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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 國寶同仁堂

第一篇：興起和磨難（1669-1723）第二章：供奉御藥（1723-1911）

第六節(jié)

樂家出巾幗，眾望所歸老店出新法，許氏掌門（三）

樂平泉的夫人許葉芬掌門同仁堂，她銳意革新，深孚眾望。在她治下，同仁堂度過了八國聯(lián)軍之亂，浴火重生

對德、日“謝罪”。清政府分派親王、大臣赴德、日兩國表示“惋惜之意”，在德國公使克林德被殺之處建立牌坊。

懲治支持過義和團的官員。從中央到地方被監(jiān)禁、流放、處死的官員共百多人。

設(shè)立外務(wù)部。將總理衙門改為外務(wù)部，班列六部之首，成為清政府與列強交涉的專門機構(gòu)。

北京又呈現(xiàn)出和平寧靜的景象，但這種和平、寧靜是用中華民族的恥辱換來的，因此，它的下面卻是早晚要爆發(fā)的火山。

正因為有了這種表面上的寧靜，許葉芬率樂氏全家回京了，還在路上，隨從們就互相嘀咕，“唷，老太太的臉色可不好，心事太重?！?/p>

“老太太擔心什么呢？不是有人捎信來了嗎？同仁堂除了門庭受損，被搶走了一批財物，毀了一些書，沒有什么大礙嗎？這可是不幸中的大幸了?！?/p>

誰也想不到，許葉芬這時的心思遠在歐洲，那個當時對眾多中國人來說是又神秘又遙遠的地方。

做為中國藥業(yè)龍頭老大的掌門人，許葉芬具有一個成功管理者所應(yīng)有的宏圖大略，鐵腕手段，但作為一個女人，她也有似水柔腸。四大房的后代，都是她的孫輩。她像一切慈愛的祖母一樣，寵愛他們，他們的合理要求，只要自己能做到的，她都會盡量滿足。那還是三年之前，四房樂季繁的兒子樂達仁對她說，他想到歐羅巴去游覽、學習，又叫“游學”。許葉芬一聽大為驚訝，那時去歐洲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康熙當政期間，清政府一度很開明，康熙不僅虛心向外國傳教士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文化，而且任用外國人主持測繪全國地圖?？墒沁^了一段時間，因為政治、宗教、文化的沖突，他突然改變了國策，下令把外國傳教士攆走。一直到咸豐十年（1860年），英國在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強迫清政府簽訂了《中英北京條約》，中國人出洋才“合法化”。

當時，年輕的樂達仁看到西洋有那么神奇的機器，那么多稀奇的玩藝兒，又聽說西洋有許多新奇的事情，便萌生了到歐洲去游覽、學習的念頭。于是，他就向祖母談了自己的想法。許葉芬出身于中國傳統(tǒng)家庭。結(jié)婚、主家后，也都是生活在中國文化氛圍濃厚的大宅門中，但是她并不守舊，她很支持后代出國游歷、學習、考察，讓他們長見識，在此前后，樂達莊曾到過日本、樂達義又到過英國便是明證。

對于樂家來說，錢并不難，難的是怎么才能“出洋”。出國留學嗎？那時根本沒有可能。中國最早的留學生是容閎，他于1847年赴美國學習。于1850年考進耶魯大學，獲取了文學學士和榮譽法學博士學位，成為“耶魯大學中國第一畢業(yè)生”。在他的呼吁和奔走下，1872至1875年，清政府曾分四批，共派出一百二十名九歲至十二歲的幼童留學美國，這是中國最早的官派留學生，可是后來受到保守勢力的干擾，半途而廢了，學生們被強令回國。從那之后，誰再想出國留學都是非常困難的。旅游嗎？那時還沒有這個概念。那時出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跟隨派赴國外上任的使節(jié)，做他們的隨從出國。當時的清政府規(guī)定，使節(jié)必須由朝廷派遣，而隨員分為兩種，一種是由政府出資，自然也由政府指定。一種是不須政府出資的隨員，這些人可由使臣自定。當然，資金也由使臣自行解決。因此，那時候的富家子弟都走這條路出洋游歷。

寶貝孫子的愿望，許葉芬總是愿意滿足的。于是她絞盡腦汁，想著怎么才能把樂達仁送出去。最后，她想到了一個叫呂海寰的熟人。這個呂海寰曾經(jīng)在鎮(zhèn)江的海關(guān)上當過官，清政府已經(jīng)任命他為駐德國及荷蘭大使，不久即將赴任。許葉芬趕緊備了禮物，托人去見呂海寰，說明想讓樂達仁出國游學，一切費用由樂家承擔的意思，呂海寰很痛快地就答應(yīng)了。就這樣，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樂達仁在上海搭乘德國商船巴彥號，以呂海寰隨從的身份，赴歐洲游歷考察了。這一年，他剛好二十歲，正所謂風華正茂。

