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麗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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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zhì)歷史觀”與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
——從《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教材的一處疏漏說起*
何麗野
馬克思主義;物質(zhì)的歷史性;整體性
馬克思的“物質(zhì)歷史觀”及其意義并不僅僅是物質(zhì)范疇的問題,而且關系到馬克思全部理論的切入點和前提,也就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整體性問題。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一直是理論界的熱點問題,但從什么角度、哪一個方面理解這個有機整體,卻一直是眾說紛紜。從馬克思和恩格斯思想的發(fā)展過程來看,從國內(nèi)外馬克思主義與反馬克思主義的斗爭來看,“歷史性”可以視為馬克思主義整體性的一個重要特征:它既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區(qū)別于其他理論的特點,也是其內(nèi)部不同組成部分邏輯聯(lián)結(jié)的紐帶,而且它還是馬克思主義與反馬克思主義斗爭的焦點所在。關于“物質(zhì)”的歷史觀、也就是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歷史性”的理解,是馬克思主義整體理論的切入點,是貫穿馬克思主義三個組成部分的一條紅線。
2008年始,“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首批成果、由教育部組織編寫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教材(以下簡稱《原理》)出版,并投入使用。直到今天已經(jīng)是2015版。首先應當承認,該教材在各方面比傳統(tǒng)教材有不少進步,比如第一次把馬克思主義三個組成部分編在一起,力圖體現(xiàn)理論的整體性。但該教材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物質(zhì)”范疇的論述中存在一處疏漏。而這處疏漏與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革命性有關,也與對馬克思主義整體性的理解有關,故此提出商榷。
此處疏漏是這樣的:《原理》在論述馬克思主義物質(zhì)觀時引用了恩格斯和列寧關于物質(zhì)的兩段著名的話:“物、物質(zhì)無非是各種物的總和,而這個概念就是從這一總和中抽象出來的?!薄拔镔|(zhì)是標志客觀實在的哲學范疇。這種客觀實在是人通過感覺感知的,它不依賴于我們的感覺而存在,為我們的感覺所復寫、攝影、反映。”同時說:“馬克思主義的物質(zhì)觀具有豐富而深刻的理論意義:第一、堅持了物質(zhì)的客觀實在性原則,堅持了唯物主義一元論?!诙?、堅持了能動的反映論和可知論,有力地批判了不可知論?!谌?,體現(xiàn)了唯物論和辯證法的統(tǒng)一?!谒摹Ⅲw現(xiàn)了唯物主義自然觀和唯物主義歷史觀的統(tǒng)一,為徹底的唯物主義奠定了理論基礎。馬克思主義的物質(zhì)觀揭示了自然和社會的物質(zhì)性,在此基礎上建立起統(tǒng)一的說明自然過程和歷史過程的唯物主義原則,實現(xiàn)了唯物主義自然觀和歷史觀的統(tǒng)一?!保?](P26-28、24-25)然而這第四條與前面所引用的恩格斯和列寧的論述缺乏邏輯聯(lián)結(jié)關系,從而成為一個疏漏。
眾所周知,恩格斯和列寧這兩段論述指出了作為哲學范疇的物質(zhì)不同于具體科學的一般性、普遍性以及物質(zhì)的客觀實在性。所以這四條(意義)中,前三條都能從這兩段論述中引申出來,也是傳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材中都有的,但第四條就不一樣了,它在傳統(tǒng)教材中沒有,是新加的。以筆者查詢,它最早是出現(xiàn)在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材中。此書的編寫者根據(jù)當時國內(nèi)理論界“實踐唯物主義”的討論成果,對傳統(tǒng)教材的物質(zhì)定義做了改動。它首先引用了馬克思《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關于“對對象、現(xiàn)實、感性”應當從人的感性活動、實踐和主體方面去理解的論述,把“實踐唯物主義”的思想貫穿到關于物質(zhì)的定義中,提出“作為客觀實在,物質(zhì)既包括一切可以從感覺上感知的自然事物,也包括可以從感覺上感知的人的感性活動即實踐活動?!蓖瑫r引用了列寧的話:“必須把人的全部實踐——作為真理的標準,也作為事物同人所需要它的那一點的聯(lián)系的實際確定者——包括到事物的完滿的‘定義’中去。”