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勇+陳國棟+馬亮
引子
當高鐵動車疾馳而過,拉近一座座城市間距離的時候;
當載人航天飛船發(fā)射升空,沿著軌道飛向茫茫太空的時候;
當宏偉的大橋飛架南北,將昔日天塹變?yōu)榻袢胀ㄍ镜臅r候;
當豐富的礦藏在荒漠峻嶺中被勘探發(fā)掘,化為源源動力注入各項建設的時候……
人們可能不會想到,這一切,全都離不開地圖,離不開精確的地理坐標,離不開那一組組詳細的地理信息數(shù)據(jù)。人們可能更不會想到,這每一組數(shù)據(jù)的獲得,都意味著不論在荒原,在沙漠,在高山,在大河,一定有人要親身前往——架起儀器,讀取數(shù)據(jù),編入檔案,畫出地圖。這些人,一步一步丈量祖國的大地,把汗水和熱血灑遍廣袤的疆土,完成了一個又一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為共和國建設繪下了可靠的“底圖”。
國家測繪地理信息局第一大地測量隊就是這樣一支默默無聞的開路先鋒。
只步為尺測經(jīng)緯,丹心一片繪乾坤。國測一大隊成立61年來,一代代測繪隊員前赴后繼,他們6次登越珠穆朗瑪峰,測量出珠峰的精準高程;他們第一次把測繪點布設到南極和珠峰北坳,在世界測繪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頁;他們累計完成國家各等級三角測量1萬余點,提供各種測量數(shù)據(jù)5000多萬組,得出近半個中國的大地測量控制成果。
61年的時間里,他們背著沉重的儀器裝備,28次進駐內(nèi)蒙古荒原,32次深入西藏無人區(qū),37次踏入新疆腹地,徒步行程總計5700多萬公里,相當于繞地球1400多圈!
在北疆的阿勒泰地區(qū),最低溫度達到零下45攝氏度,可為了保證測量精度,他們操作儀器時不能戴手套;
在天山東部的火焰山下,地表最高溫度在70攝氏度以上,他們穿著厚底鞋依然被燙得直蹦,七條漢子在沙漠中一口氣喝光20公斤的水;
在平均海拔6000多米的珠峰地區(qū),稀薄的氧氣讓人才走幾步路就喘得厲害,強烈的紫外線灼得隊員們一個個又紅又黑,層層掉皮;
在中國內(nèi)陸最低處、海拔負154米的吐魯番艾丁湖洼地,溫高風大,測繪隊的一頭駱駝被風刮跑,追了100多公里路才找回……
遍布祖國版圖上的地理坐標看似平凡,但卻需要測繪隊員在廣袤大地上萬里跋涉,精準測量。
這些地平線上的身影,是測繪隊員們遍插于大地之上的生命旗幟。
今年是我國首次珠峰高程測量40周年,7月1日,中國共產(chǎn)黨建黨94周年之際,習近平總書記親自給國測一大隊參加了珠峰測量的6位老同志寫來了回信,高度贊揚了他們忠誠與奉獻的精神。61年來,國測一大隊一代代測繪隊員正是用自己的行動乃至生命詮釋著“熱愛祖國、忠誠事業(yè)、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的測繪精神,并將這種精神薪火相傳,不斷煥發(fā)出新的耀人光芒。
一
新中國成立初期,第一代測繪人響應祖國號召,投身于如火如荼的社會主義經(jīng)濟建設中,他們憑著對國家和對事業(yè)的無限忠誠,憑著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憑著樸素而又崇高的理想信念和價值觀念,在無比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中,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為共和國的發(fā)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總書記回信了
2015年7月1日早晨,古城西安陽光明媚,天空清澈如洗。這一天,已退休20年的邵世坤起得很早,他先是在家屬院的林蔭路上散步,吃過早飯后,還專門擦了擦書柜的玻璃,拿出擺放在里面的幾張照片和黨組織授予他的各種獎狀、獎章端詳了一陣。照片上,他還是個年輕的小伙子,意氣風發(fā),和隊友們一起走南闖北,測量祖國的大好河山。
今天是黨的94歲生日啊,邵世坤在心里念著。每年的這一天,他都覺得特殊而神圣。年輕時,他都是在野外慶祝黨的生日,無論條件多么艱苦,只要想到自己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內(nèi)心就充滿力量。退休后,看著祖國一年年發(fā)展變化,包括測繪事業(yè)在內(nèi)的各項事業(yè)都蓬勃發(fā)展,他由衷地感到自豪和欣慰。
邵世坤正回憶著,電話鈴聲響起。
“喂,邵老啊?!鄙凼览ぢ牫鲞@聲音是國測一大隊現(xiàn)任黨委書記劉鍵,聲音有些高亢和激動?!吧劾习。嬖V你一個天大的喜訊,習近平總書記給你們回信了。”
“什么?”邵世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總書記給你們回信了,就在今天,建黨94周年的日子。”劉鍵重復了一遍,聲音甚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掛上電話,即將年滿80周歲的邵世坤閉上眼睛,深吸了兩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慢慢站起身,看著窗外,幾朵白云在藍天飄過,陽光灑在梧桐樹上,也透過窗子輝映在他的臉上。
邵世坤很快在陜西省測繪地理信息局見到了薛璋、郁期青、梁保根、張志林、陸福仁。這6位老測繪隊員曾一起參加過1975年的珠峰測量,那是我國首次成功測定珠峰高程,距離今年剛好過去40周年。就在一個多月前,國測一大隊召開離退休黨員組織生活會,6位老同志談起40年前珠峰測量的話題,感慨萬千。40年來,祖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今正在向?qū)崿F(xiàn)中國夢的征程中闊步前進。在這40年里,國測一大隊頑強奮斗,開拓創(chuàng)新,登珠峰、下南極,測天量地,足跡遍布祖國東西南北、跨越陸地海洋,為國家建設和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6位老同志商議,給習近平總書記寫封信,匯報國測一大隊近年來的發(fā)展情況,表達自己作為老黨員、老測繪人,對黨和國家的滿腔熱愛,對測繪事業(yè)的無限忠誠。
他們在信里寫道:“在黨和政府的關心培養(yǎng)下,國測一大隊成長為一支能打硬仗、打勝仗的英雄團隊,大家用青春、熱血、智慧和汗水為國家做貢獻,有的同志甚至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敬愛的總書記,我們要自豪地告訴您,國測一大隊建隊61年來鍛煉成長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正薪火相傳。如今,年輕的測繪隊員正沿著老一輩測繪人的足跡,繼續(xù)奔波在崇山峻嶺、大漠戈壁、原始森林、江河湖海。他們進駐內(nèi)蒙古荒原28次、深入西藏無人區(qū)32次、踏入新疆腹地37次,徒步行程5700多萬公里,相當于繞地球1400多圈;他們完成了南極重力測量、中國地殼運動觀測網(wǎng)絡建設、西部無人區(qū)測圖、海島(礁)測繪、汶川災后重建測繪,等等?!诩o念我國自主科學測量珠峰高程40周年之際,我們以耄耋之軀向您保證,我們一定牢記黨員使命,保持勇攀高峰的精神,為國家富強、民族復興貢獻余熱,為傳承愛國精神、敬業(yè)精神,發(fā)揮測繪工作對經(jīng)濟社會的重大作用盡綿薄之力!”
