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景軍

《國王的演講》:如何做好大眾傳媒時代的領袖

關景軍

數(shù)十年里，英國皇室作為目前世界上影響力最大、曝光率最高的政治集團，在銀幕上屢屢吸引著觀眾的目光。從上個世紀的《一個女王的少女時代》（1954）、《雄霸天下》(1964年)、《冬之獅》（1968年）、《安妮的千日》（1969年）、《英宮恨》（1977）、《愛情與王位》（1988）、《喬治王的瘋狂》(1994年)、《布朗夫人》（1997年），再到本世紀的《伊麗莎白一世傳奇》（2005）、《女王》（2007）、《另一個波琳家的女孩》 (2008年)、《年輕的維多利亞》（2009年）、《溫莎公爵夫人》（2012）等，可以說各個國家的導演們已從政治、戰(zhàn)爭、婚姻、私情、手足情感、性格成長等多角度地寫出了英國皇室的千種智慧、萬般風情。但即使如此，導演英國湯姆．霍恩在電影《國王的演講》（2011）里仍然找到了全新的觀看英國皇室生活的角度?！秶醯难葜v》講述了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父親喬治六世的故事，喬治六世就是那位為了美人而放棄江山的愛德華八世的弟弟，因為愛德華的退位，天生有著嚴重的口吃毛病、又非常熱愛平靜生活的喬治六世很不情愿地坐上了國王的寶座，去應對英國嚴峻的戰(zhàn)爭局面，也必須挑戰(zhàn)自己的生理上的缺陷。

1876年有線電話的誕生，為有線廣播奠定下了技術基礎，1924年起，蘇聯(lián)、德、法等國開始利用電話網(wǎng)傳送廣播節(jié)目，逐步在全世界領域內(nèi)發(fā)展成能輸送多套節(jié)目的無線廣播網(wǎng)絡，并通過新媒介將公共事務帶入到千家萬戶的私人空間。無線廣播利用金屬導線或光導纖維組成的傳輸分配網(wǎng)絡，能夠最大程度地超越時空的局限，匯集來自世界各地的信息，顯現(xiàn)出文化傳遞、溝通、共享的強大功能，使新聞傳播真正成為具有廣泛社會影響的傳播工具，也在迅速傳遞國家的信息、樹立政府與政權形象方面提供著最大的便利。英國最大的新聞廣播機構英國廣播公司（BBC）成立于1922年，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壟斷著英國的電子傳媒，成為傳遞英國皇室聲音的主要渠道。在這種傳媒語境之中，如何克服心理與生理上的障礙，成為擴音器前的勇者與智者，成為民眾心目中可以信賴的新領袖，成了新國王的喬治六世必須面對的困境。在《國王的演講》之中，喬治六世從懼怕播音器到坦然面對播音器的過程，精彩地圖示了作為大眾傳媒時代領袖的成長。

一、大眾傳媒時代提出對領袖素質(zhì)的更高要求

自從有大眾傳媒那天起，皇室生活一直是傳媒的關注焦點，隨著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隨著傳播技術的演進，政治家們的生存方式也越來越“公眾化”與“表演化”。既使皇室人員深藏于宮殿中，但他們卻在報紙上、在廣播中，后來又在電子影像里，直至今天的互聯(lián)網(wǎng)里成了生活里的透明者。在受到公眾的充分關注的同時，公眾也對自己的領袖寄予了無限的道德與智力上的高標準的期待。威嚴的大英帝國要求自己的國王不能有道德上的瑕疵，比如英國皇室成員不可以娶離過兩次婚、私生活頗不檢點辛普森夫人為妻，所以愛德華八世才會為了愛情而放棄了王權。同樣，新上任的英國國王也不可以有口吃的毛病，他必須面對播音器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振聾發(fā)聵地發(fā)布國家的聲音，才能鼓舞公眾的士氣，樹立一個朝氣蓬勃、智慧勇敢的英國政權與英國王室形象。

