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菱

在青竹山深處，有一片不為人知的美麗櫻桃林，櫻桃林里生長著兩棵喇叭花。夏天太熱了，喇叭花娃娃不肯睡覺，鬧著要媽媽講故事。喇叭花媽媽說：“那我就講個小知了的故事給你聽吧！”

阿潤是一只有著粉嫩翅膀的知了。

他剛出生不久，翅膀還沒有變成威風(fēng)凜凜的皂角色。沒有去過太多的地方，只不過從一片洋胡桃樹葉上爬到了野栗子樹葉上。

這已經(jīng)夠讓他興奮的了。他趴在油綠的葉子上，快樂地唱起了歌：“紅草莓，白百合，甜甜的露珠最好喝。黃菊花，藍(lán)鳶尾，阿潤歌聲最優(yōu)美！”

有只最喜歡多嘴多舌的啄木鳥正在一棵挺拔的杉樹上打盹，聽到阿潤清脆的歌聲，差點把下巴都笑得掉了下來。

阿潤困惑地看著她，說：“你為什么要嘲笑我呢？我唱得跑調(diào)了嗎？”

啄木鳥摸了摸自己尖尖的鼻子，故作深沉地說：“如果你是在為自己唱喪歌的話，我無話可說?！?/p>

阿潤奇怪地說：“我剛剛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為什么要為自己唱喪歌啊？”

啄木鳥同情地看著他，嘆了口氣說：“難道你不知道你的壽命只有短短的十幾天嗎？我就住在森林里這棵最高大的杉樹上，每一只知了的生命歷程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是這個季節(jié)出生的最后一只知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的生命只有一個禮拜?！?/p>

阿潤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一朵剛剛盛開的蒲公英花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啄木鳥“篤篤篤”地在樹干上啄了幾下，把一條毛蟲吞進(jìn)肚子里。她看看失魂落魄的阿潤，歪著腦袋想了想說：“哦，小寶貝，你這小模樣看起來還真是可憐！我告訴你，你們對季節(jié)變化太敏感，只能在炎熱的夏天生活，一有點風(fēng)吹草動就完蛋了！我想如果你能在冷風(fēng)到來之前找到一個溫暖的住所的話，也許你的生命會延續(xù)下來?！?/p>

阿潤眼前一亮，急切地問：“是真的嗎？”

啄木鳥斜著一只淺茶色的小眼睛望著他，慢條斯理地說：“我想是的?！?/p>

時間過得多快??！現(xiàn)在阿潤粉嫩的翅膀已經(jīng)變成了皂角色。片刻之間，他已經(jīng)成長為一只成年知了了。

“我一定要在冷風(fēng)到來之前找到一個溫暖的住所。世界這么美麗，我絕對不能就這么倉促地死去?！卑欁匝宰哉Z，“我想我應(yīng)該找一個和善的小動物，和他暫時生活在一起，等到度過這個難熬的冬天，一切就好了?！?/p>

他展開薄薄的翅膀，向著濃綠得似乎要滴下汁水的森林深處飛去。

一路上，他看到了清澈透明的溪水，滑溜溜的鵝卵石，青蔥蔥的野茶樹，紅通通的山楂果，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甚至還停在一棵節(jié)節(jié)草上，和生活在小溪里的紅鯉魚聊了一會兒。

阿潤在夕陽落在溪水里之前飛到了一棵葉子綠得如夢如幻的核桃樹上。

核桃樹上住著一只熱心的花尾巴喜鵲，她看到阿潤，驚喜地叫起來：“哎呀！這是從哪兒跑出來的小知了?。刻炻淞?，樹葉都快掉光了，你該怎么辦?。坎蝗绲轿业母C里來吧！我剛在窩里鋪了一層柔軟的羽毛和棉花，快進(jìn)來暖和一下吧！”

阿潤十分禮貌地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就在花喜鵲窩里住了下來。

有暖暖陽光的日子，他就飛到最高的核桃枝上，歌唱草叢里的野果一天比一天豐滿、香甜，歌唱蒲公英雪白的絨毛隨風(fēng)飄到濕潤的土壤里，歌唱核桃樹又結(jié)出了一個青澀可愛的果實，歌唱善良的花喜鵲即將要做媽媽的喜悅。

