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與堅持并存

?。ㄉ倌陮m的造型具有一定的靈活性，異形曲面的使用引發(fā)了少年宮的墻板故事。）

黃薇：我和張總早在1990年就合作過。當時我在做一個援外項目，設計馬達加斯加國家體育館。由于非洲的經(jīng)濟條件和氣候條件都不是很好，在裝修材料的選擇上就存在了一定的局限性。本想采用一些特殊的裝修材料，但又怕維護費用過高當?shù)刎摀黄稹Ｓ谑俏肄D而想對墻面做一些類似清水混凝土似的質感處理。因為當時沒有找到令人滿意的外裝材料，因此我希望在重點部位用一些浮雕作為裝飾。當時我的一個同事是張總的親戚，就向我推薦了張總的材料，于是就開始了我們第一次的合作。當年張總設計制作完混凝土浮雕就遠渡重洋運到了馬達加斯加。那4塊混凝土雕塑和清水混凝土建筑渾然天成、融為一體，并且這種材料難得的耐久，無需過多的維護?，F(xiàn)在那4塊浮雕還掛在馬達加斯加國家體育館外墻上，它們已經(jīng)成為建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張寶貴：黃所設計的馬達加斯加國家體育場的浮雕，那個很早了，畫面起伏很大，請邢曉林老師做的設計。因為是一個援外工程，我們知道責任大意義大，那個時候改革開放不久，大家還停留在計劃經(jīng)濟思維中，這樣的任務給一個村辦企業(yè)，一般是不可能的。

黃薇：我與張總的第二次合作是在18年后的2008年。這期間雖然我一直都在關注再造石行業(yè)的發(fā)展以及它在其他項目中的應用，但我一直都沒有合適的機會與張總再次合作。直到2008年我接到北京少年宮的設計項目。由于這個項目地處植物園之中，所以周圍的環(huán)境非常理想，于是我將這個建筑的立意定義為追求自然和生長。在設計的過程中我也希望建筑的材料能夠跟自然融為一體。在外立面的材料選取上，我著實猶豫了很久。首先貼面磚的效果并不理想，而掛石材的話造價又不允許，況且建筑的墻體多采用流線型的曲面，面材分塊會很不規(guī)則，如用石材加工非常復雜、繁瑣。因此這種異形墻面采用石材實在并非良策。

于是我開始尋覓是否有一種材料能夠根據(jù)墻的曲面來做模、成型，如果市面上真的存在這種材料——可以適應任何一種不規(guī)則造型，這樣的話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后來我終于發(fā)現(xiàn)張總的再造石材料從各方面都非常適合這個項目。于是，我們順理成章地開始了第二次的合作。

張寶貴：少年宮很特殊，是北京少年兒童活動的地方，據(jù)說國家領導很重視。我們小時候就知道“少年宮”三個字，在景山公園后面，那里出了不少為國家爭光的運動員，像莊則棟。少年宮的外墻是曲面的，大部分是異型的板，很有難度。我們在藝術博覽會，還有北京的雕塑論壇都見過黃所，那時候建筑師在藝術活動中常露面的不太多，黃所給我留下了印象。黃所還帶著九所的設計師到我們單位去交流，如果沒有這些接觸和了解，我想她也不會輕易選擇我們。

少年宮有一點像國家大劇院，除了特殊的設計，都有一個好的安裝公司，大劇院音樂廳吊頂?shù)陌惭b方是“上?？禈I(yè)”，北京少年宮安裝方是“鴻恒基”。很多工程建筑設計有了，材料有了，安裝公司往往不知道怎么裝，這個板是新東西，一般沒見過，真的很難為安裝公司。康業(yè)和鴻恒基很敬業(yè)，很有責任心，他們靠本事吃飯，不提非分要求。

黃薇：期間好像有一批材料報廢了。因為只有當墻板條紋一個凸起，一個下凹才有可能對接不漏縫隙，第一次加工時每塊板兩側都是凸起收邊，兩個板對到一起無法形成自然搭接，所以最后那批板廢掉了。

張寶貴：少年宮的板前前后后干了兩三年，之間有一批板報廢了，損失挺大的。甲方的領導不止一次去昌平，黃工陪著，柴培義大師也出面了，經(jīng)常被質疑，莫名其妙的，雖然冤，但是可以理解。面對新東西方方面面吃不準，少年宮的墻面真的很特殊，黃所堅持選擇新材料，我們的技術能力及一些案例她心中有數(shù)。板子在比較難的過程當中成熟了，我們有了經(jīng)驗，很多損失權當交了學費，不過貴了點。

黃薇：的確，開始我們都吃不準。有些弧度較小的轉角和不規(guī)則窗洞的邊角處很難計算準確，只能到現(xiàn)場實地測量。

張寶貴：對，它不像批量板，批量板在檢驗企業(yè)的生產(chǎn)能力。少年宮的板幾乎每個板就是一個模子，施工方放樣也很難，其實不在現(xiàn)場不知道，必須結構完成了才好測量才好出圖，加工制作和施工進度有關聯(lián)，很多時候有勁使不上。少年宮的板是肋結構，開孔如果處理不準確，削子那就對不上，不像石材，都是標準板，在一個規(guī)定的位置開口。好在“鴻恒基”把問題都消化了，我們就可以把精力都用在板子上了。“鴻恒基”的行為告訴我們，只要心中想的是活兒，就會有辦法。