落款的署名是:邵世坤(80歲),薛璋(80歲),梁保根(79歲),張志林(79歲),郁期青(77歲),陸福仁(74歲)。
寫這封信時,他們想,總書記日理萬機,只要能看到這封信,我們就心滿意足了。誰也沒想到,總書記會親筆回信,并且是在“七一”建黨節(jié)這么有紀念意義的日子里。收到總書記的回信后,國家測繪地理信息局立即在陜西省測繪地理信息局組織召開“紀念建黨94周年暨學習貫徹習近平總書記重要指示精神座談會”。
座談會上,邵世坤他們看到了總書記的回信:
國測一大隊邵世坤等同志:
來信收悉。40年前,國測一大隊的同志同軍測、登山隊員一起,勇闖生命禁區(qū),克服艱難險阻,成功實現(xiàn)了中國人對珠峰高度的首次精確測量。你們是這項光榮任務的親歷者、參與者,黨和人民沒有忘記同志們建立的功勛。你們年事已高,但仍然心系黨和人民事業(yè),充分體現(xiàn)了老共產(chǎn)黨員的情懷。
幾十年來,國測一大隊以及全國測繪戰(zhàn)線一代代測繪隊員不畏困苦、不怕犧牲,用汗水乃至生命默默丈量著祖國的壯美河山,為祖國發(fā)展、人民幸福作出了突出貢獻,事跡感人至深。
忠于黨、忠于人民、無私奉獻,是共產(chǎn)黨人的優(yōu)秀品質(zhì)。黨的事業(yè),人民的事業(yè),是靠千千萬萬黨員的忠誠奉獻而不斷鑄就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全國廣大共產(chǎn)黨員要始終在黨愛黨、在黨為黨,心系人民、情系人民,忠誠一輩子,奉獻一輩子,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團結(jié)帶領億萬人民為實現(xiàn)“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共同奮斗。
捧著總書記的回信,邵世坤激動萬分、熱淚盈眶。“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忠誠一輩子,奉獻一輩子?!笨倳浾f得多好啊。邵世坤在心里想,是啊,我們就是把自己的一輩子都獻給了黨,獻給了測繪事業(yè),盡到了自己應盡的力量,我們對得起共產(chǎn)黨員的稱號,此生問心無愧,無怨無悔。
捧著總書記的回信,邵世坤的思緒飛回到那激情燃燒的歲月,他和兄弟們奮戰(zhàn)在戈壁荒漠、雪域高原,戰(zhàn)天斗地,無比豪邁……
激情燃燒的歲月
1954年4月,尚未年滿19周歲的邵世坤,從解放軍測繪學院畢業(yè),來到剛剛成立的總參測繪局第二大地測量隊工作,這支隊伍即是國測一大隊的前身。
50年代初,新中國百業(yè)待興。而舊中國留下的測繪基礎十分薄弱,全國僅有三分之一的地區(qū)在20世紀20至40年代進行過精度較低的測繪。并且大地測量成果零星分布,測量基準和坐標系統(tǒng)十分混亂,大多無法利用。當時,大面積的國家基本比例尺地形圖測繪工作亟待開展,黃河、長江、淮河等流域水利工程也要求統(tǒng)一、可靠的大地測量控制。
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測繪工作。1956年,國家測繪局正式成立,周恩來總理親自點將,調(diào)總參測繪局局長陳外歐出任國家測繪局首任局長,要求盡快拿出國家基本圖,為國家經(jīng)濟建設提供支撐。1956年10月和1958年3月總參測繪局第二大地測量隊和地質(zhì)部第一大地測量隊先后轉(zhuǎn)入國家測繪局,組成了如今的國測一大隊。
全國性的大地控制測量,是國測一大隊與生俱來的使命。包括國家基礎測繪的三角、水準、天文、測距、重力、基線等的布測工作。國家大地測量工作,要按照總體設計,在全國范圍內(nèi)均勻布測大地控制點,組成高精度的控制網(wǎng),用各種技術手段測定其精確的經(jīng)度、緯度、海拔高度和重力加速度。每次測量,點位布設必須密集、均勻,不得有疏漏遺缺。高山、森林、湖島、沙漠、沼澤,一律都要走到測到。
走出校門,邵世坤滿懷夢想和激情,投入到祖國的測繪事業(yè)中。那是段激情燃燒的歲月,“哪里艱苦哪安家”,哪里有需要就到哪里去。那時,測繪工作的艱苦程度是今天的人們難以想象的。測區(qū)往往自然環(huán)境極其惡劣,高山缺氧、嚴寒酷暑是家常便飯,測繪裝備落后、簡陋,隊員在野外作業(yè)所需的物資運輸主要靠駱駝、牦牛、架子車。然而,測繪隊員們憑借著滿腔的熱情和為國獻身的決心,承受了常人難以忍耐的艱苦,克服重重困難,打贏了一場又一場硬仗,完成了一項又一項艱巨的測繪任務。他們用自己腳步填補祖國測繪的空白,繪制出一幅幅珍貴的地圖,為新中國的建設夯實了堅實的基礎,立下了汗馬功勞。
每年樹葉一綠,邵世坤和隊友們就收拾行囊,裝備,奔赴測區(qū)。他們居無定所、沐風櫛雨、風餐露宿,有時一年要轉(zhuǎn)戰(zhàn)多個省區(qū)。直到西安已經(jīng)寒風刺骨了,他們才返回到家中。
有一年,在新疆巴音布魯克草原,邵世坤經(jīng)歷了生與死的考驗。草原被高聳入云的雪山環(huán)繞,山頂終年積雪,高寒缺氧。國測一大隊測量小組要攀登到雪山頂上,完成6個方向的觀測任務。
包括邵世坤在內(nèi)的5名測繪隊員組成突擊隊,天不亮,就沿著一條小石溝向山頂爬去。一開始山勢還較為平緩,他們走了四五個小時后,坡度突然變陡。抬頭望去,山頂高懸在上方,云層籠罩;向下看去,懸崖峭壁,深不見底。溝里全是風化的片狀巖石,很容易踩滑,不時有巖石滾落下來。隊員們小心翼翼,手腳并用地往上爬,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邵世坤看見,一只老鷹在旁邊的山谷上空盤旋,他們現(xiàn)在的位置比鷹飛的還要高。他的手上已經(jīng)被鋒利的巖石劃破了幾個口子,內(nèi)衣被汗浸透,寒風吹來,刺骨的鉆痛。
這段300米左右的陡坡,隊員了用了近10個小時才爬上去。到了山頂,三名隊員完成了任務,趕在天黑前下山去了。這時天色已晚,要同時觀測六個方向不可能了,只能等到明天,邵世坤和記薄員武海寬留了下來。
天邊的云朵被夕陽燒成紅色,太陽慢慢地向地平線落去。邵世坤他們并沒有背帳篷上來,只好把點位附近厚厚的積雪鏟平,在上面鋪一層帆布,作為自己的床鋪。突然間,狂風大作,刺骨的寒風卷著冰雪將二人包圍。邵世坤心想:不好,這樣下去會被凍死的?!昂挘?,我們用雪搭個墻?!眱扇嗽诒┑拇蹭佭叄L來,用積雪堆起了一堵墻,蜷縮在“墻”下,緊緊靠在一起互相取暖。沒有被子,每人只有一件羊皮襖。
對邵世坤來說,這樣在野外過夜并不少見,他和隊友們經(jīng)常夜里沒地方住就找個背風的地方蜷縮起身子湊合一夜,還戲稱這樣是當了“團長”??蛇@一次,在這雪山之巔,實在是太冷了。他渾身發(fā)抖,上下的牙齒止不住地“打架”。長夜才剛剛開始,可每一分鐘都是煎熬?!昂捫值?,我們一定要挺過去,明天,等太陽出來,我們就暖和了。測完這個點,整個測區(qū)剩下的任務就有保障了?!眱蓚€人相互鼓著勁,等待黎明的到來。天上的云都被風吹走了,滿天繁星閃爍,萬物一片寂靜。就在這無邊的黑暗與寂靜中,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終于,漫長的黑夜逝去,天邊露出一絲白光,緊接著,火紅的太陽從地平線慢慢浮上來,群山被染成金黃色。終于熬過去了,邵世坤和武海寬激動地跳了起來。
可他們沒想到的是,這漫漫長夜只是一個開始。測點的6個方向,最長的邊有50公里,最短的也有10公里。高山氣候多變,時常雨雪交加,云霧繚繞,6個方向很難同時觀測到。邵世坤和武海寬不停地向各方眺望,眼巴巴地等待觀測時機,只要一有機會,就立刻搶測。老天好像在故意刁難他們,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他們所有的食物只剩下一小袋干餅,渴了就抓一把冰雪吃,餓了就啃兩口凍餅,臉被寒風吹裂了,嘴角不住地流血。第7天下午,兩人已經(jīng)非常虛弱了,到了身體能承受的極限。武海寬半躺著,表情很痛苦。邵世坤也筋疲力盡了,就在這時,他環(huán)顧一周,突然發(fā)現(xiàn)6個方向同時露出來了。“海寬,海寬???,快?!蔽浜捖犚娬賳荆幌屡榔饋?。他們打起全部精神,精確而又迅速地觀測了6個方向。這苦苦等到了7天7夜的數(shù)據(jù)終于獲得了。激動的淚水充滿了他倆的眼眶。7天7夜啊,像7年那么漫長。“兄弟,我們成功了。這罪受得值了。”邵世坤和武海寬擁抱在一起。
