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yīng)臺

“你比較愛弟弟?！卑舶矓蒯斀罔F地說，兩手插在褲袋里。

媽媽坐在樓梯的一階，面對著他，一手支著下巴。

“你說說看，我怎么比較愛弟弟？”

“他可以不刷牙，他可以不吃飯，他可以不洗臉……他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不可以！”

“安安，”媽媽盡量溫柔地說，“他才兩歲。你兩歲的時候也是什么都可以的?！?/p>

老大不可置信地望著媽媽：“我兩歲的時候也那么壞嗎？”

“更壞?！眿寢尠焉晕⒂悬c松動的老大拉過來，讓他坐在自己膝上，“你兩歲的時候，家里只有你一個小孩，你以為你是國王，天不怕地不怕的。現(xiàn)在弟弟什么都得和你分，可是你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和全部的世界就屬于你一個人。所以你那時候比現(xiàn)在的弟弟還壞呢！”

“哦——”老大似乎是理解了，又似乎是在緬懷過去那美好的時光。

“媽媽問你，現(xiàn)在新衣服都是買給誰的？”

小鬈毛也早來到一旁，跪在地板上玩汽車，嘴里不時發(fā)出“嘟嘟”的聲音。

“我?！?/p>

“對呀！弟弟穿的全是你穿過的舊衣服，對不對？”

老大點點頭。他已經(jīng)不生氣了，但他享受著坐在媽媽膝上，暫時獨占媽媽的快樂。

“好，每個星期五下午媽媽帶誰去看戲？”

“帶我?！?/p>

“好，晚上講《西游記》、《水滸傳》、侯文詠頑皮故事、小野的綠樹懶人——是給誰講的？”

“給我?！?/p>

“冬天爸爸要帶去阿爾卑斯山滑雪的是誰？”

“我?！?/p>

“誰可以用那個天文望遠(yuǎn)鏡看月亮？”

“我。”

“安安，”媽媽把兒子的臉扳過來，四目相對，“有些事是六歲的人可以做的，有些事是兩歲的人可以做的，對不對？”

“對，”兒子點頭，“可是，我有時候好羨慕弟弟，好想跟他一樣……”

“這么說——”媽媽認(rèn)真地想了想，“你要不要也穿紙尿褲呢？”

“啊——”安安驚跳起來，兩只手指捏著鼻子，覺得很可笑地說：“不要不要不要——”

他傍著小鬈毛趴在地上，手里推著一輛火柴盒大小的玩具警車，嘴里發(fā)出“嘀嗒嘀嗒”的警笛聲，和弟弟的玩具貨車來來回回配合著。

兩個頭顱并在一起，媽媽注意到，兩人頭發(fā)的顏色竟是一模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