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家豆腐

（一）

韓小介覺得她最近的運氣也太好了一些。

首先， 組長把整個N大校區(qū)的派件任務都包給了她。快遞員的提成是按件計算的，比起在市區(qū)里東奔西跑，大學這種包裹集中的據(jù)點絕對是快遞員心目中最受歡迎的派件場所，而且還沒有之一。

其次，她發(fā)現(xiàn)N大的學生對她……好熱情，還是那種已經(jīng)遠遠超出正常范圍的熱情。比如，他們在取件的時候常常對她露出富有深意的笑容，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后，意思大致就是“你懂的”。

其實，她根本就一點兒都不懂??！

還比如，幾家快遞公司派件的攤位都挨在一起，但是只有她的攤位周圍學生特別多。時間久了，她發(fā)現(xiàn)這些人根本就不是來拿快遞的，而是來圍觀她的！害得她回家以后照了兩個小時的鏡子，嚴重懷疑自己的臉上長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最后，她發(fā)現(xiàn)N大的學生給她起了一個昵稱，叫“快遞女神”。

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韓小介在心里小小地竊喜了一下。她活了二十多年，終于有人懂得欣賞她的美了。然后，她跑去問同事：“你最近有沒有覺得我變好看了？”

同事用一種“你是吃撐了吧”的眼神看她，語氣淡淡地說：“你確定你不是在講冷笑話？”

韓小介滿頭黑線，默默地閉上了嘴。

在見過這些反常的現(xiàn)象之后，韓小介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個來拿快遞的人：“那個，請問，你覺得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她問的人是一個非常有書生氣質(zhì)的男人，戴著無框架的眼鏡，一雙淡如秋水的眼睛從鏡片后面望向她，薄唇輕抿。

“薄唇輕抿”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說：“你很好。”

所以，她這是被不認識的異性表揚了？

和異性相處經(jīng)驗值趨近于零的韓小介聽到對方這么說，立刻不爭氣地羞得滿臉通紅。

等“薄唇輕抿”在包裹單上簽完字，再轉(zhuǎn)身走人的時候，韓小介覺得她整個人都快冒煙了。

然后，她就眼睜睜地看著“薄唇輕抿”走出幾步。不遠處的他似想起什么一般重新回頭，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后鎖定焦距，說：“還有，我不叫‘那個’?！彼麚P了揚手上只剩下副聯(lián)的快遞單，繼續(xù)說，“我是新聞學院的老師，叫楚河。”

（二）

楚河的快遞包裹有很多，幾乎隔一天就有一個。從包裹的外形和重量上來看，里面裝的應該都是書。

對此，韓小介內(nèi)心的標題是“楚老師真是一個有學問的人”，內(nèi)心的副標題是“楚老師，其實你可以一次性把書買齊，然后再一趟寄的，我簡直都要心疼你的快遞錢了”。

楚河自帶霜雪氣場，每次他來取件的時候，周圍擠成一團的學生都會自動退后三米遠。所以，當韓小介聽到那聲“師母”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人認錯人了。

但那個扎著馬尾的女生在她的面前蹲下，還一本正經(jīng)地做起了自我介紹：“師母你好，我是楚老師的學生，你可以叫我小喬?！?/p>

韓小介還是有點懵，心想：這個“楚老師”是她想的那個“楚老師”嗎？

“沒錯，就是那個楚老師?！?/p>

韓小介驚呆了，難道她是學讀心術(shù)專業(yè)的嗎？待韓小介回過神來后，問道：“你為什么要叫我?guī)熌?？?/p>

小喬露出那種“你懂的”的笑容：“師母，你就別再裝啦，楚老師經(jīng)常在課上提起你。嘿嘿嘿嘿……”緊接著，她發(fā)出一陣非常猥瑣的笑聲。

此刻，韓小介聽到了一個比叫她“師母”更加令她震驚的消息——楚河經(jīng)常在課上提到她！還是在他們只說過幾句話的前提下！

韓小介覺得自己的臉又開始發(fā)燙了，只好努力繃住臉，好讓自己顯得矜持一點兒：“咳……楚老師在課堂上都說我些什么呢？”

“楚老師說你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而且還經(jīng)常讓我們都向你學習！”

