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凡宗
混吃莫混世
文|李凡宗
和朋友聊天,談到看過的一個日本電影。電影里的女主角為了演好角色,不惜自毀形象,增重不說,且以邋遢不堪的形象素顏出鏡。國內(nèi)實在沒幾個女演員“敢”于如此,更別說“甘”于如此了。哪怕角色命運多舛,凄慘連翩,也不過在粉嫩的臉蛋上著幾抹灰色,其后盡在眼腺上下工夫,讓角色適應(yīng)自己而不是相反。用句時髦的句式評論她們,“不是她們的演技不成熟,而是她們演技成熟起來就那樣?!?/p>
朋友迎合了幾句后,便引出了那句老祖宗留下來的混世哲學(xué)——都是混口飯吃嘛,何必那么認真。這句話在我們生活中出現(xiàn)得太頻繁,我們甚至顧不上對它顯露鄙夷之色,便草草接受了這種邏輯。
生活中,“混口飯吃”指向了兩個層面,一個是人生哲學(xué)層面,表示了一種低層次的擔(dān)當(dāng);一個是社交層面,表達了人們對于野心和成就的謙遜。
在人生層面,“大家不過混口飯吃”是作為一種近乎真理的常識出現(xiàn)的。說這話的人不見得多么認同,卻表達了對這種邏輯的妥協(xié)和贊同。如果你提出反對意見,倒顯得故作清高了。
因為邏輯顯而易見,因為沒有反駁的必要,你不得不承認“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就是為了混口飯吃”。這樣的例子實在舉不勝舉,例如一個人總不能為了自己的音樂夢想而不顧家庭生活的拮據(jù),除非他要去參加中國好聲音;有些學(xué)者也不能只顧及學(xué)術(shù)的嚴(yán)謹(jǐn),而不“借鑒他人觀點”發(fā)表論文,評職稱總要用的嘛;找政府辦事也不能為了自己的急而強求政府部門在15天內(nèi)給你一個確切答復(fù),政府有政府的“作為”,你不能批判投訴,那容易尷尬甚至對立。說白了,大家都是混口飯吃嘛。如果你懂得并接受這種“混飯吃”,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沒有那么不堪,只不過多數(shù)人愛用這種邏輯生活,又看不慣別人對自己用這套邏輯而已。
談芳波繪
“混口飯吃”還顯示了一種謙遜的社交智慧。這一切都在“混”字那里得到體現(xiàn)。例如我們打聽好朋友過得怎樣,一般不會具體問身體是否康健,事業(yè)是否順利,只用“混得如何”便可概括。不是朋友不關(guān)心你,而是對方力圖設(shè)置一個柔弱而非恭維的語境。于是你“混”得怎樣就成為你生活狀態(tài)的體現(xiàn)?;卮鹫咄皇聫垞P,也在混上做文章,含蓄地回答,“混得還行”或“混得就那樣”。問者和答者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這并不是處世的虛偽,是中國人特有的交際心理。
這里隱含了一個前提,就是把“混”作為人生的一個低級層次,從另一個方面展現(xiàn)了我們對于追求的降格?!俺燥垺泵髅魇巧娴幕拘枨螅谶@個語境仿佛變成生活的最高理想。因而可以在社交中它隱藏了說話者的野心,折中不便言說的尷尬。例如下面的小段子:
“您在哪里上學(xué)?”
“在理工大學(xué)瞎混?!?/p>
“理工大學(xué)也不錯,和我們清華比起來差一點,對了,你是北京理工還是大連理工?”
“麻省理工。”
理工這位用“瞎混”二字顯示了自己的謙遜,只不過對方不夠謙遜,最后落得一臉尷尬。
瞎混不容易,能混上口飯吃也不那么簡單?!熬窀呱小彼膫€字在吃飯面前不必然低頭,但絕不可能昂首挺胸。只不過吃飯是要緊的,卻是暫時的,如果將這個暫時妥協(xié)作為人生的長久打算,可謂沒有看透“混口飯吃”的哲學(xué)。
20世紀(jì)有個大哲學(xué)家,叫做維特根斯坦。1921年,32歲的他出版了哲學(xué)巨著《邏輯哲學(xué)論》,之后覺得自己把所有的哲學(xué)問題都解決了,就跑到鄉(xiāng)下教小學(xué)生。1929年,為了謀得劍橋大學(xué)的教授職位,使自己在思考之余可以養(yǎng)活自己,他將這本出版多年的著作作為博士論文答辯。1947年,堅信哲學(xué)教授是一份荒唐的工作的維特根斯坦從劍橋辭職,以專心思考、寫作。
我們的文化心理決定了我們處事低調(diào),社交謙遜,因而用“混”作為謙虛用語沒有什么不可。如果真把“混口飯吃”作為人生智慧,作為行事的最高原則,作為一時屈就的無限延伸,則是將自己交付給了一種消極的人生體驗,把人生的意義做了消解性的處理。
說了這么多,筆者也是靠寫文章混口飯吃,但筆者寫文章可不只是為了混口飯呢。
本欄漫畫責(zé)編/雪妮xxn@lnddgr.cn
王原/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