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倚風

1.意外來客

拾荒的王大山最近喜事臨門，他的兒子王輝以全省第二名的好成績考上了北大，許多認識的人都紛紛向他道賀，還有聞風而來的媒體以及一些想贊助學費的商家。

奇怪的是，王大山婉言謝絕了所有想贊助順便打廣告的商家，讓周圍的人都感到迷惑不已。大家都知道，這些年王大山早出晚歸撿破爛養(yǎng)活自己和兒子已很不容易，現(xiàn)在王輝上大學的學費加上生活費，每年少說也要萬把塊，根本就超出了他們家的經(jīng)濟承受能力。

但王大山還是我行我素，次數(shù)多了，那些商家和媒體也就不再來了，總算是清凈了一些。這天中午，他和兒子正在家吃飯，又響起了敲門聲。王大山開門一看，站在門外的是一對中年男女，他們的身后，停著一輛氣派的小轎車，站在車旁的司機手上還捧著用紅布蓋住的板狀物。

女人熱情地向王大山伸出手：“王師傅，祝賀小輝考上北大！今天我們是為兌現(xiàn)當年的承諾而來的，你應該沒忘記吧？”

她身邊的男人也笑著接道：“這一次，你可不能再推辭了。”

王大山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住了女人的手：“李總，沒想到你們還記得那件事。謝謝，謝謝！”

女人向司機示意，司機捧著板狀物走上前來。女人拉下紅布，原來是一塊特制的獎牌，上面印著“拾金不昧，堅守原則”八個大字，下面還有“上海圣芝藥業(yè)有限公司誠意贊助王輝大學學費四萬元整”一行小字。她從司機手中接過獎牌，鄭重其事地轉(zhuǎn)交給了王大山。

這一幕，讓住在附近的人感到很好奇。一個拾荒的王大山，怎么會認識這家公司的老總？事情，還要從四年前說起。

2.尋找失主

四年前的一天，王大山同往常一樣天不亮就起身，匆匆趕到火車站南廣場。火車站人流量大，旅客丟棄的易拉罐、塑料瓶什么的很容易就能裝滿一大袋，所以他總把這里作為第一站。

把附近的幾個垃圾筒都翻撿了一遍后，王大山有些尿急，急忙沖進廁所。正盤算著接下來就轉(zhuǎn)移到北廣場，誰知一抬頭，發(fā)現(xiàn)窗臺上放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似乎裝著不少東西。

干拾荒這行，絕不會放過任何垃圾，王大山順手就把它扯了下來，打開一看，乖乖不得了，竟然全都是嶄新的同款手機，背面都印著被咬了一口的蘋果，仔細一數(shù)，竟然整整一百部。

一下子撿到這么多手機，王大山有些不知所措。第一個念頭是交給警方處理。可是警方一來，首先就會把手機作為失物帶走，同時還會讓他跟著去說明情況。如果失主正好在這段時間里跑來找手機，雙方不就錯過了嗎？

王大山覺得自己應該先等等失主，實在聯(lián)系不上，再找警方幫忙。然而在廁所外面的空地剛站上一小會，就有好幾撥看著不怎么地道的人從他身邊經(jīng)過。王大山想到拎著的是價值幾十萬的手機，如果弄丟了，就算傾家蕩產(chǎn)也賠不起。

越想越怕，王大山?jīng)Q定先把東西放回家。他家離火車站很近，走路只要十幾分鐘，因為怕錯過失主，王大山一路小跑回去，連口水都沒顧上喝，就又跑回南廣場。

沒多久，一個胖男人滿頭大汗地跑進了廁所，王大山看他急成那個樣子，覺得十有八九就是失主，急忙也跟了進去。大中午的，里面已人滿為患，胖子滴溜溜地在王大山撿到手機的窗臺前打轉(zhuǎn)，臉都變成了豬肝色。王大山于心不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別著急，是不是丟了東西？我知道在哪?！?/p>

胖子一巴掌把他的手打開：“就快尿褲子里了，我能不著急么？”說完，瞥見有人離開了便池，立即沖過去。

王大山知道弄錯了，正想出去，身后卻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志，請跟我走一趟?！鞭D(zhuǎn)身一看，竟然是個警察。

王大山不明所以，警察則一臉嚴肅：“我們剛接到報案，今天凌晨有人在這里丟了一袋手機。聽你剛才說的話，是不是被你拿了？”

看警察的表情，似乎懷疑王大山是故意吞了那批手機。王大山急忙向他說明了情況，隨即提出跟失主見個面，如果失主所說的細節(jié)都沒錯，就把手機還給對方。

警察倒也通情達理，對王大山的解釋基本表示認可，并很快聯(lián)系上了失主胡然。胡然四十來歲，是某家企業(yè)的采購主管，他按老板的要求從外地購回這批手機，準備作為年會上給優(yōu)秀員工的獎勵，誰知上廁所時忽然接到電話，說他老婆出了車禍，一慌神，就忘了拿塑料袋。

