我雖不喜歡養(yǎng)寵物,但我敬重那些拿出十二分的愛心對待小動物的人們。某個小動物成為某個人的寵物,不能不說是一種緣分。萬物一理,這又讓我想起了傳得神乎其神的回歸石。據(jù)說,那塊不怎么起眼的石頭,曾有那么多人都從那里經(jīng)過看到,卻無人在意。香港回歸那年,它竟引起一個人的注意,那人搭手將石頭翻轉(zhuǎn)過來,看到清晰的“回歸”二字。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也成了人與物緣的最好例證。誰說這塊石頭不是與這人有緣?!
作為奇石領域頗有分量的泰山石,受到了大自然的洗禮與恩澤,其獨特的形體、紋理和色彩被賦予更加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不僅使人領略到大自然造化的神韻、出神入化,有回歸自然之感,使人切實體會到“天人合一”的真締,而且泰山石鎮(zhèn)宅和辟邪之說更暗合了人們祈福的心理。故而,喜愛者四處搜求,以期能與奇石結(jié)緣。而泰山出奇石的地方十分稀少,桃花峪周邊不知讓人翻騰了多少遍,現(xiàn)在能找到一塊像樣的泰山石已難如蜀道之行。今天能在這廢墟中撞見,頗為意外也頗感慶幸,大可自詡為有石緣之人了。隨之興味陡增,又先后在殘垣間尋得數(shù)塊,皆有模有樣堪稱佳品,喜悅之情自不待言。沒想到今天竟有這等收獲,可謂不虛此行了。緣分乃佛家信條,講究的是因果報應,種什么因,便會得什么果。想自己前半生,雖談不上樂善好施,但也沒壞過人,能幫人則幫,得饒人處且饒人,處處與人為善,亦能換位思考,信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即使是雞、兔、鳥、蛇之類的小動物也沒殺過生,有根深蒂固的善念。童年時,撿到從樹上摔下來的斑鳩雛兒,怕它餓死,嘴對嘴喂食,直到它羽翼豐滿,才放生歸林。那天趕粥店集,有個殘疾人匍匐在托盤車上乞討,放著凄涼的音樂,以手撐地而行,甚是凄苦。我已走離數(shù)米,心下不忍,便又折回身,將幾張零票丟在瓷缸里,方才釋然。
太陽西斜,光線漸暗,風也涼了些許,該是“滿載而歸”的時候了。一邊想著因果與緣分,一邊騎車往回趕。到了出山口的坡路,突然撞見一只受傷的老朽的野兔,踉踉蹌蹌地奔逃。它的兩只前爪尚健,兩條后腿已殘,艱難地匍匐而行,像身患腦癱的病人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么吃力、那么倉皇、那么無助。它像一個醉漢,緩慢地在路上左沖右突,以至車輪差點從它身上碾過——若我剎車稍有遲疑,其命休矣。
事后想想,我的剎車純屬下意識的。當時心里十分慌亂,起初的瞬間是天上掉餡餅的竊喜,心想除了虔誠的佛教徒誰都不會放過它,一定會順手牽羊把這囊中之物帶回去,然后一家人享受唾手可得的美味。而我不一樣,我雖不是佛教徒,但我?guī)缀醪怀载i、雞之外的陸地動物,又不敢殺生。況且這是一只行將就木的兔子,帶回去肯定養(yǎng)不活。
等這只可憐的兔子挪離車輪,我才推車下坡,支在平地上,返身尋找。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為什么尋找,找到后又將如何處置。事后想來,還是內(nèi)心里那點“小”在作怪,覺得就這樣放過它有些可惜,好像還有那么一點好奇心——有誰能在野外近距離、長時間面對一只活著的成年野兔?它沒“跑”多遠,我很快就在路邊的枯草間發(fā)現(xiàn)了它。草稀疏而矮小,根本遮不住它——它已經(jīng)拼盡了平生的氣力,求生的本能對它沒多少幫助了。
我來到它近前,站定,與它近在咫尺,它沒有試圖逃離??茨羌軇?,連努力一試的想法都沒有——它已精疲力竭了。但它是一只有閱歷、有經(jīng)驗的兔子,不想坐以待斃,而是面朝上側(cè)臥,用兩只前爪護住頭部,隨時準備出擊。特別是它那雙瞪得有些夸張、有些嚇人的眼睛,已經(jīng)看不到絲毫溫順。那目光的內(nèi)涵讓人捉摸不定。是驚恐?是絕望?是哀求?是憤恨?是拼死一搏……也許各種成分都有。是面對強敵“魚死網(wǎng)破”的架勢,還多少有點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意味。這讓我聯(lián)想到“兔子急了會咬人”的俗語,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我們就這樣四目相視對峙著。見我沒對它下手,它的目光緩和了許多,可那粗重的喘息證明它尚未恢復體力。這是一處三十多度的坡路,兩邊是一人多高的石墻,憑這只兔子的狀況,很難再回到山上,而這里隨時有行人路過,它極易成為人們的盤中餐。我動了惻隱之心,準備將它托到墻體之上,那樣它就可以找個藏身之處,盡可能地延長壽命了——我心里清楚,即使那樣,它也絕不會熬過這個冬季。
就在我掏出布兜弓腰幫它時,它的前爪卻猛地彈出來,同時發(fā)出尖利而凄慘的叫聲。顯然它以為我在捉它。它不了解我的意圖。此時此刻,我只能終止自己的舉動,心里念叨著:聽天由命吧。然后無奈地離去。當我下意識回頭看時,從它目光里發(fā)現(xiàn)了柔和的成分。離開好一段距離了,我才猛然想起隨身帶著相機,為啥沒將剛才的情形拍下來呢?現(xiàn)在返回頭還來得及,可轉(zhuǎn)念一想,讓它消停一會兒,別再去打擾吧。我當不了它的救世主,也不想當它的劊子手。我能做的,唯有如此。
歸來,查看日歷,今天竟然是下元節(jié),祈福的日子。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灑下福種,才能收獲福實。毫無善念,偏種禍根,無論怎樣祈福,都是枉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