可從山上下來不久,又發(fā)生了一件驚險的事情。有一天,邵世坤一個人騎馬去執(zhí)行任務,路過一個蒙古包時,牧民養(yǎng)的七八條狗,聞到了生人的氣味,圍著他和馬就開始瘋咬。邵世坤寡不敵眾,不一會兒就被狗咬下馬來,摔在地上。他奮力跟這些狗搏斗,抓住一只狗的腿就把它甩到遠處,不停左擋右突。這時,蒙古包里的牧民聽見狗叫跑了出來,喊了兩嗓子,七八條狗才停止了攻擊。邵世坤坐起身時才發(fā)現(xiàn),身上因為穿著皮夾克沒怎么傷到,但是左腳的腳踝被狗狠狠地咬傷了。茫茫大草原,方圓上百公里沒有醫(yī)生,更別說會有狂犬疫苗和血清了。憑著外業(yè)經(jīng)驗,他知道如果不及時處理傷口,沾染狗牙毒的地方就會慢慢腐爛,他也會不治而亡。
邵世坤心想:古有關云長中箭毒后,刮骨療傷,此時此地,我何不一試?于是他取出身上的小刀,一刀一刀地在傷口上刮,肉一層一層地往下掉。疼得他汗水浸透了衣服,頭暈眼花,但為了確保傷口不感染,他咬緊牙關一直刮,直到看見白花花的小腿骨才停了下來。后來回到營地,邵世坤在隊友的幫助下對傷口進行了消毒,并包扎起來。休息幾天后,他又開拔測量去了。
如今回想起這些工作往事,邵世坤內(nèi)心非常平靜。為了祖國的測繪事業(yè),沒有什么艱苦是不能忍受的,何況隊友們也都是這樣做的。在那激情燃燒的歲月,流點汗流點血算什么?測繪人就是這么豪邁。我們的汗水和熱血灑在了祖國的大地上,共和國的崛起有我們付出的一份力量。
8848.13米,中國的高度
對于給習近平總書記寫信的邵世坤等6位老同志來說,他們?nèi)松闹聘唿c是在1975年,在珠穆朗瑪峰。
莽莽喜馬拉雅山脈的最高處,巍然屹立著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瑪峰。
人類對山峰的認識總是從測量其高度開始,而這“地球之巔”的精確高度到底是多少,在過去卻一直是個謎。西方學者曾多次組成探險隊來到這里,以求測出珠峰的高程,但由于自然環(huán)境險惡等原因,他們始終沒有拿出令人信服的結(jié)論。
但盡管如此,在上世紀初期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關于珠峰高程較“權(quán)威”的說法,卻一直為這些外國“探險家”、“考察隊”壟斷,甚至在我們的地圖上,也只能沿用那并不準確的數(shù)據(jù)。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不久,中央人民政府就提出“精確測量珠峰高程,繪制珠峰地區(qū)地形圖”。珠峰是中國的珠峰,它的高度,怎能讓外國人說了算?測量珠峰,這一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落在了國測一大隊肩上。
1966年和1968年國測一大隊兩次組織隊員進入珠峰測區(qū),建立定日到珠峰山麓的大地控制網(wǎng),并獲取珠峰地區(qū)大氣折光的試驗數(shù)據(jù)。測繪隊員經(jīng)過天文、重力、水準、物理測距、折光試驗等各項測量工作,經(jīng)計算獲得珠峰峰頂?shù)难┟娓叱?,這是珠峰第一次有了中國測量的高度。但是由于這次測量沒有登頂,峰頂未設覘標,高程沒有對外公布。但國測一大隊這兩次在珠峰地區(qū)的布測,為1975年的珠峰高程測量積累了第一手資料。
1975年,經(jīng)國務院批準,在中國登山隊攀登珠峰之際,專門組建一支測量分隊,精確測定珠峰高程。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迅速在國測一大隊傳播開來,大家奔走相告,很多人主動請纓。盡管大家都清楚,珠峰地區(qū)是生命禁區(qū),加之裝備非常落后,上去的人死亡率達三分之一以上。隊里經(jīng)過挑選,派出了8名精兵強將,他們是邵世坤、薛璋、郁期青、梁保根、張志林、陸福仁、吳泉源、楊春和。其中吳泉源、楊春和兩位測繪隊員,因積勞成疾現(xiàn)已病故。
8位隊員被選中后都非常激動,盡管他們當時大多都已人到中年。可人生能有幾回搏,此時不搏更待何時?在他們看來,攀登珠峰,精準測定珠峰高程,是測繪工作者報效祖國,打破一直以來被國外壟斷的珠峰勘測數(shù)據(jù)的良好時機,是時代賦予自己的使命。
4月初,8位隊員和全體登山隊員一起列隊,在珠峰大本營的五星紅旗下,舉起右手向祖國莊嚴宣誓。此時,他們心中充滿使命感和責任感。一定要成功!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甚至生命,也要向黨和國家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珠峰大本營海拔就達5200米,空氣含氧量僅相當于內(nèi)地的60%。人在這里,就算躺著不動,心臟負荷也相當于在內(nèi)地干重體力活。更何況隊員們還要背負沉重的測量設備開展工作。隊員們除了用鼻孔呼吸外,還需要用嘴大口大口地喘氣,時間一長便會嘴唇潰爛、口腔潰瘍、喉嚨發(fā)炎,就會喝不下水、吃不下飯,痛苦難耐。強烈的高原反應,也常常使隊員們感到頭痛、心跳加劇,還會導致嘔吐,徹夜難眠。由于這里的水在70度就會燒開,所以煮了的米飯也是夾生飯,多數(shù)人因此患上了嚴重的腸胃病。為了避免感冒引起肺水腫、紫外線爆皮,隊員們一連兩個月不能洗頭、擦臉,更談不上洗澡了。在海拔6120米高度做珠峰測量大氣折光試驗時,4名隊員患了“高山厭食癥”,頭痛惡心,4個人8天僅吃掉1斤多大米、一點點煉乳,卻堅持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
郁期青和梁保根承擔了建立海拔5200米、5500米、6000米和6500米四個重力測量點的任務。在聯(lián)測最后的6500米重力點時,意外發(fā)生了。在海拔6000米以上的高度,空氣非常稀薄,每走一步都很艱難,更何況他們還要背著沉重的儀器??僧斉赖奖臂瓯ǖ倪吘墪r,梁保根突然捂著肚子,疼痛得臉色蒼白,黃豆粒大的汗珠瞬間流了出來??吹叫值芮闆r緊急,郁期青為了保證安全,決定先把儀器放到山上,再攙扶他下山。誰知梁保根怎么也不肯,平時內(nèi)向少語的他還有點兒急了。“那怎么行,就是死,也要先完成任務?!绷罕8鶐缀跏菍χ羝谇嗟秃穑骸叭绻艺娴乃懒?,就把我埋在北坳山下了。你回去對我媳婦兒講,讓她不要太難過,就說我是為了工作犧牲的?!庇羝谇嘟蛔釡I盈眶,看著面前可敬可愛的隊友,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梁保根的疼痛稍微有些緩解,他們又艱難地向海拔6500米高地爬去。當任務完成時,太陽也快要下山了。此刻,他們又面臨巨大的威脅,如果當晚不能趕回6000米營地,就一定會凍死在路上。返回的途中有兩處十幾米高的陡坎,一旦失足滾下去,不死也會殘廢??紤]到梁保根的身體狀況,郁期青先把兩臺儀器分兩次送下陡坎,然后再爬上去接他。下陡坎時,兩人根本不敢站著,只能蹲下,用屁股一點一點往下蹭,一前一后,相差一米左右的距離。郁期青心想:“我必須在前面,萬一有什么閃失,我可以為兄弟擋一擋?!本瓦@樣冒著生命危險,忍饑挨凍,他們趕回營地時已是后半夜了。當天,他們跋涉了近18個小時。躺在床上,梁保根仍疼痛難忍,縮成了一團。醫(yī)生檢查發(fā)現(xiàn)他得了胃痙攣??伤恢睆娙讨⊥矗瑘猿止ぷ?,這需要何等的毅力和耐力啊。8天的時間,梁保根體重下降了十幾斤,身體骨瘦如柴,雙眼明顯塌陷。
更大的挑戰(zhàn)還在更高處。為了取得7000米以上高海拔地區(qū)的重力測量成果,測量分隊決定沖上“北坳”——珠峰與章子峰之間的一片奇陡的冰雪峭壁,是從北坡攀登珠峰最艱險的地帶之一。這里幾乎每年都要發(fā)生巨大的冰崩、雪崩,千百噸冰巖和雪塊像火山爆發(fā)一樣噴瀉而下,幾十公里外都能聽到它的轟鳴聲。更大的挑戰(zhàn)還在更高處。4月9日,郁期青所在的7人突擊小組向北坳發(fā)起沖擊。那天,當寒星還在墨色的天幕上閃爍,郁期青一行已經(jīng)從營地出發(fā),開始向北坳突擊了。
郁期青至今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形:“抬頭看北坳,這哪里是山啊,看不到一塊巖石,看不到一點黑色,簡直像一垛五百米多高的雪墻橫擋在我們面前。雪墻最大坡度達70度,而且雪崩頻繁,裂縫很多。我們往上攀登,只能按‘之字形斜切,迂回前進。而且越往上,越缺氧,背上的儀器裝備也越沉重?!泵客线~一步,都是考驗。