然后說:“可見,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物質(zhì)范疇作為客觀實在的標志,是包含人類實踐活動在內(nèi)的?;蛘哒f,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物質(zhì)范疇本身就體現(xiàn)著唯物主義自然觀和歷史觀的統(tǒng)一”,“是構(gòu)成徹底的唯物主義的出發(fā)點?!保?](P45-46)所以,把馬克思主義的“物質(zhì)”定義為“唯物主義自然觀和唯物主義歷史觀的統(tǒng)一”時,它的根據(jù)是馬克思《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以及《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下文再述)和列寧關于實踐與客觀事物關系的論述,并不是在《原理》所引的恩格斯和列寧關于物質(zhì)的定義。后者是從個別與一般、感知與實在的關系即認識論的維度來定義物質(zhì)的。它們強調(diào)的是物質(zhì)范疇的概括性、物質(zhì)外在于感知的客觀實在性,并沒有提到物質(zhì)的“歷史性”,更沒有涉及“社會的物質(zhì)性”。只有像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所做的那樣,從人的感性活動的維度來理解現(xiàn)實世界的物質(zhì)(對象、現(xiàn)實與感性),才可能有物質(zhì)的“歷史性”和“社會的物質(zhì)性”,才可能做到“唯物主義自然觀與唯物主義歷史觀的統(tǒng)一”,也才能做到“為徹底的唯物主義(即把唯物主義貫穿到社會歷史領域)奠定理論基礎”。
但是人大版教材的這些新觀點沒有能堅持住,在該教材再版(2003年版)的時候,這些新增的內(nèi)容都刪掉了,也就是在物質(zhì)的提法上回到了傳統(tǒng)教科書。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刪得不是很徹底——刪掉了所引的馬克思和列寧的話,卻把結(jié)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物質(zhì)概念體現(xiàn)了自然觀與歷史觀的統(tǒng)一”保留下來了,并且把它作為馬克思主義物質(zhì)觀的四條意義之一。[2](P53)這樣它本身就造成了一個所引用的論述在邏輯上無法推導出其意義、無法聯(lián)結(jié)的疏漏。《原理》教材這個疏漏也是同樣的性質(zhì)。細心的讀者并不難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筆者每次在上課時講到教材“物質(zhì)觀的意義”第四條時都遇到尷尬,只好向?qū)W生解釋關于“物質(zhì)觀”的這一條意義,教材中沒有引用經(jīng)典作家的有關論述,然后再把《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有關論述給學生念上一遍。
筆者認為,馬克思的“物質(zhì)歷史觀”及其意義并不僅僅是物質(zhì)范疇的問題,而且關系到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整體性問題。此問題一直是理論界的熱點。從目前討論的情況看,學者們在“馬克思主義是一個有機整體”這一點上并無多大分歧。但從什么角度、哪一個方面理解這個有機整體,卻一直是眾說紛紜。有的認為應當從其主題把握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例如“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有的認為應當從其功能性質(zhì)把握,例如馬克思主義是無產(chǎn)階級和勞動群眾的思想武器;也有的認為應當從馬克思主義三個組成部分的內(nèi)在邏輯來理解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等等,當然也有不少人把上述各個方面都綜合在一起①此方面討論的文章較多,參見牛先鋒:《馬克思主義整體性問題的研究現(xiàn)狀與走向》,《理論學刊》,2012年第4期;張雷聲:《從整體性角度把握馬克思主義》,《甘肅社會科學》,2010年第6期;逄錦聚:《研究和把握馬克思主義整體性》,《馬克思主義研究》,2008年第6期;梁樹發(fā):《馬克思主義整體性與馬克思主義定義問題》,《黨政干部學刊》,2005年第3期。。
筆者認為,馬克思主義的整體性可以從各個方面來把握而不拘泥于單一性。如果從方法論方面來把握的話,那么,“歷史的方法”可以視為馬克思主義整體性的一個重要特征②我在這里說的歷史的方法,與不少學者認為馬克思的方法是辯證法之間并無矛盾。甚至可以說,馬克思的辯證法首先就體現(xiàn)為歷史的方法,即認為任何事物都有一個歷史地產(chǎn)生、發(fā)展和消亡的過程。。它發(fā)端于馬克思關于“現(xiàn)實的感性世界”的理解,又被用于對舊唯物主義物質(zhì)與社會觀的批判,接著成為馬克思批判國民經(jīng)濟學家的武器。它成為馬克思主義理論內(nèi)部的邏輯聯(lián)結(jié)的紐帶,成為貫穿馬克思主義三個組成部分的一條紅線,既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區(qū)別于其他理論的特點,也是馬克思主義者與反馬克思主義者斗爭的焦點所在。而這個歷史的方法首先就體現(xiàn)在馬克思的物質(zhì)觀中。
