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廣萍 趙雪芬

（甘肅炳靈寺文物保護研究所，甘肅永靖731600）

炳靈寺唐代未完成造像探析

龐廣萍 趙雪芬

（甘肅炳靈寺文物保護研究所，甘肅永靖731600）

炳靈寺石窟現(xiàn)存窟龕216個，有5個龕的造像未完成，其中4個龕屬晚唐時期。唐代，佛教在炳靈寺達到鼎盛，卻出現(xiàn)了許多未完成窟龕，本文對唐末炳靈寺佛教衰落及未完成窟龕造像進行嘗試性探析。

炳靈寺石窟；唐代；佛教造像

炳靈寺石窟自開創(chuàng)以來，歷經(jīng)西秦、北魏、北周、隋、唐各代的相繼興建，又經(jīng)西夏、元、明、清各代不斷修繕、擴建，現(xiàn)存窟龕216個，有5個窟龕造像未完成，其中唐代占4個。唐代，佛教在炳靈寺達到鼎盛，炳靈寺石窟2/3的窟龕開鑿于這時期，造像以石雕為主，內容豐富，雕刻刀法簡練、流暢，具有極高的雕塑藝術成就。唐代未完成窟龕為第14龕、第15龕、第49龕、第156龕，為什么佛教突然由盛轉衰，出現(xiàn)這么多未完成窟龕？佛教對造像有嚴格的規(guī)定，匠師們嚴格按照佛教造像儀軌來進行佛事活動，造像一定要善始善終，不能半途而廢，若半途而廢，災難就會殃及匠師全家，哪個虔誠的匠師敢違背教義，在雕塑佛像的過程中時隨便停工呢？當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迫使匠師們放棄尚未完工的造像就匆匆離開了，這個現(xiàn)象不得不引起人們的思考。筆者就唐末佛教在炳靈寺衰落及未完成造像，談談自己粗淺的看法。

第14龕位于晚唐石窟的間隙，與劉薩訶像（第15龕）相鄰，此龕為舟形淺龕，龕高0.97米，寬0.49米，深0.16米。龕內石雕1尊立佛像輪廓（圖1），像高0.7米。

第15龕在第14龕北側，方形淺龕，龕高1.1米，寬0.97米，深0.15米。龕內石雕一佛二菩薩像，佛像已毀，殘存雙足及蓮臺；北側菩薩像殘，殘存頭部和右臂；南側菩薩像較完整，像高0.8米，頭、四肢雕塑基本完整，局部沒有精雕，眼睛未完成，也就是佛教造像的最后一道工序——開光，尚未完成。開光在整個造像過程中是不可或缺的一道工序，佛像雕塑完工后必須開光，不開光不能神格化。因此，第15龕造像也屬于未完成佛像。

圖1

第49龕位于唐代石窟群的南端，長方形尖拱淺龕，龕高0.66米，寬0.22米，深0.07米。龕內石雕一菩薩立像輪廓，像高0.51米，體態(tài)豐腴，高發(fā)髻，右手下垂提凈瓶，左手彎曲向上，身軀呈“S”形站立。此像只有四肢輪廓，雕鑿粗糙，未經(jīng)打磨，為未完成造像。

第156龕位于北部唐代窟龕的間隙中，方形龕，平頂?shù)蛪?，龕內正壁、北壁為長方形佛像石胎，顯然，未來得及雕就停工了。

以上4龕造像未完成的程度不盡相同，第156龕僅有石胎，第14龕、第49龕造像只有雛形，第15龕造像眼睛沒完成，這些龕都是小型龕，均分布在晚唐時期窟龕的間隙或一側。唐代石窟群集中分布在距地面約30余米的崖面上，要搭建云梯開龕造像，在當時條件下，需要大量人力、財力，從位置、布局、風格看這些未完成的造像與周圍窟龕屬同一時期，即晚唐時期，造成這么多佛像未完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筆者認為主要與唐末戰(zhàn)亂和滅佛運動有關。

唐代，國家經(jīng)濟繁榮，外交活躍，大唐與吐蕃交往頻繁，且有過兩次聯(lián)姻和親政策，在長安（西安）與邏些（拉薩）之間形成了一條橫跨中西的古道——唐蕃古道，炳靈寺石窟處在中原與西藏的交接地帶，是絲綢之路、唐蕃古道上的重要交通樞紐。距離炳靈寺石窟東南500米處的鳳林渡是黃河上游重要的渡口，唐代的鳳林關很繁忙，貞觀八年至會昌六年（634～846），唐蕃使臣來往多達190余次，出現(xiàn)了“歲時往復，信使相望”的繁榮景象。唐蕃古道的暢通加速了佛教在炳靈寺發(fā)展，現(xiàn)存唐代窟龕133個，占炳靈寺窟龕總數(shù)的2/3以上，開窟造像達到了空前的規(guī)模和水平，至唐末，炳靈寺石窟已初具規(guī)模。

據(jù)史書記載，唐天寶十二年（753），隴右節(jié)度使哥舒翰屢勝吐蕃，是時中國強盛，天下富庶者無如隴右?！疤鞂毷哪辏?55）十一月，安祿山、史思明發(fā)動叛亂，十二月以哥舒翰為先鋒兵馬元帥領河、隴兵募守潼關以拒之?！雹匐]右駐軍撤回中原平息叛亂之時，吐蕃軍乘虛而入，寶應二年（763），“吐蕃入大震，陷蘭、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盡取河西、隴右之地”，②“每惜河湟棄，新兼節(jié)制通”。③從此，這里金戈鐵馬、狼煙四起，變成了唐、蕃的軍事戰(zhàn)場。鳳林渡具有重要軍事戰(zhàn)略地位，昔日繁榮的景象不再，高駢的“為問昔時青海畔，幾人歸到鳳林橋”是當時凄涼景象的真實寫照。唐末的戰(zhàn)亂對炳靈寺佛事活動帶來了沉重打擊，僧侶逃難，工匠放下正在雕鑿的佛像回家，這些造像來不及雕鑿完工，“河郡守將巡至炳靈寺，宮殿漸壞”，炳靈寺失去了昔日的輝煌。