這五百多米的“路”,他們足足走了八個小時。最終,他們艱難登上北拗并完成了重力測量和航測調(diào)繪任務,把大地測量的重力點推進到了海拔7050米的新高度。
從北坳下來,郁期青在幾天內(nèi)又登了三座高山,這個連續(xù)三次參加了珠峰測量的漢子徹底累垮了。他患上了重感冒,發(fā)燒41度,引發(fā)了嚴重的肺水腫和胸膜炎,昏迷不醒,被緊急送往日喀則野戰(zhàn)醫(yī)院搶救。醫(yī)院組織多名專家會診,晝夜輸液、特級護理,但他依舊持續(xù)高燒,生命垂危。
5月27日下午2時30分,登山隊員成功登頂,將標志性的紅色覘標聳立在珠峰之巔。國測一大隊的測繪隊員,在6個交會點上經(jīng)過3天的連續(xù)觀測,終于測出珠峰的精確高度:海拔8848.13米。這一結(jié)果一經(jīng)公布,立即得到聯(lián)合國和世界各國公認,成為教科書上的權(quán)威數(shù)據(jù)。這,也標志著我國的測繪水平進入了世界先進行列。
經(jīng)過20多天的搶救,郁期青終于蘇醒過來。醫(yī)院的大夫拿來一張報紙,頭版頭條就是隊員們成功登頂并測量珠峰的消息。郁期青激動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勝利了!我們勝利了!中國測繪人向世界宣布,珠穆朗瑪峰從此是中國的高度。
后來,郁期青被轉(zhuǎn)送北京治療。醫(yī)生先后從他的胸腔中抽了8次血水。他住院160天才出院,體重從70公斤下降到35公斤,牙齒幾乎全掉光了,還留下了胸膜粘連、動脈硬化、靜脈曲張等后遺癥。那一年,他剛剛36歲。
測繪隊員們?yōu)榱藞A滿完成測量珠峰的任務,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們以驚人的毅力和勇氣,突破了一個個生命極限,向世界證明了中國的實力,也使自己的人生價值在測量珠峰的過程中得到充分的展現(xiàn),跨越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南極繪圖者
除了世界之巔,國測一大隊測繪隊員的腳步也踏上了神秘的南極,第一次把測繪點布設到2萬公里之外的冰雪極地,制作了中國第一張南極地形圖。
1984年11月,我國政府派出南極考察隊,首次在南極大陸開展科考、建站活動。國測一大隊的工程師劉永諾,同國家測繪局兩名同志組成測繪班,隨科考隊前往南極。
“向陽紅十號”船從上海出發(fā),連續(xù)航行了35個晝夜才到達南極。科考隊員們大多是第一次出海,在波濤洶涌的海上,幾乎全都暈船了,不少人吃不下飯,甚至有人連床也下不來。劉永諾卻靠著堅強的毅力,不僅很快適應了海上的環(huán)境,還經(jīng)常在伙房幫廚,參與船艙安全檢查等,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劉永諾就是這樣一個不怕吃苦、勤奮、熱心腸的人。他1962年來到國測一大隊參加工作,一邊認真鉆研業(yè)務,一邊沖在條件最艱苦的地方?!拔母铩逼陂g,國家測繪局一度解散,不少人把專業(yè)書籍賣光了。但劉永諾堅持復習專業(yè)知識,同時開始第二外語的學習,并吸收最新科技如計算機、數(shù)理統(tǒng)計等知識。
1977年,國測一大隊承擔了測量天山山脈最高峰托木爾峰的艱巨任務。劉永諾憑借精湛的業(yè)務技術,擔任天文、三角測量加強組組長。大部分作業(yè)區(qū)域在海拔5000米以上,氣溫在零下30度以下。冰川內(nèi),冰裂縫、冰窟窿、冰塔、冰碴比比皆是。面對如此險惡的環(huán)境,劉永諾搶來了最艱苦的西冰川測量任務。白天,他帶領大家在冰川中奔波,選點、造標志、觀測。晚上,隊員們因為勞累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劉永諾卻仍在零下30至40度的冰山上進行天文觀測。那時,為了方便測量,隊員們就在距離測量點不遠的地方搭起小帳篷,在里面吃住。有時夜里突降大雪,越積越厚,隊員們一早醒來就被嚇一跳,原來帳篷已經(jīng)被埋在了積雪中。在西冰川,劉永諾和隊員們一干就是17天,為之后的登頂觀測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當托木爾峰成功登頂并測定高度的消息傳到北京后,鄧小平同志第一時間簽發(fā)了賀電。
在南極喬治王島,劉永諾同樣詮釋了國測一大隊測繪隊員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的精神。劉永諾參加了“長城站”選址測量、實地放樣等工作。他和測繪班另外兩位隊員一起,用不可思議的速度為我國繪出首張南極地形圖,并測定北京與長城站的精確距離:17501.9公里。南極長城站的測繪成功,填補了我國極地測繪的空白,為中國測繪發(fā)展史翻開了新的篇章。
那時,南極正處于極晝期。喬治王島雖距離極點還有一段距離,但每天太陽沉入地平線下的時間都很短。所謂晚上,天也不會完全黑下來,天邊依然飄浮著綺麗的霞光。在我國第一座南極科考站長城站的建設過程中,科考隊員們真正是沒日沒夜的工作。大家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只要鉆進帳篷,很快就能睡著。但一覺未醒,起床的哨聲就響了。
喬治王島天氣十分惡劣,帳篷一次又一次被風雪壓倒,海浪一次又一次把碼頭沖垮。風急浪大,小船不能下海,直升飛機也無法出動,這一切影響了建站進度。但隊員們用團結(jié)協(xié)作、頑強拼搏的精神,硬是把損失掉的時間奪了回來。有的隊員受了傷,仍然帶傷堅持工作,有的隊員暈倒在工作現(xiàn)場,休息一會兒,繼續(xù)拿起工具。海水、雪水、汗水濕透了衣裳,有時一天烤幾次換幾次。就這樣,科考隊的建站工程一天一個樣,從登陸奠基,到2月10日長城站全部完工,只用了45天。
劉永諾所在的測繪班,除了參加建站工程和為各項科學考察服務外,主要任務是在選定南極長城站的站址后,運用各種測量手段,測定該站的地理坐標,繪制大比例尺的地形圖,為建站作實地放樣等。這些任務幾乎涉及所有大地測量和地形測量、工程測量知識及計算機軟件知識。測繪班的3名隊員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團結(jié)協(xié)作,精心施測,高質(zhì)量地完成了任務。
劉永諾除了和其他兩位隊員協(xié)作外,獨自承擔了陀螺方位角的觀測計算,重力和天文的觀測計算,長城站主樓的工程放樣,主樓的變形觀測以及喬治島的面積計算等工作。面對繁重的任務,劉永諾沒有退縮,是啊,他向來都習慣于把重擔往自己肩上挑。他每天的睡眠時間只有四五個小時,有時頂多就是打個盹兒。高強度的工作,讓他常常忘記吃飯,有時剛吃過飯,卻不記得是午飯還是晚飯??墒窃诠ぷ鲿r,他每一個數(shù)字都不馬虎,每一項計算都確保精準。就這樣,劉永諾出色地完成了全部任務。1985年4月6日,我國首次南極科考慶功授獎大會在北京隆重舉行,劉永諾被榮記個人三等功。
如今,劉永諾所建的測量覘標依舊屹立在喬治王島上,在中國長城站前面,還立著一個方向標,上面寫著北京與長城站的精準距離:17501.9公里,指著祖國的方向。
劉永諾后來擔任了國測一大隊總工程師、副大隊長、大隊長等職務。1987年5月,他榮獲全國總工會頒發(fā)的“五一勞動獎章”;1989年9月,他又光榮地當選為全國先進工作者。
劉永諾曾總結(jié)過,干好測繪工作要過三關。第一關是艱苦奮斗關,吃不了苦就不要干測繪。第二關是思想感情關,接受測繪隊員豪放粗獷的性格。第三關是操作技術關,多觀察、多琢磨、多請教、多實踐,練就了一身硬本領。像劉永諾這樣的第一代測繪人,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為后來的年輕測繪隊員樹立了標桿,做出了表率。
忠骨鑄隊魂
1976年4月,國測一大隊在新疆南湖戈壁執(zhí)行測量任務。這是年輕測繪隊員吳永安的第一次野外作業(yè)。在這茫茫的荒漠戈壁中,16年前,他的父親吳昭璞壯烈犧牲。
爹啊,您到底埋在哪里?這么多墳頭,連塊墓碑都沒有。16年了,難道您的墳,已經(jīng)被黃沙掩埋?吳永安依照前輩的指引,來到當年父親埋身之處,卻找不到父親的墳塋。
吳永安提著一桶清水,流著眼淚,往每一個墳頭上都灑一點水。在烈日的炙烤下,水幾乎剛落地就干了。灑遍之后,吳永安跪在滾燙的大地上放聲痛哭。“爹,兒子給您送水來了。您喝吧?,F(xiàn)在咱們不缺水了。”
