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遠

歲月無情，總是會悄悄地帶走很多東西，比如青春、愛情、財富、榮譽，甚至生命。但有些東西歲月是帶不走的，比如某些刻骨銘心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推移，反而會愈加清晰。

1986年1月我調(diào)入萊山鎮(zhèn)黨委，當(dāng)時的黨委書記是李德沂同志。那時的黨委政府成員除了要做好本職工作外，還要分包一個工作片，毫無例外我也分包了一個。我們片共5個行政村。在我分包這個片之前，片上有個村的一位老大娘，因為排水問題與鄰居產(chǎn)生了糾紛，并幾次三番到鎮(zhèn)里上訪，村和鎮(zhèn)司法所的干部先后幾次調(diào)解，但都未能成功。

大概是7月上旬，在一次工作匯報中，李書記知道了這一情況。第二天，他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剛過6點，便約我一起騎上自行車，向這個村子奔去。不到6點半，我們便到達了該村，我提議先找找村里的書記。但李書記卻止住了我，提出先到現(xiàn)場看一看。這位上訪的老大娘住在村子的北頭。我在前面帶路，十多分鐘后，我們便到達了現(xiàn)場。李書記撂下車，在雙方的房前屋后仔細看了看，又用步來來回回反復(fù)丈量了一番，然后才招呼我一起來到了村支部書記家中。當(dāng)時村支書正在吃飯，見到李書記，感到十分意外，聽我說明來意后，他三下五除二急匆匆地吃完飯，便要帶我們到村辦公室去。李書記及時地止住了他，然后李書記走在前，我與村書記跟在后，一起向現(xiàn)場走去。到達現(xiàn)場后，李書記先安排村支書把兩位當(dāng)事人叫到了巷子中間。當(dāng)兩位當(dāng)事人得知李德沂書記親自來處理這事時，既驚訝又有些拘緊，特別是那位“被告男”，更是在心里打起了鼓，心想這回李書記非處理他不可。當(dāng)見到只有李書記和我兩個人時，他才稍稍有些寬心。李書記先是沖他們笑了笑，未等村支書開口，便自報家門：“我是李德沂，聽說你們兩家為排水的事有些不同的看法，今天我們?nèi)讼雭砺犅犇銈冸p方的意見，并幫你們調(diào)和調(diào)和。”二人先是一怔，然后又各自陳述了自己的訴求。二人自然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特別是那位老大娘，情緒十分激動，邊說邊比劃著，說到傷心處竟淚水漣漣。而那位“被告男”倒是話語不多。

