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為裳

1

深夜兩點，許小年仍不舍得關(guān)掉電腦。

突然，QQ上陶陶跳出來：“明天能陪我去坐旋轉(zhuǎn)木馬嗎？”

許小年盯著那行字足足有十秒鐘，想著自己是迅速隱身還是答應這姑娘的奇思異想呢。

“好！”打過去這個字，許小年心里滿是沮喪。自己怎么就不能鐵石心腸呢？

國慶假期，許小年好不容易才爭取到兩天假。法定假日是七天，但老媽說了，工作的人才有權(quán)利休息，上學的人就算是大年三十也應該鉚著勁學習才對，不然，你不學，人家在學，等過高考那個“獨木橋”時，誰會讓你。

許小年從小就是聽老媽這套理論長大的。他知道跟老媽辯論，那就是自掘墳墓，所以最高的招就是最大化地利用這兩天。許小年本來打算把這四十八小時埋葬在游戲里，可是陶陶居然讓他陪她去坐旋轉(zhuǎn)木馬。

許小年一直都知道女生是不可理喻的動物，總愛搞那些沒有任何營養(yǎng)的無聊東西。那旋轉(zhuǎn)木馬有什么可坐的呢！但許小年不能拒絕，因為他曾欠陶陶一個人情。

那一次，許小年反對數(shù)學老師霸占體育課，全班同學都懾于數(shù)學老師的“淫威”不敢吭聲，只有陶陶跟他站在了一起。

當然，最后的結(jié)果很慘，“起義”失敗，陶陶陪許小年在初秋的風穿過的走廊里站了整整一節(jié)課。

許小年很過意不去，陶陶卻毫不在意地說：“數(shù)學老師是很過分，每次都說體育老師有事不能上課，她要占用一下。有沒有這么缺課的??？磨磨叨叨，一道題恨不得講八百六十遍才算夠本！”

許小年其實挺同情數(shù)學老師的，明知道這種填鴨式教學效果不好，還不得不為之。

有了戰(zhàn)斗友誼，許小年能不陪陶陶去坐旋轉(zhuǎn)木馬嗎？

當然不能。

2

游樂場門口人山人海。

許小年等了十分鐘，恨不得逃離，但又覺得不仗義，不是男子漢所為。正當他萬分糾結(jié)時，一個穿著桃紅色裙子的美女走到自己面前，他才認出來是陶陶。

陶陶今天穿得很漂亮。

許小年張了張嘴，沒有問怎么了。他排隊買票，陶陶跟在后面。

坐旋轉(zhuǎn)木馬的人很多，許小年買了冰激凌跟陶陶坐在游樂場一側(cè)的長椅上排隊。

陶陶吃得心不在焉，冰激凌一歪頭，一塊掉在了她漂亮的桃紅裙子上。

陶陶突然跳起來，整個冰激凌都落到了地上，很快化掉了。她的眼淚頓時洶涌而出。許小年再次感嘆：“女生啊，真是搞不懂?！彼s緊拿出紙巾遞給陶陶。

陶陶一邊擦一邊哭。衣服弄干凈了，可是陶陶的眼淚好像總也擦不干。

許小年指了指旋轉(zhuǎn)木馬，說：“人好像少了點，我們過去吧？”

陶陶搖了搖頭，在長椅上坐下。

許小年知道這丫頭有心事，冰激凌掉了只是個導火索。

陶陶說：“許小年，我奶奶過世了?！?/p>

許小年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件事：“??？那你怎么沒……”

“許小年，我奶奶都走了四個月了，他們才告訴我。他們說怕影響我中考……我每次給奶奶打電話，我叔都以各種理由搪塞我……”

陽光明晃晃地照在兩個少年身上。

如果不是國慶節(jié)陶陶想去看奶奶，老爸老媽還不打算告訴她這件事。陶陶說：“他們把我當成什么了？我跟奶奶的感情他們不是不知道，怎么可以對我隱瞞？暑假時，我不應該出去玩的，應該回老家看看奶奶，哪怕是站在她的墳前陪她一會兒……”

許小年一瞬間明白了陶陶的感受。他跑去買了紙巾和水。他說：“陶陶，你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3

許小年記得陶陶寫過一篇很感人的作文，寫的就是她跟奶奶。那時陶陶總是生病，她的父母又要出國，于是七歲的陶陶被送到了老家——一個古老的小鎮(zhèn)上。陶陶說那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跟著奶奶摘香椿芽，到小河邊洗衣服，陪奶奶去聽戲……陶陶在作文里寫：“童年就像一幅畫，淡淡的，安靜的……”