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哲學和舊唯物主義在承認物質(zhì)第一性、客觀實在性這點上是沒有分歧的。馬克思哲學“新唯物主義”是“新”在著眼于現(xiàn)實世界、把人的感性活動(亦即實踐)引入物質(zhì)的定義。馬克思主義哲學革命的真正意義就在于把物質(zhì)理解為“感性世界”,并指出其實踐性以及由此帶來的歷史性。《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的第一條就指出:“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對象、現(xiàn)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體方面去理解。”[3](P58)《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又進一步從“歷史”角度闡述發(fā)揮了這個觀點,指出:費爾巴哈沒有看到,“他周圍的感性世界決不是某種開天辟地以來就直接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yè)和社會狀況的產(chǎn)物,是歷史的產(chǎn)物,是世世代代活動的結(jié)果?!薄斑@種活動,這種連續(xù)不斷的感性勞動和創(chuàng)造、這種生產(chǎn),正是整個現(xiàn)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礎?!保?](P7155、77)馬克思和恩格斯就此指出:“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③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66頁,人民出版社1995年。需要指出的是,在原著中這句話是被刪節(jié)的,但考慮到它與作者在書中論述的思想的一致性,所以仍可以作為作者的觀點。我們知道,《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是“新世界觀的第一個天才萌芽”(恩格斯語),而《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被公認為歷史唯物主義創(chuàng)立的標志性著作。闡述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觀點而離開這兩部著作中的思想,是不可想象的。
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來,雖然傳統(tǒng)哲學有本體論的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之分,但如果離開了“歷史的”方法,則舊唯物主義也會變成唯心主義。因為舊唯物主義的那種直觀的、把現(xiàn)實事物看作是給定的因而是“非歷史”的方法,與唯心主義思辨的方法實質(zhì)是一樣的:它們都沒有從現(xiàn)實本身(人的實踐的歷史的活動)出發(fā)而是從觀念出發(fā)。只不過唯心主義是直接把觀念(精神)當作現(xiàn)實的創(chuàng)造者,而舊唯物主義把“物化的觀念”(現(xiàn)實關系)當作事物的自然因而是永恒的屬性。兩者殊途同歸。所以,舊唯物主義直觀的方法雖然可以得出在自然觀上的唯物主義,卻同樣會導致在社會現(xiàn)實觀上的唯心主義。誠如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jīng)濟學手稿》中所言:“經(jīng)濟學家們把人們的社會生產(chǎn)關系和受這些關系支配的物所獲得的規(guī)定性看作是物的自然屬性,這種粗俗的唯物主義,是一種同樣粗俗的唯心主義,甚至是一種拜物教,它把社會關系作為物的內(nèi)在規(guī)定歸之于物,從而使物神秘化?!保?](P202)
正因為此,馬克思一直非常強調(diào)自己與傳統(tǒng)哲學(包括舊唯物主義)的區(qū)別。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甚至不愿意稱自己為唯物主義者,而稱自己為“徹底的自然主義或人道主義”:“既不同于唯心主義,也不同于唯物主義,同時又是把這二者結(jié)合起來的真理。”[5](P209)馬克思
是在《神圣家族》中發(fā)現(xiàn)唯物主義“與人道主義相吻合①參見孫正聿:《歷史的唯物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新世界觀》,《哲學研究》,2007年第3期,以及孫正聿、俞吾金、段忠橋等人就這個問題商榷爭鳴的有關論文、論著。、“直接匯入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后才稱自己為唯物主義者。[5](P327、334)后來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又稱自己為“新唯物主義”,[3](P57)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稱自己和恩格斯為“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chǎn)主義者”,[3](P75)以區(qū)別于舊唯物主義。