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躍

初次走進老撾，是上世紀80年代末，當時我在亞洲司印支處擔任副處長，主管越南和老撾事務(wù)。

中老1961年建交，在老撾整個抗美救國戰(zhàn)爭期間，中國向其愛國戰(zhàn)線力量提供了大量援助，兩國人民結(jié)下了深厚的戰(zhàn)斗情誼。

為解決中老邊界問題第一次訪老

美麗的湄公河。

1975年，老撾人民民主共和國宣告成立，之后一段時間，因受地區(qū)形勢影響，中老關(guān)系出現(xiàn)過一些波折。

中老兩國有大約500公里的邊界線，兩國關(guān)系困難時，邊民往來和邊境貿(mào)易一度中斷，雙方對邊界線走向也存在一些小的分歧。要實現(xiàn)兩國關(guān)系正?；M快舉行邊境管理和邊界劃分談判勢在必行。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雙方關(guān)系逐漸改善，兩國副外長舉行了關(guān)系正?；勁?，1988年恢復互派大使。根據(jù)兩國副外長達成的共識，中方于1989年5月底派出一個專家小組赴老磋商。時任條法司許光健副司長擔任團長，我和亞洲司主管雙邊關(guān)系的同志也一同前往。

那是我第一次走進老撾，來回均取道曼谷。老撾是一個內(nèi)陸國家，面積20多萬平方公里，但人口稀少，當時只有300多萬。

萬象是座美麗、淳樸的城市，大街上汽車、行人不多，甚少商業(yè)氣息，更見不到曼谷那樣的高樓大廈。為數(shù)不多的建筑除住宅外，更多的是大小不一的廟宇和亭子，處處籠罩著一種佛國氛圍。走在街上，最為顯眼的是那些身著袈裟的僧侶，看上去善良和樸素。萬象的最大特色是各類樹木和花卉很多，且因為建筑物總體不高，所以整個城市就像一個大花園，稍偏的地方甚至還能看到稻田和雞鴨。湄公河從萬象流過，城市也因此顯得靈動了許多。

我們代表團下榻在當時最好、也是老撾唯一的一家星級酒店即瀾滄飯店。飯店何時落成無從考證，但取名“瀾滄”顯系同湄公河有關(guān)，因為該河的上游在中國境內(nèi)就叫瀾滄江。推開窗戶，美麗、寬闊的湄公河江面一覽無余。

會談進行得很順利，氣氛好、務(wù)實，重在解決問題。正是那次會談，為后來全面改善邊境管理和解決邊界問題開了個好頭。

除了正式會談之外，老方還安排了不少參觀活動，一次是去咖啡園，路上走了兩三個小時，一方面欣賞沿途景色，一方面也考察了老撾的公路。是幾號公路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一路上看到很多美國飛機轟炸留下的彈坑，給我的印象很深，戰(zhàn)爭的慘烈程度一點也不亞于我在越南北方看到的狀況。

除首都萬象外，我們還去了南部省份占巴塞，搭乘的是二十幾座的小飛機，乘客當中有好幾位西方人，他們大多來自法國，有的祖先殖民時期曾在印支地區(qū)生活過。我們在越、老、柬三國經(jīng)常能碰到這樣的游客。從萬象到占巴塞沿途風光實在太美了，因為是小飛機，下面的青山綠水看得清清楚楚，窗外白云似乎觸手可及。占巴塞省會巴色是老撾南部最發(fā)達的城市，此地海拔800多米，位于湄公河與色頓河的交匯處，也是老、泰、柬三國接壤處，地勢險要，景色迷人。

當年10月，老撾最高領(lǐng)導人凱山·豐威漢主席率黨政代表團訪華，雙方簽署了多項旨在恢復雙邊關(guān)系的協(xié)議文件，其中之一便是《關(guān)于處理邊界事務(wù)的臨時協(xié)定》。

凱山訪華非常成功，他分別會見了江澤民同志和鄧小平同志，話題主要涉及雙邊關(guān)系，同時也就地區(qū)問題深入交換了意見，進而一舉實現(xiàn)了兩黨兩國關(guān)系正?；?。