原來，這位上訪老大娘的房屋建于20世紀60年代初期，因房子建得早，再加當(dāng)時生活拮據(jù)，所以整棟房屋低矮簡陋，而她所告的這戶村民的房子則建于20世紀80年代初期，房屋建在這位老大娘房屋的正北面，中間隔有寬約4米左右的一條十多米長的小巷。這位村民由于家境較好，房子建得高大氣派，尤其是地基要高出南面的房子兩尺多，因此平時他家中的生活污水和雨水便很自然地流向了前面的小巷子中，并沿前面老大娘房子的后墻跟流向西面的小河中。長此以往，致使老大娘家中的地面常年陰暗潮濕。老大娘丈夫早逝，姑娘已出嫁，單身一人過日子，幾次找北面的鄰居理論，但這位鄰居總是無動于衷，污水、雨水照排不誤。后來這位大娘又找村干部幫助解決，但由于北面這位鄰居，弟兄多，家族大，根本未把村干部放在眼中，所以，村干部幾次調(diào)解也無濟于事。無奈之下，這位老大娘便找到了鎮(zhèn)里，要求鎮(zhèn)里出面幫助解決，包村干部和司法所的同志前后多次到村里去調(diào)解，但都無果而終，結(jié)果，一拖就拖到了現(xiàn)在。在仔細聽完兩家的陳述之后，李書記開了腔：“俗話說，千金置屋，萬金買鄰，你們能在一起做鄰居，這是一種緣分。我還聽你們村姜書記講，你們還是沒出五服的本家，更應(yīng)該珍惜，為這么一點小事傷了和氣，太不值得了。我給你們說個真人真事，古時有個京官，官做得很大，有一次他的親戚因與鄰居為一堵墻而產(chǎn)生了糾紛，便寫了一封信，想請這位京官給做個主，幫忙把這堵墻給爭回來，結(jié)果時間不長，這位京官就回了信，這封信什么也沒說，只有四句詩，什么詩呢？說，千里寄信為堵墻，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長又長，不見當(dāng)年秦始皇。秦始皇為了秦朝能千秋萬代，花了那么大代價修起了萬里長城，結(jié)果呢，秦朝只延續(xù)了二三十年，就被改朝換代了，成了他人的天下。秦始皇已死了兩千多年，可是，他費事巴力所修起來的長城，卻成了我們?nèi)鐣呢敭a(chǎn)。所以，你們兩家也應(yīng)該向這位京官學(xué)一學(xué)，都要向前看，姿態(tài)都高一點，我看你們這事也沒有什么難辦的?！彼D了頓，用眼掃了掃逐漸圍攏上來的十幾個村民，又特意看了看兩位當(dāng)事人，特別是見北面那位村民臉上似乎稍有幾分愧意。他接著又說：“這個事，本來早就該解決，我們鎮(zhèn)上特別是我也有責(zé)任，如果能早點下來，可能這事也早就解決了。不過，我覺得你這位兄弟（他用眼光注視著北面那位村民），在這個事上做得也有點不妥，我們都換位想一想，如果你是這位大嫂，你會怎么想？當(dāng)然，她的房子建得早，你的房子建得晚，你的地基高一點這也正常。不過，你直接把水排到街上，這確實不太好，一方面使前面住戶的家里常年潮濕，另一方面對你也不好。你看你家的房子建得這么好，結(jié)果在前面卻拖著這樣一條小黑水溝，整天水漓漓，濕乎乎的，既不好看，又不好聽（聞），還容意滋生蚊子和蒼蠅。容易得病不說，還影響心情，你說是不是？今天哪，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以前的事咱就不去糾了。這位兄弟，你看這樣好不好，早上我看了看你們這里的地形，你家院墻的西面隔個十來米就有一條小河，你是不是可以在你的西院墻上開個排水口，將雨水和污水從這個口排出去，院內(nèi)你再麻煩一下，用石頭或者磚簡單地砌個下水道，墻外面呢交給我們，我們幫你挖個排水溝，這樣既可以把你家的水直接排到小河里，又干凈衛(wèi)生，還不影響鄰居。你好，她好，大家好。如果你同意，我今天正好帶著锨，我們?nèi)齻€順便幫你挖一挖?！闭f完，他轉(zhuǎn)向北面這位村民，并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這位村民一開始也曾有些抵觸情緒，認為李書記肯定會想法處理他，可是當(dāng)他聽完李書記這番話后，在心里就已產(chǎn)生了幾分悔意，特別是見李書記非但不處理他，還要親自幫他挖排水溝時，他就更是既后悔又感動。稍頃，他便痛快地點了點頭?！凹揖w，我家正好還有一些紅磚，我也用不上了，如果你不嫌棄，我就送給你砌水溝吧！”旁邊的老大娘親切地呼著北面這戶村民的名字，脫口而出。

見雙方皆無異議，李書記又伸出大拇指，對著北面這位村民說：“兄弟，夠爺們，謝謝你給我李德沂，給大伙這個面子。不過，咱男子漢大丈夫，說一句當(dāng)一雙。說了算，定了干，天大的困難也不變。五天時間夠不夠？”見這位村民點了點頭，李書記又接著說：“那好，五天后，我還來?！闭f完，李書記便從自行車上拿下常年攜帶的一把大鐵锨，并招呼我們幾個一起甩開膀子干了起來……

注：李德沂（1942-2014）生前曾先后擔(dān)任牟平縣西關(guān)村黨支部書記、公社黨委書記、縣紀委書記和煙臺市紀委副書記、監(jiān)察局長。1999年退休后，他扎根基層、服務(wù)鄉(xiāng)里、投身公益、奉獻社會，直到去世前仍發(fā)揮著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光和熱。李德沂一生嚴以律己、清正無私，曾榮獲全國糾風(fēng)工作先進個人、山東省優(yōu)秀紀檢干部、山東省模范老人、山東好人、煙臺市離退休干部先進個人、區(qū)道德模范等榮譽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