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塵

2015年9月24日晚8點左右，湖南省岳陽市，一個披頭散發(fā)、滿臉淤青的女孩赤身裸體地跑到云夢路的一家洗車行內(nèi)，哭泣著向工作人員求助。好心的店員趕緊找了衣服給女孩遮羞，之后打電話報警，洛王派出所接警后到現(xiàn)場處理。

9月29日，一則名為《岳陽警察毆打強奸女生未遂，當?shù)鼐骄共涣浮返呐e報帖，在湖南各個本土論壇發(fā)出后，立刻在微信朋友圈、微博等社交媒體瘋狂傳播，引起軒然大波。

裸奔女孩名叫趙鑫淼，24歲，岳陽人，一家汽車網(wǎng)運營總監(jiān)，發(fā)帖人是她的母親李穎（化名）。年輕漂亮事業(yè)有成的趙鑫淼，為何當街裸奔？她報警投訴的是什么人？她又到底遭遇了什么？

在女兒裸奔事件過去五天后，李穎在天涯論壇發(fā)出的舉報帖，披露了女兒的屈辱，也將岳陽市公安局及當事人顧文推向了風口浪尖：

岳陽公安敗類、社會的人渣顧文，系湖南省岳陽市岳陽樓區(qū)公安分局經(jīng)偵支隊警察，由于我女兒拒絕和顧文在一起，（他）曾多次毆打我女兒，并且損壞她的車子。2015年9月24日下午兩點左右，我女兒駕車到巴陵壹號汽配城門口準備進去修車，副駕駛是她同事楊嘉，萬萬沒想到這個畜生突然沖過來，狂拽主駕駛車門，用拳頭猛烈重擊主駕駛車窗，由于我女兒擔心同事被打，于是讓同事下車。顧文從外面喊：“趙鑫淼，你他媽給我死下來！”保安前來詢問情況，顧文拿出了他的警官證，并且把我女兒從車上強行拉下來，用擒拿的手勢把女兒的手扣在后背，隨后又把女兒拉上他的車，女兒同事楊嘉馬上打了110，當時洛王派出所民警馮XX受理。

顧文對我女兒進行長達6個小時的非法拘禁，對我女兒頭部重擊40多次，上車前把我女兒的手機從主駕駛車窗扔出，強行摘下我女兒的隱形眼鏡。7點40分左右，強行脫去我女兒的衣服，一件一件往主駕駛車窗外面扔，最后把車子停在路邊準備實施強奸的時候，我女兒把副駕駛鎖打開，赤身裸體地來到了一個洗車行，被好心人解救。

9月28日，我到洛王派出所詢問案件經(jīng)過，被馬所長告知案子還未立案，因為顧文是公職人員，有編制有警號，不能隨便處理，必須先弄清楚才能立案，一直不去調(diào)查監(jiān)控。這是典型的有案不辦，不作為。

顧文有背景，他們站在有權的一方，對顧文百般維護！我女兒被強奸和毆打，人證物證都有，洛王派出所如此辦案讓人匪夷所思，荒謬可笑……

帖子發(fā)出當日轉(zhuǎn)發(fā)量就過百萬，引起了岳陽市公安局和當?shù)孛襟w的關注，同時也激起無數(shù)網(wǎng)友的憤怒聲討。事實果真如趙母所言字字血、聲聲淚嗎？一段戀情的終結(jié)真的要走到如此恐怖的境地么？

10月11日，本刊特約記者與趙鑫淼面對面，聽她講述了她與顧文之間恩怨的來龍去脈——

趙鑫淼是1991年出生的岳陽女孩。大學畢業(yè)后，她進入了長沙一家大型集團公司，從事競爭情報分析工作。今年3月初跳槽到一家汽車網(wǎng)擔任運營總監(jiān)，負責岳陽和益陽的運營。

趙鑫淼從小生活在單親家庭，與媽媽相依為命?；氐皆狸柟ぷ骱?，她一直居住在家里。在周圍人眼里，趙鑫淼長得漂亮又開朗大方，二十幾歲就已事業(yè)有成，開著寶馬，這樣的女孩理應找個好男孩談婚論嫁。回到岳陽后，李穎開始對女兒催婚?？哨w鑫淼平時工作忙碌，接觸面窄，在同事的建議下，她在世紀佳緣網(wǎng)注冊了ID，充值了會員。很快，她遇到了同樣在該網(wǎng)站注冊ID尋找另一半、1984年出生的岳陽市公安局經(jīng)偵支隊民警顧文。

在女兒帶顧文到家里來過兩次之后，李穎對顧文的印象很不好，便提醒女兒要慎重，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場戀愛給女兒帶來的竟是無休無止的屈辱。

趙鑫淼說：顧文在婚戀網(wǎng)站的ID頭像，用的是他自己的身份證。因此我覺得他是真心想找結(jié)婚對象的，便開始跟他交往。我們通過微信聊得火熱，但話題大多還是工作，僅是普通朋友。

