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選
下雨的時候,你可曾見到剛剛打傘過去的菩薩
從第一莖葦葉開始,那雨聲
便被疏密不一的蘆葦叢逐漸放大
于是雨聲喧嘩
倒不一定雨下得有多大
兀立于湖岸上的那匹馬
濕透后,還是一匹馬
只是更顯安靜
倒不一定具體為了什么
據(jù)說,滴水可藏大海
一葦?shù)枚商煜?/p>
只是這雨,下了一天了
還在下
有人自雨中返回,據(jù)說繞經(jīng)湖畔葦叢時
曾遇到相向而行的另外一人
就在比肩錯過之際,那人忽然開口問他
——你可曾見到剛剛打傘過去的菩薩
記得當(dāng)時,雨正接近于似下非下
入 ?秋
匹馬入秋
牛羊隨后
恍似一夜間,眾草
就自遠(yuǎn)山,一直黃到了眼前
在兩場細(xì)雨之間
秋把楚布寺的門打開復(fù)又合上
共計九九八十一次
那風(fēng)愈疾心愈緩的人,入秋了
那向秋一坐、心涼半截的人,基本也是
就在灌木叢那邊
秋在摘取了所有植物的籽實之后
也會逐一拾掇起余下的落葉
而湖上、井中與碗里的水,澄明著
天高云淡的世界倒映其中,也澄明著
其實也是一水入秋
眾魚隨后
面對花開
被我注視良久的
那朵花,開了
花開如誰或什么,落英繽紛地去了很久
又踮著雙腳,靜悄悄地孑然歸來
有時,我看自己,恍似別人,于另一番命運中
在等另外的花開,懷著一種美麗到隨時準(zhǔn)備棄置的內(nèi)心
花開亦如愛人,破顏微笑的過程
因入眼而入心,由動心而動容
一枝兩枝、三朵四朵、五瓣六瓣
一年一季的花開啊,竟熟悉得有些陌生
況且,偶有暗香不期而至
如冷兵器時代,直奔命門而來的凌厲暗器
按說,花高一寸則風(fēng)矮半截;而半畝棉田中
卻也不乏新生的蕾鈴,扯緊風(fēng)聲,護(hù)住自己青澀的初衷
花之上,有鷹借晴天朗日曬自己靜靜的飛翔
花之下,有馬將自己隔世的骨殖,馱入深度酣眠的今生
有人說,花開似禪
看得,說不得
而我,好像見過一尊彩塑菩薩
面對花開,半蹲下來
春日二三事
半塊磚頭,如果它情愿在墻頭上趴著
就讓它一直在那里趴著好了
寺頂與山坡上的雪,薄了
橋下,河面上的冰,化著
這橋上,每天都有不少轉(zhuǎn)經(jīng)的人走過去又轉(zhuǎn)回來
也隱約有些眷顧和不舍,像是去了對岸就再沒回來過
初生的藏獒如同閑不住的孩童,似乎總愿意歡呼著
追逐些什么,即便是飛鷹或云彩投在地上的影子
在藏北偏北,這似乎是一個理想的春日午后
午后善良著,包含了一些樸素的事物和美德
近前,兩只小羊?qū)εP于低矮的風(fēng)中
遠(yuǎn)處,一匹幼馬側(cè)立于晴暖的世上
那自水邊積雪處,剛剛直起腰桿的今春第一莖葦草
在小心觀望中,仍期望能為某種必會于日后感念的深意,再綠一次
就像這些年,我一直暗自喜歡著菩薩在壁畫上看顧你和人間的樣子
豐腴地微微斜側(cè)了身體,又盡量保持著端麗與平靜
有時候我也會想,在《藏地詩篇》這個總標(biāo)題下,我時斷時續(xù)地練習(xí)碼字兒,寫一種叫詩的東西,怎么會一寫就是二十多年呢?標(biāo)準(zhǔn)答案是,我真的不知道;于是,索性說我“暈藏”吧。就像有人暈車暈船暈血暈水暈高暈場甚至?xí)炵R頭,或是暈股市暈GDP暈權(quán)力暈低脂肪暈高科技等等。我偏偏“暈藏”,而且一暈就是二十多年。
我理解的“暈”是一種狀態(tài)。人劈面遇見了什么,有些回不過神來,卻又疑似執(zhí)迷,這種感覺如今就叫暈。這二十多年來,我每年當(dāng)中差不多有十個月或更多的時間,會在憂國憂民和替自己卑微的生存著想中度過;剩余的時間,我會集中用來游走、閱讀和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