更重要的是，在喬治六世的時代，正是無線廣播最得公眾歡心的時代，也是無數(shù)的政治家特別重視演講技巧的時代。各國的領袖們深知，作為領導者想要確立威信，讓民眾能跟隨自己的步伐前進，必須掌握煽動和渲染民眾情緒的演講本領。人性如水，在于有效的激發(fā)，更在于引導，掌握民眾的心理訴求，在此基礎上訓練出色的口才本領，就能振臂一呼，應者如云，實現(xiàn)政府的工作目標。如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就特別善于利用剛剛興起的無線傳媒載體，設計了政治性極強同時又具有平易風范的“爐邊談話”節(jié)目，很好地利用大眾傳播手段進行各個階段的政治性公關活動。羅斯福的“爐邊談話”不僅鼓舞了美國人民，堅定了人民的信心，而且也宣傳了他的貨幣及社會改革的基本主張，“爐邊談話”節(jié)目為羅斯福贏得了民眾更多的理解和尊敬，對二戰(zhàn)前后美國政府度過艱難、緩和危機起到了較大作用。又如蘇聯(lián)領袖斯大林也曾在戰(zhàn)爭和政局的關鍵時刻無數(shù)次發(fā)表慷慨激昂的演說，他的帶著濃重的格魯吉亞口音的演說成為蘇聯(lián)政權的標志，也成為紅軍戰(zhàn)士前進的重要動力。又如英國政治家、首相溫斯頓·丘吉爾以政治家的遠見卓識，在二戰(zhàn)中毅然舉起抵抗法西斯侵略的旗幟，1941年6月22日，德國軍隊大舉入侵蘇聯(lián)之時，丘吉爾對英國民眾發(fā)表了著名的廣播演說，表明了英國將援助蘇聯(lián)抗擊德國法西斯的決心，指出了蘇聯(lián)與英美之間是休戚與共的戰(zhàn)友，丘吉爾的演講為取得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最后勝利作出了杰出貢獻?？傊柚錾目诓藕碗娮觽髅绞侄?，生活于大眾傳媒時代的英才們可以在民眾中煽動起感情巨浪，以“三寸不爛之舌，勝過百萬雄兵”，于是，喬治六世在話筒前奮力克服口吃的場面，便可以理解為一種政治隱喻，而這種隱喻再與二戰(zhàn)的歷史背景相結合，更可以奠定領袖形象（包括他的各種才能與政治立場）對于國家存亡的重大意義。

二、戰(zhàn)勝自身缺陷意味著國王的勵志與掌控時代的能力

出現(xiàn)在影片《國王的演講》一開頭是一個大大的老式播音器，精致整潔的直播間、眾多的機房工作人員、著名播音主持人工作前的一套準備動作，無不標志著大眾傳媒在英國民眾生活中的尊嚴和專業(yè)價值，也形成了喬治六世（博迪）所面臨的困境的具象寫照。因為先天的口吃，喬治六世在童年時代就倍受歧視與折磨，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所以影片一開頭的博迪（喬治六世）必須站在莊嚴的國家電臺的播音器前，面對全世界的民眾發(fā)表關于盛大的帝國博覽會的閉幕詞時，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的窘狀，隨著擴音器宏大的共鳴聲傳遍了整個會場，充分說明大眾傳媒時代電子媒介的無窮氣場，以及在這種威力面前所形成的心理壓力。更讓人沒想到的是，隨著1936年愛德華八世的退位，歷史將喬治六世推到了英國的政治舞臺上，他沒有了隱匿個人隱私的機會，不得不把原來竭力想隱藏的缺陷暴露在整個大英帝國公民的面前。喬治六世的口吃更放大成了英國王權的瑕疵，亦成了出現(xiàn)在世界政治舞臺上的英國形象上的嚴重缺憾，也更增加了喬治六世對于演講的恐懼。在公眾的心目中，王者之聲歷來都是國家最高權力的體現(xiàn)，王者的演講歷來都是智慧的表達，所以喬治六世口語上的缼陷，就是大英帝國權威的不可回避的缺失。

于是，喬治六世這個自卑的王子、有些孩子氣的丈夫、充滿愛心的爸爸、一個外表高傲而內(nèi)心怯懦的男人，必須像平民一樣經(jīng)歷自己的成長煩惱以及戰(zhàn)勝自我的過程，完成一個從丑陋到完美的自身蛻變。博迪（喬治六世）的一次次艱辛的求醫(yī)過程，他行走在倫敦陰霾的街道上的孤獨背影，描繪出王子的心靈困境，也是博迪努力使自己適應大眾傳媒時代的要求、努力實現(xiàn)自身的精神超越的動情寫照。最終，在二戰(zhàn)的關鍵時刻，經(jīng)達刻苦努力的喬治六世發(fā)表了著名的“圣誕節(jié)演講”，不僅傳遞出凜然的民族正氣，對挽救國家的低迷狀態(tài)注入了極強的正能量，也讓自己走出了精神低谷，向全英國民眾展現(xiàn)了國王的勵志精神和面對困難與強敵不屈不撓的高昂斗志。影片中不斷切換的王室、機關、家庭、酒吧、軍隊士兵、街頭民眾圍坐在收音機前傾聽國王演講的畫面，充分勾畫出一個媒介所構成的世界里，構畫了無線收音機對于公眾的巨大影響及征服作用，也說明演講對于領袖生涯的不可或缺?！笆找魴C”如同影片里另一個低調(diào)的主角，主宰著戰(zhàn)爭著時局，主宰著民眾的精神走向，也最終確立了國王自身的形象。事實上，通過無線電所傳布的這次誠懇樸實感人的國王講話，已成了歷史上最著名的演說，一直是演講史上的成功范例。喬治六世最終征服的不是一個話筒，而是征服了最有效的大眾傳媒工具和一個嶄新的時代，也證明了他完成可以適應這個新的時代，在高科技的條件下，成功利用大眾傳媒平臺來做一個更出色的領袖。