黃薇：對，當時分塊的大小也成了墻板作廢的原因。實際上每一塊都是一個平面，不可能做成弧面，到底要小到什么程度才可以不顯棱角，又能夠保證平滑過渡，這在當時一度成為困擾我們的難題。一開始墻板做得比較大，在圖紙上感覺還可以，上墻后發(fā)現(xiàn)棱角太過明顯，后來漸漸發(fā)現(xiàn)了規(guī)律：在平面上可以這樣搭，到拐角處就得縮小一倍，縮小后的墻板拐角就很圓滑了。獲得這個認識的代價很大，我們之前的板子全部作廢了。做這種新材料代價肯定不小，尤其當甲方不認可時就更難，墻板作廢后成本誰承擔？最后補償了沒有？

張寶貴：沒有，兩千多平米，企業(yè)壓力挺大的，甲方資金一直很緊張，這個問題不好辦，當初定價就很低，加上這么多板被報廢，心中一直很難受，沒辦法啊。好在黃工從頭到尾都清楚，還操心我們的損失，挺讓人感動的。其實最讓人心痛的是，用如此大的代價研發(fā)的板經(jīng)常被侵權，當然這跟少年宮沒關系了。少年宮總的來說配合不錯。剛才黃所講的這都是經(jīng)驗之談，沒有這樣的過程建筑師憑空說不出來，這種經(jīng)歷對建筑行業(yè)的發(fā)展非常有用，不光對材料行業(yè)，對建筑師都有啟發(fā)。看似輕描淡寫，但是這都要付出智慧、付出勞動，包括相應的代價。少年宮這個項目的困難之處還不在于廢了多少板，中間的施工過程更是跌宕起伏，挑戰(zhàn)和困難連連。

黃薇：正如張總所言，施工面臨了極大的挑戰(zhàn)和困難。這個項目歷時將近四年，施工過程可謂歷經(jīng)坎坷。開始因為2008年舉辦奧運會而停工數(shù)月。重新開工后，待將主體結構做完后發(fā)現(xiàn)，工程超出概算將近一倍。因為整個結構墻體是異形體，沒有柱子支撐，全部需要混凝土墻和樓板承重，因此混凝土的配筋量很大。按照原來的概算指標，無論如何都是超標，最后只能調整概算。這個過程大概持續(xù)了一年，申報追加一億多的投資，到發(fā)改委他們只批了主體結構的費用八千萬。主體結構已經(jīng)完成，實際發(fā)生量核對后也無誤，但還沒有完成的項目比如外墻這部分卻在預測階段不被承認。雖然后來工程又得以復工，但這期間林林總總的就又耽誤了一兩年。

一方面，施工方嫌錢少；另一方面，代建方又拿不出更多的錢，所以這個項目進行的一直都不是很順利。由于投資問題，設計還修改了幾次，原本設想的很多室內(nèi)構想都沒能實現(xiàn)。譬如原設計中大廳里有三個玻璃樹桶，上面通室外，每個玻璃桶里面可以種一棵樹。跟幾個廠家溝通后發(fā)現(xiàn)，技術問題倒都可以解決，只是造價太高，最后玻璃桶的設想便夭折了?，F(xiàn)在大廳里只剩下天花板上幾個采光圓洞，是退而求其次的結果。劇場前廳原來想用木材做高低錯落的吊頂，也是因為造價太高也被省略了?，F(xiàn)在那些創(chuàng)意都沒有了，里面顯得有些簡陋。

其實每個建筑師在做完一個項目之后都難免會有些遺憾。好在少年宮的外墻我堅持做下來了，中間好幾次被否定，甚至為此還專門開專家會請大師論證。甲方是政府部門，更要求有依有據(jù)的進行項目實施，所以當時的過程特別困難。要是沒有足夠的耐心堅持，真的就沒有辦法繼續(xù)下去了。我作為建筑師本已深感壓力不小，作為材料商的張總，在這個過程中更是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和考驗。

北京新少年宮

因為張總的墻板先前沒有案例，所以論證的過程相當?shù)膹碗s。發(fā)改委評估造價的時候，雖然我們一再強調這是藝術裝飾墻而非傳統(tǒng)的GRC板。但因為他們不了解這種板材，始終認為這個材料就是水泥。因此，申請造價的時候他們就依照GRC板來套概算，甚至要代建方日后用市場手段去調整概算不足的問題，這樣一來無形中便給后來的施工設下了很多障礙。