雖然韓小介不想在學生的面前變成跟蒸熟的螃蟹似的，但是她真的控制不了自己臉上的熱度。

小喬對韓小介表現(xiàn)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熱情，不僅主動和韓小介交換了電話號碼，還邀請韓小介去旁聽下午楚河主講的廣告設計課。韓小介說快遞還沒分派完，她不能擅離職守。小喬二話不說，直接打電話叫了兩個學生會的學生過來，三個人一起幫她飛快地派完了件。

韓小介表示自己已經(jīng)無話可說，也沒有理由推遲了，于是就答應了去旁聽。好吧，其實是她也很想知道楚河到底在課上說了她什么。

下午的課是兩點開始的，她們一點半就到了教室，小喬對這一行為的解釋是——“占位置”。

廣告設計學的上課地點是在一個大的階梯教室里，當小喬推開門后，看見里邊坐著的學生果然已經(jīng)有很多了，但是大家全部都集中坐在教室的中部偏后的位子上，前三排的位子上連個人影都沒有。然后，韓小介就聽到小喬憤怒地沖著一個方向喊道：“李科，我不是給你說好了在最后一排留兩個位置給我的嗎？”

韓小介頓時滿頭黑線，原來小喬口中的“占位置”，占的是就是后排的位置嗎？

楚河到底是一個多恐怖的老師??？

到了一點五十，韓小介看見楚河拿著教案進了教室。這時，教室里原本的一點窸窸窣窣聲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連韓小介坐在最后一排都能感覺到一股陰風撲面而來。她看著楚河打開投影設備、調(diào)出課件，目光在全場逡巡一周，然后……定格在她的身上。

被他這么一掃，韓小介覺得自己突然渾身無法動彈了！

這次的廣告設計課講評的內(nèi)容大概是楚河之前留下的作業(yè)，當PPT投影在大屏幕上后，頁面上都是學生們想出來的廣告詞——

“巧樂茲，吃吃吃！”

韓小介對此在心里的評價是——同學，你會不會太隨便了一點？

還有人模仿其他廣告成名句的，比如“金潤珍珠，豬豬豬豬”。

韓小介看到這句后，在心里吐槽——不知道“恒源祥，羊羊羊”的創(chuàng)始人在看到這句廣告詞后心里是個什么感受。

“口氣靈除口氣，媽媽再也不愁我找不到女朋友啦！”

對此，韓小介已無力吐槽了。

楚河面無表情地站在講臺上，等大家鴉雀無聲地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后，點了寫出剛剛那些廣告詞的幾個學生的名字：“盧飛遠、宋齊、陳大志，起立?！?/p>

三個男生面如土色地站了起來，等待楚河的宣判。

“你們現(xiàn)在就可以走了，之后的課也不用再來，直接等下學期重修吧?！?/p>

那三個男生一點兒反抗都沒有，只是低頭收拾書包。一時間，教室里人人自危，氣氛比一開始更加古怪。韓小介驚恐地看了小喬一眼，只見小喬滿臉凝重地沖她點了點頭，然后在紙上寫了一行字，推過來——

“楚老師經(jīng)常是邊上課就邊把學生掛掉了。雖然你現(xiàn)在看到教室里坐著的是一百二十多個人，但其實一開始上這門課的學生有兩百多個?！?/p>

上楚河的課居然這么可怕！

講臺上的楚河重新開始說話，聲音依舊平平淡淡的，不帶什么情緒：“今天你們交上來這樣一份作業(yè)，作為你的老師，我只會掛掉你。但是在工作之后，你若是敢再交上來一份這樣的設計方案，你的老板會直接辭掉你?！?/p>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看了韓小介一眼。

韓小介還沉浸在教室鴉雀無聲的氛圍里，冷不防地被他盯上，嚇得渾身一抖。緊接著，她就看到楚河拖動鼠標，把才放了一頁的PPT關上了，在放課件的文件夾里搜索了一番，找到一個名為“快遞”的新PPT，然后點開。

這時，韓小介的心里突然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怎么辦？好想逃！

“快遞”PPT的第一頁是空行隔開的幾個短小的段落，上面的內(nèi)容是——

“圣上英明，默默仰慕您許久的X通貴人已在東校區(qū)恭候多時，請圣上在結(jié)束早朝后移駕東校區(qū)體育館門前，愛撫寵幸之。”