現(xiàn)在的《原理》教材對世界的客觀物質(zhì)性講得比較多,這是與理論的完整性有關。但是對馬克思和恩格斯來說,“物質(zhì)第一性”這樣的思想并不是他們要強調(diào)的重點。國內(nèi)學者如孫正聿等人認為,歷史唯物主義不僅是馬克思的歷史觀,還是其整體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此觀點還在哲學界引起了一場辯論,但總的看來,較為主流的觀點對此還是予以承認的①參見孫正聿:《歷史的唯物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新世界觀》,《哲學研究》,2007年第3期,以及孫正聿、俞吾金、段忠橋等人就這個問題商榷爭鳴的有關論文、論著。。
從邏輯上來說,歷史的方法論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前提。如前所述,舊唯物主義雖然承認物質(zhì)第一性,但他們的方法論是非歷史的,這導致了他們對“物質(zhì)”的理解是抽象的、給定的、脫離了人的實踐活動的,因而是固定不變的。如此,當舊唯物主義者以這種“物質(zhì)第一性”的觀點來看待現(xiàn)實世界的時候,他們實際上是把貫穿在歷史實踐過程中并且物質(zhì)化的“精神”當作了物質(zhì)。也就是把“客觀化了的主觀”當作了“客觀物質(zhì)”本身。舊唯物主義之所以成為“半截子唯物主義”,并不是因為他們沒有看到“社會的物質(zhì)性”(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客觀規(guī)律性),而是因為他們沒有看到物質(zhì)的社會性(現(xiàn)實世界本身是人類世世代代以來活動的結(jié)果,是人的本質(zhì)力量的對象化,盡管是以異化的形式)。這就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批評費爾巴哈的“承認現(xiàn)存的東西同時又不了解現(xiàn)存的東西”?!兜乱庵疽庾R形態(tài)》舉了個很生動的例子批評費爾巴哈:魚生活在河里,河水是魚的天然的“本質(zhì)”。但河水本身并不是天然的,而是受人們歷史實踐活動決定與改造的,然而費爾巴哈沒有看到這一點。這樣,當河水由于工業(yè)污染而造成魚無法生存的情況時,費爾巴哈就無法解釋這種現(xiàn)象了。他只好求助于“哲學家的二重性直觀”,呼吁人們發(fā)揚“愛”以改變此種狀況。于是,費爾巴哈成了表面上的唯物主義實際上的唯心主義,即在現(xiàn)實存在物的問題上把現(xiàn)存的世界自然化,從而證明了現(xiàn)存的一切的合理性、永恒性。所以馬克思和恩格斯批評說,費爾巴哈“只是希望確立對存在的事實的正確理解,然而一個真正的共產(chǎn)主義者的任務卻在于推翻這種存在的東西?!保?](P96-97)恩格斯在相隔40年即1886年左右,在寫作《費爾巴哈論》、重新審看《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時,給第一章加了個副標題:“唯物主義觀點與唯心主義觀點的對立”,估計也是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即從“歷史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的意義上把馬克思的思想與傳統(tǒng)哲學的對立更突出強調(diào)起來。
歷史的方法論同樣是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的前提。在《神圣家族》中,馬克思從現(xiàn)實世界的“實物”追究到物后面的“關系”,即“實物首先是為人的存在。是人的實物存在,同時也就是人為他人的定在,是他對他人的人的關系。是人對人的社會關系?!保?](P52)列寧在評述這段話時意味深長地寫道:“這一段話極富有代表性,因為它表明馬克思是如何接近自己的整個‘體系’(如果可以用這個名詞的話)的基本思想的,——即如何接近生產(chǎn)的社會關系這個思想的?!保?](P13)在《哲學的貧困》當中,馬克思從實物的批判進入到生產(chǎn)關系的批判:“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他才成為奴隸。紡紗機是紡棉花的機器。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它才成為資本。脫離了這種關系,它也就不是資本了,就像黃金本身并不是貨幣、砂糖不是砂糖的價格一樣?!保?](P344)因此,成為奴隸“這是社會的規(guī)定,是人和人或A和B的關系。A作為人并不是奴隸。他在社會里并通過社會才成為奴隸。”[8](P220)在《資本論》第一卷中馬克思更進一步把“歷史”與“唯物主義”聯(lián)系到一起,認為排除了歷史觀的所謂唯物主義(即把物質(zhì)理解為一種抽象的、固定不變的存在)或者科學,實際上只能是唯心主義:“通過分析來尋找宗教幻象的世俗核心,比反過來從當時的現(xiàn)實生活關系中引出它的天國形式要容易得多。后面這種方法是唯一的唯物主義的方法,因而也是唯一科學的方法。那種排除歷史過程的、抽象的自然科學的唯物主義的缺點,每當它的代表越出自己的專業(yè)范圍時,就在他們的抽象的和唯心主義的觀念中立刻暴露出來。①參見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47-48頁,杜章智等譯,商務印書館,1992年。需要指出的是,盧卡奇后來在《1967年序言》中,對《歷史與階級意識》中的一些觀點多有自我批評,但對這個觀點,他卻再次重復強調(diào)。[9](P426)
