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虹

凌晨三點半，村里的公雞都還在打盹。

他起床上廁所，看見鄰居家的燈亮著，照出一個佝僂的身影，那人左手拿著一個干癟的編織袋，右手“吱呀”一聲推開門，走出去。

那是他的鄰居丁老頭。丁老頭獨居多年，聽村口王師傅家的媳婦說，丁老頭以前也有媳婦，還生了個女娃娃，可惜那女娃娃好像得了什么病，一兩歲就沒了，他媳婦也沒熬住，過幾年也跟著去了。丁老頭經(jīng)過這兩件事后一蹶不振，五十出頭就白了頭發(fā)。丁老頭平時神神秘秘的，也不大和村里其他人交流。村里的二狗子還煞有介事地說他曾在村外的荒山看見丁老頭一個人游蕩，可嚇人了哩！村里人都不太愿意和丁老頭接觸，嫌他晦氣。

這么晚了，丁老頭出門去干什么？他想著想著，很快又睡過去，再醒來已是早上七點，天空灰撲撲的。他趕緊起床收拾，要送女兒上學去了。

剛跨上摩托車，他看見丁老頭扛著編織袋回來，那編織袋鼓鼓囊囊的，天知道里面裝了啥。他撇撇嘴，卻見女兒對丁老頭甜甜一笑，說了句：“丁爺爺好！”丁老頭眼里頓時煥發(fā)出神采，喃喃道：“你……你好，好孩子……”

“都要遲到了，快走！”他發(fā)動摩托車，疾馳而去，剩下丁老頭站在路邊。

把女兒送到學校去之后，一回到村里，他就聽見二狗子在嚷嚷：“不好啦！不好啦！丁老頭被人帶走啦！”他喊住二狗子，問：“發(fā)生什么啦？他早上還好好的呢！”二狗子停下來，睜大眼睛，說：“我親眼看見的！大概十分鐘前，一伙人沖進丁老頭家，把他帶走了！”他心里一驚，急匆匆地闖入了丁老頭家，想看看那老頭子有沒有留下什么線索。丁老頭家的房子狹小逼仄，帶著一股霉味，墻上臟污一片，糊著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報紙。他打開一扇門，驚呆了——滿是瓶子！大的、小的、黃的、綠的……各種各樣的玻璃瓶、塑料瓶緊挨在一起，壘成一座山；旁邊放了幾個編織袋，還有若干鐵疙瘩也堆在一起。他半晌才從嘴里憋出個字：“天……天哪……”此時，丁老頭也沖進里屋來，身后還跟著幾個扛著攝像機的記者。

一個記者大步上前，握著他的手說：“您是丁大爺?shù)泥従影?？丁大爺說您平日里對他多有照顧，您能配合我做個采訪么？不會占用您太多時間。那個怎么說的來著？對對對，您這叫傳播正能量嘛！”

他漲紅了臉，連連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

記者見他推脫，把話題轉(zhuǎn)回來：“您知道嗎？丁大爺火啦！他昨天收破爛的時候拾到了一個包，包里有十萬現(xiàn)金呢！大半夜的，他撿到包也沒人知道，但他沒據(jù)為己有，而是揣著包站在警察局門口，等到警察上班，鄭重地把包交給警察……”他瞧了丁老頭一眼，沒想到平日里邋遢、丑陋的丁老頭居然有這么高尚的道德情操。此時記者又開口道：“您是丁大爺?shù)泥従?，請問他平時是不是也這樣拾金不昧、講誠守信呢？多說點兒，我們好寫報道嘛?！彼浾呒惫哪?，頓時對他的鄰居丁老頭更加尊敬。這樣的人的確不多了，他想。

就在氣氛變得尷尬時，丁老頭喃喃道：“我……我每天凌晨三點出門，就是為了在清潔工工作之前，撿更多瓶子。瓶子可以賣，賣了錢就可以給妞妞治病，妞妞就不會死了……”他說得哽咽起來，狠狠一吸鼻子?！爱斘铱吹桨镉惺f塊錢的時候，我非常緊張，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我突然想到，這萬一是別人的救命錢，可怎么辦？我……我不想讓別人也失去妞妞……”他像個孩子般號啕大哭，“妞妞，俺的妞妞哇！”

他與記者對視一眼，默默離開了丁老頭的家。

“把它刪了吧?！庇浾呷粲兴?，對攝像師道，“別打擾了老人家的生活。”

第二天，當?shù)氐拇壬茩C構(gòu)收到了兩筆匿名捐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