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

穗鵖 攝影/戴文斌

柔和的光線里，在馬廄圍欄的一個木樁上，讓人不防備，一只鳥就跳入眼里了。好漂亮機(jī)靈的一只鳥，麻雀般大小，黑嘴黑腳黑翅膀，腹部和尾側(cè)卻是炫目的白。小鳥張開靈巧的喙，一聲馬嘶飛了出來，那是一聲真正的馬的嘶鳴聲。馬的嘶鳴聲分明就是從鳥嘴里飛出來的，甚至比真正的馬的聲音還要清亮高亢。

一

五月的博州溫泉牧場，草原上零散分布著白云一樣白的羊，天空中飄蕩著白羊一樣白的云。無論走到牧場的哪個角落，不用使勁就能嗅到春天的味道。穗穗紅到溫泉牧場來，既不為踏青，也沒有非辦不可的事情，她扛著 400的長焦，把鏡頭一次一次對準(zhǔn)牧場上空飛翔的鳥。

牧場的主人放馬去了，把空蕩蕩的馬廄留給盤旋飛舞、啾啾而鳴的鳥兒。穗穗紅藏在一叢干草垛后面，興奮極了，她先是對著一只飛過草垛的鷹拍了一陣子，又把鏡頭對準(zhǔn)馬廄邊上開得絢麗的野花野草。聽到長長的一聲馬的嘶鳴聲，她爬上草垛，遠(yuǎn)處羊群像棋子一樣散落在草原上，沒有一匹馬。她有點(diǎn)疑惑，以為馬是藏在馬廄里了，在她沒能看到的某個角落，跳下草垛，輕手輕腳走進(jìn)馬廄。風(fēng)的聲音沙沙地亂響著，在她的身后四散逃開。

穗鵖效鳴 攝影/戴文斌

一共有三間馬廄，光線幽暗，她一間一間地走進(jìn)去，又走出來。沒有馬，三間馬廄，每個角落都望到了，馬一匹也沒在廄里。又是一聲長長的馬嘶飛進(jìn)耳膜，明明一個空蕩蕩的馬廄，馬的嘶鳴聲卻近在咫尺。四周暗影幢幢，陰氣迫人，身上寒毛就這么豎了起來，她惶恐不安，拖了相機(jī)，拔腿就要逃。

柔和的光線里，在馬廄圍欄的一個木樁上，在她就要逃離的那一刻，讓人不防備，一只鳥就跳入眼里了。好漂亮機(jī)靈的一只鳥，麻雀般大小，黑嘴黑腳黑翅膀，腹部和尾側(cè)卻是炫目的白。小鳥張開靈巧的喙，一聲馬嘶飛了出來，那是一聲真正的馬的嘶鳴聲，跟前兩次聽到的一模一樣。如果單單只聽聲音，穗穗紅以為一匹高頭大馬就站在她身后，而現(xiàn)在，麻雀大的一只鳥嘴里發(fā)出馬的嘶鳴，讓她怎能不驚奇。她揉了揉眼睛，然后一眨不眨地盯著小鳥，小鳥張嘴，又一聲馬嘶，小鳥閉嘴，聲音消失。馬的嘶鳴聲分明就是從鳥嘴里的飛出來的，甚至比真正的馬的聲音還要清亮高亢。

下意識地，她舉起相機(jī)對準(zhǔn)鳥噼噼啪啪拍了一通，“這是什么鳥？為什么能學(xué)馬叫？為什么？……”無數(shù)個問號在她腦海里旋轉(zhuǎn)，卻一個答案都沒有。