吳永安對于父親面容的記憶,是從父親生前僅有的幾張工作照上獲得的。而對于父親的聲音,父親的動作,父親懷抱的溫暖,他沒有任何記憶。16年前的那個春節(jié),父親回家探親,吳永安剛4個月大,還不會叫“爸爸”,更不會記得父親是怎樣興奮地把他抱在懷里,不住地親他的小臉。父親只在家里住了幾天,過完年,就出野外去了。那是吳永安和父親唯一的一次相聚,是初遇,也是永別。
那一年,國測一大隊承擔了國家坐標控制網(wǎng)布測任務。4月底,年僅31歲的吳昭璞,帶領一個水準測量小組,來到新疆南湖戈壁腹地。雖叫南湖,可這里和水沒有一點關系,有的只是無邊無垠的沙漠和被風沙侵蝕得奇形怪狀的土堆、石堆。這里酷熱、干旱,是一片生命禁區(qū),人稱“死亡戈壁”。測量小組向沙漠深處的測量點走去,陽光如白色的火焰般炙烤著萬物,腳下的沙石燙得腳底生疼。隊員們攜帶的一箱蠟燭早已融化成了液體,順著箱子的縫隙往外流淌。
到達測量點后,天已經(jīng)快黑了,吳昭璞帶著隊友們搭起了一座帳篷,把儀器設備和資料都安置好。第二天早晨,當吳昭璞早早地起床,去給隊友們的水囊灌水時,腦子一下懵了。怎么會?滿滿的一桶清水,一滴都不剩了。桶怎么會漏呢?隊員們指望著活命的水,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滲入沙地中。
吳昭璞知道,在沙漠里斷水,意味隊員們已經(jīng)被推到了死神的門前。光從這里走出去,就需要一天多的時間,沒有水,在沙漠里走一天,能不能活下去,還要看運氣。如果負重的話,誰也走不出去。這里還有這么多儀器,這么多資料,又豈能扔下不管?我是組長,出了這樣的事情有我的責任,我留下,讓兄弟們走。就這樣定了,不能再拖了,拖一分鐘,兄弟們距離死亡就近一步。
吳昭璞面對著空空的水桶,很快做出了決定。他把兄弟們都叫過來?!靶值軅儯覀兊乃奥┝?,水全都流光了。我們不能留在這里,只能馬上撤出去,再帶著清水回來。這樣,你們兩人一組,確定好路線趕緊往外撤,我留下來看守儀器和資料?!眳钦谚闭f出了自己的安排。
“這怎么行呢?要走一起走,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沙漠里?!睅酌贻p的隊員堅決反對。
“聽著,我是組長,這是命令。這么貴重的儀器不能扔在沙漠里,我們又帶不出去,再說這邊的工作還沒完。我在這里等大家,等你們回來,我們再把剩下的工作做完。”吳昭璞表情嚴肅地說。
在吳昭璞的催促下,隊員們極不情愿地離開組長。他們走幾步,就回頭看看自己的組長,眼里含著淚水,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吳昭璞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喊道:“兄弟們,保重啊,我等你們回來?!币还蔁犸L卷著燙人的沙子迎面吹來,吳昭璞趕緊鉆進了帳篷。
三天后,隊員們帶著清水回來了,卻看到了讓他們永生難忘的心碎的一幕。他們敬愛的組長,靜靜地趴在戈壁上,頭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嘴里、鼻孔里全是黃沙,雙手深深地插在沙子里。殘酷無情的沙漠,用持續(xù)高溫的烘烤,讓他一米七的身軀,干縮到不足一米三。
吳哥,我的好兄弟。你不是說過要等我們回來嗎?我們還要一起干活呢。你看,我們帶水來了,帶了很多水。老天啊,你怎么這么殘忍?隊員們趴在吳昭璞的遺體旁嚎啕大哭。
走進帳篷,他們看到,繪圖用的墨水被喝干了,牙膏被吃光了??梢韵胂?,這三天,吳昭璞經(jīng)受了怎樣的痛苦和絕望。而所有的儀器和資料都用他那帶著汗?jié)n的工作服包裹得完好無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吳昭璞仍沒忘記保護好這些讓他視為比生命更重要的寶貝。
那一天,是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這位共和國英雄勞動者——年輕的吳昭璞把生命留在了大漠深處。隊友們無比悲痛地將他的遺體埋葬,在他的墳頭,擺放了一個灌滿清水的軍用水壺。
而就在吳昭璞犧牲的幾個月前,國測一大隊剛剛痛失了一名優(yōu)秀的測繪隊員。1959年7月,在執(zhí)行國家一等三角鎖聯(lián)測任務時,組長宋澤盛帶領劉明、?;淼叫陆柼┥街新矗瑴蕚溟_展尖山點的大地控制測量。壁立千仞的尖山,怪石嶙峋,突兀凌空的山頂巨石,有如一把刺天利劍,令人望而生畏,不要說攀登,看一眼都讓人心悸。
在宋澤盛的帶領下,三名測繪隊員身負重物,一步一趨在光滑陡峭的巖石上爬行,經(jīng)過一番艱難的攀登,終于到達山頂。連續(xù)兩個晝夜,他們一邊觀測、記錄,一邊計算成果、整理資料。任務完成后,疲憊的測繪隊員在尖山頂上,背靠石墩,昏昏入睡,全然忘了近在咫尺的深淵,直到黎明前被一陣冰雹打醒。
隨后,他們開始收拾東西下山,年輕隊員?;⒅鲃颖称鹆顺林氐膬x器箱。上山不易、下山更難。尤其是冰雹將地面打得濕漉漉的,石上的苔蘚又軟又滑。常虎被儀器壓得伸著脖子直喘氣,額頭上的汗珠子不斷往下流淌。突然,?;⒌哪_下一滑,儀器箱撞到了身邊的峭壁,整個人被反彈向懸崖一方,眼看就要墜下懸崖。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宋澤盛大喊一聲“小心”,一個箭步上前,雙手抓住隊友,用盡全力往回拉。?;⒈焕嘶貋?,他的生命和寶貴的儀器保住了,可年僅29歲的宋澤盛卻因身體失去平衡,跌落深達四五十米的懸崖,壯烈犧牲。國測一大隊黨委決定,將宋澤盛使用的并用生命保護的那臺經(jīng)緯儀命名為“宋澤盛”號。
在清理宋澤盛的遺物時,隊友發(fā)現(xiàn)他在山頂上寫的一首詩:“測繪戰(zhàn)士斗志昂,豪情滿懷天下闖,鐵鞋踏破重重山,千難萬險無阻擋?!?/p>
是啊,對國測一大隊的測繪隊員來說,千難萬險也無法阻擋他們向測區(qū)邁進的腳步,就算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辭,這種精神一直傳承下來。時光來到1980年夏天,國測一大隊在天山深處執(zhí)行測量任務。測區(qū)河流很多,隊員們常常要騎馬涉水前行,有時冰涼的河水都沒到腰部。一天傍晚,隊員王方行等人作業(yè)歸來,騎馬橫渡鞏乃斯河。王方行小心翼翼地策馬前行,馬蹄踩在河底光滑的鵝卵石上,河水越來越深,水流湍急。眼看離對岸只剩幾步路了。突然,馬失前蹄,王方行一頭栽進了冰冷的河水里,被急流卷走了。隊友們急忙順著河尋找,在兩公里外的淺灘上發(fā)現(xiàn)了趴著水里的王方行,這時的他耳鼻流血,已停止了呼吸。
隊員們在王方行的尸體旁點了一堆篝火,守著他漸漸發(fā)涼僵硬的身體,直到天亮。夜風中不時傳來野狼的嗥叫,心情沉重的隊員們聽著,凄厲無比。這一年王方行46歲,依然單身。這次出測前,有人給他介紹一個女朋友,準備年底回去結(jié)婚,誰料他竟被無情冰冷的河水奪走了生命。
自國測一大隊建隊以來,共有46名測繪隊員在外業(yè)工作時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除此之外,目前全隊患有肺氣腫、肝炎、關節(jié)炎、胃病、心理疾病等與所從事的職業(yè)有關的疾病者,占有相當?shù)谋壤?,更有不少人因身體原因提前退休,一些職工英年早逝。
這些英雄的照片和事跡,陳列在大隊的榮譽室里,成為國測一大隊精神家園的重要組成部分,激勵著一代又一代測繪隊員。
原國家測繪局副局長黃云康17歲時分配到國測一大隊,他來到青海格爾木的測繪隊員留守處,踏進院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院子里停放著一口棺材——那是技術員楊忠華的遺體。老同志告訴他,楊忠華在格爾木南山工作時,下山運水,從懸崖上摔下英勇犧牲?!拔覀冞@支隊伍是從解放軍轉(zhuǎn)業(yè)下來的,一向就有不畏艱苦、不怕犧牲,一往無前的傳統(tǒng)。我們每一個活著的同志,都要把烈士生前未完成的工作繼續(xù)干下去!”追悼會第二天,他們就背上烈士用過的儀器,向荒山野嶺出發(fā)了。
二
改革開放時期,第二代測繪人接過前輩的接力棒走向測繪一線。他們傳承和弘揚了老一輩測繪人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在改革的浪潮中堅守、奉獻,保持了本色,弘揚了測繪人的優(yōu)秀品格。
