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梅
約會無量山櫻花谷
一說無量山,我就聽到了靈魂的禪音和佛語。
一進櫻花谷,我就看到了愛情的芳香和癡情。
櫻花谷實在是個招人疼惹人愛的地方,南澗無量山的櫻花,其實就是為一場愛而開,為一段情而謝,開放時不顧一切,凋謝時,用滿谷的胭脂淚詮釋生離死別的感人場景。
我離別櫻花谷已有好些時日了,但夢里夢外全都是櫻花的美麗。
那天上午,一下車,我第一眼透過繁花枝頭看到對面山坡茶園中盛開的櫻花,這幅景致就是一幅完美的油畫呀!簡素只有綠色和粉紅兩種色調(diào),驚魂,迷亂了我,一行行茶樹沿坡而展,一樹樹櫻花點綴其間,陽光眷戀,光束照見緋紅花影的夢。這夢,就在冬天,溫暖著冬天的美。
說起櫻花,人們都只會想到櫻花芳菲四月天。在麗江,四月櫻花開滿大街小巷。可無量山的櫻花是開在最冷的冬季,露著嬌美的艷,含著萬分的韻,透著孤傲的美,在深山幽靜的峽谷,開在茶園的云霧中,開進自然的情懷里。
遠(yuǎn)遠(yuǎn)望去,櫻花林的粉紅落在碧綠的茶園彌蒙成花霧,也許,無量山櫻花谷太完美了,完美得讓我無法相信。深山老林緊鎖一頁美輪美奐的櫻花谷,美得這么虛幻,這么驚心動魄,這么遠(yuǎn)若仙境,又近入夢里??晌覍崒嵲谠谑切凶咴跈鸦湎?,聞到陣陣香甜,看到束束花枝,數(shù)過朵朵花蕾,詩意地記憶心頭。每一朵花,都蘸滿了無量山無量的溫情、無極的樸素、無盡的親切,才開出這無限細(xì)節(jié)的美麗,溫暖整個冬季。
那是2000年的春天,臺灣人謝先生來到南澗無量山鎮(zhèn)蛇腰箐承包了幾個荒蕪已久的茶園,開始種植有機烏龍茶和鐵觀音。在種茶時,無意間留下了山坡上生長著的幾棵野生冬櫻花樹,冬天,櫻花盛開,甚是好看,夏天,繁茂的枝葉還能為茶樹遮陰擋陽。于是,謝先生又隨手從附近的山上移栽了幾棵,接著培育了大量的冬櫻花苗,在千畝茶園里種下了千株冬櫻樹,為的是日后好給茶樹遮陽。他的這一無心之舉,卻收獲了意外的美麗。每年的12月中上旬,當(dāng)北國已是銀裝素裹,白雪飄飄時,南澗無量山的櫻花卻花潮涌動,春色怡人,仿佛春天不愿離開,讓櫻花在冬天的寒冷里傲然綻放,讓漫山茶園瞬間化身迷人的“櫻花谷”。幾個不甘寂寞的攝影愛好者把無量山的冬櫻花掛在了網(wǎng)上,于是,人們知道了在南澗的無量山藏著一個冬天里的春天,追隨花汛聞香而來的游客紛至沓來,人們不再把這里叫作茶園,而是把櫻花盛開的山谷改稱為“櫻花谷”。
這是一個幽深入淵的秘境,牽引著我的今生和來世,我向著粉紅的誘惑,走進櫻花夢中。那是一群仙女,穿著粉嫩的紗裙,踩著綠茶葉芽上的露珠,在晨霧縈繞之間,跳著妖嬈的舞蹈。此刻,我迷失了自己,跌落進冬天的鏡面,與櫻花仙子一起舞蹈,裸露著所有的欲望,牽著潔白的云朵,仰慕群山之頂?shù)臒o量山,仰慕一片綠葉重生時的甜美,仰慕天上人間簡素唯一的櫻花,仰慕情戀不移的光影,仰慕永久的追隨和不離不棄的守護。沉靜下來,翻閱朵朵花蕊,從片片溫柔的花瓣上,讀到的是日月星辰的寵愛,風(fēng)霜夜露的繾綣,才讓這嬌美櫻花開在冬里,讓花透著高潔、清雅、孤芳、柔忍,把無量山的冬天開成芳菲的人間四月天。
相見時,櫻花谷寒風(fēng)穿越,凜冽的花影背后是火焰燃燒的熱烈瘋狂,朝露凝香,光影籠罩,花霧迷茫,帶香的詞語在大地上成行敘述,濕度在嫩芽的茶葉間流動,溫暖由陽光照見。無量山的櫻花啊,你如我夢中的情人,熬過了春夏秋三個季節(jié)的漫長等待,在寂寞最冷的寒冬,用嬌柔的容顏在短暫的時光里等待我的赴約,花開花落不過半月,錯過,是我今生永遠(yuǎn)的疼痛,剛好,我在你最美的時候與你約定相見,不早不遲,不慢不快。我看到了你不顧一切地為我怒放的癡情,哪怕拼盡所有,把一場愛戀演繹成生命落幕的哀傷,你都要用絢爛的美麗和醉心的香骨迎接我,你不需要蝴蝶的纏綿和蜜蜂的吟唱,你只為我,選擇盛開得最美的時候看上一眼,傾盡一生的美麗,哪怕在我轉(zhuǎn)身的一瞬間,你便毅然凋謝,轟轟烈烈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你也絕不后悔。我流淚相詠:“昨日雪如花,今日花如雪。山櫻如美人,紅顏易消歇。”
我心愛的櫻花??!你是花中仙,我卻不是護花人。離別是悲傷的,我知道,在我身后,一片片漫天飛舞的櫻花雨,將隨一陣陣寒風(fēng)飄落空谷,那懸掛在櫻花谷的胭脂淚啊,鋪滿了櫻花殘、滿地傷的凄美、凄涼、凄慘,也凄切了我的一份牽戀。
離別后的日子,我把思念遙寄無量山的櫻花谷,時光剪影,剪不斷的是對你的思念,我只能在未央的深夜,為你寫一首詩:
坐擁書房卷懶開,
詩欲出聲意徘徊。
別后方知思念苦,
情到分時始覺甜。
怕聞夜鶯對月泣,
無端大雪到門前。
一樹櫻花空落盡,
胭脂淚滴消香魂.