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中,馬克思曾一再指出,資產(chǎn)階級的國民經(jīng)濟學家、包括蒲魯東等人的主要問題就是:把分工、信用、貨幣等資產(chǎn)階級生產(chǎn)關系說成是固定的、永恒的、不變的范疇。“經(jīng)濟學家們向我們解釋了生產(chǎn)怎樣在上述關系下進行,但是沒有說明這些關系是怎樣產(chǎn)生的,也就是說,沒有說明產(chǎn)生這些關系的歷史運動?!保?](P137-138)例如,他們把資本等同于勞動工具,把資本主義的地租等同于其他時代的地租等等,“是以此說明,這些關系正是使生產(chǎn)財富和發(fā)展生產(chǎn)力得以按照自然規(guī)律進行的那些關系。因此,這些關系是不受時間影響的自然規(guī)律。這是應當永遠支配社會的永恒規(guī)律?!保?](P151)這就是“經(jīng)濟學的形而上學”,也就是非歷史的世界觀和方法論。馬克思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就是對這樣的世界觀和方法論進行批判。
“歷史性方法”也是馬克思主義者與反馬克思主義者斗爭的焦點。上世紀初,歐洲一些人以舉出一些零碎的“事實”的方法,攻擊馬克思主義已經(jīng)“過時了”,列寧在批駁這些攻擊時就一針見血地指出:“每一個別的情況都有其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绻皇菑恼w上、不是從聯(lián)系中去掌握事實,如果事實是零碎的和隨意挑出來的,那么事實只能是一種兒戲,或者連兒戲也不如?!保?0](P364)這就是講的要從其“歷史的整體性”去理解“存在”的事實。盧卡奇也曾強調(diào)指出,歷史性是馬克思主義最根本的性質(zhì)。他說:“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并不意味著無批判地接受馬克思研究的成果。它不是對這個或那個論點的‘信仰’,也不是對某本‘圣書’的注解。恰恰相反,馬克思主義問題中的正統(tǒng)僅僅是指方法?!雹賲⒁姳R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47-48頁,杜章智等譯,商務印書館,1992年。需要指出的是,盧卡奇后來在《1967年序言》中,對《歷史與階級意識》中的一些觀點多有自我批評,但對這個觀點,他卻再次重復強調(diào)。這個方法就是辯證法。盧卡奇認為,這個辯證法是革命的辯證法,其關鍵在于歷史性,即它在看待和處理一個“事實”的時候,總是把它放到整個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進行考察。事實“作為歷史發(fā)展的產(chǎn)物,不僅處于不斷的變化中,而且它們——正是按它們的客觀結(jié)構(gòu)——還是一定歷史時期即資本主義的產(chǎn)物。所以,當‘科學’認為這些‘事實’直接表現(xiàn)的方式是科學的重要真實性的基礎,它們的存在形式是形成科學概念的出發(fā)點的時候,它就是簡單地、教條地站在資本主義社會的基礎上,無批判地把它們的本質(zhì)、它的客觀結(jié)構(gòu)、它的規(guī)律性當作‘科學’的不變基礎”。[11](P55)所以,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必須從歷史的觀點來看待現(xiàn)實存在的一切事物。
我們還可以從一些非馬克思主義者的論述看這個問題,如海德格爾。他就非常推崇馬克思的歷史方法論。眾所周知,在現(xiàn)代西方哲學家中,海德格爾是以顛覆了自亞里士多德以來關于“存在”問題的觀點,并以把“時間”引入“存在”,從而使得哲學對“存在”有了一個全新的理解而聞名于世。但他卻稱馬克思為對“存在”本身進行歷史性(也即時間性)理解的第一人:“馬克思在體會到異化的時候深入到歷史的本質(zhì)性的一度中去了……胡塞爾沒有、據(jù)我看來薩特也沒有在存在中認識到歷史事物的本質(zhì)性,所以現(xiàn)象學沒有、存在主義也沒有達到這樣的一度中,在此一度中才有可能有資格和馬克思主義交談。”[12](P383)而以波普爾、哈耶克等人為代表的西方反馬克思主義者,集中火力所攻擊的也正是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的方法。例如,波普爾批評馬克思關于從歷史發(fā)展的整體中把握具體事物的觀點是“歷史主義”,認為此種方法是站不住腳的,馬克思的歷史總體方法必然導向“烏托邦工程學”。波普爾并提出自己的“零碎工程學”和“試錯法”與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方法進行對抗。[13](P5-6)哈耶克則把資本主義稱為“擴展秩序”,他反對馬克思關于從歷史發(fā)展整體來把握事物的觀點,認為單個的人并不能認識社會歷史的整體,社會發(fā)展是由人們不斷地零碎地“試錯”來達到。[14](P2)反馬克思主義者的攻擊,恰恰從另一方面說明了馬克思歷史方法論在其整體理論中的地位與意義。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原理》教材應該把馬克思、列寧“物質(zhì)歷史觀”的論述編入教材,并且把馬克思主義物質(zhì)觀作為自然觀和歷史觀的統(tǒng)一的問題講清楚。