野外測繪工作條件艱苦,老一輩測繪隊員吃苦在前、言傳身教,“測二代”們耳濡目染,久而久之,甘苦與共、生死相依的集體主義情感在“測二代”中形成了。他們不畏艱險、吃苦耐勞,繼續(xù)為測繪事業(yè)奉獻青春、奉獻健康甚至生命。
師徒兩代珠峰緣
1975年6月的一天早晨,上初中二年級的施仲強被窗外的鑼鼓聲吵醒?!敖裉焓裁慈兆?,大早晨就敲鑼打鼓?”他揉著眼睛問。母親說:“測量珠穆朗瑪峰的英雄回來了?!?/p>
施仲強噌地一下跳下床,鞋帶都沒顧得系就往外跑。陜西省測繪局大院里已經(jīng)人聲鼎沸,從小就生活在這里的施仲強,還沒見過如此熱鬧的場景。一輛輛車不停地駛進來,排起了長龍,據(jù)說全國各地的測繪單位都有人過來。
鑼鼓越敲越響,仿佛全天下的喜事都匯集在這大院里。人們抱著鮮花,爬上卡車,準備去火車站迎接英雄凱旋。施仲強也爬上一輛車。車隊緩緩前行,道路兩旁站著很多自發(fā)等待的市民。
西安火車站平時很少開放的東門,像母親的雙臂般展開,紅地毯一直鋪到站臺。施仲強擠在人群中,眼睛緊盯著火車站出口。
“英雄出來了!”人群一陣歡騰。施仲強看見,他的那幾位測繪隊員伯伯戴著大紅花走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是梁保根、邵世坤兩位——讓施仲強想不到的是,梁保根這位大英雄今后會成為自己的師傅。
那一年,梁保根39歲。在珠峰上,他和隊友們每人身負四五十斤重的儀器,攀懸崖爬冰山,避冰縫躲雪崩,在生命禁區(qū)奮戰(zhàn)80多天,將測量覘標牢牢矗立于珠峰之巔,為我國首次精確測定了珠穆朗瑪峰的海拔高度——8848.13米??粗@些讓人敬佩的測繪隊員,施仲強仿佛被磁鐵吸住一樣,測繪夢深深扎根于他心中。他暗下決心:今生一定也要成為測珠峰的大英雄。
10年后,施仲強進入國測一大隊,成為一名“第二代”測繪隊員。他年少時心目中的大英雄梁保根,手把手教他重力測量。每一個測量點,梁保根都親自帶著他跑到,把多年總結(jié)的經(jīng)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時光荏苒,梁保根到了退休年齡。而在師傅的言傳身教下,施仲強已經(jīng)成長為大隊的一名技術骨干。
真正成為一名測繪隊員后,施仲強發(fā)現(xiàn),測繪工作并不都像測珠峰那樣驚天動地,而是平凡的、枯燥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一個站點一個站點地測量,容不得任何馬虎。每年的大多數(shù)時間,施仲強都在野外,和家人聚少離多。
這一年,春天到了,隊里來了通知,施仲強所在的分隊要去四川、西藏、云南等地執(zhí)行測繪任務。當時,施仲強的妻子懷有身孕,眼看預產(chǎn)期就要到了。施仲強把即將出野外的消息告訴了妻子,沒想到一向都很支持自己工作的妻子竟然哭了起來?!爸購?,孩子就要出生了,你能不能先請個假,等孩子生下來再走?你至少看一眼孩子??!就求你這一次?!逼拮涌拗埱?。
施仲強很難過,感覺心仿佛被揪得生疼。妻子的要求合情合理,一點也不過分??墒?,任務已下達,豈能因為家事耽誤了工作?再說在國測一大隊,又有幾個兄弟親眼看著孩子出生?大家不都是舍小家顧大家嗎?我施仲強絕不能搞特殊。
“不是我不想陪你,可國家下達的任務,我怎么能當逃兵呢?希望你能理解,今后我一定加倍補償你和孩子?!笔┲購娔托牡匕参科拮?,又陪伴了妻子兩天,就隨隊伍出發(fā)了。
他們先到四川,又轉(zhuǎn)戰(zhàn)西藏。施仲強算著,妻子的預產(chǎn)期越來越近了,心里很是掛念。到底生了嗎?大人孩子都平安嗎?那時通訊,沒有手機,電話也很少見,只能通過寫信或發(fā)電報。但測繪隊員們居無定所,到處遷徙,家人想聯(lián)系他們時,只能預判著他們下一站會去哪里,將信件或電報發(fā)至當?shù)氐娜嗣裾?,在上面標明:轉(zhuǎn)國測一大隊某某隊員收。
這天,施仲強和隊友們來到昌都,他安頓好之后,就跑到昌都市人民政府,看家里有沒有消息來。收發(fā)室的同志一查,果然有一份轉(zhuǎn)國測一大隊施仲強的電報。施仲強接過電報,心臟狂跳,只見上面寫著四個字:母子平安。他激動壞了,自己當爸爸了,他差點就跳起來、叫出來。
施仲強回到駐地,把喜訊告訴隊友們,大家都紛紛向他祝賀。一個隊友問:“仲強,是男孩還是女孩?”施仲強一愣,對啊,是男孩還是女孩?按理說,“母子平安”,“子”應該是男孩,但女孩也是孩子啊。大家分析了半天也沒個結(jié)論。為了搞清楚孩子的性別,施仲強又專門跑到郵局,給家發(fā)了個電報:子是男是女。
等施仲強完成任務回家,見到兒子時,小家伙都七八個月大了?,F(xiàn)在,這件事情被施仲強當笑話講。但那時他心里的牽掛和酸楚,我們不難想象。
時間如梭,轉(zhuǎn)眼到了2005年,時隔30年后,國家決定利用新技術新設備再次測定珠峰高程,重任再次落到國測一大隊肩上。以第二代測繪人為主力的43名隊員向青藏高原進發(fā)了。45歲的施仲強被任命為重力測量組組長。既是機緣巧合,也是命中注定,施仲強接過了師傅的“槍”,迎來了實現(xiàn)自己年輕時的夢想的機會。
重力小組的任務是從拉薩開始到大本營,再從大本營分別到六個交會點,一共控制測量兩百多個點,而且每個點段都要在當天完成并返回起點。施仲強和同事們一個點位一個點位地測量,從拉薩向日喀則逐步推進,一直推進到海拔5300米的珠峰二本營。一天晚上,施仲強決定第二天去測量位于東絨布冰川上的東2點和東3點,那是距離二本營最遠的點位。雇工是本地的藏族同胞,聽到后都勸阻:“那兩個點走過去就得一天,你們根本回不來,太危險了?!钡珪r間緊迫,隊員們登頂在即,必須盡快測出結(jié)果,施仲強決定拼一下。
第二天早上不到5點,施仲強和同事劉煒輝就吃過了早飯,坐在凳子上等天亮。天剛蒙蒙亮,他倆就出發(fā)了。重力儀器非常嬌貴,任何輕微的磕碰都可能讓其失準。兩人小心翼翼地爬山,海拔慢慢升高到6000米以上,一片巨大的冰塔林出現(xiàn)在面前。每座冰塔都有五六層樓那么高,腳下很滑,一不留神就可能連人帶儀器滑進冰溝,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足足用了7個小時,施仲強他們才到達西絨布測量點。完成測量后,倆人抓緊時間啃了幾口面包便往回趕。但返回時更加艱難,過大斷裂帶時要依靠繩索下到五六十米深的冰溝底下,然后一步一步穿越冰河,再背著儀器抓著繩索爬上100多米長的斷裂山崖,稍不留神就會掉到冰溝底,粉身碎骨。用了兩個小時,他們終于越過了大斷裂帶,下午6點,來到中絨布冰川的一個點位測量,完成測量后,施仲強感覺自己筋疲力盡,已經(jīng)沒有力氣向前再走一步了。那時,施仲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到駐地,為了保證儀器和數(shù)據(jù)安全返回,他讓劉煒輝背上儀器先走,但劉煒輝死活不走。施仲強勉強站起來,兩腿發(fā)軟,剛邁出一步,就摔倒在地?;秀敝?,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時迎接師傅們凱旋的場景,等了30年的夢想,眼看就要實現(xiàn)了,自己怎么能放棄?他咬著牙再次爬了起來。
直到晚上9點多,施仲強才回到營地,距離他們早上出門已經(jīng)過去了16個小時。施仲強連喝3缸子水,倒在床上不再起來。
幾天后的5月22日,登山隊員成功登頂,中國人第二次精準測定了珠峰的高度。電視臺的記者采訪施仲強時,他熱淚盈眶,一時說不出話來,從小的夢想,終于在30年后實現(xiàn)了。梁保根通過電視直播看到了自己的徒弟,騰地從座椅上站起來鼓起了掌,他說他心里是充滿了欣慰和驕傲啊。
10月9日,珠峰新高程數(shù)據(jù)向全世界公布:峰頂巖石面海拔高程為8844.43米,測量精度為±0.21米;峰頂冰雪深度3.50米。這次珠峰高程復測,國測一大隊采用了GPS測量、重力場的理論和方法、峰頂冰雪層雷達探測等現(xiàn)代測量技術,結(jié)合水準測量、三角高程測量、電磁波測距、高程導線測量等經(jīng)典測量方法,登上了世界測繪科技的新高峰。8844.43米,是目前在全世界范圍被公認的珠峰高程權(quán)威數(shù)據(jù)。
父子二人測繪情