此后，中老雙方只用了兩年左右的時間，便達成全面諒解，在1991年簽署了《中老邊界條約》。

回顧中老邊界問題的解決進程，兩國高層重視固然重要，但雙方工作層做出的努力也功不可沒。我說的工作層，不僅包括外交部，還有總參、公安部等，以及云南省的同志。

像親戚一樣走動

再返老撾大約是十年之后的事了，當時是陪同國務(wù)院領(lǐng)導往訪。那時老撾的經(jīng)濟發(fā)展已開始走上軌道，中老關(guān)系也得到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一批中國政府援建的項目開始提上日程。當時東南亞正經(jīng)歷嚴重的金融危機，老撾因市場經(jīng)濟和對外開放程度不高，受影響很小。與此同時，中老兩國堅持走有自己特色的社會主義發(fā)展道路的決心更加堅定，互利合作的需求進一步上升。訪問過程中，我感到老撾黨和政府對中國發(fā)展情況很熟悉，加強交流的愿望很迫切。我的感覺，中老作為近鄰，事實上早就成為“命運共同體”了。

第三次去老撾，是在2006年11月，當時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胡錦濤應(yīng)邀對老撾進行國事訪問，我們工作層則要先商談一份政治文件即《聯(lián)合聲明》。由于當年6月老撾黨總書記、國家主席朱馬里剛剛訪問過中國，所以雙方商談十分順利，幾個書面來回便達成一致。這是我多年來對外商談類似文件最為順利的一次，雙方信任和默契程度可見一斑。

老方對胡主席代表團的到訪給予了最高規(guī)格接待。從機場到下榻酒店都有歡迎人群。雖是晚秋季節(jié)，老撾仍是綠樹婆娑，歡迎的時間正是夕陽西下時，身著民族服裝、手持兩國國旗的青年隊伍同整個畫面的“配搭”十分和諧。我當時的感覺就是四個字——“親密鄰邦”。

我方就加強兩國合作提出了一系列建議，老方表示感謝，強調(diào)老方想到的中方都想到了，沒有想到的中方也想到了，并表示沒有特別補充，建議盡早舉行晚宴，舉杯慶祝訪問圓滿成功。

從2006年至2011年，我還分別隨同溫家寶總理、孟建柱國務(wù)委員赴老出席地區(qū)合作會議或進行工作訪問，每次都受到老方熱情、友好的款待。另一方面，我們在北京也幾乎每年都接待老撾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到訪。我們經(jīng)常說鄰國之間要勤走動，像走親戚一樣，中老兩國的交往實際早已達到這種程度。

2010年，我本人還曾率團赴老參加兩國外交磋商，那一次在工作之余我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萬象。同二十年前首次走進老撾時相比，萬象這座有著2000年悠久歷史的古城變得越來越漂亮了。市內(nèi)主干道寬敞、整潔，新建的政府大樓、議會大廈、國賓館等建筑富有民族特色。每次訪老必去的早市經(jīng)過規(guī)劃，已成為一個綜合性超市。年輕人衣著自然、時尚，旅游景點的餐館越來越有特色，本地菜肴加民族小樂隊的演奏凸顯了老撾民族的好客之情。塔鑾寺、玉佛寺等佛教建筑莊嚴、靜謐，信徒和游客安靜地出入，保持了佛國特有的一份安詳。

那次在老撾外交部的一層大廳里，我還遇到了一位老熟人——前駐華大使蓬沙瓦同志。準確地說，不是遇到，而是他一早就在那兒等我。蓬是老撾資深外交官，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老關(guān)系正常化后出任駐華大使多年，回國后又擔任過副外長、常務(wù)副外長?？梢哉f，他是老中關(guān)系的重要策劃者之一。因為是周末，我們沒進會客室，在大廳走廊里找了個地方聊了起來。他說因波松總理要見我，外交部主管副部長也將與我舉行會談并設(shè)宴款待，他本人是專門過來同我打個招呼，表達歡迎之情的。我對他長期致力于兩國關(guān)系的健康發(fā)展表示贊賞，對老方的熱情款待表示感謝。

那一幕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外交官職業(yè)很神圣，工作很辛苦，大家都是為國效勞，為國家交朋友。但人都是有感情的，老撾朋友很重情義，我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寫到這里，我突然想起前外長李肇星2006年陪同胡主席訪老時寫下的一首詩：

《老撾如畫》

這樣文靜，

男士為女士戴斗笠，

沒有刻意的矯情。

這樣從容，

官員退休回家種地，

沒有坐吃老本的昏庸。

這樣寬松，

雞鴨在高樓下斗趣，

與盛裝的游客交融……

記得當時我還特意請全國書協(xié)副主席蘇士澍將上述詩句寫了一幅行書，贈送給時任老撾駐華大使維吉同志。維吉大使曾在北京大學上學，中文造詣很深，目前還在擔任老中友協(xié)副主席一職。

愿中老友誼像瀾滄江—湄公河一樣奔騰不息，源遠流長。

（作者曾任外交部亞洲司司長、外交部部長助理、外交部駐澳門特派員公署特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