“落葉等著歸根，枯木等著新生，而我在等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李恒。不要問我是誰，我是一個蹲守在東校區(qū)體育館門口的X通包裹?！?/p>

“主校區(qū)的朋友請注意，主校區(qū)的朋友請注意！你的包裹已經(jīng)被劫持，你的包裹已經(jīng)被劫持！請在XX日下午兩點之前趕到主校區(qū)食堂門口交付贖金，請在XX日下午兩點之前趕到主校區(qū)食堂門口交付贖金！當然，如果你長得帥，我也不介意把人質(zhì)免費交還給你?！?/p>

……

韓小介在看到最后一段的時候，整個人像一只煮熟的蝦子，臉紅得都快有自燃的趨勢了。

上面的這些小段子正是她當初通知學生們領包裹的短信！啊啊啊……她好想去死一死！

（三）

送快遞這份工作看上去簡單，實際做起來難，因為它是一種非常單調(diào)而繁瑣的工作。

韓小介每天七點半到公司，在倉庫里分揀、掃描、登記之后，才會馱著一堆包裹到派件地點。她到達N大校園時通常是上午十點左右，然后就開始了漫長的蹲守。在派件期間，她一步都不能離開。

于是，韓小介在無聊的時候，發(fā)明了一個跟包裹聊天的方法，以此來打發(fā)這段無聊的時間。

她給包裹們挨個兒起名字，大一點的叫“大毛”，往后依次是“二毛”“三毛”“四毛”。當起過名字之后，她就開始煞有介事地對著包裹們說話：

“大毛，你太胖了，你真的不能再吃啦！”

“二毛，你看起來為什么這么圓？好想把你的衣服撕開，看看你里邊裝的是什么！”

……

幾次之后，她又把跟包裹說話的技能升級了——她開始用包裹們的語氣跟被派件的學生們發(fā)短信。

她寫這些段子的起因真的只是無聊而已，沒想到楚河在收到這樣的短信之后，居然讓學生把她發(fā)過的所有版本的短信都發(fā)給他，還收集了起來，做成了一個專門的課件。

而且，從小喬同學的“供述”來看，他似乎還把她“無聊到用包裹的語氣發(fā)短信”的行為升華到了一個“連一個送快遞的普通員工都會絞盡腦汁地設計自己的廣告詞，你們怎么好意思拿那種垃圾作業(yè)來敷衍我”的高度。

韓小介聽得簡直都要冒汗了，她覺得楚河對這件事的誤會不是一點點的大。而且，一想到自己寫的短信被投到大屏幕上當成范例講什么的，她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羞恥了。

楚河把韓小介編的快遞小段子輪流播放了一遍，然后說：“以往只有我一個人單方面地講，給你們留下的印象可能并不深刻?！?/p>

韓小介在內(nèi)心咆哮——哪里不深刻了！你的學生們都被你講得去圍觀我了好嗎！他們還叫我“快遞女神”！

“但是，今天寫這些短信的快遞員本人就坐在這個教室里，我覺得應該讓她親自來說說寫這些短信的初衷和體驗?！?/p>

韓小介聽到這話后，頓時就不想說話了，因為她想哭！

然后，她在一大片齊刷刷的“你懂的”的目光中，一步一抖地走上了講臺。

待她在講臺上站定，深吸一口氣，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同、同學們好。”

大概是旁邊有楚河震場，教室里沒有一個人敢接話，但韓小介還是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小喬用口型對她回了一句：“師母好?！?/p>

“……這個，其實這些短信都是我在無聊的時候想出來的。我之所以會想出用這種形式給你們發(fā)短信的方法，也就、就……呃，真的是因為無聊而已?！?/p>

其實，韓小介說的這句話是特意解釋給楚河聽的。韓小介說完，忐忑不安地去看他，就看到他用一種“你太謙虛了”的表情望著自己。

她真的不是在謙虛！

韓小介無力地看著臺下一排排鮮嫩的面孔，本來想說點場面話來作為結(jié)束語，然后溜之大吉，但說著說著就真的認真起來：

“我覺得你們的未來肯定都會比我好的。我成績不好，沒有考上大學，每次看到你們青春活潑地來我這邊取快遞的時候，我都會在心里想——真好，這就是大學生活?！?/p>

這時，臺下響起一片“啪啪啪”的掌聲。

韓小介的臉更紅了，楚河站在邊上，突然蹦出一句：“其實你可以參加成人高考的?！?/p>

他看到韓小介呆呆地望回來，于是想說點安慰她的話，只是說出口的話卻是：“不要灰心，你現(xiàn)在的努力可以彌補過去的愚蠢。”