2005年3月的一天,王新光來到醫(yī)院和父親告別。他即將跟隨復測珠峰的隊伍前往西藏,父親最近身體不太好,這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
王新光的父親是一位老測量隊員,一輩子都獻給了測繪事業(yè),對珠峰測量更是有著特殊的感情。但當他得知自己的小兒子接到通知,要去測量珠峰高度時,老人家高興了好幾天。他給家里所有人說,要全力以赴支持兒子完成任務。
王新光在病房里陪著父母,把隊里的安排講給他們聽。二位老人一邊聽,一邊露出贊許的笑容。告別時,王新光握住父親的手,父親微笑著說:“那地方冷,你可得注意身體呵!”從父親的目光中,王新光讀到了父親的期待和囑托??伤趺磿氲?,這句話竟是父親對自己說的最后一句話。
來到雪域高原,王新光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測量隊員要從外圍開始,逐步向珠峰推進。在每一個GPS觀測點上,隊員們至少都要堅持60小時(找點、上點12小時,連續(xù)觀測48小時)。大家的主要食品就是方便面,幾乎每一頓飯都是泡著方便面,啃著干餅夾咸菜來充饑。由于高山缺氧、狂風呼嘯,想要燒開一鍋水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蒸米飯、煮稀飯更是天方夜譚。
就這樣,王新光和隊員們頑強地和大自然抗爭著,堅持著,一個點一個點地向珠峰大本營推進。他們僅用1個多月的時間就在青藏高原布下了覆蓋30多萬平方公里的監(jiān)測網(wǎng)。
4月13日,國測一大隊的測繪隊員們在珠峰大本營建起了中國測量營地。當五星紅旗在營地冉冉升起時,每個隊員都欣喜無比,紛紛在國旗下合影留念??删驮谶@一天,王新光的父親,一名老測繪隊員、老共產(chǎn)黨員因病逝世。
王新光當時并不知道這一噩耗。他的母親告訴在家的兒女們:不要將父親去世的消息傳到珠峰地區(qū)!她怕王新光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承受不了打擊,更怕影響整個珠峰測量隊伍的情緒。母親對王新光的大哥說:“新光做的既然是一件好事,就讓他把好事做到底,把好事做好,不要讓他心里留下遺憾。再說,這也是你父親的遺愿?!?/p>
直到4月21號,王新光才從其他隊員的言談舉止中感覺到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便跑去問大隊長岳建利。在證實了自己父親去世的消息后,他跑進帳篷大哭一場。從小到大父親沒有罵過他也沒有打過他,言傳身教,把一名測繪隊員的勇敢和忠誠傳給了他。想到大隊里其他老職工去世時,都是自己給穿衣服整容,幫著料理后事,而自己的父親去世的時卻不能在身邊,王新光更加傷心。
岳建利讓王新光下珠峰,回西安,通知隊上再換一個人上來。悲痛中的王新光卻堅決反對。他在心里想:測量任務到了緊要關頭,這時候換人,至少要耽誤幾天時間,新來的同志還要重新適應這里的氣候和海拔,更重要的是,會影響到整個測量隊伍的情緒。作為一名黨員,我絕對不能走,父親在天之靈一定會理解我,家人也一定會理解我。
王新光留了下來,他化悲痛為力量,在極其艱苦的環(huán)境中,出色地完成一個個任務。在珠峰測量交會的時候,他緊守著其中一個重要的測繪點。勝利就在眼前,父親,您看到了嗎?您從小就教育我,作為一名測繪隊員,怎能不吃苦,怎能不付出,不管遇到什么情況,都要完成任務。如果您是我,也會這樣選擇吧?父親,我們勝利了,這是中國人第二次精準測定珠峰高度,您的兒子參加了這光榮的任務,完成了您的一大心愿,您安息吧。
測量珠峰的任務成功完成后,舉國歡騰。王新光和幾位隊友到大本營旁邊的絨布寺打電話。這時來了一名游客,他看到王新光和隊員們穿著專業(yè)的服裝,便問:“你們是測繪隊員吧?”王新光點點頭。
“我剛在新聞上看到你們測珠峰的消息,你們?yōu)閲鵂幑饬?,真了不起。請接收我的致敬?!蹦敲慰驼f完,鄭重地向王新光他們敬了一個軍禮。那一刻,王新光眼睛濕潤了。
2005年5月30號,珠峰復測的第一批隊員回到陜西咸陽機場,一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王新光實在無法控制住自己,抱著前來接他的弟弟痛哭起來。他的大哥將父親治喪期間的所有音像資料抱到他跟前,對他說:“想父親的時候可以看看。”王新光拒絕了大哥的好意,他說:“我還是想永遠留下父親那最后的微笑和對自己的說的最后一句話。”
如今,王新光是國測一大隊紀委書記、工會主席。談起這些事情,他十分平靜:“我現(xiàn)在所堅持的,都是我的父親和我的師傅們教導的。記得第一次跟邵世坤師傅出外業(yè)時,他沒有給我講大道理,沒有說他在珠峰、托峰的英雄事跡,而是平和地說:測繪是個良心活兒,你必須用心、必須熱愛,才能干好它。當晚在駐地休息時,師傅在燈下認真地削牙簽,一包牙簽被師傅削得整整齊齊、一模一樣。第二天這整齊劃一的牙簽被作為測量照準目標,用于我們的觀測實習,日后他帶出的徒弟都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還有一次,師傅帶我們?nèi)ド巾敎y量,一座35米高的鐵塔,讓我們這些毛頭小伙子都心生畏懼。但是快50歲的師傅身輕如燕,不一會兒就上到了鐵塔頂。老一輩身上那種嚴謹細致的工作作風,率先垂范的優(yōu)秀品格讓我受益終身。而當我后來成長為大隊的中堅力量,帶著年輕人出測時,也是這樣做的,我想這就是傳承吧?!?/p>
珠峰上的50歲生日
2005年5月17日,國測一大隊測繪隊員高國平在6500米營地,度過了自己的50歲生日。他是2005珠峰高程復測項目中年齡最大的隊員,他常說:“珠峰改變了我的人生,帶我走上了測繪之路?!?/p>
1975年,高國平參與珠峰測量的30年前,20歲的他在老家——陜西省三原縣務農(nóng)。有一天,他正在玉米地里勞動,村里的大喇叭突然開始反復播放了一條重要新聞:我國的登山測量健兒成功登上珠穆朗瑪峰峰頂,精確測量出了世界最高峰的高度為8848.13米。高國平停下來,拿著鋤頭站在藍天下,一遍一遍地聽。他至今還記得播音員當時激動的聲音,更清楚地記得自己激動的心情。那時,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測量”,更不會想到自己此后的一生,會與這個詞語緊密相連。
過了沒幾天,陜西測繪局來到三原縣農(nóng)村招工,得到消息后,高國平報名參加了面試,當時他仍然不知道這工作是要去干什么。坐在考官面前,高國平心里有些忐忑,怯怯地問:“測繪是干什么的?”。當考官對他說:“珠峰就是我們測得,我們的工作就是在野外搞測量。”高國平眼睛發(fā)亮,站起來挺著胸膛說:“我能行?!彼帐昂娩伾w就跟著隊伍走了。
那一年,高國平正式走上野外測量的道路。30多年來,他平均每年在野外工作的時間超過6個月,幾乎走遍了陜西、甘肅、青海、新疆、西藏、寧夏等西部省區(qū)的山山水水。他的身上留下了多種傷病,很多老同志漸漸淡出了野外工作崗位,他依然頑強地堅持著。
30幾年如一日的堅持,源自對測繪事業(yè)深深的熱愛。在高國平的野外工作歲月中,有這樣一個小細節(jié)。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針對野外測繪工作流動分散,生活單調(diào)、消息閉塞的特點,國測一大隊就開始不定期地編印《大地簡訊》,有時也稱《野外簡訊》,至今從未間斷。即使在改革開放之初,大隊經(jīng)濟一度陷入低谷,舉債度日,也堅持把《大地簡訊》辦了下來?!洞蟮睾営崱藩q如國測一大隊的一部編年史,也是野外測繪隊員了解政策、交流心得、學習傳統(tǒng)、借鑒經(jīng)驗的一個平臺。高國平來到國測一大隊之后,每一期《大地簡訊》他都當寶貝一樣收藏著,每年出野外時,他還專門有一個箱子裝《大地簡訊》。有空時,他就拿出一本翻開看看,雖然每篇文章都已經(jīng)看過多次,但里面記載的兄弟們的故事和心聲,總能帶給他無盡的力量。
高國平足跡遍布祖國西部,更是與西藏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他曾經(jīng)8次進藏,一待就是4個多月??伤恢睕]機會實現(xiàn)年輕時的夢想——測珠峰。當?shù)弥箨牫袚酥榉鍙蜏y任務后,高國平興奮了好幾天。他說:“50歲怎么了?雖然我年齡是有點大,但我干勁一點兒都不小。測量珠峰,我這輩子只有這一次機會了,現(xiàn)在不拼命,什么時候拼命?”