無量山櫻花谷,相見是浪漫的歡喜,離別是痛心的凄涼,就如我一個人孤獨地站在旅途的中央,一半路醉花香醉月亮,一半路結(jié)憂傷結(jié)惆悵。對冬櫻花的愛戀和情結(jié),愛到極致就有了一份傷感。其實,這份傷感,就是夢里夢外的思念!
無量山,你是我靈魂芬芳的疆域,櫻花谷,你是我愛情純粹的遠(yuǎn)景。
虎街:幽谷深處的信仰
在大理南澗的山谷行走就有一種千回百轉(zhuǎn)的迷惑,這樣的迷惑會讓我遇見幽谷里的一座秘密花園,或是一座幽暗的古老森林,總會有鳥語花香這樣的詞語將沿途播撒的村寨引誘出神秘和向往。
虎街,就是被一道開滿各色花朵的幽靜峽谷引誘出來,懸掛在山崖邊上,閑置在歷史頁面上的彝人古鎮(zhèn)。陶罐般古樸的村寨在初冬素素凈凈的天空下亙古地仰視著母虎的圖騰,馱運物質(zhì)的馬匹仍然馱著舊時的殘月飛花,香陽酒味,讓我一眼就看到滇藏茶馬古道上人歡馬嘶的煙塵和香茶,繡坊和美人。
“古有彝祖創(chuàng)造母虎文化綿延古道千里,今具慧眼穿透歷史塵埃力現(xiàn)蒙樂古韻?!碑?dāng)我的目光與虎街石門牌上的這副對聯(lián)相遇時,寧靜的正午在天地間仿佛只剩下虎街上的一些舊物事:山街、石道、舊瓦、木窗、馬廄、客棧、茶樓、酒肆、馬蹄、鈴聲、舊情、新歡等詞匯堆壘成空寂處的青苔,一隊隊人馬的到達(dá),踏落了虎街上厚厚的清霜,脫下滿身的汗味和疲憊,品夠渴盼已久的美味醇酒,宿營一房暖暖的溫床,折取一葉歡愛的情戀,慰藉一路孤獨和苦難,才能走過多少的險惡雪雨,熬過多少的蔭霾霧帳,回到家的溫暖。這樣的場景,在虎街不用想象,母虎客棧的木牌子仍然高懸,那繡布上的夢終究是結(jié)了塵緣的。無論是站在古舊的樓閣倚欄遠(yuǎn)眺,還是蹲在清澈的井畔傾情靜聽,南澗虎街,留給我的是幽靜的時光,樸素的詞匯,隔離久遠(yuǎn)的記憶??p紉鋪美麗衣裙的期望,糖果店甜蜜的貪歡,馬背上搖搖晃晃的睡眠,碾米磨面的地方儲藏的富足,阿奶坐在門口納鞋底做針線的場景,長長短短的巷子,深深淺淺的石板路,高高矮矮的石階,都讓我在虎街遇見。留下吧,別改變,就如我的到來,眷顧的目光,是因虎街不曾改變的恪守。
古鎮(zhèn)舊名就叫虎街,唐朝的天空下,就有彝族先民聚居時飄蕩的炊煙,明清的日月,照耀著南京、江西、浙江等地的李、陳、沈、席、金、劉、關(guān)等八姓人的腳步,穿過大山江川,遷居至此,始稱八家村。八家村占據(jù)著茶馬古道上的顯要位置,商家和馬幫讓這里日漸繁華和熱鬧非凡,這方水土也從容接納八方漂泊之客,生旦凈丑在這里各唱各的戲,五行八業(yè)也在這里各謀各的生,人氣和商機筑造出茶馬古道上繁華集市,成為“下景東背鹽巴老路”的必經(jīng)之地。普洱、景東沿線的茶商、煙商和大理、麗江等地的鹽商、堿商及絲綢商從各地趕馬而來,相遇至此,虎街自然就成了古時“走夷方”的重要驛站。清脆的鈴聲打破了虎街幽靜的夜色,奔流的馬蹄聲踏出了一條通往域外的經(jīng)貿(mào)之路,成就了“綿延古道千里”的南方絲綢之路。而虎街的稱謂也不斷地在歲月的起起落落中不斷地更改,明清時的“文虎鎮(zhèn)”,民國時的“蒙樂鎮(zhèn)”,民間的“貓街”到今天的官方地名“虎街”。