王大山見胡然說的手機顏色、數(shù)量都沒錯，還拿出了購買的單據(jù)，臉上露出了笑容：“東西確實是你的，我等了一上午，總算能物歸原主了?！?/p>

胡然一愣：“你……整個上午都等在這里嗎？”

王大山摸摸腦袋：“丟了這么多手機，我想失主一定很著急，想等你回來找的時候直接交還給你的，所以一直不敢走遠……哎，別多說了，我?guī)銈內(nèi)ツ檬謾C吧。”

3.不翼而飛

就這樣，三人一起趕到王大山的家，見到裝滿手機的黑色塑料袋，胡然激動地握住王大山的手千恩萬謝：“太感謝了！雖然報了案，可我壓根就沒想到能這么快就把手機找回來。你真是個拾金不昧的大好人！”

王大山不好意思地笑笑：“應該的。要不你先點點，我記得是一百部沒錯?！?/p>

胡然先是推讓：“我哪能不相信你啊？你要是真有貪心，就不會主動領我們來取手機了?！辈贿^在王大山的堅持下，他還是一五一十地點了起來。

誰知這一點，卻點出了問題。塑料袋里的手機，數(shù)來數(shù)去只有九十九部。胡然、王大山和那個警察都數(shù)過一遍，確實不見了一部，這下子，三個人臉上的笑容都沒了。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好一會，胡然才不自然地笑了笑：“就一臺，丟了就丟了吧，沒事?！?/p>

警察還沒說話，王大山先不干了：“那怎么行？東西是在我家丟的，就算把地翻過來，我也非找到不可。”

但任他把屋子翻得亂七八糟，那部手機卻像自己長了翅膀飛走了，愣是沒留下一點線索。這邊王大山找得滿頭大汗，那邊胡然跟警察商量了幾句，于是警察走上前來，拍了拍王大山的肩膀：“算了別找了。胡先生剛才說了，那部手機就當是你拾金不昧的獎勵，無論找到還是找不到，他都不要了?！?

王大山頓時面紅耳赤：“我雖然是個拾荒的，但只會翻翻垃圾，絕不會偷拿別人的東西。不行，就算找不到那部手機，該多少錢，我賠給你！”

胡然急忙搖手：“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反正九十九部都找回來了，差一部也無關緊要。我看，這事就這么結(jié)了吧。謝謝你，我還要回公司開會，就先走了?！?/p>

說著，他就向門口走，王大山卻不依不饒，硬拉著他要去銀行取錢賠給他，連警察也拿他們沒辦法。正在拉扯，大門一響，原來是王大山上初中的兒子王輝回來了。他先好奇地看看王大山和胡然，再一轉(zhuǎn)臉瞧見了站在一旁的警察，臉色頓時變了，畏縮地向王大山身后躲了躲。

王大山立即瞧出了端倪，一把揪住了兒子，問：“你是不是從桌上的塑料袋里拿了一部手機？”

王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我只是想拿去玩玩，等晚上再放回來?！?/p>

王大山劈頭一個巴掌打過去：“我是怎么教你的？好的不學，學人家偷東西？我看你是想去跟同學炫耀。有本事別炫耀這個，比學習成績！”

見他火氣大，胡然和警察急忙拉住了他，勸說道：“算了算了，孩子不懂事，還回來不就行了？”

王輝被打得很委屈，淚花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沖他嚷道：“班上除了我之外，每個人都有手機。他們都說你是撿破爛的，沒出息，我只是想讓他們知道，我爸爸也能買得起手機！”他把書包向地上一扔，抹了把眼淚，“他們說的對，你就是沒用！手機還給你！”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王大山愣在了原地，良久，才頹然地嘆了口氣，從書包里翻出手機，遞給了胡然。

胡然欲言又止，最后終于尷尬地接了過來，然后說：“謝謝你，王師傅。這事也不能全怪孩子，我看你還是快去把他追回來吧。”

王大山擠出個笑容：“沒關系，我知道這孩子，氣一會就沒事了?！比欢踺x的話卻仍然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原來因為自己的職業(yè)，兒子在學校里竟然受了這么多委屈。

4.千金一諾

送走胡然和警察，王大山在兒子生氣時最喜歡待的舊樓道口找到了王輝。見他氣鼓鼓地坐在臺階上，王大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問：“還疼不疼？”

王輝沒朝他看，過了好一會，才搖了搖頭。

王大山也眼望前方，輕聲說：“剛才打你，是爸爸不對?？墒悄銢]有問過我，就拿走桌上的手機，是不是也有問題？”