七天后，花喜鵲生下了三顆帶著玫瑰色花斑的蛋。阿潤飛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采了一棵據(jù)說能帶來幸福的三葉草，送給剛出生的小寶貝們。然后，他悄悄地離開了花喜鵲溫暖的家。他想小花喜鵲們一出生就應(yīng)該擁有寬敞的房間。

他盲目地在已經(jīng)變成金色的森林里穿梭。一只顏色淡黃的毛栗子好奇地看著他說：“你就是那只到處找房子的小知了嗎？如果你實在找不到住所的話，就住到我的栗子殼里來吧！雖然小了一點，但還是蠻舒服的?！?/p>

就這樣，阿潤在深秋時擁有了一間小小的板栗色房子。

毛栗子是個羞澀而感情豐富的小姑娘，她喜歡讓阿潤聽她不停地說話。她說：“阿潤，你知道嗎？我在還穿著綠裙子的時候，就開始幻想有一天能有一個我喜歡的小動物把我?guī)ё?。他不要吃我，就把我擺在他最喜歡的窗子上。在他寂寞的時候，我會陪著他說話，給他講很多板栗樹上的故事。如果他唱起歌，我就在他窗臺上快樂地跳‘板栗圓舞舞……總之，我會一直一直陪伴著他。我想，這應(yīng)該就是我——一只小板栗所能幻想到的最大的幸福了?！?/p>

她一遍又一遍地向阿潤傾訴著自己的憧憬，阿潤每次都真誠地說：“有次我飛過池塘?xí)r，聽一朵睡蓮花說過，只要你把夢想當(dāng)作一粒種子，埋在最濕潤的心底，不斷地給它澆水，總有一天它會生根發(fā)芽的。是的，我確信?！?/p>

終于有一天，可愛的毛栗子夢想成真了。一只有著咖啡色瞳孔的英俊松鼠把她帶走了。她又快樂又有點傷感地說：“再見了，親愛的阿潤，現(xiàn)在我的夢想終于生根發(fā)芽了。我想你也一定能找到溫暖的。是的，我確信?！?/p>

現(xiàn)在，阿潤又無家可歸了。

他從東邊的青梅子樹上飛到西邊的紅杏子樹上，一陣陣?yán)滹L(fēng)向他襲來，偌大的森林竟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不禁感到又疲憊又傷心。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他想，我何苦要拼命延長自己的壽命呢？如果世間的一切都有一只無形的手在默默掌握著，那我的這些掙扎和反抗還有什么意義呢？

他這樣想著，透明清澈的綠色淚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喂！可憐的小東西！是不是還沒找到過冬的房子呀？”

一個突如其來的尖利的聲音把阿潤嚇了一跳。他低頭一看，是一只穿著灰撲撲袍子的土撥鼠。土撥鼠正眨著亮晶晶的小眼睛，笑瞇瞇地望著他。

他點點頭，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嗨！小家伙！你別著急呀！我土撥鼠先生倒有一間上好的房間可以租給你，只不過，你可是要付房租的哦！”

阿潤縮了一下凍得冷冰冰的翅膀，怯生生地點了點頭，說：“尊敬的土撥鼠先生，我能為您做點什么呢？”

土撥鼠嘿嘿一笑：“很簡單，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好。我聽池塘邊那朵無所不知的睡蓮說，只要能采集到三十三瓣不同種類的花瓣，六十六滴不同蜂窩里的蜂蜜，九十九顆不同植物上的露珠，然后把它們混合在一起，涂在眼睛上，用臘梅葉子包起來，一連涂七七四十九天，我的眼睛就能變得像星星一樣明亮了。怎么樣？你愿意幫我嗎？”

阿潤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他覺得無論是誰如果看不清東西，真的很可憐，比無家可歸還可憐。