[1] 本書編寫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同書2015.
[2] 陳先達,楊耕主編.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同書2003.
[3]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46卷(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5]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M].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7] 列寧全集[M].第3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
[8]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46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9]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10] 列寧全集[M].第2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1] 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M].杜章智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
[12] 孫周興編.海德格爾選集(上)[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6.
[13] 卡·波普爾.歷史主義的貧困[M].何林,趙平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7.
[14] 哈耶克.致命的自負[M].馮克利,胡晉華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責任編輯 孔 偉]
The M aterial Historical View and the Integrity of M arxism——Starting from a Slip of the Textbook“An Introduction to the Basic Principle of M arxism”
He Liye
(School of M arxism Studies,Zhej iang Industr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Hangzhou,Zhej iang 310018)
M arxism;the historical nature of material;integrity
M arx,s concept of material history is not only a matter of material,but also a cutting point and premise of M arx,s whole theory.That is the overallissue of the theory of M arxism.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the development ofthought of M arx and Engel’s,“history”can be regarded as an important characteristic of M arxism integrity.It is not only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 arxist theory,but also the logic link between different components within the M arxist theory. The“historical”understanding ofthe real world is the breakthrough point ofthe whole theory of M arxism,as well as a red line that runs through the three component parts of M arxism.
何麗野,浙江工商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浙江杭州310018)。
*本文系浙江工商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委托專項課題“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學如何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