韓小介真的想問問他，他到底是在鼓勵她，還是在罵她愚蠢？

（五）

這天，韓小介坐在樹蔭下面背單詞，剛剛從“abandon”背到“advice”時，書就被人抽走了。

楚河自帶冰雪光環(huán)地站在她的身邊，合上她的書，面無表情地說：“《高考重點詞匯》……其實我建議你先做真題，等做完再從里邊挑出生詞，這樣會事半功倍得多。”

韓小介保持著一個仰視的姿勢看著他，面露呆傻的表情：“楚老師……今天好像沒有你的快遞?！?/p>

“嗯，是我看到你了，所以就過來看看。”

韓小介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對臉紅的抵抗，本著一副聽之任之的心態(tài)。

“你打算參加成人高考了？”

“也、也不是啦。”猛地被人揭穿了內(nèi)心的小算盤，韓小介面露尷尬，“我只是想試試看我現(xiàn)在的程度能考到哪兒?！?/p>

“既然要試，為什么不試全套？”楚河算了一下日期，“現(xiàn)在離考試的時間還有六個月，雖然你比別人開始復習的時間要晚，但如果你知恥而后勇，未必不會考上。”

知恥而后勇……韓小介的腦內(nèi)一時被這句話給瘋狂刷屏了，她覺得她的世界到處都浮現(xiàn)著“知恥”兩個字。話說，那個“知恥”是怎么回事？

然后，她又呆呆地盯著楚河，在心里默默地想：楚老師今天對她說了好多個字！

兩個人就這么你看我我看你地相顧無言了好一陣，看得前來領快遞的學生都不敢上前了。然后，韓小介就看到楚河鄭重其事地走上前，抬起手……輕柔地在她的腦袋上摸了摸。

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楚老師變成這樣了？韓小介在心里暗自琢磨。

中午，小喬帶著一份盒飯過來了。

小喬和韓小介的友誼在短短的幾天里突飛猛進，用小喬自己的話說，她是為了“先下手為強”，早早地和未來的師母打好關系。

而韓小介則是為了……其實韓小介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

韓小介蹲在一邊毫無形象地吃著盒飯，一邊和小喬提到上午楚河特意來問她考試的事。小喬一邊在她的包裹攤上翻翻揀揀，一邊表示發(fā)生這種事一點兒都不驚奇。

“楚老師對努力上進的人一直特別好。大三下學期的時候，系里有一個去電視臺實習的名額，本來說好給我們院成績第一的男生的，結(jié)果另外一個女生做通了校長那邊的工作，去實習的人最后變成了她。當時楚老師都快被氣瘋了，跑去校長辦公室和校長大吵了一架，然后連著去了幾家單位，把那個男生塞進了更好的電視臺里?！?/p>

韓小介頓時就開始腦補楚河跟人吵架的樣子，但是，貌似這真的好難想象啊。

小喬在提起楚河時的表情，與其說是敬佩，不如說是無奈。韓小介又想起上次在課上大家紛紛選后排入座的場景，感覺自己忽然抓到了什么關鍵一般。

“你們……不喜歡楚老師嗎？”

小喬立刻充滿警惕地說：“師母，你不會把我說的話告訴楚老師吧？”

韓小介在“先澄清誤會”和“先聽八卦”之間糾結(jié)了許久，最后還是選擇了后者：“我保證不說！”

“楚老師對我們說不上不好，但是他……怎么說呢，我們都覺得他有點太嚴厲了。在我們上大二的時候，學校評級，上面的檢查組下來考察，楚老師恰好也是接待的人之一。聽說在開會的時候，所有人都把學?？涞酶▋阂粯?，但是輪到楚老師了，他就列舉了一二三四，把學校里邊大大小小的問題全部數(shù)了一遍，導致最后的評級沒有成。而學校的評級是跟教師工資直接掛鉤的，在那之后的很久一段時間里，系里的老師沒有一個愿意和楚老師說話。