不管怎樣更改,永遠(yuǎn)改不了的是虎街人的信仰。那些墻壁上虎頭的繪畫是一家一戶每年必須虔誠描繪的,也是一代一代傳承的,那一幅幅百年老墻上的壁畫仿佛一雙雙欲言又止的眼睛,向我傾訴著向我暗示著又讓我用心猜測著,那是一種標(biāo)志,更是一種崇拜的象征?!澳富⑷諝v碑”的發(fā)源地,人們把老虎叫做“大貓”,把虎街也稱“貓街”,這是虎街的一種堅守,更是虎街不會斷片的一種信念。隨著層層歲月的鋪墊,不斷地增加著這方水土的厚度,在時空中以一種文化的溫度溫暖著我陌生的情愫,便在心里掀起幾波熱浪來,讓我在正午的陽光下,左顧右盼滿街子滿巷子地亂竄,一頭撞進明清時的街門,又一腳踏進民國的老宅,抬頭看見一扇扇精雕細(xì)鑿的古雅門窗,低頭數(shù)落一塊塊青石上深如酒碗的馬蹄印,側(cè)耳聽取一串串清清瘦瘦的鈴聲敲落一片片薄薄的冷月。一層馬廄兩層樓房一排美人靠,一間繡房兩把團扇一洞美人窗,別離、等待、相思、枯寂、空瘦、淚水、凄切,懶梳妝,這樣的字影在塵埃落定的虎街光陰里,成為思慕的傳奇,迷惑的故事,如殘損的遺跡真真實實地供人憑吊和仰望。
腳步慢下來,在古戲臺前靜靜地聆聽一段起起落落、破破碎碎、凄凄慘慘、柔柔弱弱的唱腔,再觀賞一曲或粗獷豪放,或深情款款,或歡快熱烈,或似水柔情,心有猛虎,細(xì)嗅薔薇的十二獸神舞。坐下來,坐在玉覺井、臥虎井或是飲馬池,伸手便能舀一碗清涼甘甜的泉水,水碗中映一朵白云,在云卷云舒之間,坐看來來往往的商客在遠(yuǎn)去歲月中的背影,讓思緒隨一串悠揚的蹄聲走向蒼茫古道,追一鞭鞭彎彎曲曲的江水,聽一馱馱被淚水打濕的山謠,飲一碗碗炊煙里升起的苦戀,讓一枕枕荒野的孤獨,被燃燒的火塘慢慢烤熱。
依山而居的虎街,讓層層疊疊的古雅日子悠然自得地歇在老宅樓臺院落客棧里,依然保持著本真的土面素心,讓我用緩慢的步調(diào)在油光的石階上踩出尋根覓舊的音律??词瘔ι翔偳兜牡窕ù?,屋檐下懸掛的玉米棒,廚房外擺放的三兩個土陶罐,一方石缸兩架木柴,那青黑瓦溝里開放的小花,紅瘦,綠也瘦。穿堂拐角處,一盤廢棄已久的石磨苔痕碧綠,一縷斜照的陽光讓熟睡的小貓披一身慵懶的溫暖。
舊時的商鋪還在,母虎客棧的招牌還在,馬燈還會在深夜點亮,古道上還傳來聲聲馬鈴,母虎舞還在虎街的戲臺上熱熱鬧鬧地上演。六合門前的石條上排排坐著三五個婦女,繡花或是納鞋底,庭院深深深幾許,歲月幽幽幽幾重的況味宛若一位害羞的古舊女子躲藏在幽幽深巷,任我怎樣呼喊,都走不出虎街古道和巷子的悠長。
走出虎街,我再次回望,虎街雖沒了往日的繁華,但仍留存著不愿醒來的舊夢,流水遠(yuǎn)去,落花卻暗香彌漫,那些傲視過晚清殘月民國秋霜的瓦片上仍然花紋清雅,母虎圖仍然在墻壁上以圖騰的姿勢昭然著虎街的文化精髓,母虎舞仍然在幽靜的深山峽谷里演繹著一個民族信仰的深厚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