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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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放榜,我們四個里面老徐考得最好,哭得最兇。
這一年,小惠起早貪黑地學習,最后考了個專科;王明朗的藝考好不容易才通過,以高出分數(shù)線十來分的成績進了二本;我利用一切可以看小說的時間翻課外書,勉強上了本科;老徐整天練吉他,照樣穩(wěn)坐班級前三名,最后進了重本線。
等他哭夠,小惠建議我們?nèi)W校附近的“往事咖啡廳”小聚,那是我們經(jīng)常聊天、抄作業(yè)、思考人生的地方。后來人生沒思考出一個所以然,倒是在老板的慫恿下每人辦了一張會員卡。
我到目的地時,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四十分鐘。
剛坐下,我就注意到王明朗指尖殘留的顏料。他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點,把手縮了回去。原來這是早上他和朋友去畫室收拾東西時弄到的,大家都收拾得很慢,仿佛要把時光一起撿進背包。
我知道他約我出來并不是為了講這些,只是我沒想到他對畫室還會有眷戀之情。他高三轉(zhuǎn)到藝術(shù)班學美術(shù)。我們還不算熟絡(luò)那會兒,黃永玉是我們共同的話題。他喜歡他的畫,我喜歡他的文,除此之外,我不知道他與美術(shù)之間還有這樣的瓜葛。在只有我們四人的微信群里,他抱怨得最多的就是畫室里認識的朋友。他說他們傲慢、自負又懶散。事實上他去學美術(shù)的主要原因是文化課太差,留在文科班連專科都不一定能考上。他像許多不熱愛藝術(shù)的學生一樣在這條道路上尋找出路。
現(xiàn)在,他這成績算是對得住家人以及砸在畫布上的鈔票了,也與他那些靠關(guān)系去了美院的同學區(qū)分開了。然而,他覺得對不住我們的是,他看到成績后并沒有大哭。我笑他矯情,高考放榜大哭一場又不是團購特惠!再說了,四個人之中,總得有個清醒的家伙替我們擦眼淚。他聽完,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是獨生子,從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要玩具有玩具,要零食有零食。穿名牌衣服,背名牌包包,戴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模樣。唯一的不足是膽小,怕蟲子怕老鼠怕貓狗,小時候被欺負只大哭,不還手。
王叔王嬸像許多父母那樣愿意為孩子花錢,也像許多父母那樣,對他的唯一要求就是當個好孩子,念個好學校,找一份好工作,討個好媳婦,生個好娃娃,過著“放羊娃”一般的循環(huán)生活。
我沉默地坐在男孩面前,有些生氣。在我們四個人中,老徐組樂隊玩吉他,不愿意去外地;我考得太差,根本念不了本地院校;小惠一心想出省,家人死活也不答應。你王明朗如愿以償,卻在我面前撒嬌。
出神之際,他淡淡地說:“我羨慕你,因為你爸媽從來不逼迫你干你不喜歡的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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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帶著一雙紅腫的雙眼推門進來,看見我們的那一刻,他差點又哭了,因為我們在他組樂隊期間出過謀,劃過策。
他和他的樂隊之間的故事有點像勵志偶像劇的情節(jié),如果他們不是能力實在欠佳的話,也許效果會更好一些。背地里,我們總覺得樂隊總有一天會解散,現(xiàn)在看到老徐哭成傻子,我們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倒是小惠的準點出現(xiàn)把我們從各自的傷心難過中拉了回來,她那一件黑色吊帶連衣裙把我和老徐看傻了眼,我還注意到王明朗整個下午都不敢抬頭看她。
我們的目光讓她有些不自在。她輕描淡寫地告訴我們?nèi)棺邮巧细咭粫r買的,一直沒穿過,現(xiàn)在畢業(yè)了,想要拿出來見見陽光。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十六歲買的衣服不要等到二十六歲才來穿”。我坐在一旁拼命點頭,第一次用看一個女孩的目光打量小惠,俗話有云,一白遮百丑,小惠除了白,還有一張標致的臉。只因為她向來粗枝大葉風風火火,會和老師斗嘴,會與男生打架,大家習慣性喊她“女俠”。時間一長,便忘記她再不修邊幅,也是個女孩,像許多女孩那樣希望自己是公主。
講完裙子的來歷,她繼續(xù)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告訴我們:她要復讀啦!
這話一出,又把我們驚訝得愣在當場。氣氛隨即變得沉重起來。小惠有些看不下去,說了幾句罵人的話給自己打圓場。我們配合地笑笑,默契地扯開話題,開各種的小玩笑。當笑聲拋向空中,心卻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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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是誰最先提出要回家的,當我們一起沒走多遠就分開了時,我才想起我們的家方向不同。每一次或長或短的分別,都是一場各奔東西的行走。母校是我們的唯一交點。
走在回家路上,回想起剛才的聚會,我的腦子里一片混亂。
我喜歡看小說,考出這樣不堪的成績是意料之內(nèi),我大哭一場是覺得自己發(fā)揮失常。小惠則不然,高三這一年,她躲在被子里開手電筒看書復習是常有的事,只是再怎么努力,成績也不如意。她時常在我面前抱怨人與人的差別怎么這么大!她用了一個小時背好的英語作文,老徐十分鐘就能把它拿下,她做了十遍也不懂的函數(shù)題,老徐閉著眼睛也能得滿分。想想這三年,她放棄了所有的偶像劇,結(jié)果還是考得不好,這世道也太不像話了。
這個世界不像話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我們還在用滑蓋手機的時候,王明朗買了最新出的iPhone,比如我們還沒碰過iPad的時候,他已經(jīng)厭倦《切水果》和《植物大戰(zhàn)僵尸》了,比如他半個月的零花錢比我一個月的伙食費還要多。
而事實上,王明朗的爸媽不過是一家夫妻檔餐館的老板,他們的錢全是起早貪黑日復一日用汗水賺來的。他父母起床準備早市時,我父母還在睡覺。他父母用錢置換陪伴他的時間,我父母每天按時上班下班,每月領(lǐng)工資,每年享受公司的福利津貼,節(jié)假日陪我去玩。他們口袋里的錢永遠不多,卻不用面對做生意的風險和艱辛。
其實誰也不比誰好多少,也沒人差到哪里去。
老徐似乎生下來就是為了考個好成績的,可是除了讀書考試之外他什么都不在行,否則也不會在面對自己的愛好時也要我們出謀劃策了。我從幼兒園就愛看書,看得把學業(yè)給荒廢了,看得自己開始寫作,看得有朝一日書籍成為我在這個世界立足的資本之一,這是很“后來”的事,后到我們真正明白什么叫作思考人生。
而此時,我們正在為表面上的不公大呼小叫。有人說,不淡定源于不夠成熟,于是對別人可以輕而易舉做到,而自己竭盡全力都無法完成的東西耿耿于懷。卻沒有想過,自己觸手可及的東西,是別人的遠方。