“我們也不是說楚老師不好，但是他太……太一板一眼了，所以給我們的感覺是很難讓人親近得起來。”

“唔……我好像有點明白了。”韓小介體諒地點了點頭。她的前組長被戲稱為“滅絕師太”，要求手下的所有員工只能在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方派件，就是偶爾有人請個病假什么的，也不準換班，而且積壓下來的包裹必須和第二天的一起送完，這樣一來，任務量就變得很大。

那個組長帶了他們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因為考評中被組員打了低分而被調(diào)走了。

“所以啊師母，你不知道當我們發(fā)現(xiàn)楚老師喜歡你的時候心里有多高興！”小喬撲上來熱情地握住韓小介的手，差點把她撞翻，“改造楚老師的偉大任務就交給你啦！”

“……你們楚老師真的沒有喜歡我啊！”

韓小介嘆了一口氣，胸口沒由來地有些發(fā)堵：“他大概也只是看在我很努力的份兒上吧?！?/p>

（六）

這一晚，韓小介失眠了，明明身體已經(jīng)到了困倦的極限，腦海里卻亂哄哄的，偶爾閃過去幾個細碎的單詞，好像都和楚河有關。

……

“他大概也只是看在我很努力的份兒上吧?！?/p>

“怎么可能！”白天的時候小喬這樣講，“師母，你是當局者迷。你是不知道那天你站在講臺上說話的時候，楚老師站在一邊看你的眼神……嘖嘖嘖，簡直溫柔得都快滴出水來了。他以前可沒有用那種表情看過任何人！”

楚河真的會喜歡她嗎？

可她明明只是一個小小的快遞員，長相普通，甚至連大學都沒有上過，又有哪里值得楚河的另眼相待呢？

韓小介糾結(jié)地在床上滾來滾去，一直被一個問題困擾著——那她喜不喜歡楚河呢？

她其實也和任何一個女生一樣喜歡撒嬌，追求浪漫。如果她真的和楚河在一起，場景大概會演變成她挽著楚河的手問：“親愛的，你愛不愛我？”然后楚河面無表情地回她一句：“好好說話！還有，你的論文寫完了嗎？”

這么一想，韓小介的熱情就像是被潑了冷水一樣。

“還是不要想了，睡覺睡覺！”韓小介最后這樣跟自己說道。

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到大半夜的后果就是——感冒了！

韓小介早上被鬧鐘鬧醒后，就發(fā)現(xiàn)鼻子被堵上了，腦門上也像墜了千斤頂似的，直往下掉。她試著下床，結(jié)果才站起來就感覺一陣猛烈的天旋地轉(zhuǎn)，使得她不得不重新坐回去。

韓小介打電話給組長請假，因為嗓子也嘶啞得可怕，所以很快就得到了批準。

結(jié)果她在家才休息了半天，等到中午的時候，小喬的奪命連環(huán)call就追過來了。

“師母！救命??！啊啊啊……”

小喬在電話那頭簡直是要哭倒教學樓的節(jié)奏：“我好像把楚老師惹生氣了！”

小喬是在食堂碰上楚河的，和她一起的還有年級會的幾個同學。吃完飯，大家一起邊聊天邊經(jīng)過體育館，楚河的目光就不經(jīng)意地沖著快遞攤點那邊掃了一下，這一掃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

因為韓小介不在。

然后，小喬一行人就看到楚老師的腳步硬生生地拐了一個彎，直接走到X通快遞的那個攤位前，盯著人家正在派件的小哥不說話。

那個小哥估計也被楚河看得有點冒汗了，抹了抹額頭問：“你是來領包裹的嗎？”

楚河顯然不打算說話，依舊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小哥。

這時，小喬很有八卦覺悟地沖上前來問小哥：“嘻嘻！我們是來看韓小介的。對了，她今天怎么沒有來上班啊？”

“哦，小介啊，她生病了。”

聞言，小喬立刻轉(zhuǎn)頭去看楚老師的表情，只見楚河抿著唇，眉毛也皺在一起。

有戲！

本來氣氛一直到這里都還正常，偏偏這時同行的另一個男生嘴欠地調(diào)侃了一句：“她生病了，你卻來代班，你不會是她的男朋友吧？哈哈哈哈！”