許葉芬現(xiàn)在最惦記著這個她最喜愛的孫子。同仁堂的情況如何，在歸途上就有人給她送來了信，可是遠在歐洲的孫子寄來一封信，最快也要一、兩個月才能收到，避難途中，又沒法子打電報。聽說自從德國駐中國公使克林德在北京被清兵擊斃后，在德國的中國人處境就很困難。同仁堂有劉輔庭，她可以放心，即使被洋兵燒了，毀了，錢財都帶在她身上，大不了重打鼓另開張。可是樂達仁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可就無法彌補了。想到這兒，她不由嘆了一口氣。隨從不知道她的心思，還在勸她：“您甭?lián)?，咱們一路這么順，就說明有佛祖保佑著，即是如此，佛祖也會保佑咱同仁堂的?！?/p>

“是啊，愿佛祖保佑吧?！痹S葉芬喃喃地念叨著，她的心思可還在遙遠的歐洲……

許葉芬一行回到北京，看到雖經(jīng)侵略軍踐踏搶掠，但樂家的房產(chǎn)尚在，又看到大柵欄的“樂家老鋪”只燒了門庭，沒有禍及房屋主體時，才大大松了口氣。這時，已經(jīng)有人把劉輔庭如何支撐危局，張翊亭如何保住老匾的事情告訴了她。她連連說，“難為他們了，難為他們了。同仁堂不能忘了他們，老樂家不能忘了他們?！?/p>

面對滿目瘡痍的同仁堂，許葉芬立刻開始進行整頓，重謝和同仁堂患難與共的員工，并給予提拔重用，重新分派查柜、帳房、藥房和售藥人員。劉輔庭和張翊亭為同仁堂立下了赫赫功勞，更是受到重用和重賞。他們二人的所作所為，在鄰近的店鋪中和藥行中成了熱門話題，人們百思不得其解，“同仁堂怎么盡出‘忠心保國’的人呢？”

“人家那位掌門的夫人知人善任，同仁堂待遇又好，‘忠心保國’的人還能少嗎？”

還有人胡亂猜度：“準是老樂家把自己的閨女嫁給劉輔庭了，不然他干嗎這么舍命？”

許葉芬又籌集資金，不僅修好了同仁堂的鋪面房，還把同仁堂老匾油飾一新，懸掛于前庭，并在門前正中懸掛“樂家老鋪”的牌匾，兩側(cè)又增添“靈蘭秘授、瓊藻新栽”兩塊橫匾，意為：同仁堂的醫(yī)書、方書是從黃帝靈蘭之室秘傳而來；又把同仁堂的珍貴藥材喻為瓊藻，意思是具有神效。據(jù)老員工們的回憶和有關(guān)記載，這些匾的書寫者為清朝八大鐵帽子王之一的克勒郡王——愛新覺羅.壽豈，他的字獨成一體，被稱為“十七貼”。書寫時間為辛丑年（1901年）。

后來，樂氏四大房在京城與各地開設(shè)的分店，都掛“樂家老鋪”和“靈蘭秘授”、“瓊藻新栽”這兩副匾。不僅是同仁堂，整個大柵欄也很快從劫后的余燼中挺立起來了，當時就有人記載：“近來后門大街、西單牌樓、前門大街、大柵欄被燒、被搶各鋪戶，均按原業(yè)修復(fù)，比以前猶覺華麗，金碧輝煌，人騰馬嘶，依然興隆世界?！?/p>