于是，他每天早出晚歸，飛到秋天開放的花朵邊，飛到筑在高大橡樹上的蜂窩里，飛到每一棵植物所駐足的地方，辛辛苦苦地尋找著土撥鼠所需要的東西。

七七四十九天下來，他瘦了整整一大圈，連毛栗子姑娘幫他縫的板栗葉褲子都變得肥大起來了。他飛翔時，要系上一條用貓兒眼花編織的腰帶，以防褲子下滑。

土撥鼠的眼睛在第四十九天清早如愿以償?shù)刈兊妹髁疗饋?。他眨了眨眼睛，那眼睛亮得簡直就像閃爍在寒夜里的紫星星。阿潤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哦，天哪！世界是多么美好啊！我看到了青梅子樹那邊的野花，一共有七十七朵，是螢火蟲一樣晶瑩的藍(lán)顏色。以前，我居然以為它們是灰色的呢！哦，我美麗的可愛的眼睛！”土撥鼠興奮得手舞足蹈起來。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來，顯出非常驚訝的樣子，無奈地攤開手說：“哦，小家伙，你看，現(xiàn)在我變得是多么漂亮！明天一定有很多新朋友來拜訪我，而你如果再住在這里是多么的不方便哪！你付了我七七四十九天的房租，今天已經(jīng)到期了，請便吧！”

說完，他輕輕關(guān)上了那扇用胡桃殼做成的漂亮的門。

不知道從哪里吹過來的風(fēng)越刮越猛，阿潤覺得仿佛有一根根看不見的薄荷做的小針一針一針地刺進(jìn)了他的身體里，不僅冷，而且疼，非常非常疼。他流不出淚來，他的眼淚還沒有流出來就已經(jīng)在心底凍僵了。

他無意識地想，哦，阿潤，你就要死了，你的運(yùn)氣遠(yuǎn)遠(yuǎn)沒有毛栗子妹妹好。你看，你拼命飛翔了這么久，最后還是要凍死在這個漫長的冬天了。

那一瞬間，他想起了紅草莓、白百合、黃菊花、藍(lán)鳶尾，她們雖然枯萎了，但來年春天還是一樣能夠驕傲地盛開。他想起了有著淺茶色眼睛的啄木鳥太太，她現(xiàn)在還住在森林里那棵最挺拔的杉樹上嗎？他想起了善良的花喜鵲媽媽，那棵三葉草能給她的寶貝兒帶來一生的幸福嗎？他還想起了可愛的毛栗子妹妹，作為一顆小小的板栗，她應(yīng)該是最幸運(yùn)的吧！不知道她是否把那些發(fā)生在板栗樹上的故事講給英俊的松鼠聽了。那只松鼠，有一雙那么美麗的咖啡色的眼睛。

而這個世界上的美麗鮮活的一切事物，都不再屬于他了。

故事結(jié)束了，喇叭花娃娃非常不滿意：“媽媽，阿潤死了嗎？我不想讓他死！”

喇叭花媽媽說：“沒有知了能躲得過嚴(yán)寒呀！就連我們也不能，現(xiàn)實總是這么殘酷的?！?/p>

喇叭花娃娃固執(zhí)地說：“一定會有辦法的，媽媽。我喜歡你的故事，但不喜歡它的結(jié)尾，讓我來幫它講個結(jié)尾吧。”

阿潤覺得自己就要倒下來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細(xì)細(xì)甜甜的聲音說：“知了弟弟，你很冷嗎？”

阿潤輕輕地飄了下來，他看到了一朵纏繞在櫻桃樹上的粉紅色喇叭花。她的葉子已經(jīng)凍僵了，上面覆蓋了一層淡淡的霜花。

她用微弱的聲音說：“知了弟弟，雖然我也活不過這個冬天了，但我想我的花朵里還是有一點溫暖的，你快鉆進(jìn)來吧，也許能熬過這個冬天。”

喇叭花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阿潤緊緊地包裹在了粉紅色的懷里。

所有動植物共同期盼著的綠色春天，終于暖洋洋地到來了。

粉紅色喇叭花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穿著一身嶄新綠衣服的阿潤。她的眼睛驚喜地亮了起來，喃喃地說：“為什么我們沒有死？”

阿潤把一顆露珠輕輕放在她腳下，讓它緩緩滲到泥土里，微笑著說：“我剛剛聽池塘邊那朵無所不知的睡蓮說，呼吸也是溫暖的，只要還殘留著一絲氣息，就還有重生的希望。你相信嗎？”

喇叭花忍不住笑出聲來。

真的，再沒有比呼吸更讓人感到溫暖的了，就像春天時刻圍繞在你身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