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有記憶開始,她來我家串門就只是一件事——發(fā)牢騷。她時常坐在我家的藤椅上,晃著腦袋,說著自己的各種不滿——對婆婆的不滿意,對先生的不滿意,對兒子的不滿意,以及對夫家親戚的不滿意。她每次幽幽怨怨的樣子,到了我們的飯點,她還不肯走,直到母親說“不好意思”她才頓悟,然后回家匆匆吃完飯,又開始串門發(fā)牢騷。
后來,我母親也有些煩了。一見到她,就佯裝在里面干活,笑意盈盈卻不理她,她便識趣地往別家去了。就這樣,她便不怎么來我家了。這兩天,聽說她得了輕微的抑郁,時常在家一個人喃喃自語。母親很驚詫,好像是做錯了事一般,說自己不該明里暗里趕她走,可我也一點都不奇怪,當(dāng)然,也絕不同情。她的不幸,絕非偶然。
她是個不幸的女人嗎?說實話,我只能說她如果算不上很幸運,但絕對也不算不幸。她的婆婆是我們本地名門之后,有文化有學(xué)識,雖說素日不愛說話,但為人也不苛刻;她的先生在一家國營企業(yè)工作,沒什么職務(wù),但脾氣很好,夫妻倆吵架,都只聽得見她一人在那里吼。兒子是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只是運氣差些,一直沒有找到好的工作,但人很善良,性格也溫和。她兒子沒有找到好工作繼而引發(fā)了她對夫家親戚的不滿,確實,她夫家親戚在我們當(dāng)?shù)赜悬c聲望,但在她兒子工作上沒怎么使勁。
于是,她便覺得是他們照顧不周,落得他兒子至今沒有找到她預(yù)想的工作。母親說,每每看到她來抱怨,只想起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喋喋不休地向別人訴說自己的苦楚。
她的存在,時常對比著讓我想起農(nóng)村的一個遠親,其實,一個人的幸福與不幸福,并不在于她擁有多少,而是在于她的自我期待和平和的心態(tài)。我那個遠親,她的丈夫大約是他們同輩中最沒錢的一個,而她又是所有媳婦中最漂亮的一個。每逢過年,一群女人站在一起,時常會互相攀比,從比丈夫,比兒子到比衣服,比首飾,比鞋子,比化妝品,獨獨她站在其中不聲不響,始終保持笑容。她時而挽著自己的丈夫,時而把頭靠在丈夫身上,依然一副戀愛中的模樣。有人和她打趣,明年讓老四好好賺錢,給你買件皮草洋氣洋氣。她笑著,回答得很干脆,老公兒子健康快樂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還真沒太在意。
過完年,一群人鬧哄哄地去國外度假,她和她的老公坐著大巴去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也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奶奶說,這個女人脾氣太好了,二十多年,從來沒聽到她有什么怨言。早上很早起來做飯,做完飯就上班去,上的是日班,回家很累了,但也洗衣做飯織毛衣,勤勤懇懇的。她從來不眼饞別人的富裕,也從不抱怨自己的丈夫,把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母親說,你啊,一見到她,就可以看到幸福的模樣。
張愛玲有一句話是:笑,全世界便與你笑,哭,你便獨自哭。幸福是恒久期待又不失平靜。一個幸福的女人,一定是懂得管理自己的情緒的,不喜怒形于色,只在心底把所有的快樂與不快樂化解。于此,我大概又會說說自己的母親,在生活上,我的母親一直是我的榜樣。她的性格并不是非常內(nèi)斂,甚至還有點急躁,但是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很懂得管理自己的情緒。
在她的情緒表中,陰雨的天氣永遠不超過半天,而晴天永遠占了大多數(shù)。她再苦再累再無助的時候,也會一個人靜下心來,在窗口坐上半天。她常常說,生氣的時候,是最不該說話的,也最不該做事。往往是,說出來的話會扎人,做出來的事會傷人。所以,獨處,然后慢慢思考,慢慢走出來。
我剛進入婚姻的時候,也很焦躁,甚至于常常覺得委屈。后來,我漸漸明白,女人這一生,原本就充滿著一次次冒險,如果自己再讓壞情緒在體內(nèi)肆意流竄,那就更辛苦了。再后來,當(dāng)我從原來迷茫的婚姻里,變得慢條斯理而有節(jié)奏,先生跟我說了一句話:美若秋菊,希望你優(yōu)雅從容平和到老。我才知,活著,平和比什么都重要。
(據(jù)《佳人》謝可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