然后，大家就看到快遞小哥的臉慢慢地紅了。

臉紅了！

小喬在內(nèi)心咆哮：大哥，我們真的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你不要這么實誠好不好！喂！

這次，她不敢再回頭去看楚河的臉了。因為她光是背對著楚河站著，就已經(jīng)能感覺到背上插滿的無數(shù)從楚老師的身上“嗖嗖”地射出的冷箭了。

（七）

雖然這么做大概有點不厚道，但韓小介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在知道楚河因為她的事而整個人都不好了之后，她的感冒就好多了。

所以，她只在家休息了一天就上班了，等再去N大的時候，還給楚河帶了一袋蘋果。

楚河的辦公室在新聞學院大樓的六樓，韓小介在門衛(wèi)詭異的眼神中停好載滿包裹的電動車，甚至在進大樓的時候還被攔了一下。

“快遞不能入內(nèi)?！?/p>

韓小介的臉“噌”的一下就紅了，只好小聲地解釋道：“那、那個，我是來找楚老師的?！?/p>

面無表情的門衛(wèi)君又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放行。她覺得他的目光是在警告她：我記住你的臉了，別想在我們院的樓里偷東西！

韓小介一路上到六樓，遠遠就看到了掛著楚河名牌的那間辦公室，心跳頓時又快起來。

然后，她就看到楚河辦公室的門開了，只見楚河送一個年輕男人出來，臉上還罕見地帶了笑意。而那個男人露出一臉憤憤不平，走出兩步還要回頭控訴：“我可是纏了我岳父四個月，他才松口給了我這四個實習的名額，憑什么最后好人都給你來做了？！”

“是，是！”楚老師罕見地好說話，“我一定會跟學生們反復強調(diào)，這四個名額是向老師豁出老命給他們要來的。”

“哼！”

楚河又跟姓向的老師客套了幾句，在把人送走后目光一轉(zhuǎn)，視線就落在了樓梯口作盆栽狀呆立著的韓小介的身上。他微微一頓，開口道：“韓小介？”

“楚……楚老師好。”

楚河還站在辦公室門口，眼神示意韓小介進去。韓小介待在原地，來時的勇氣卻像被捅了一個漏口似的，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漏光了。

她把那袋用紅色塑料袋裝著的蘋果藏在身后，手指體會著袋子表面劣質(zhì)的觸感，突然有一種無所遁形的尷尬。

能讓楚河高興的顯然是四個來之不易的實習名額，而她能帶給楚河什么呢？她只能給他一袋寒酸的蘋果。

楚河能在重點大學的重點院系的院樓里自由出入，而她卻會被門衛(wèi)當成小偷一樣防備。這是他們之間始終存在的差距。

想到這些，韓小介垂頭喪氣地在楚河的辦公室里坐下。楚河沒有問她的來意，倒是想起什么，從書柜里拿了一個裝滿東西的厚紙袋放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什么？”

“這里面是近幾年成人高考的試題，還有一些我們學校出版社自己出版的真題。你可以先拿回去做做，有不懂的再來問我?！?/p>

冷不防地被他這么關懷一下，韓小介的心里又春暖花開了。害得她不得不不斷地提醒自己：喂！理智點！可是，這種總是跟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的感覺真的好磨人！

“我周末的時候也會在辦公室，你如果有問題的話，直接過來找我就可以了?！?/p>

韓小介對上楚河的眼睛，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滿臉忐忑的自己。

“楚老師……我可不可以問一下，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畢竟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快遞員啊！她在心里默默地補充道。

“韓小介，你很好?！背硬恢缆牄]聽懂她話外的含義，一邊說著，一邊伸出一只手，在她的頭頂揉了兩下，“努力的人都應該被善待，你并不比任何人差?！?/p>

韓小介心想：楚河真是太溫柔了！感動得我好想哭！

然后，她就被來自楚河的溫柔包裹著，渾身暖洋洋地被送出了辦公室，只不過手里還拎著原封不動的蘋果和多出來的一袋卷子。

韓小介直到走出院樓，一顆被捂得滾燙的心在門衛(wèi)冷颼颼的目光中冷卻了一點兒，這才猛地想起自己今天來找楚河的目的。

不是來問他昨天為什么對快遞小哥生氣，然后大家一起Happy ending的嗎？算了，還是等周末吧。

（八）

久違的周六到了，韓小介背了一書包的試卷殺了過來。

古語有云：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韓小介覺得把這句話用在她的身上就是：小介補習，意在楚河！