王輝撅著嘴不吭聲。

王大山繼續(xù)說：“學校是學知識的地方，有手機難道比這個還重要？爸爸確實沒用，只能保證你不挨餓受凍，能上得起學，不像人家的爸爸，能買手機、游戲機給你。我們家的經(jīng)濟條件比不上人家，這是事實，但我仍然很驕傲，因為我兒子回回考試都比別人強。我撿破爛撿得心安理得，腰桿挺得比誰都直，因為這是爸爸的職業(yè)，而且我做得很好。你現(xiàn)在是學生，學好知識就是你的本分，而且，你做得也很棒。所以，不必在意別人，做好分內(nèi)事就行。”

聽著他的話，王輝想起父親每天起早貪黑、風雨無阻的辛苦，鼻子不禁有些酸，心里的委屈不知不覺也消失了大半，默默伸手拉了拉王大山的衣袖：“爸爸……”

“嗯？”

“該回家吃飯了……下午還要上學呢?！?/p>

就這樣，父子倆言歸于好，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幾天之后，王大山正在翻一個垃圾箱，一輛小轎車忽然停在了附近。車門一開，胡然先跳了下來，再打開車門，一個精明干練的中年女人下車徑直來到王大山面前，向他伸出右手：“王師傅是吧？我是上海圣芝藥業(yè)有限公司的董事長李蘭，之前的事情胡主管都跟我說了。謝謝你把價值三十萬的手機還給了我們，聽說還給你和孩子之間造成了些麻煩，真是過意不去。既然孩子喜歡，我想送一部新手機給他，請你一定要接受?！?/p>

王大山愣了愣，看了胡然、李蘭和她所拿的手機一眼，搖了搖頭：“李總，手機我不能要?！?/p>

李蘭有些詫異：“王師傅，上次孩子自己拿去玩，你硬是要還給我們也就算了?，F(xiàn)在是我真心送給孩子的，又不值多少錢，你就拿著吧，就當是謝謝你上次拾金不昧?！?/p>

王大山仍然搖頭：“心領了，可是手機我還是不能要。李總你看，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幾千塊的手機也是用不起的貴東西。我明白你是一片好心，可是我不能讓孩子養(yǎng)成奢侈的習慣。如果給他用了以后，他覺得好，再看上其他的好東西，我卻買不起，就只會讓他更傷心。我從小就教育他，做人要知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別奢望，這一次也不能例外?！?/p>

李蘭和胡然都呆住了，好半晌，胡然才苦笑著開口：“李總，我早跟你說過吧，王師傅這個人……”他沒有說下去，卻翹起了大拇指。

李蘭也感慨地開口：“我算是見識到了，難怪胡主管一直夸你是個堅守原則的好人。有你這樣的父親，我相信你的兒子一定會有前途。他現(xiàn)在是讀初中吧？哎，王師傅，你看這樣行不行？如果你兒子考上一本，就由我們公司贊助他上大學。這一次，你千萬別再推讓。”

胡然也在旁邊幫腔：“對啊，我們每年都會贊助幾名品學兼優(yōu)的貧困大學生，這是公司的傳統(tǒng)。王師傅，李總一片心意，請你一定要答應。”

涉及王輝的未來，而且對方又言辭懇切，王大山猶豫了片刻，終于答應了下來。這件事他沒有告訴兒子，而王輝再也沒有跟同學攀比過什么，只是卯足了勁學習，終于在四年后考上了北大。

本以為貴人事忙的李蘭和胡然不會記得這個約定，王大山卻沒想到，他們再次主動找到了自己。

5.堅守原則

王大山接了李蘭遞來的獎牌和支票，喊過兒子一起感謝她和胡然。

四個人聊得正歡，李蘭忽然又向胡然使了個眼色，胡然就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摸出了兩部嶄新的手機。

王大山父子倆都愣住了，李蘭笑著開口：“這跟當年你撿到并還給我們公司的手機是同一個品牌，新出的土豪金。雖然你不是土豪，卻有顆金子般的心，正應該用這款手機。來，以后小輝在北京上學，有了手機，你們父子倆就能時常聯(lián)絡了。”

王大山和王輝互相看了看，忽然都笑了，然后每人從兜里掏出一部又厚又沉的老式諾基亞，向前一亮。

“阿姨，拿到通知書以后，我爸就買了兩部一模一樣的手機回家。聽說這個牌子便宜又經(jīng)用，正適合我們家?！蓖踺x自豪地說。

王大山也憨厚地開口：“李總，謝謝你的好意。學費我們已經(jīng)厚著臉皮收下了，至于手機，還是不能要。我仍然是那句話，做人要知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不奢望。”

李蘭和胡然同時翹起了大拇指：“王師傅，我們真是服了你！”

（責編/方紅艷 插圖/王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