可見大柵欄地區(qū)又成了繁華之地，同仁堂也就可以從中“大補元氣”，營業(yè)額很快恢復(fù)到了原來的水平。

“供奉御藥”是同仁堂的特權(quán)，更是同仁堂的財源和號召藥業(yè)的大旗，決不能丟！許葉芬找到了當時的藥商張濬，讓他和宮里取得聯(lián)系，繼續(xù)供奉御藥。張濬從光緒元年就開始充當藥商，奔走于同仁堂和御藥房之間，自然愿意效力。此時的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都已經(jīng)被疾病纏身，天天離不開藥。咸豐年間，北京百姓有個說法，叫做“跛龍病鳳掌朝堂”。因為咸豐皇帝少年時傷過腿，因此稱“跛龍”，慈安也總是病病殃殃的，是個有名的“藥罐子”，因此才有這種說法。但真正稱得上“跛龍病鳳坐朝堂”的，倒是庚子事變后回鑾的慈禧和光緒皇帝。這時的慈禧已經(jīng)患有多種疾??；而光緒因變法失敗和八國聯(lián)軍的入侵，身心受到沉重打擊，精神和體力更是江河日下，況且他這時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權(quán)力，被困于瀛臺，這樣的皇帝還不是跟“跛龍”一樣嗎？正巧，此時宮里的人也在急著找同仁堂，要他們再擔起“供奉御藥”的差事。因此，經(jīng)張濬一說，此事立刻就辦成了。雖然這時清朝腐敗不堪，國庫空虛，可是對御用藥物的要求仍是很嚴格。

不用說，許葉芬還做了一件事，就是捎信給樂達仁，讓他趕緊回來?？墒切胚€沒到德國，樂達仁已經(jīng)回到奶奶身邊了。那天夜里，他給奶奶講了自己在德國見到的新鮮事兒，講了克虜伯工廠，講了柏林的大街，講了克林德被清軍殺死后，呂海寰因為怕德國人報復(fù)，緊張得不敢出門，還講了德國人怎么管工廠，怎么開店。

“要我看，德國人就是一個字‘嚴’，廠主管得嚴，工匠干活也嚴，那真叫‘一絲不茍’，要不各國都愛買德國人的東西呢?！睒愤_仁兩眼閃著光說。

許葉芬喜滋滋地望著孫子，興致勃勃地聽著他講“出洋”的新鮮事，一會兒哈哈大笑、一會兒凝眉思索、一會兒又點頭稱道。最后，她發(fā)感慨說：“咱們老祖宗說過，‘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看來古今中外都是這個理?！?/p>

同仁堂剛剛經(jīng)過一場劫難，自然會遇到許多困難，可是許葉芬并不因此放松管理，也不降低標準。

同仁堂有一種藥叫做“紫雪”。據(jù)《同仁堂藥目》載，它屬于“傷寒門”：“療傷寒一切積熱瘟毒，發(fā)斑隱疹不透，口燥舌干，熱閉神昏，狂言亂語，邪熱發(fā)黃，瘟疫時氣，小兒急熱驚癇，并皆治之”。

紫雪的處方很獨特，它不僅需要滑石、石膏、磁石等礦物藥，還需要沉香、元參、犀角、羚羊角、牛黃等貴重的細料。這還不算，它還規(guī)定，需要用“黃金百兩”。這是有根據(jù)的，《本草綱目》就認為“食金，鎮(zhèn)精神，堅骨髓，通利五臟邪氣。”

可是同仁堂經(jīng)過八國聯(lián)軍入侵的戰(zhàn)亂，損失巨大，制紫雪的百兩黃金也不知去向，有人說是被洋鬼子盜走了，有人說是出了內(nèi)鬼，而同仁堂一時又無力籌集到這么多黃金，怎么辦？

有人就出主意說：“沒有黃金百兩就算了。其實，有些藥鋪制作紫雪時，壓根兒就沒有用金子。再說了，咱們就是用了‘黃金百兩’，又有誰知道呢？”

許葉芬一聽，臉上掛了色，厲聲喝斥道，“怎么，要砸同仁堂的牌子？”

此言一出，不單是說這話的人，所有在場的人都愣了，他們都知道夫人治店雖嚴，卻不輕易瞪眼、發(fā)脾氣。許葉芬問那位進言的人，“你可知道祖上的遺訓嗎？”

那人頭上沁著汗珠子，背著祖上的遺訓：“記得，記得，‘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p>

“還有，咱們藥行里有句話是怎么說的？”夫人仍然板著臉。

“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p>

“哼，我還以為你把祖上的教誨都忘了呢！”夫人說，“祖上還有話，‘古方無不效之理，因修合未工，品味不正故不能應(yīng)癥耳?！@紫雪是同仁堂的名藥，就因為制作時不敢省人工，不敢減物力，修合必求工，品味必求正，才能蜚聲天下。如果因為沒有人看到，就不依古法炮制，那還能保證藥效嗎？豈不是欺神靈，騙鬼神，辱沒祖宗，有負天下人嗎？”

那人連說，“您說得對，您說得對?！笨伤睦飬s在想，“您說的是對，可是沒有黃金百兩，您又能怎么辦呢？”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