其實，她今天是來表白的。

那天，她回家之后又想了許久。雖然現(xiàn)在兩個人之間的確存在著身份的差距，但她還年輕，她的未來還存在無數(shù)的可能。她會拼命學習，爭取攆上楚河的腳步，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前提是，只要楚河愿意和她站在一起。

楚河的辦公室還是和之前一樣，書桌上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柜子里的文件按照從A到Z的順序挨個兒放好，看得韓小介壓力像山一般大。

她像一個待審的罪犯一般拘謹?shù)卦谏嘲l(fā)上坐下，在收拾好臉上的表情后，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楚老師周末也待在辦公室？難道不用陪女朋友逛街嗎？”

“我沒有女朋友。”

聽到這話，韓小介在腦內(nèi)比了一個“Yes”的手勢。

“那楚老師已經(jīng)成家了？”

這次，楚河多看了韓小介兩眼。

韓小介被他看得渾身一抖，心想：不會這么快就被看穿了吧？

“我還單身?！?/p>

這樣一來，然后兩個人之間就冷場了。

其實是楚河在等韓小介說話，而韓小介則是快緊張得挺不住了。

等臉上的溫度冷卻了兩分鐘，韓小介又清了清嗓子，然后開始發(fā)動下一輪攻勢：“楚老師，我回去查了一下N大往年的資料，你覺得我考N大有希望嗎？”

韓小介滿含期待地看著楚河，露出一臉“你快問我，快問我為什么要考N大”的表情。

因為她想的是，只要楚河問了，然后她就告訴他“因為我喜歡的人就在N大教書”，然后他再問她那個人是誰，她就順理成章地告訴他“他就在我的面前”，最后，他們就可以Happy ending了！

可她看見楚河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像慢鏡頭一般緩緩地皺起了眉，接下來他的話就朝著她完全預計不到的方向發(fā)展了。

“N大和D大都是我們市的重點大學，比起N大，我個人更建議你向著D大努力。”

韓小介仿佛聽到自己胸腔里鼓鼓脹脹的什么東西被“噗”的一下戳破了，頓時覺得昏天暗地。

楚河不希望她考N大，是不是也等同于楚河不喜歡她？

韓小介覺得她這輩子最丟臉的時刻也僅止于此了。活了二十幾年，從來沒走過桃花運的人居然真的聽信了一群學生們的調(diào)侃，以為一個大學老師會真的對她有意思，甚至還三番五次地跑到人家的面前自取其辱。

大概在楚河的眼里，她和那些特困生、那些受到不公平待遇需要幫助的優(yōu)等生從來就沒有什么不一樣。

這時，韓小介臉上的熱度頃刻間褪得干干凈凈。韓小介抬頭去看楚河的眼睛，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依舊是一片清亮和坦然。而她卻像是在美夢做到一半的時候被現(xiàn)實一巴掌狠狠地扇醒，真是既尷尬又羞愧。

“楚老師，我、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要在做，我就先走了?！?/p>

韓小介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連看都不愿意再多看楚河一眼，匆匆道了別，立馬就向著門口跑去。

她聽到楚河在背后叫她的名字，裝著試卷的書包也因為走得急落在了辦公室里，可這些她都顧不上了。

楚老師，對不起，韓小介在心里默默地說。

對不起，我喜歡你。

（九）

“情話”是一檔深夜電臺談心節(jié)目，男主播自稱是一個“戀愛男女的情感專家”，韓小介起初只是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之后慢慢地也就成了這檔節(jié)目的忠實粉絲，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有打電話去咨詢的一天。

“這位聽眾晚上好，請問怎么稱呼你呢？”

“我姓……嗯，我姓陳。”這事已經(jīng)夠丟臉了，就不要再在大庭廣眾之下給自家姓氏丟臉了。

姓陳的朋友們，對不起，韓小介在心里說道。

“陳小姐，你好，請問你有什么煩惱需要曉旭幫你解決的呢？”