語文老師對陶陶那篇作文評價很高，他說陶陶寫的是散文詩，很美很有意境。后來，這篇作文發(fā)表在一本雜志上，陶陶用那幾十塊錢稿費請全班同學吃了棒棒糖。

陶陶跟奶奶感情這么深，奶奶離開了，怎么能不告訴陶陶呢？學習真的就那么重要嗎？許小年不明白。

陶陶扯著身上的桃紅裙對許小年說：“這是奶奶上次來北京時給我買的，我不喜歡這么鮮艷的顏色，所以從來都沒穿過。可是奶奶說我穿上它就像桃花一樣美。奶奶還說春天桃花開得漫山遍野，連空氣都是甜的……奶奶在北京總是住不長，沒住幾天就想回家，她說很想念老家那條河……”

旋轉(zhuǎn)木馬前人真的少了，許小年說：“走，我們?nèi)プD(zhuǎn)木馬！”

許小年陪在陶陶身邊。憂傷與思念從她的身上流淌下來。許小年大聲說：“陶陶，可以換個角度，或許就不那么悲傷了！”

秋風很淘氣，把許小年的話都吞進了肚子里，不吐出來。陶陶的桃紅裙子映在藍天白云下，她的身后是披著一身黃葉的樹，真的美極了。

桃裙少女與旋轉(zhuǎn)木馬，憂傷與喧囂，人山人海與孤單，許小年記住了所有的意境。

坐在快餐店里，陶陶邊大口吃著漢堡邊說：“許小年，謝謝你??！”

許小年摸了摸從旋轉(zhuǎn)木馬上跳下來時不小心磕破的膝蓋，嘿嘿笑著說：“客氣什么?。　?/p>

雖然被陶陶占去了兩天假期中的一天，但是許小年還是挺快樂的。

那天晚上，許小年在QQ上給陶陶留言：“奶奶一定不希望你掉那么多眼淚，快樂點，就像你穿上奶奶喜歡的桃紅裙子一樣！”

4

日子過得風馳電掣。陶陶的悲傷被掩藏在無數(shù)的習題中。許小年偶爾看到陶陶目光里的憂傷，感覺她有些憂心忡忡。

某一天，許小年看到陶陶的座位空了整整一天。許小年問班長，班長聳聳肩膀，表示不知道。

許小年的眼皮一直跳一直跳。課堂上，他偷偷給陶陶發(fā)了短信，手機顯示短信沒發(fā)送成功。

下課，許小年跑到走廊上給陶陶打電話，電話也打不通。

臨近放學，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教室門口叫他出去。許小年知道那是陶陶的父親。

男人很急切地問許小年：“陶陶離家出走了，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會回老家看奶奶嗎？”許小年問。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她留了張字條說想出去透透氣！”

許小年突然想到了，他說：“叔叔，我去找她。您放心，有消息我會馬上告訴您的！”

許小年站在游樂園里，看見空蕩蕩的旋轉(zhuǎn)木馬上只有陶陶一個人。

秋天很涼，陶陶仍然穿著那條桃紅色的裙子，風把她的頭發(fā)吹散，她的身后是如血的殘陽，很美也很孤單。

看門的大爺站在許小年身邊說：“這姑娘就這樣坐了一下午了，勸過了，說會感冒也不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許小年坐在了陶陶身邊，他說：“就像我們盡管反對數(shù)學老師占用體育課但我們?nèi)匀灰w諒她的良苦用心一樣，我們可以生父母的氣，氣他們做事情不盡人情，但也同樣要體諒他們的無可奈何！”

陶陶的眼睛睜得很大，眼淚一點點溢出來：“我們真的要做學習機器嗎？”

“不，我們要學會寬容和理解別人，同樣也要學會忍耐與妥協(xié)。這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方法。陶陶，每個人都是這樣長大的，不是嗎？”

“我想奶奶！”陶陶哭了。

“我當然明白。但是奶奶不希望看到你這么不快樂，更不希望你這么孤單。她走完了她的人生，瓜熟蒂落。你也要堅強勇敢地走過自己的人生，知道嗎？”

許小年握住陶陶的手。旋轉(zhuǎn)木馬輕輕地轉(zhuǎn)了起來，如同重新走入正軌的人生一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