唐代后期，佛教寺院林立，寺院土地不納稅，僧侶免收賦役，佛教寺院經(jīng)濟過分擴張，影響了國家收入，社會矛盾日益尖銳。唐武宗李炎崇信道教，深惡佛教，會昌年間又因討伐澤潞，財政緊張，在道士趙歸真的鼓動和李德裕的支持下，于會昌五年（845）四月，掀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禁佛運動?！顿Y治通鑒》：“上（唐武宗）惡僧尼耗蠹天下，欲去之……八月，詔陳釋教之弊，宣告中外，凡毀寺四千六百余區(qū)，歸俗僧尼二十六萬五百人，收良田數(shù)千萬頃，奴婢十五萬人?！雹芡ㄟ^這次禁佛運動，唐政府從中得到大量財物、土地和納稅戶，國家收入明顯增加，佛教卻遭到沉重打擊，史稱“會昌法難”。“會昌法難”狂風般席卷全國，舉國上下嚴打佛教，一時間僧尼還俗，工匠回家，寺院被毀。戰(zhàn)亂給炳靈寺帶來的創(chuàng)傷尚未痊愈，滅佛運動接踵而至，炳靈寺佛教活動再次受到重創(chuàng)，此后，炳靈寺佛事活動基本停止，再沒有開窟造像，直至200年后，藏傳佛教興起才恢復往日的繁榮。

“唐末戰(zhàn)亂”、“會昌法難”導致炳靈寺佛教衰敗，還有一個更有力的證據(jù)，即劉薩訶瑞像的出現(xiàn)。唐末西部戰(zhàn)亂、會昌法難、劉薩訶瑞像與炳靈寺佛教衰敗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劉薩訶是東晉名僧，稽胡族人，法名釋慧達，并州西河離石（今山西省離石）人，東晉隆安三年（399），他沿絲綢之路赴印度取經(jīng)，途經(jīng)涼州、敦煌，西出陽關，往返十年?；貒螅謨纱挝餍?，在河西走廊弘揚佛法，最后圓寂于酒泉七里澗。據(jù)唐代南山律師道宣的《集神州三寶感通錄》記載：“太延元年（435），有離石沙門劉薩訶者，備在僧傳，西游江表，禮鄖縣塔，至金陵開育王舍利，能事將訖西行，至涼州西一百七十里，番禾郡界東北，望御容山遙禮，人莫測其然也，訶曰：‘此山崖當有像出，靈像具者則世樂時平，如其有缺則世亂人苦’。經(jīng)八十七載，至正光元年，因大風雨，雷震山巖，挺出石像高一丈八尺，形相端嚴，唯無有首，登即選石命工，安訖還落，魏道陵遲，其言驗矣。至周元年，涼州城東七里，澗石忽出光，照燭幽顯，觀者異之，乃像首也，奉安像身，宛然符合。周保定元年，立為瑞像寺，建德將廢，首又自落。開皇通法，依前置寺，大業(yè)五年煬帝西征，躬往禮謹，改為感通道場，今仍存焉?！雹輨⑺_訶在涼州番禾縣弘法時，預言御容山谷將出現(xiàn)大佛像，佛像出現(xiàn)時完整，天下太平，反之則天下大亂，87年后，果然應驗，北魏衰落時，石佛像沒有佛頭，北周興起時佛頭被發(fā)現(xiàn)，至武帝滅佛時佛頭又掉落，隋朝建立，恢復佛法，石佛像再度完整。石佛像象征著國家和佛法，佛像完整則國家太平、佛教興盛，佛像不完整則反之。

炳靈寺第13龕開鑿于晚唐時期，內石雕劉薩訶像（圖2），“劉薩訶與涼州瑞像信仰在西北地區(qū)擁有強大影響力，前后經(jīng)歷北朝、隋唐、五代和宋代數(shù)百年的歷史，這種信仰包含強烈的末法思想”。⑥會昌五年（845）發(fā)生的禁佛運動，對佛教徒來說是一場大劫難，末法思想充斥著每個人的心，人們自然會想到這位神奇的預言家——劉薩訶，劉薩訶像的出現(xiàn)預示著末法時期的到來。第13龕的劉薩訶像與第14龕、第15龕的未完成像相鄰，這不是一種巧合，是末法思想的具體反映，劉薩訶像預示末法時期的到來，沒完成的造像說明末法造成的。劉薩訶像及4個未完成龕同時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唐末戰(zhàn)亂、會昌法難、末法時期的歷史事實，充分說明了佛教在炳靈寺受到重創(chuàng)。

綜上所述，炳靈寺石窟第14龕、第15龕、第49龕、第156龕未完成造像與唐末戰(zhàn)爭、會昌法難造成的佛教衰敗有直接關系。

圖2

［注釋］

①《舊唐書》卷9《玄宗紀》。

②《資治通鑒》卷223《唐紀三十九》。

③杜甫：《投贈哥舒開府二十韻》。

④《資治通鑒》卷248《唐紀六十四》。

⑤唐道宣：《集神州三寶感通錄》卷中“元魏涼州石像山裂出現(xiàn)緣十四”。

⑥張善慶、沙武田：《劉薩訶與涼州瑞像信仰的末法觀》，《敦煌研究》，200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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