三、成長中的國王學會了與平民相處

《國王的演講》也是一個國王和布衣的亦師亦友的故事，在國王儒雅、高貴的貴族氣質(zhì)下掩蓋著著羞澀自卑、怯懦而缺乏自信的心靈，而羅格醫(yī)生的沉穩(wěn)自信與善解人意，與喬治六世的怯懦形成了強烈的互補。羅格在國王面前不卑不亢，他擅長于對國王進行生理上的治療，也擅長從洞察國王心理變化中給予他精神上的支持，所以，這兩個不同階層的男人才產(chǎn)生了不同尋常的友情。正是在羅格的幫助下，喬治六世實現(xiàn)了自身的偉大轉變，而國王最后那段精彩的演講正是羅格能力的體現(xiàn)，也是他與國王友情的結晶。

因此，《國王的演講》一方面賦予了國王“普通人”的性情，在拉近普通觀眾與大人物的距離、制造親切感、增加認同度的同時，賦予大人物一些“天生的”“無可比擬”的特質(zhì)，提醒著領袖與普通人之間的距離。但如果沒有大眾傳媒作為二者之間交集點的話，《國王的演講》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王子與平民”的傳奇，正是無線傳媒將這兩個毫不相干的人連結在一起，將二人綁定于無線電的話筒前，這才是大眾傳媒時代的召喚力和對領袖的歷煉。在無限延展、無限放大的大眾傳媒的平臺上，喬治六世不可能像電影的默片時代那樣，將自己的口語缺陷深藏于皇宮里和私人的空間里，他所必須面對他最無法面對的一次次未知的公開的演講。因此，影片里剛剛完成登基大典的喬治六世在妻子面前的痛哭，正說明了他對未來的擔憂。而這種擔憂，又再次促成了他與羅格醫(yī)生的又一次攜手，使羅格正式地以國王的語言治療師的身份出現(xiàn)在皇宮和政治平臺上。二人又一次攜手的目的是為了英國有一個更偉大的國王，所以他們要一起面對如同“潘多拉的盒子”一樣的話筒，面對主教大人對這位平民治療師的極大抵觸、反感、不信任。最終，在“也許是我們有史以來的生死攸關的時刻”，二人的共同在話筒前完成了與大英人民的“如同面對面的交談”一般的完美演說，極大地鼓舞了全英民眾的斗志，喬治六世終于仰賴個人特質(zhì)和挑戰(zhàn)自身缺陷的“勇敢”，以及對國家尊嚴與人民的責任感，成功的塑造出一位民眾心理容易接受和親近的、甚至是眾望所歸的國王形象。據(jù)史料記載，因為喬治六世的口吃，英國民眾曾一度將其視為“平庸國王”，并產(chǎn)生了全社會的“王室信仰危機”。而正是在羅格醫(yī)生指導下的這次成功的演講，再加上喬治六世在國難當頭之時拒絕去海外避難、堅定地與全國人民一起同甘共苦的行為，有力地扭轉了民眾對喬治六世的看法。

綜上所述，《國王的演講》這部電影的成功，不僅僅在于它是一部充滿能量的主旋律電影，更在于它坦述大眾傳媒時代的領袖形象是如何推舉與塑造而成，精確地指出大眾傳媒時代權威人物的“表演”性質(zhì)，并展現(xiàn)了大眾傳媒時代朝氣蓬勃的生活方式與技術革新所帶來的社會價值觀的轉變。更重要的是，《國王的演講》暗示著在一個變化的社會語境中，王族不能僅僅沿襲舊傳統(tǒng)，還必須找到新的樹立形象、行使權威的全新方式。在一個嶄新的時代，國王能夠自信地站在大眾傳媒的話筒前，透過話筒將自己的智慧與勇敢展示給民眾，就是一種大眾傳媒時代的最佳領袖形象。因此，《國王的演講》中流溢出一種擋不住的高貴，這種高貴并不全是因為喬治六世的血統(tǒng)與王位，更多體現(xiàn)在喬治六世堅韌的氣質(zhì)、勇敢的擔當和不屈的性格。因為勇于突破、敢于挑戰(zhàn)而呈現(xiàn)出的高貴氣質(zhì)，是一種帶有榜樣價值的勵志，更是一種無往不勝的征服力量。

關景軍，男，吉林長春人，吉林體育學院副教授，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