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東

賒店是中原四大商業(yè)重鎮(zhèn)之一，全國有十六個省的商賈聚居于此，人口十萬有余。人多，裁縫就多。街上從事裁剪的店鋪就有十多家，最有名的當(dāng)屬宋氏裁縫鋪。

宋氏裁縫鋪的師傅叫宋顯達，瘦高個兒，白凈臉，戴著一副老花鏡，給人的感覺是既溫文爾雅，又聰慧賢明。

宋氏裁縫鋪在火神廟街，坐北朝南，兩間門面，板打門。門上方懸掛一塊牌匾，黑底金字，上書“宋氏裁縫鋪”。門兩側(cè)鑲有一副對聯(lián)：寒衣熨出春風(fēng)暖，彩線添來瑞日長。早晨下門，寫著“東壹、東貳……”的放東邊，“西壹、西貳……”的放西側(cè)。全下了，店內(nèi)就一覽無余。店鋪里面靠門的地方，擺放著一張長約四米、寬兩米的木質(zhì)案板，這是宋師傅的“工作臺”。工作臺上擺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剪刀和一把三尺長的木尺子，裁剪的活兒就是在這里完成的?？抗ぷ髋_的里邊還擺著一張木桌，木桌上放著一只熨斗，縫制好的衣服，都要拿到這張桌上熨。后墻邊東西朝向扯一根繩子，繩子上掛著各式各樣的成衣，客人來取衣服，只要看看成衣上做有記號的布條，就可找到自己的衣服了。

宋氏裁縫鋪是宋顯達的父親創(chuàng)辦的。十幾歲起，宋顯達就跟著父親學(xué)裁剪，可謂門里出身。由于宋顯達十分聰慧，很快就掌握了不同服裝、不同款式的裁剪技術(shù)，并將父親的技藝發(fā)揚光大。在他三十歲那年，一場大病奪走了父親的生命，他便成了宋氏裁縫鋪的老板。

宋顯達接管裁縫鋪后，對裁剪技術(shù)更是精益求精，技藝更加精湛，所裁衣服，長短闊窄、花色搭配、鑲花邊滾牙子，沒有不合人意的。他不像有的裁縫那樣只會做大人衣服和活人衣服，他是大人、小孩衣服都會做，不但做活人衣服，還會做壽衣，甚至連裁剪、做工考究的官服都會做。賒店厘金局上至委員，下至寫票員的官服，都是宋顯達做的。

正因為手藝全，技術(shù)精，找宋顯達做衣服的人就多，每天放下門板，工作臺前便擠滿了人，爭著讓宋顯達裁剪衣服。宋顯達卻不急，一個一個地來，先打量一下客人的容貌、氣度，再問客人是做長袍還是馬褂;是做裙子還是旗袍……然后用木尺量了身高、袖長，抖開布料一量一畫，手持剪刀“咔嚓、咔嚓”幾下，一件衣服就裁成了，接著是下一個。這樣一個接一個地裁，一刻也閑不著。

宋顯達白天裁出的衣服，妻子做出來一部分，剩下的，二人挑燈夜戰(zhàn)。最后一道工序是熨燙。熨斗用青銅制成，形狀像一只沒有腳的平底鍋，有長柄，寬口沿。熨燙前，將燒紅的木炭放到熨斗里，待底部燙手后，就可以熨了，溫度高低的調(diào)節(jié)全憑經(jīng)驗了。

一天晚上，妻子為一大戶人家的千金熨燙旗袍，因疲勞過度，當(dāng)中打了個盹兒，一下子打翻了熨斗，一塊火炭落在了旗袍上，將絲質(zhì)的旗袍燒了個大窟窿。這可不是一件普通衣服，損壞了是要賠一大筆銀子的。妻子嚇壞了，不知如何是好。宋顯達拿著旗袍看了看，略一思忖，捏起繡花針，一針一線地繡起花來。不到半個時辰，一朵盛開的牡丹花便嬌艷地開在了那個窟窿上，和綢緞上原有的花朵交相輝映，看不出絲毫破綻。等客人來取衣服時，宋顯達如實說了，并要賠償?？腿硕堕_衣服一看，那個位置繡上一朵牡丹，簡直是畫龍點睛，不但沒有損害旗袍的整體美，而且還增添了旗袍的韻致。客人不但沒要賠償，還特地對宋顯達表示了謝意。令人想不到的是，那件旗袍一經(jīng)穿出，立刻引起了眾多女子的贊嘆和追捧，紛紛找宋顯達制作旗袍。這個款式的旗袍成為引領(lǐng)賒店女子穿著的潮流，流行數(shù)年而不衰，著實給宋顯達帶來了許多美譽，名聲更大了。

話說光緒二十年（1895年），一個年輕男子慕名來到宋氏裁縫鋪，讓宋顯達做衣服。宋顯達見年輕男子身材魁梧，氣宇軒昂，便說：“敢問客官在哪兒高就？”

年輕男子愣了一下，不情愿地說：“厘金局?！?/p>

賒店厘金局設(shè)立于咸豐八年（1858年），直屬河南省巡撫管理，官員為三品道臺銜。

一聽年輕男子是厘金局的，宋顯達又問：“官人什么時候到任的呀？”

這裁縫真怪，裁件衣服還要查戶口！年輕男子心里嘀咕著，不冷不熱地說：“剛到任！”

宋顯達“哦”了一聲，雙手抱拳施禮道：“祝賀大人榮升！”

盡管對宋顯達這樣啰啰唆唆心有不悅，但年輕男子聽著這恭維話還是很受用，內(nèi)心的不悅瞬間煙消云散了，不禁好奇地問：“宋師傅，是不是每有客人裁剪衣服，你都要問人家的經(jīng)歷？”

“也不全是。普通老百姓，我一眼就能認出來。像官人這儀表、這氣度，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百姓。問一下來歷，能剪出更加合體的衣服?！?/p>

“這裁剪衣服還和人的來歷有關(guān)？！”年輕男子十分詫異。

“當(dāng)然有關(guān)?！彼物@達笑了笑說，“您想啊，做官者初入官場，躊躇滿志，意氣風(fēng)發(fā)，做衣服就要前襟稍長，后襟稍短。在官場混的時間長了，十之八九養(yǎng)成了唯唯喏喏的習(xí)性，這時候做衣服要前短后長。我要不問問大人您的資歷長短，怎能為您裁出合體的衣服呀？”

年輕男子更加詫異，繼而連連點頭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