“我……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他對我非常非常好，有時候我覺得他也喜歡我，但是有時候我又覺得他對我……不是喜歡?！?/p>

“好的，陳小姐。那你在什么時候會覺得他是喜歡你的呢？”

“唔，他鼓勵我參加成人高考，還跟我說‘知恥而后勇，今天的努力可以彌補我過去的愚蠢’。”

“……咳，陳小姐，”男主持像是被嗆了一下，“一般來說，鼓勵一個人的句式在正常情況下不應該是‘只要努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的’這種嗎？”

主持人在心里默默地補了一句：你確定他是真的想要鼓勵你，而不是在諷刺你“恥”和“愚蠢”？

“他還給我找了很多的試題和真題。”

“嗯，還有呢？”

“好像……沒有了?！?/p>

韓小介舉著電話在床上翻了一個身，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地灑進臥室，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這樣說來，楚河好像從頭到尾真的沒有做過任何令她誤會的事情。他對她就像任何一個愿意幫助學生的老師，傾盡全力，卻無關一絲男女之情。所以從頭到尾，其實都是她自己腦補太多了？

這樣一想，韓小介就覺得自己的行為更加顯得可笑，簡直要被失落淹死了。當然，她也沒聽進去主持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安慰的話，在得到一個“你會找到更適合自己的人”的祝福后就掛斷了電話。

然后，她就聽到在她之后的下一個電話被接通了：“喂，這位聽眾晚上好……”

“韓小介，我是喜歡你的。”

聽到這個聲音……韓小介咻的一下從床上直直地坐起來。

這個聲音是楚河的！

等等，楚河為什么關注一檔婦女云集的深夜情感類談心節(jié)目？

主持人似乎也被這突然而來的一幕弄得有點懵了：“這位聽眾，你是在說剛剛那位陳小姐嗎？”

“她不姓陳，她叫韓小介?！?/p>

韓小介頓時就想挖個地洞鉆進去，好丟臉，謊言居然就這么公開地被戳破了！

緊接著，她就聽到楚河繼續(xù)說：“韓小介，如果你真是這么想的，那白天的時候為什么不直接問我？”

場景還原到白天，辦公室里的楚河的心理活動：

“……比起N大，我個人更建議你向著D大努力?！?/p>

——韓小介，你臉上的表情太明顯了，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來表白的。

——快點問我為什么不建議你考N大吧，那樣我告訴你理由，然后我們就可以Happy ending了！

——等等，她的表情為什么看上去不大對勁？

——別走……喂，你不是來表白的嗎？你怎么不說一句話就走了！

——別跑！

“韓小介，你從來都沒有聽說過N大不允許老師和學生談戀愛嗎？”

韓小介失落了一下午的心情突然一下被拋上了天，剛才他說的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她想的那樣？

而做了半天小透明的主持人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用無限驚喜地語氣說：“??！我想起來了，你就是上次打電話來問我怎么對女生表示親近的那位楚先生吧！”

韓小介在心里暗暗地想：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難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觀眾朋友們，你們還記得嗎？上上個月的一期節(jié)目中，有一位楚先生打電話來詢問如何向女性表現(xiàn)適當并且不猥瑣的親昵與討好?！?/p>

聽主持人這么一說，韓小介倒是想起來了。那一期她也有聽，而且當時還在心里吐槽這個男人簡直不是一般的慫??！

只是當時她跟楚河根本就不認識，日后自然也根本不會把慫聽眾跟高冷的楚老師聯(lián)系到一起??！

而當時主持人給他的方法似乎是——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直視對方的眼睛，在對方?jīng)]有表現(xiàn)出抗拒的情況下，可以輕輕地撫摸她的手背或者頭頂。

所以，這就是楚河經(jīng)常摸她腦袋的原因嗎？

韓小介簡直要哭！大哥，你每次摸我頭的表情就像在摸一只中華田園犬，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是幾個意思！

驚訝、好笑、憤怒的情緒交織在一起，韓小介整個人就像被拋上了云端，同欣喜一起涌上來的還有這些日子以來不?；嫉没际У奈?。

“韓小介，我喜歡你。”

楚河鄭重的聲音透過電波傳向每一個正在收聽節(jié)目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