今年4月份，顧文病重的外公彌留之際，他請我?guī)兔Ω侔缜閭H，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去了他家。一天晚上，顧文溜進我的房間，我們第一次發(fā)生了性關系。此后，才正式確定了戀愛關系。隨著互相了解的深入，他坦率地告訴我，他曾有過一個女朋友，因為家里反對被迫分手。雖然他早已對前女友沒有感情，但他只要看到前女友可憐的樣子，內(nèi)心就極度不安。我聽了這些，心里突然有了不安。

我們戀愛不到一個月的5月23日，顧文原本答應來接我下班，但是直到晚上10點，他也沒出現(xiàn)。

我撥通他的電話，卻聽到了一個女孩的哭聲。在確定他正和前女友單獨在一起時，我覺得他背叛了我，決定分手。5月24日上午，我來到顧家，向顧文的母親哭訴了他與前女友藕斷絲連的事。他母親對我好一番安慰之后，帶著我一起來到他家另一處住所，找到了顧文的前女友，將她趕出了家門。

可是，即便如此，我仍去意已決，不再跟顧文有任何聯(lián)系。但顧文一直電話、短信不停求和好，見我一概不予理睬，他徹底被惹怒了。5月27日下午，顧文來到我家樓下，找到了我的車，撿起路邊的磚塊，砸碎了前擋風玻璃，放掉了兩個前輪車胎的氣。

隨后，他發(fā)短信告訴我：“該說的話我已經(jīng)說了，該做的事情我也做了?！蔽叶啻螄勒骖櫸模埶灰偌m纏。但是，顧文依然我行我素。

接著，趙鑫淼向記者歷數(shù)了顧文對她的幾次糾纏與威脅：

6月初的一天，我開車正在岳陽市區(qū)學院路行駛，顧文突然開車迎面撞來，將我的車門撞壞；8月27晚，我的車子被顧文用石頭在車身刻了“死”字；9月2日，我將車子藏到金鶚山派出所，顧文給我發(fā)威脅短信：“沒別的，就麻煩你做兩件事。1.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離開岳陽，別讓我再看到你。2.手機號碼都換了，別用自己和親人的身份證。別讓我忍不住再找你。”“派出所很安全是嗎?！钡诙?，我車子的后視鏡被折斷。9月15日，正在美容店洗頭的我被顧文再次找到帶走毆打。

9月24日下午，剛從菲律賓旅游回家的我，開車到巴陵壹號汽修城去修車，14點左右，剛到汽修城就被顧文準確定位找到，強行挾持到了他的車上。

上車不久，顧文用左手慢速開車，右手用拳頭暴打我的頭部，鼻子被打出血后染紅了上衣。顧文要求我將他點燃的香煙緊握在手心。他連續(xù)點了4支煙，我都燙得握不住，顧文就用力扭我的手腕，我疼得跪在車里。車子在岳陽市區(qū)和君山區(qū)一帶緩慢行駛，晚上7點多，天已經(jīng)全黑。顧文逼迫我脫光衣服。每脫一件，顧文就將衣服扔到車窗外。隨后，開始撫摸裸體的我。

晚8點左右，我已經(jīng)被顧文拘禁在他的車上6個小時。在車輛稀少的云夢路上，顧文把車停下了。我趁顧文停車解安全帶、準備對我實施強奸的時候，趕緊拉開車門逃脫，沖進一家洗車行得救。

說到這里，趙鑫淼泣不成聲。

9月28日，岳陽市公正司法鑒定中心為趙鑫淼的傷情做出鑒定：頭皮挫傷，腦震蕩，面部軟組織挫傷，口腔黏膜破損，鼻出血，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為輕微傷。

面對記者，趙鑫淼還說：“只要我在岳陽，不管去到哪里，顧文總會給我打個電話或者發(fā)信息，跟我說，我具體在什么位置，行走路線是什么，以此來顯示他的神通廣大。我非常疑惑，為什么自己仿佛始終在他的跟蹤和監(jiān)視之下？直到一次我實在忍無可忍找到顧文要說法，才知道，我的手機處在顧文動用技偵手段隨時定位之中?！?/p>

說到這里，趙鑫淼打開手機，給記者播放了一段錄音，在這段錄音里，顧文自曝通過特殊渠道對她進行定位，并聲稱：“全岳陽公安有一半是我的學生，我想查什么就查什么！”隨后記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顧文曾長期在岳陽市警察培訓學校工作，今年才調(diào)至岳陽市公安局經(jīng)偵支隊。趙鑫淼出示的一條顧文發(fā)給她的微信內(nèi)容顯示，顧文還曾耗資五萬元錢，定位趙鑫淼，并查詢她的戶口、查看她的QQ資料和檔案。此后，顧文還要求她承擔此費用的一半。