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最為棘手的是這種新型材料，施工方之前沒見過，甲方也沒有見過。施工單位提出質疑，甲方也提出質疑。大家都提出質疑就不敢做了，所以專門開了一個專家論證會，論證的結果是可以繼續(xù)做。這期間還進行了許多考察，張總為此還做了許多樣板，包括異形板面到底做什么圖案；圖案做好后拼接時還要保證圖案接合完整；扇形的過渡條紋如何做，很多細節(jié)都是張總和技術人員們親力親為的思考、實驗、嘗試。

北京少年宮的這個項目因為涉及了異形曲面，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起當下較為熱門的參數(shù)化設計。因為在電腦操作層面上現(xiàn)在的技術沒有問題，多復雜都行。但是，真正落實到施工層面上問題還是很多的。數(shù)字化加工還不普及，材料的加工和安裝精度上其實還存在很大的挑戰(zhàn)性。異形體建筑如果采用金屬板或許還會好一點，因為金屬有一定的柔韌性，而石材卻沒有，石材的剛度和硬度導致了它缺乏足夠的可塑性，這樣一來勢必會影響最終的效果，甚至無法達到預期的效果。因此做建筑還是要考慮加工跟工藝的可操作性和精確度，單單追求參數(shù)化這種技術，而不考慮實現(xiàn)的可操作性，這必然會為施工帶來無盡的麻煩。

張寶貴：它跟很多相關的技術有關系，比如制模的技術，比如說電腦的軟件，包括隊伍的綜合素質，還有工藝和經(jīng)驗。鄂爾多斯全民健身中心，形狀跟黃工這個有相同的地方，是崔愷設計的，那個板也不規(guī)矩，所有的板幾乎都是異形板。

黃薇：它沒有歸成幾類？

張寶貴：后來分成56類。

黃薇：挺多的。

張寶貴：面對復雜墻板當初不知道規(guī)律在哪里，虧得我們這兒有不少做圖的大學生。建筑物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洞，很多板經(jīng)過測量，圖出來就好辦了，我們有泡沫塑料做陰模的專利技術，比較靈活比較快速，當然還需要一些工裝來保證。剛才黃所說的微調，確實是這樣，它不是對圖的一成不變。就跟大劇院那個吊頂波浪起伏，每一個板就一個模具，難度很大，現(xiàn)在想起來有后怕。面對大劇院吊頂?shù)陌踩?，北京院三所劉濟康高工幫助把關，大家在結構上出主意，結構如果保證了，造型就比較好實現(xiàn)了。我們對一些特殊的板里面加的是什么呢？無紡布，把原來的噴射纖維或者網(wǎng)格布改為無紡布，有什么好處呢？它的纖維分布更合理，可以做得更薄，更有彈性，只是手工性太強了，特殊的板子可以這樣干。最近崔愷做的趙王城，墻板是鏤空的，而且比較圖案化，一層水泥一層無紡布，就像老太太打袼褙，可以做到一公分、半公分，后面靠鋼架支撐，不管是正風壓，負風壓，甚至地震，都可以略有抖動，然后還原，這樣安全性提高了。從原來的兩個鋼牛腿連接變成若干個蜈蚣腿，所謂蜈蚣腿就是八字形鋼筋，有了特殊情況，應力過分集中某一個八字筋讓它開焊，讓它開裂，但是整個板不出問題。我告訴齊欣，他有個建筑110 m長，110 m寬，19 m高。我說如果你夠勇敢，我們可以做成一塊板，使你的設計可以實現(xiàn)，包括上面大大小小的洞，不會因為過多的分格被破壞，他那天興奮的寫文章說張寶貴在未知中探險。

黃薇：這個比較有挑戰(zhàn)性。

張寶貴：對，他興奮了，崔彤知道了說我也做，我這板30 m長，2 m高。王昀告訴我他的建筑墻板26 m長，3 m高，讓現(xiàn)場做，完了背后做鋼架。為什么要在現(xiàn)場做呢？關鍵就是超高、超寬、超長運輸不了。在現(xiàn)場做，比如說一公分厚，背后有鋼架，特別大的板做成箱型鋼架，讓鋼結構受力，那個板就像蒙在上面的塑料板，薄但是有韌性。也像燈籠，結構和紙或布的關系，讓結構成為一個合理的系統(tǒng)，板僅僅是裝飾而已，這種比喻不知道能說明白嘛。最近曹曉昕做了一個什么呢？做了一張桌子，六把椅子，水泥做的，放在他的工作室里了，他還找一個名模穿著高跟鞋站在那個玻璃板上拍照。

黃薇：對，現(xiàn)在很多建筑設計都外延到家具和裝飾當中去了。您剛才正說這種異形，我覺得您可以研究下這個。我看到有人用織物襯到模板里，拆模之后混凝土表面就能出現(xiàn)各種織物的效果，那個感覺不錯。

張寶貴：其實建筑師有想法都可以去實驗。我講個大話啊，除了空氣、陽光、雨露不能當模具，只要是固體的東西都可以試試，沒風險嘛，如果推廣開來，變化的不只是混凝土。

10.3969/j.issn.1673-1093.2015.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