由于具有豐富的高原作業(yè)經(jīng)驗,在這次珠峰復測中,他主要負責項目組的生產(chǎn)安排。從藏北到珠峰腳下,一路走來,高國平不但要帶領著全體隊員完成項目的實施,還要操心大家的吃喝、睡覺、穿衣、吃藥。但他指揮若定,不愧為“老”字號的中隊長。
2005年4月11日,GPS聯(lián)測分隊、水準測量分隊和重力分隊的所有隊員會師珠峰腳下。此時,珠峰地區(qū)狂風大作,剛搭建的帳篷便被風吹翻,隊員們只能從遠處背來大石頭加固帳篷。在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營,高國平帶領著隊員們齊心協(xié)力,硬是將20多噸的物資從車上卸下并搬進帳篷。
為保證測量工作順利開展,按照計劃,隊員們還必須在海拔5300米的珠峰二本營建立中轉(zhuǎn)站。高國平一馬當先,扛起儀器就走,年輕隊員不甘示弱,緊跟其后。隊員們扛著儀器和物質(zhì),在4公里的山路上徒步往返,僅用了三天時間,就將六七噸的物資從大本營搬到二本營。后來大家才知道,高國平當時痔瘡病發(fā),白天爬山不敢大步走,晚上睡覺疼得鉆心,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為了減輕病痛,他甚至盡可能地不吃飯??伤麖娙讨尥?,從不顯露出來,憑著多年的管理和高原工作經(jīng)驗,整個珠峰高程測量工作進展有條不紊,有張有弛。
4月17日,在海拔5200米的珠峰測量營地,珠峰高程復測分隊黨支部召開了第三次共產(chǎn)黨員先進性教育學習。這次先進性教育學習被媒體譽為“迄今舉行的海拔最高的保持共產(chǎn)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p>
高國平在討論發(fā)言時說:“保持共產(chǎn)黨員先進性,關鍵是要在工作中體現(xiàn)出來。我們現(xiàn)在邊生產(chǎn),邊自學,工作學習兩不誤,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先進性。這次出來近40天了,如果我們參加珠峰復測的所有黨員和積極分子都能沖鋒在前,起好帶頭作用,復測工作一定能夠做好?!?/p>
在珠峰高程復測的90多個日日夜夜,在高國平的帶領下,全體隊員戰(zhàn)勝了一個又一個困難。同年,高國平也因表現(xiàn)突出,榮立了個人一等功。
再征冰雪極地
2004年12月24日,我國第21次南極科考隊乘坐的“雪龍?zhí)枴瘪偨L城站所在的喬治王島,在長城灣外拋錨。國測一大隊47歲的工程師張世偉與33歲的工程師何志堂正站在甲板上,他們看見,長城站那些獨特的紅色高腳房聳立在不遠處,眼前這一切,竟那么熟悉。20年前,劉永諾曾在這冰天雪地中灑下了汗水,為長城站的建設立下了汗馬功勞。此刻,踏著前輩的足跡,張世偉與何志堂不禁感到親切和自豪。他倆的任務是前往長城站和中山站進行絕對重力測量和相對重力測量。此次絕對重力測量是我國首次在南極地區(qū)進行施測,意義十分重大。
兩個月前,張世偉與何志堂登上“雪龍?zhí)枴?,從上海出發(fā)。在穿越著名的臺風多發(fā)區(qū)——西風帶之前,為了確保儀器安全,張世偉與何志堂顧不上休息,再次加固放在二人船艙中的儀器。嬌貴的重力儀雖然安放在特制的防震箱里,但他倆還是不放心,將儀器箱底部的海綿由一層增加到三層,上面用粗繩編織的網(wǎng)兜罩住,再蓋帆布,牢牢地和艙底甲板固定在一起。
盡管早有思想準備,但西風帶的威力還是讓大家吃不消。十幾米高的巨浪撲向船頭,沖刷著甲板,萬噸巨輪像一片樹葉一樣被拋向高高的波峰,緊接著又跌入深深的浪谷。有3次,“雪龍?zhí)枴北惶咸炀蘩送衅穑菪龢_始空轉(zhuǎn),情況十分危機,萬幸的是短暫的懸停之后船又回到海中。
接近南極大陸時,陸緣冰平鋪在海面上,白茫茫一片,望不到盡頭?!把?zhí)枴遍_始破冰前行,開足馬力撞擊冰層,漸漸地冰層越來越厚,考察船只能停船、后退、再撞向冰層,船體劇烈地抖動著,航速由原來的每小時二十幾公里下降到一天才行幾公里。
歷經(jīng)艱難險阻,終于到達目的地,張世偉與何志堂在和科考隊員們一起完成卸運物資、裝備等繁重的工作后,顧不上休息,立刻指揮吊車和鏟車開始吊裝絕對重力測量實驗室。房屋建成了,他倆為實驗室接通了電源,再加溫、抽濕,萬事俱備,可以進行絕對重力測量了,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發(fā)生了。
絕對重力測量儀是在一個抽成真空的不銹鋼圓筒中提升一個測試塊,再讓測試塊自由下落,圓筒里上面和下面有兩束纖細的激光,測試塊下落時激光會產(chǎn)生干涉,通過激光干涉條紋計算下落距離,同時計算機采集測試塊下落此段距離所用的時間,由此測出此地的重力加速度。盡管他們一再加固,但在“雪龍?zhí)枴逼票鶗r,嬌貴的儀器還是受到了震動,所產(chǎn)生的激光在兩個激發(fā)室內(nèi)經(jīng)過上萬次的震蕩后非常弱小,無法進行測量。
張世偉與何志堂心急如焚,立刻與國內(nèi)聯(lián)系,眼看著“雪龍?zhí)枴睂⒎祷刂猩秸荆麄z不能一同前往,二人都著急上火,牙齦腫痛,三天三夜睡不著覺。國家測繪局同生產(chǎn)絕對重力儀的美國公司進行聯(lián)系,對方提供了幾套解決方案,張世偉與何志堂依方案進行處理,均不成功。國家測繪局決定讓他倆和儀器留在長城站,不隨考察船前往中山站,放棄中山站的測量任務,并定下兩套方案,一種方案是我隊員攜儀器前往美國進行維修,另一種方案是邀請美方技術人員攜帶備用激光管前往長城站處理問題。國家測繪局與國家海洋局同美國、智利多次聯(lián)系商洽,第一方案被否決,這兩個國家都不允許中國人攜帶高精尖的產(chǎn)品——激光管出入境。國家測繪局與國家海洋局只能不惜一切代價,全力促成第二方案,確保長城站絕對重力測量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