趙鑫淼說：“顧文時常威脅我，說他已經(jīng)查清楚我家里所有親屬的隱私。若有反抗，便會報復我全家。到后來我已經(jīng)承受不起了，才告訴了媽媽，我媽媽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獨生女兒談個戀愛竟會遭遇這樣的惡魔，媽媽氣憤不已，發(fā)帖舉報顧文?！?/p>

10月12日，記者分別來到岳陽市云夢路，趙鑫淼赤身裸體求救的洗車行，洗車行老板劉晶（化名）向記者回憶了9月24日晚上8點左右，一名女孩赤身裸體跑進店里來躲在小孩搖床背后，說有人要強奸她求救的過程。

記者又來到巴陵中路的“巴陵壹號”汽配城。

這里的多名員工向記者描述了那天下午親眼目睹的一幕：那個男的（指顧文）不斷地敲打車窗玻璃，死拽把手要求女孩下車，為此造成了汽配城出入口堵車，保安上前勸阻時，男的竟然甩出自己的警官證，叫囂自己是警察，正在執(zhí)行公務。汽修城員工親眼看到女孩被顧文反手扣住，押進另外一輛車子里：“那男的強行把她拖走，然后塞到對面一輛車里。他怒氣沖天又是警察，誰敢去管？”

10月10日，本刊特約記者到岳陽市公安局警務督察支隊，求證上級主管部門對此事的處理情況，一名工作人員說：“舉報事件后，顧文被關禁閉7天，洛王派出所已對其進行立案調(diào)查。”

10月16日，岳陽政務微博在最新通報中稱：趙某某的同事楊某電話報警稱：趙某某在巴陵壹號汽配城被顧文帶走。洛王派出所接到報案后，立即按程序受理開展調(diào)查。因案情復雜，岳陽市公安局隨后成立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開展調(diào)查，并邀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行風監(jiān)督員參與監(jiān)督。公安機關認定，9月24日兩人爭執(zhí)過程中，顧文沒有強奸行為。但顧文的非法限制人身自由、侮辱、毆打他人、故意損毀財物行為成立，已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公安機關決定對顧文的違法行為分別裁決、合并執(zhí)行行政拘留二十日并處罰款1000元，顧文已于2015年10月14日被執(zhí)行拘留。如發(fā)現(xiàn)顧文有新的違法事實，公安機關將決不包庇袒護、繼續(xù)偵辦、堅決依法處理。對此結(jié)果，趙鑫淼表示不能接受，她又到岳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警務督案支隊反映情況，不斷找目擊證人，搜集材料。

10月12日，記者來到岳陽市公安局經(jīng)偵支隊，一位民警告訴記者，顧文已經(jīng)結(jié)束禁閉，回到辦公室反思了。

隨后，記者意外碰到了外出回來的顧文。面對記者，顧文稱趙鑫淼提供的情況僅是一面之詞，不足以相信，并全盤否認網(wǎng)帖舉報內(nèi)容：“我作為一名警察，作為市局的一員，我必須聽從市局的安排，我們有統(tǒng)一的對外發(fā)布。我不會跟你說任何事情?！?/p>

相比顧文的三緘其口，顧文的母親則對記者表示：“我也不知道兩個孩子為什么會鬧到如今這個地步，更不清楚我兒子是否對趙鑫淼有過非法行為?！钡隽诉@樣的事，顧母認為“都是因兒子太癡情”。此后，該起事件一直在持續(xù)發(fā)酵，網(wǎng)友紛紛質(zhì)疑岳陽公安對顧文處分過輕，都在關注對顧文的最終處理結(jié)果。

而趙鑫淼說：“就在帖子發(fā)出之后，顧文還繼續(xù)注冊新的微信賬號來威脅我。我每天都擔驚受怕，跟我媽連家都不敢回，20多天了一直都在外面租房子。從被打到現(xiàn)在經(jīng)常頭痛，還在吃中藥調(diào)理?！币驌慕窈笞约旱娜松碡敭a(chǎn)安全再次受到侵害，10月17日，趙鑫淼請求岳陽市公安局將涉事警察顧文調(diào)離公安機關。

11月18日，湖南省公安廳官方微博發(fā)布消息：11月10日，湖南省公安廳組織由廳紀委、法制總隊、刑偵總隊等部門組成的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對岳陽市公安局民警顧文涉嫌非法拘禁、故意損毀他人財物案件等情況進行了調(diào)查。

經(jīng)查，顧文與趙某產(chǎn)生過多次戀愛糾紛，顧文存在由威脅到非法拘禁的違法行為，侮辱了趙的人格，損害了趙的財物。公安機關已決定對顧文開展刑事立案調(diào)查，并于11月18日對顧文刑事拘留。至此，這起事件告一段落，然而，趙鑫淼心靈的創(chuàng)傷卻久久難以愈合。

編輯/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