發(fā)現(xiàn)穗鵖的馬廄圍欄。

可是，沒人相信，沒人相信一只鳥能發(fā)出馬的嘶鳴聲。穗穗紅把鳥片給同伴們看，講述自己的發(fā)現(xiàn)。有一個鳥友告訴她，鳥叫穗鵖（bī），常見于荒漠、高原及多巖石草地，是新疆常見的一種鳥，繁殖于新疆阿爾泰山、天山及喀什地區(qū)，但沒人相信穗鵖能學(xué)馬叫。鳥友們帶著懷疑的眼神望著她，穗穗紅解釋不清，因為她既沒有和她在一起的證人，也沒有拍TV做證據(jù)?；氐匠抢?，穗穗紅查閱了一些資料，確認(rèn)那鳥就是穗鵖，資料上說穗鵖聲“尖厲哨音heet聲，告警時作生硬的chak聲。鳴聲為短而脆的快速音節(jié)，間雜哨音heet聲”卻沒有說它會仿聲學(xué)馬叫。她又討教了一些鳥友，也沒人聽到過穗鵖能發(fā)出馬的嘶鳴聲。漸漸地，她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難道我真的聽錯了？”

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年六月，穗穗紅再次隨鳥友去博州，這次他們的拍攝地是賽里木湖畔一望無際的花海。藍(lán)天、雪峰、青山、綠樹、草地、牛羊，六月的賽里木湖畔宛如一座天然大花園。穗穗紅爬上一塊石頭，大口吸吮湖畔的色澤和芳馥，飽餐五彩繽紛的色彩。內(nèi)心的感覺是不可言傳、超然世外的，靜謐、清暢而愉悅，她仿佛點(diǎn)擊進(jìn)入了一條與大自然休戚與共的鏈接，找到了與靈魂相熨帖的東西。

這次，她沒有單獨(dú)行動，她和兩位攝影夫妻在一起，他們一起拍樹林里的灰藍(lán)山雀、金額絲雀，拍天空中盤旋低飛的黑耳鳶。漸漸地，三人遠(yuǎn)離花海，遠(yuǎn)離了看花的游人;漸漸地，他們的腳下多是平坦的草地和大大小小的石頭，遠(yuǎn)處則是湛藍(lán)的天空。

一聲長長的馬的嘶鳴平地而起，躍入他們的耳膜。穗穗紅先是一驚，又一陣的興奮，冥冥中她正期盼著的聲音來了。馬的嘶鳴聲，另兩個攝影人也聽到了，其中一位問：“哪來的馬叫？馬在哪里？”另一位說：“好像是那只鳥在叫，我觀察它好半天了，是鳥在學(xué)馬叫！”她興奮極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那兩個攝影人跟前，那不是穗鵖又是什么？頭年溫泉牧場結(jié)識的小鳥張開靈巧的喙，一聲馬嘶赫然飛來……

誰能相信這小小的鳥兒可以仿效馬鳴聲呢？

二

春天，我寫長篇散文《戈壁中的大院》，聽主人公二高講戈壁故事，二高說少年時期他在戈壁牧羊，一天，牧羊犬看護(hù)著羊群在戈壁吃草，他騎著馬四處溜達(dá)，欣賞著戈壁無邊的美景，他聽到一陣羊叫“咩咩咩……”，聲音很近，但絕對是羊叫，他吃驚了，東張張西望望，羊群很遠(yuǎn)，哪里有羊？ “咩咩咩……”又是一陣羊叫，二高尋著聲去，聲音來自一叢紅柳，二高下馬走近紅柳尋找，哪里有羊的影子，“咩咩咩……”又是一陣羊叫，從另一叢紅柳里發(fā)出，二高輕手輕腳接近那叢紅柳，他看清了，是一只鳥，好漂亮機(jī)靈的一只鳥，跟麻雀差不多大小，叫聲跟羊一模一樣，二高明白了，這只鳥會學(xué)別的動物叫。后來，二高在他家樹林看到這種鳥，二高不知道鳥的學(xué)名，就叫它黃靈鳥，二高教黃靈鳥說話，那只靈巧的鳥還真學(xué)會了，還在大院里鬧出了不小的風(fēng)波。

我寫《黃靈鳥》的故事時，打電話給穗穗紅：“姐姐，知道戈壁有一種鳥能學(xué)羊叫，還能學(xué)人說話，卻不是鸚鵡，也不是八哥嗎？”穗穗紅立即說：“有呀，穗鵖，我聽過穗鵖學(xué)馬叫?！?/p>

穗穗紅在電話里給我講穗鵖效鳴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我只需提筆把故事記下就行了，一點(diǎn)不需要擴(kuò)展和想象，兩副穗鵖效鳴圖躍然紙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